罗家的这场花会办的也大,说话间冷盘就上了,上了没多几又上了热菜,那热菜有二十道之多,还有几道是出自怅州第一楼的厨师之手。

众人听到菜名,才知道第一楼,宫里出来的老御厨都来给罗七的花会做菜了,娘子们看向罗七的眼都是忍不住又红又热。

她们知道罗七嫁的好,但不知道嫁的有这么好,得家里这么看重。

林大娘今日见了宜三娘,一早因胖爹的事,压着心口的巨石轻松了一些,她和宜三娘说说笑笑的,还真是放松了不少。

等到下人又来传大小两只鹅又跟别家的丫鬟们打架了,她都没觉得头疼,只是装模作样地虎着脸道:“又动手了?回府了我就罚她们。”

有了宜三娘在,这花会过的也快,吃完午膳出去踏了会青,赏了会花,又在罗家允许摘花的一片地里摘了几枝桃花,这天色都快晚了。

小丫抬头看天色时,林大娘寻思着她们也快要告辞了,家里毕竟有事。

她寻摸了个机会,拉了宜三娘避过了盯着她不放的屈八,等两人身边没人了,只有两个跟着的贴身丫鬟,她朝小丫使了个眼色,拉了宜三娘到一棵大树后,跟宜三娘轻声讲了罗七那夫家的事。

“这事是我从我爹那里得知的,三姐姐,你要是觉得能说,你就跟去罗七提个醒,就莫说是我跟你说的了。”林大娘想让宜三娘去卖这个人情。

她这个宜三姐姐人好,就是运气差了一点,但三姐姐现在私底下也开始做事了,林大娘借了些私房钱给她,在人情上,她想着能帮一点,也还是帮一点。

宜三姐姐也不可能一辈子都靠宜家,她现在是爱她的母亲还在世,还能护她几年,等到宜夫人走了,她的哥哥嫂嫂弟弟弟媳妇怎么可能像宜夫人一般待她。

人总是要靠自己的。

“嗯…”林大娘的话让宜三娘陷入了沉思,她想了一会,抬头看向林大娘,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再想一想。”

这事,也不能太唐突,她先前也摸不准罗七为何突然请她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寡妇,现在倒有点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总是想着她的林大娘还是让她心中一暖,她总是犀利冷漠的眼神也显得柔和了起来,她温和地看着这个与她投缘的小妹妹,“你最近都没出来,家里不累吧?”

“不累。”林大娘当下就摇头。

“好,累了就好好休息会,这天底下,除了生死之外无大事,只要人好好活着,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宜三娘摸着她的脸,淡淡道。

第16章

林大娘要走,宜三娘送了她到马车上。

“那三姐姐,我走了。”林大娘还真有点依依不舍,家里胖爹一日不好,她一日就无闲情雅致再约宜家三姐姐见面玩耍。下一次她们再见面,也不知要到何时了。

“妹妹且去就是。”宜三娘淡道,朝林大娘淡笑了一下,安抚地轻拍下她的手。

林大娘鼻酸了一下。

像三姐姐这种奇女子,居然也要受世道摆布,世情对女子向来残忍。

“回罢。”见她握着的手不松,站在马车前的宜三娘往里推了推她,掀帘子的手放了下来,催她走。

“三姐姐,我走了。”

林大娘临走前还又探出了头,与宜三娘道别。

待到马车离去,身边丫鬟出了声,宜三娘才往自家停马车的地方走去。

“娘子,大娘子是心里真有你。”宜三娘的丫鬟小蝶扶着自家娘子,忍不住说道。

“这小孩儿…”宜三娘淡淡笑着摇了下头。

这小孩儿,记好,对她一点点的好,能记很久。

是个长情的。

也不止这些,小孩儿长相性情也讨人喜欢,宜三娘还记得在她小时候,她把小娘子抱起来,粉雕玉琢的小娘子抱着她的脖子,眼泪汪汪乖乖巧巧叫她三姐姐的可爱模样。

大了,更是讨人喜欢,也知道对她好了,生怕她过得不好,时不时要来问候几句。她花轿打道回府,别人避之不及,只有这小孩儿第二日领着一堆丫鬟,抱着她母亲园子里最好看的花,高高兴兴来送与她。

遂,只要是林家小娘子相请,她每邀必赴。

今日若不是得知这小娘子也会来,她也不至于非到一个小娘子出嫁前的花会上来给这小七娘子添麻烦。

“等会回去了,你带着人去给罗夫人送一套茶具去,挑那套染了红砂牡丹的富贵如意杯。”上了自家马车,宜三娘与跟上来的丫鬟淡道。

罗夫人喜欢红牡丹,就送这个给她了。

希望看在这个的份上,她就别为难那罗七娘子了。

小蝶见自家娘子知道那罗七娘子未必是真心请她去散心的,还如此为她着想,不禁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她家娘子,这世上有几人能及她的好心肠,可终是好人没好报,老天待人不公。

——

回去的路上,林大娘这一天与宜家三姐姐相处下来的轻松感也没了。

她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但路上还是忍不住让小丫催了一下车夫,把车赶快点。

“娘子,很快就到了,就一会就到了。”今日小丫只带了大小两只鹅出来,大的那只丫和大素小雅都留在了府里供三婆婆差谴,大娘子有点急,小丫也就不再调皮跟大娘子拌嘴了,人也显得沉稳了起来。

只有这时候,才看得出来,她比大娘子要大几岁,是林老爷亲自挑选几年,放在掌上明珠身边的大丫鬟。

“嗯。”小丫的沉声让林大娘心里稳了稳。

“娘子,你吃一口,”小鹅从点心盒子里挑了大娘子最喜欢的乌梅送到了林大娘的嘴边,还安慰她家娘子,把她的心得无私说给大娘子听,“吃点心里就好受了。”

“好,你也吃。”这几个人日夜跟着她,虽说主仆有别,但早晚处着感情早就处出来了,见小丫鬟担心她,林大娘笑了笑,拿了小鹅爱吃的花生糕给她,“吃着吧。”

看点心匣子里剩的还有些,又道:“剩下的都带回去,留着跟你姐姐吃。”

“还要给弟弟分一些。”得了匣子,小鹅欢天喜地了起来。

大鹅咽着口水探头,还道:“多给我分两个杏仁糕,我喜欢吃这个,别的都不要了。”

“不要,我也爱吃杏仁的…”小鹅连忙摇头。

这厢小丫见她们说上了,看了笑着的大娘子一眼,就悄无声息地出了马车,一翻到檐前,不等车夫停车就支住了车檐翻身下了马车,往前跑去。

马车离林府也不远了,她先跑了过去,让家丁开了侧道的车门,马车一到就飞快从侧门进了府门,让马车直接驶进中门。

她们进府的速度很快,林大娘快步走了半盏茶功夫,计管事的才赶到,他跑了满身的汗,远远的就朝林大娘摇头,“无碍无碍,大娘子,老爷一点事也没有。”

林大娘当下就停下了脚步,大松了一口气。

再抬脚,脚都有点软了。

人说近乡情怯,她这是近家胆怯啊。

回过神来,林大娘也是有心情自嘲了,与满头汗跑过来的计管事笑道:“小管事哥哥,你是晚来一步,你就能看到我飞起来了…”

计管事都笑了,“是,是我来的快了一点。”

说罢,走到小丫让开的位置上,大体的把一天所发生的事都说了。

林老爷放出来的第一波血都是黑血,听到胖爹疼得拿手把给他特打的铁床都打塌了,末了是拿了皮索粗绳绑在大屋的石柱上扎的针,林大娘都有点走不动路了。

见大娘子小脸雪白,计管事也是心中不忍,声音放得更小了点,“所幸半仙所治之法很是管用,只放了两道,老爷的脚就很有力气了,现下已是睡着了,半仙说等到明日醒来,就可见到成效了。”

林大娘点头,再抬脚,步子极快。

见她无心再听他说话,计管事也不再开口,紧跟着她,一行人如烟般快步向了林家家主的主院。

马车所驶入的中门离后院的主院不远,走过几道门,很快就到了主院,林夫人早就站在廊下了,见女儿一见到她,就飞一般向她扑来,人一扑到身前,林夫人就扶住了她,朝满脸急切的女儿点头:“没事,你胖爹没事,还说了等你回来,要好好说你几句,要你莫要苛刻了你弟弟的吃食。”

林大娘不禁笑了起来。

只是等到入了特地为胖爹治病弄出了的大屋,一闻见屋子里浓重的血腥气,她心中还是疼了起来。

等到见到老胖爹,见他胖乎乎的脸上血色全无,手腕被重重的白布缠着,她鼻子猛地酸涩无比。

她去翻了翻脚,脚上也如是,被厚厚的白布缠着。

“没事,周先生说了,养几日结了痂就好了,就能站起来了。”

“能站起来,也疼吧?”

林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林大娘坐到胖爹面前,深吸了口气,把满心的心疼压了下去,在沉沉睡着的胖爹面前笑着道:“老头儿,你睡着了没?”

“睡着了啊?”林大娘说着话,见人没反应,又笑着道:“睡着了就好,我等会给你画几个小胖子到你手上,我对你这么好,还把你儿子都画你身上,你醒了可就别说我苛刻你心肝儿子了啊。”

“你啊…”见女儿说笑上了,林夫人也是拿她没办法。

到此,林夫人也敢跟女儿说了,说起了被支走的桂姨娘半路跑回来找她,结果遇上老爷治病,末了吓昏了过去的事。

“她也是好心,在吴姨娘那玩着,看到一盆已经结了花骨朵的芍药,觉得难得,跟吴姨娘讨了要来给我…”林夫人也是哭笑不得,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桂姨娘为了讨她欢喜,拿着花盆背着丫鬟婆子,一个人偷偷地回来了。

这憨姨娘,把自个儿给吓昏过去了——她把抱了一路的花盆砸了,还把自个儿脑后勺砸出了一个血洞来,没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林大娘听完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桂姨娘,这是,算不算在劫难逃啊?

他们拦着都没用。

——

四月初一,林家三更就灯火通明,林家主院的灯更是都点上了,这厢林宝善本应更好衣裳就要前去夫人那,带着一家几口去家中祠堂那给他爹娘和祖上祖宗上香的,但这时他坐在宽木椅上,皱眉看着手上刚展开看完的信。

绿眼鬼脸的乌骨一身脏衣,盘腿坐在地上,端着大碗吃着林守义刚给他拿来的饭。

他日夜兼程,日行千里,马都跑死了好几匹赶回来,是给老爷报信的,好久没吃一顿热饭了。

见他没几口就把一大碗饭吃了,林守义把饭桶放到地上,蹲下给乌骨添饭,道:“你吃慢点,后面还有道红烧鸡没端上来,你等一会。”

乌骨看着他添饭,见他把米饭压得紧紧的,一碗肯定会添得多多的,也就不看了,拿着筷子吃起了菜碗里的大肉。

如果不是老爷有事,他不喜欢去北方,那边吃的都是馒头,肉还有股腥味,吃不惯。

“喝口汤…”见一碗饭添完,乌骨把一大碗红烧肉都吃完了,林守义也怕他被齁住了,忙提醒道。

这厢,看完信想了一会的林宝善开了口,只见他皱眉看着乌骨不解道:“这小郎才将将满了十岁,他就比咱们大娘子大了几天而已,这才多大,这就要上战场打仗了?”

这刀家是怎么想的?

乌骨扒着饭摇头,“这个我不懂,他们说打仗就打了,说让那小子去战场就上了。”

刀家又不听他的话。

“你去见过那小郎了?”

“见了,北管事的让我去刀家走一趟,我去偷偷瞄了他两眼。”

“我是说,找出刀家让一个小儿子去打仗的原由了没?”谁让他只去偷偷瞄两眼的?

“找了,没找到。”乌骨扒着饭,很光棍地道,扒了两口,想到重要的事,这才停下了扒饭的手,又抬头绿眼瞅着老爷道:“那小郎还算是配得上大娘子,我去了没多久就被他发现了,一剑刺来…”

乌骨满意地扯开了他肩头的剑伤,指着给林老爷看:“瞧瞧,刺得还挺深,都五天了,还没好。”

第17章

小子厉害,有点本事,乌骨上一次有事没随老爷进京,这次是头一次跟这小儿郎照面,对这小儿郎还是勉强满意的。

老爷也没给大娘子瞎找。

看乌骨鬼脸都有笑意了,林老爷朝他招手,“你过来。”

乌骨拿着碗移到了他脚下坐着。

他衣裳还没换,满身的臭气,林宝善不以为然,跟他说:“你既然觉得配得上,就没找出他这小小年纪就去战场的原由?”

这小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到哪再去找配得上他女儿,他们大娘子的人去?

乌骨扒饭的手停了,想了想,道:“刀家防得太严了。”

个个都不好惹。

“我去那晚,那小儿好像在全神防着什么,”乌骨把嘴里的饭咽下,“要不一般人也发现不了我。”

“那你看是防着什么??”林宝善也是相信他这属下的本事的,乌骨长年隐于黑暗,莫说刀府,哪怕是进皇宫,他也相信乌骨自有办法。

“我看是有人要杀他。”

“啊?”林宝善一愣,“他在他家中,怎会有人要杀他?”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被刺之后就走了。一堆人追我,刀家的那些人身手了得,我呆不住。”乌骨一愣,摇头,又吃起了饭。

“你就没弄清楚,北掌事呢?”林宝善头疼。

“他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他不是给你写信了?”乌骨哪知道那么多,他就跑腿的,老爷也没事先说让他打探清楚了再回来。

信中写的都是表面上那些冠冕堂皇的,无非就是刀家老太爷向皇上请令,说刀家满门忠烈,儿郎虽小也可为国尽忠,保家卫国,遂请皇上准令他大儿带长孙入战场,为国效力。

话说得很好听,皇上也准了。

林宝善不在京城,他在京的探子也与京城官员相交不深,不特地打听,也探不出个一二来,这下可真是头疼了。

他可不想女儿还没出嫁,人就没了。

“你就不能打听清楚了再回来报?”林宝善拍了拍桌子。

“北管事让我赶紧赶回来,让你想办法。”

“我能想什么办法?”

“嘿。”乌骨一乐,扒饭吃了。

老爷有没有办法,那是老爷的事。

“尽给我添麻烦。”林宝善忍不住踢了下他。

乌骨往后一挪,挪远了点,又埋头大吃了起来。

林守义靠近,跟林宝善道:“这刀家的水深,老爷,咱们是不是往那边多派点人手?”

林宝善摇头,“就是水深,才不能多派。”

涉及不深,还有回头路可走。

现在林宝善也没当初那般笃定与刀家的婚事了,他要是再能活个十年,他肯定会插手刀家的事情,可现在就不一定了。

只要怅州的事他没安排清楚,他就不可能冒冒然去动刀家那一个庞然大物。

说至此,林宝善也轻叹了口气,“当初就想着那刀藏锋是个奇才,小小年纪就像把精刀一样冷锐锋利,天纵奇才实属难得,就算是配我掌上明珠也是绰绰有余了…”

刀家水深他能不知道,他就是见才心喜,又仗着自己在京还是有一两分的经营,就没管那么多了。

现在想想,也是莽撞了。

“那刀家长孙公子就这般厉害?”林守义思索着问道。

林宝善没回答,乌骨答了,很肯定一地点头,“厉害,那剑法和力度,及得上练了二三十年的老剑客,还是有天赋的那种老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