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是在她先生的基础上,更加发扬了一下他的嘴毒。

她完全放弃给学子们做一个美貌温婉的女先生的打算,上来就拿了六十个人的卷子开始点评,例如左义明的幼子,这次考试的综合第一名,她是这样说他的:“这位左公子,您说大水要是马上就要来了,这先敲锣打鼓提醒乡村们逃命,您这心啊,那是真好,菩萨一样的心肠…”

左公子还没听出不对来,含蓄一笑。

刀林夫人这时候也是一笑,随即冷冷地看着他:“您当这洪水是您家的狗啊,您说放就放,说收就收,让它停在那不动,等人逃命它就老老实实地等着,还敲锣打鼓,您说您家的锣您家的鼓能在水里敲得响,打得响吗?”

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旁边的刀藏锋顿时觉得左家的小子,又要捡石头来他家砸门了。

“还有笑的?”刀林夫人呵呵笑了一声,朝那笑的人看去:“您贵姓?”

那笑出声来的人立马缩起了脑袋。

但立马有人出卖了他:“他是王兴芝,王阁老家大人的孙子。”

“是啊,王兴芝…”这做了卷的人,林大娘可是一张一张卷子看过都记在脑袋里,就为的是能好好收拾他们,这下她都不用翻备忘,就知道王兴芝是谁了:“您就是那个号召大家上高处,把自己绑到树上的王公子?”

王兴芝轻咳了一声,是又怎么样?他主意难道不好吗?他回去了,他祖父都夸他有急才!

“您这法子…”

“先生!”王公子举手了,任他祖父在前面给他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疯了,他还是道:“学生有话要说。”

“说。”

“您就别您了,您的大名我们都听过了,您放心好了,我们没那么小心眼,知道您厉害,足以当我们的先生了,您就叫学生名字就好,您一说您,学生心里直打鼓,您要是不信,您过来听听?”

微服在一侧过来参加开学礼的皇帝听到这话,眉毛不由往上一挑。

刀大将军也往这少年看去。

但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王阁老都要被他这宝贝孙子吓得昏倒了,王家公子却在一片低微的哄笑当中得意一笑,“您要是不过来,就算了,男女授受不亲,学生还是懂得的,好了,您就叫学生名字就好,要是想叫字,学生等会偷偷地,没人的时候告诉你,嘿嘿,好了,学生说完了。”

这一下,坐刀大将军身边的安王又看到刀大将军摸虎口了。

这时,上面的林大娘点点头,“说完了,好。”

太好了,她就喜欢这样的刺头。

有底气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样,比谁都敢说话,她太喜欢这样的人了,简直就是拿来杀鸡儆猴的那只完美小鸡。

她就等着这么个人出现了。

说起来也是可笑,她出现在学堂当女先生最大的阻碍不是皇帝,而是这些将被她教的学生们。

因为这个时代的观念,她敢说,这六十个人年轻的学生里,至少有五十个是打心眼不尊重她,对她嗤之以鼻的。

小丫已经打听到,这些公子哥们私下里可没少拿她说闲话。

在他们眼中,她这个女子,哪怕是足以给他们当先生的女子,也只是个随便任他们玩笑嬉闹的人物。

这也是她选择嘴毒的原因。

她来是育人子弟的,不是让这些公子哥来消谴她的。

为了让他们清楚意识到什么是事实,她决定要给她的这的学生们,尤其这个还敢“调戏”她的王公子好好一个难忘的印象,以及回忆。

最好是一回忆起来,就全身发抖,记忆足够深刻,让这些人都不敢来惹她,这才是于是他们双方最省时的方式。

她不是来当活菩萨的。

“王兴芝。”

“是,学生在!”

茬搭得真好!

林大娘调他的算术卷,“你之前答建房搭梁那题,就是问长角度线和宽角度线,斜角度线要怎么调整角度才能维持房子的平衡,你是这么说的,把长的和宽的横竖排好,把斜角度线立正当柱子立在当中,这房子就建好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家的房子是这样建的啊?建一个你住住,你家的房子不塌了压得你疼,你家的瓦不砸你身上把你脑袋都砸碎了,我就不信了,王公子,你知道你家房子长什么样吗?不知道,抬头往上看看,这大堂,那是几根柱子立起来的吗?你眼瞎了是吧?”

王公子脸红了,红着脸不服气,“你是当先生的,还是个女子,怎么嘴就,就…”

林大娘却没给他说的机会了,直接给他上了另一课:“今晚回去,你一个人做好这个题目,明早给我交上来,王阁老…”

她朝王阁老看去。

王阁老苦着朝她拱了拱手,“林郎中大人。”

“生死状上我们可是说清楚了的,过不了关,随时送回,他要是不行,明早您家就来人把他接回去。”林大娘说完,转头就接着说下面的话了,无视王兴芝那憋得胀红的脸,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

他的前程和以后握在她的手里,他,以及坐在这里的学生们最好都明白这个事实。

要不然就给她滚。

王兴芝看她跟他祖父说话都如此不客气,这下心下害怕,却来不及了,他祖父都不愿意看他了。

王阁老对他也是有些失望,他知道他这恃才傲物的孙子不会把一介女子放在眼里,可他亲自跟他说了皇帝都尊重这位女郎中,她是个有大学问的女先生,让他也尊重师长,可就是他苦口婆心劝说了多次,他这孙子都做不到,这不仅仅是他没把这位女先生放在眼里,是连他这祖父也没放在眼里,这叫他如何不失望?

这头,小将军坐在他义祖怀里,咬着手指在听他娘说话,这时,他转过头,跟义祖说:“祖祖,那个哥哥不听娘的话,迈峻不喜欢。”

乌骨点头,“祖祖也不喜欢,回头你跟着他,打他一顿。”

他的小娘子说她能搞定自己的问题,暂时不用他们为她出头,但她不到三岁的小儿能把十几岁的人打个落花流水,够这公子哥回头抱着他娘的裙角,哭着喊着他们刀府欺负人了。

第250章

接下来,林大娘又点明了几个在酒楼里相聚,当着众人对她污言秽语过的几个学生。

这就是她出来当女先生要面对的,这些是小丫让林福和北掌柜的打听出来的,她都没跟大将军说。

因为教书的是她,面对这些学生的是她,所以,需要在他们面前竖立威信的是她,让他们确定她不好惹的人也是她。

她也不可能让环境来适应她,但不能,那她就去搞定环境,而且她现在具有这个能力。她从来真不是一个躲在男人背后等着男人解救的女子,她非常清楚,只有通过自己的竖立的威信、权力,才是真属于她自己的,并且,是谁也无法夺走的。

林大娘说到最后,她说话,再没有一个人出声,或者嬉笑了。

这些人,能当着长辈的面,当着大臣的面,当着她丈夫的面,都有人敢当面“调戏”她,把不以为然写在了他们轻挑的笑声当中,林大娘就知道这不是她今日一场震摄能搞定的。

所以末了,她突变画风,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们:“觉得我这个先生不像个先生,没有口德是吧?你们啊,如果是这般想,那真是太误解我了,我岂止是没有口德,国学堂是皇上为我先生创立的,我想让你们走,那是眨个眼的事,明白吧?”

“你这样,妄为尊长,”有人站了起来,胀红着脸激动地道:“不配为人师表…”

他说着,就没声了,因为有御前带刀侍卫在林大娘的示意下,把这人提走了。

这人乃京中平民弟子,他今日随他而来的父亲当场就跪了下来,但也在林大娘的示意下,被人拉走了。

“还有没有人了?”林大娘微笑着亲切地问着麻瓜们,问还有没有找死的。

她等了一会,没人再出声了,她欣慰地点了下头,“没有了就好。”

没有了,她就退下了,让太学府出来的出了名的仁师出来压轴。

这时,她被皇帝请到了后面。

“你今日是为何?”大将军刚跟进来,皇帝就开了口,甚是不解她今日为何一开始就立威。

“皇上,臣妇这是跟您学的。”

皇帝挑眉,“哦?”

“让人怕,比讨好人,能让他们闭嘴多了…”林大娘这时看向了拉着她裙子的儿子,“儿子?”

“娘。”

“说。”林大娘摸他的头。

“我能不能打他?”

“哪个?”

“就是那个,那个脸上怪怪的哥哥。”

林大娘就明白了,王兴芝。

那人对她的轻挑侮辱,那种油腔滑调,确实听了让人不舒服。

她儿子向来对别人的好意恶意很敏感。

“能打,”当着皇帝的面,林大娘答应了他,“不过要等他今晚做完功课,明天再说,行吗?”

刀迈峻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能打就好,迈峻要打他,他讨厌迈峻的娘,迈峻就讨厌他。

皇帝当是他们说玩笑话,看着大将军就道:“你就让她这样教孩子?”

说着他就叹气,“朕都怀疑,你能不能当好这先生了,你都没看到,他们根本就没几个服你的。”

“他们本来就是不服,只是,第一开就开始把不服露在脸上了。”

皇帝一听,默然。

诚然如此。

比起往后他们时不时就她的身份刁难为难她,还是让他们全体现形,一次解决根子来得好。

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些学生们对她的身份如此不认同,他还以为,他都奉为御前郎中的女子,这些学子们多少也会尊重她。

但他们没有,皇帝也觉得自己是过于低估她因身份带来的压力了。

“皇上,明天来听课吧,明早的第一堂课,由我和先生共同给学生们上,是辰时开始,您上完朝就过来吧。”林大娘跟他说。

说实话,看她自己第一天就挑明了这些学子们对她的不友善,并且看来她是已经想到了办法解决,皇帝其实是有些敬佩这个眼前的女子。

她确实担得女先生这个身份,有能力有担当,即使男人,也没几个有她来得的干脆利落。

他便点了头,“好,朕来听。”

他也想来听听,师徒俩连手给学生讲的第一堂课,是怎样的一个光景。

林大娘也不跟他解释多的,这种非一朝一夕能让人明白的事情,多说无益,还是让事实说话吧。

就当皇帝有要走的意思的时候,这时,大将军突然开了口,哪怕太子这时候也跟在皇帝身后,他也当着太子的面跟皇帝说:“那个王兴芝,当过几年太子的伴读?”

皇帝看着他。

刀藏锋却看向了太子,冷道:“太子带的好伴读。”

太子当下低下了头,“是牟桑曾未教好兴芝品性,还请大将军,林郎中大人谅解。”

林大娘笑笑,朝皇帝道:“皇上,您也累半天了,您政务繁忙,我们夫妻俩就不敢再耽搁您的时辰了。”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回宫。”

他甩袖走了。

也带走了太子和皇子们。

国学堂的学生除了皇子们能走读外,别的人都只能住在学堂内舍。

林大娘在这边有自己的小院子,但这天她还是跟着大将军他们回去了。

回去后,大将军挺不高兴的,但林大娘拉着他给她备了一晚上的课,他这怒火就熄了一些下来。

“真的不要我动手?”入睡前,大将军还是问了她一句。

她没跟他明言,但他已经看出来,她希望他不要插手。

“先不要,你是我最后的杀手锏,不能这么轻易拿出来。”

刀藏锋把头埋在她脖间,咬了她的琐骨一记,“你可以完全靠我。”

“我是完全靠你啊,我心都全放在你的心上,不是完全靠你,那是靠谁?”

大将军一听,这一下,又被她哄得昏头转向,抱着她好久都没说话。

——

第二日一早,林大娘就到了学堂,她把王兴芝所作的功课退回去了,让他收拾行李准备等会和王家的人回去。

一脸不屑她的林兰芝见她让他走,二话不说,一脸高傲地转头走了。

她还以为,她真能当他王兴芝的先生不成!

他走后,小将军也跟着他走了。

林大娘看着儿子跟着去了的小背影摇头失笑不已——迈峻早早的就自己拿着衣裳来了他们的房间,让她帮她穿,要跟着她去打那个哥哥。

他记得牢牢的。

林大娘其实本没当回事,以为昨日只是儿子想保护她的一种情绪,但早上看到他过来,还记得他昨天说的话时,她鼻子都酸了一下。

像他这样的小孩子,能把一件事记到第二天,那是他真上心了。

她家小将军,跟他的父亲一样,会保护她了,这让她如何不感慨。

不过,她也对小将军说了,出气可以出气,但要先说理,说清楚了再决定要不替娘报仇,这样才不会胜之不武。

她这话也提醒了赶过来的乌骨,他跟小将军道:“你先激他出手,让他身边的人都看到是他先动手,你再打他,知道了吗?”

小将军一听,一挺小胸膛,“知道了,迈峻是大将军的儿子,是小将军,先让他一招!”

大将军在旁边听着,把他抱了起来,捏了下他的鼻子,承诺:“打赢了回来,爹刀器室的宝刀任由你挑一把!”

小将军一听,“哇”了一声。

遂,为母亲而战,变成了为宝刀而战,林大娘也是不好拦他了,只能看着他去了。

至于他能不能打赢王兴芝的事毫无悬念,一个能把她的黑金扯烂,现在已经跟着他爹去兵营滚泥地的儿子,她只希望跟在他身边的乌骨到时候能拦一把,别把人真打出毛病来了。

这厢皇帝也到了。

宇堂那边也来话,也让女弟子过去。

林大娘一身简洁的素衣跟在了他身后,进了人已经到了的大学堂。

这一次讲课,太学府的不少老师都来了,他们看着大堂前面立着的两块白纸板,很是迷惑不解。

学子们也如是。

见过一点的皇帝则心里有数了。

先是由宇堂南容开始讲,这位狂儒比他的女弟子厉害的不是一点,他拿起毛笔,在大白纸上就把整个燕京画了出来,而且,所用时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他光这一手,就震得当场的人连呼吸都放浅了。

“你们过来。”见站在学堂后的先生们热切伸脖子了,宇堂招呼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