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商人们一走,京城的热闹丝毫不减,尤其十月的大师的“国考”在际,还有不少地方得了消息的人,也带着家里的聪明儿子要来考了,京城涌入了一大波这些考生以及带他们来的长辈还有下人,京城的客栈人满为患,民间的宅子都被这些人租了下来,来得晚的,都没个好地方住了。

能得到消息,还能马上赶进京来的人有几个是兜里少钱的?再没钱的,也是全家凑凑能把人送过来,这个关键时刻,也是不少那几个子的。

所以十月的大考还有几天,顺天府把九月的税额跟皇帝说了一声,这九月比八月还要多三成,皇帝听了都感觉有点麻木了。

这厢不仅民间狂热,即使是各大臣家里也是紧张不已,皇帝内部的几个老臣最近这几天都不来了,纷纷告假,害得皇帝有事跟他们商量都找不到人。

找到人家里去,人还不愿意来,说求皇上您让我休沐几天,回头老臣一定日夜不分为君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子们都这样说了,皇帝也不能不通人情。

他自己也挺想知道这次的卷子出得怎么样了,也忍不住问了一下宇堂大师,可大师着实也不是个好脾气,一听他问,就冷冷地跟他说:“想知道啊?自己出啊。”

皇帝再次觉得他跟这对师徒天生犯冲,合不来。

而刀府这边,林大娘刚把弟弟送走,就要跟师兄弟确定这一次大考的最终考卷了,虽说这卷子在刀府出安全不已,但是,抵不住现在能科考的刀氏族人想知道卷子是怎么出的,这些人家个个都派出了家里脑袋最灵活的人来刀府打听消息,族老们都来了个遍,林大娘防他们防得心都累了,末了把大将军派了出去镇压他们,才把族人们挡在了门外。

为免外面的人说不公正,她干脆大手一挥,让户部腾出一间大屋,让师兄弟们去户部定卷,再由皇帝那边派人监察,再由皇帝本人从每科二十个的题目当中选出一个大题五个小题,依次选出三十个大小题来封卷。

她临时这一手,算是把刀府从各种置疑声中摘了出来,一摘出来,她也是一身的泠汗。

她太忙了,完全顾不上外面的人是怎么个说法了。

这人果然是不能大意,大意失荆州啊。

皇帝那边也是临危受命要选题目,这些题目他看着选的时候,一眼看下来,发现大多都是些简单的问题,所问的问题也很全面,不禁满意不已,除了几个大题皇子们可能有点问题,小题肯定是个个会的。

遂一选完,他就赏了宇堂南容这些出卷的外门弟子不少雅物。

但开卷一考,只一天的考试,考出来的小孩们还没出来,就有平民家中的学生在考堂上抹着眼泪哭了起来,等再见到家中父母,这些被父母寄于厚望的小学生们连哭都不敢哭了,羞愧不已。

而皇宫里皇帝问起皇子们做卷的感觉,这些去考了的皇子们也都低头不语。

××

第二天,由皇帝主持批卷,这卷子一开一批,三十个大小题,能做对十个者都廖廖,被皇帝请来批卷的阁老们看着越批越糟糕的卷子,与皇帝坐得最近的老阁老提着胆子,跟皇帝轻言道:“皇上,这些题是不是难了些?”

“难什么难?”皇帝一脸青黑地看着桌上已经批过了的卷子,“朕亲自选的,能难到哪去?这来的都是什么人,就让他们算一下有主顾买了商户五个铜板的东西,给了商户一两银,商户找了半两银要再找的时候,主顾又买了三个铜板的东西,问商户还要找主顾多少银钱,这个怎么答的?”

皇帝看着卷子,一字一句地说:“不用找了,本公子赏他了!”

本公子赏他了!

皇帝念着,都气笑了!

他看向了如此作答之人的祖父,户部的于翼尚书大人,讥讽地道:“于大人,您家可真有钱啊!”

这时,不知道自家孙子干了这等的事的于翼反应过来,只差挖个地洞钻了。

第248章

于翼是户部尚书,是六部之首,握着各部的拔银,以及,全国的粮库与钱,他是掌钱之人,可以说,这里头的大臣可没少被他为难的。

有戏看了!

与刀府的那位林郎中呆过一阵,也被她感染了各种看戏情操的诸位大人齐刷刷地朝于大人看去。

这时,立马也有于翼的死对头装得无辜地捅刀子,“于大人家是有钱啊,皇上,您的钱袋子都握在他手里呢,现在您的天下欣欣向荣,咱们国库最近可没少进银子,于公子不在乎这点小钱,呵呵,也理所当然嘛。”

那人是黄阁老,出了名的混不吝,除了彪骑大将军,就算他在皇上最横,常常跟人吵得红脖子急眼睛的,皇上让他闭嘴,他就梗着一张脖子往前凑,让皇上杀了他得了。

皇帝都怕了他了。

于翼这时候哪敢跟他斗,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低着头唉唉地叹着气。

他还真不是纵容家中子弟之人,但抵不住家中老妻媳妇们纵啊,如此,也是纵出了不知世事,怎么教都教不好的混世魔王来。

“皇上,”于翼红着老脸,小声地问了一句,“是老臣哪,哪个不孝子孙啊?”

看他不回去打断他的腿!

皇帝一听,呵呵笑了起来,“哪个?于大人,您家这样的人还多啊?”

于翼顿时抹了自己脖子的心都有了。

皇帝便道:“张顺德。”

“老奴在。”

“等会帮朕找找,把于大人家进考的人都找出来,他们家来了几个来着?”

“回皇上,六个。”

“呵,六个。”皇帝摇头,“要是你们家中个个都是这种草包,我大壬也就完了。”

皇帝把那张被他撕开名字看了的卷揉了揉,扔到了放在一角的炭盆里。

“哗”地一下,卷子就燃了,很快烧成了灰烬。

“各位大人,继续改…”皇帝抄起卷子接着看,漫不经心地道:“你们回去了,也该好好教教你们家中的子弟了。朕都不敢跟他们一样不识人间烟火,不把钱当钱用。你们也是知道,前几年咱们还难着呢,朕都是恨不得把一个子掰作两半花的。也不是朕说你们,你们个个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是朕从这天下的万千英才当中费尽心思提拔到朕身边的,你说你们都管不好自己的子孙后代,朕,以及以后的皇上,去哪选辅佐重臣去?啊,你们给朕多上点心啊。”

皇帝的股肱之臣纷纷一脸感激涕零,无以言表,于翼更是差点老泪都感动出来了,皇上不仅没怪他,还说他是股肱之臣,哎呀,心里太好受了。

这厢一直坐在皇帝下首一点的宇堂南容白眼已经翻得不见了,他真应该把他那个女弟子带来瞧一瞧,看一看她以为的那个只会用杀头来恐吓臣子的皇帝是如何拍他臣子们的马屁的。

这马屁拍得,他晚膳都不想吃了。

这前来参考的人有近千人,皇帝找了十二个大臣来帮着他改卷,然后于宇堂南容带着他的弟子改第二遍,但一天改下来,也只改了一半。

但只一半,皇帝也受益非浅。

宇堂这个人,性格不好,但心中确有丘壑,无人能敌,他把好的坏的卷子都交给他看一遍,皇帝等于是被他用他的法子,再教导了一遍。

这一天下来,等到快要散的时候,宇堂南容也张嘴,让他的老弟子出来眼大臣讲解这次出题的用意。

这次的三十个题目,有极简,易,难,三个难度,但涉及的方面,有民生,时务,算术,还有治国之道等,老弟子解释这次他们先生要培养的是国家以后的根基之才,他们必须在各方面都有相当的能力,哪怕各有所长,以后分工合作起来,最少也有领悟自己不懂的领域的能力,如此,能替国家省时省力,解决问题,而不是去创造问题出来。

这五百份卷子里头,能到达这个要求的,不到三十个人。

皇帝听他说完,也是摇了摇头。

说实话,这次是他亲自选的题目,他还有点觉得题目出得简单了。

但是,已经批过的皇子们的卷子他看了看,失望的多,满意的没有。

大臣们的,反而是专司刑法之职的左家反而是最不错的。

刀氏族里的也有一个。

几个阁老家,也是出了几个,但不多。

皇帝没吊他们的胃口,把选出来的人送到了各大臣手中,跟他们说:“朕跟宇堂先生已经决定好了,这些人已经定下来了,你们回去了,就准备他们入学之事吧。”

这十二个大臣,只有六个家中有儿孙入选,这几个人一看入选的就是家中最出色的子弟,心里也是有数了。

果然行的就是行,不行的就是不行。

而这头于大人家刚是一个人都没有,于翼一看到,心里就突地一沉,心知这肯定他那个不用找钱了的孙子连累到了他们于家了。

于翼当场差点朝皇帝求情,但硬是忍了下来。

这情求不得。

他那憋屈的样子被黄阁老看到,呵呵笑了两声。

皇帝则坐在最上面看着他们,已经开始想,怎么遏制他的这些大臣们接下来的腐败。

他要用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斩了他们的头,在他找到替换他们的人之前,他得想办法让他们少贪点,至少得让他们知道,过了线,不仅仅是掉脑袋的事,家族以及子孙后代也会被牵累。

——

这厢宇堂一回去,就有弟子在晚膳上与府里人说了今日批卷的事。

荒唐如于大人家的孙子的人不多,但有奇才之人也少,至少,是没几个能入宇堂南容的眼的。

选出来的人,对他而言,也只是相对而言出色点。

“先生说,他只在上面看到了满纸的功利之心,而无胸有成竹的大才之人。”老弟子说完,朝林大娘使了个眼神。

宇堂自入桌就没说话,就朝小徒孙女笑了两下。

林大娘已经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失望了。

“那就教吧,”她想了想道:“选出了人来,好好教就是,他们不行,咱们行。能做到难度的就是脑袋不差了,咱们多费点心,师兄,我们是先生精挑细选的爱徒,自是得先生看重,但这天下也没几个我们这样能得先生眼缘的人,更没另一个先生,先生…”

她朝她那先生看去,她能明白他的失望,准备了这般久,却挑不出一个中意的人来,像他这样性情狂傲的人,怎么受得了这个打击?

“先生,咱们亲自教教再说,我觉得我们做好从零开始教的准备,想来…”

“我有那时间吗?”宇堂开了口,“你有吗?你以为我们像乌骨?”

乌骨正在啃鸡腿,听到他的名字被吼了出来,正要瞪宇堂,却见他脸色难看,当下就没事人一般继续啃鸡腿。

“能做到难度,那就是有一定基础,从零教起,那只是一个巩固的过程…”林大娘很耐心,“就是需要留几个师兄弟帮咱们。”

她倒不气馁,想当年她所处的那个时空的一些孩子为了国家强大远赴重洋,什么都不懂去学习他人的长处的,连资质好坏都不能断定就去了,后来,这一批人,成了当时最优秀的人,在很多领域做出了非常伟大杰出的贡献。

而且,说实话,她觉得学有所成的这事,有高超的老师是一方面,另外,肯下笨功夫才是最关键的。也就是说,他知道他要学好,他也必须要学好,不仅是为自己,也要为家族,为国家,他得有那个逼着自己前进的动力。

他们培养的不是要给这个国家添几个爱作诗赋情的公子哥,也不是找天才,他们要培养的是能振兴这个国家的基石,所以,如果达不到预期的条件,那就换个方式来,让老师多努力一点,给他们创造出那个动力来。

林大娘话也没吃了,跟先生说起了她的想法来。

师兄弟们本来只有一个人是陪先生在后面吃饭,跟林大娘说详情的,不一会,在前院的那些师兄弟们也闻讯赶了过来,为先生的大学堂添砖加瓦,真正地第一次开始定起了学纲。

遂过了两天,主持着把卷子改完的皇帝拿到了宇堂南容的那份入学必签生死状的奏折,都有些目瞪口呆。

老弟子又卖力地跟皇帝解释了起来。

皇帝这厢又翻开了随奏折而来的另一道奏折,是林大娘写的,她在里头说她先生嫌学生笨了,准备了个计划弄死他们,她觉得挺好的,皇上要是也觉得不错,可以让她先生高兴高兴一下,准个奏。

皇帝接着看计划表,看着那暗无天日让人早间晚间白日都不放过都在上课,有半月一小考,一个月就大考的计划表当中,刀林夫人四个字也赫然也写在教书先生的列表里。这个先前说要在家相夫教子的女子,将每隔一日,给大家上算术与工学两门课,一门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她得有小半天的时间耗在学堂上。

见皇帝看着计划表不语,老弟子萧世也凑上头来,跟皇上解释:“小师姐说,她也会毫不留情下狠手的,让那些弱鸡知道她的厉害,请皇上放心。”

皇上本来还没想起这茬,一想到这“小师姐”可是连他都敢吼的人,便道:“是该签了生死状才能入学。”

要不被打击死了,算谁的?

第249章

最终入学的人选定了下来,但多了十个。

头五十个还是从考生里选,另十个,是从各大臣当中选的没考中,但是确是家中最优秀的子弟当中选出——这些人优不优秀,这个刀大将军亲自上门验证过了。

林大娘是个爱夫狂魔,大将军说好的那就是一句都不多问,就收了。

这十个是她要去上课得来的名额,她先生都答应了,她说了算。

于大人家的那两个他最得意的孙子,也入了这十个人选当中,为此,于大人连着好一阵子,只要大将军跟皇上顶嘴,他就缩在角落不说话了,不偏帮皇上,皇上要是把他揪出来,他也只打哈哈,绝不帮着皇上跟大将军对着干。

林大娘行事绝不堂堂正正,她给她丈夫拉起众大臣的好感来,那是说干就干的,毫不手软。

皇帝这天见她,憋不住心头那口恶气:“你家大将军是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平时一口一个我家大将军就算了,为了他,连书生气概,圣人风范,清者之名都不要了!

皇帝是不明白,林大娘身上就根本没他以为的那些东西,她一个爱钱爱着成长的女子,要是太爱惜名声了,那钱就要长着翅膀投入别人的怀抱了。

林大娘一听他说“你家大将军”,心情就好得很,笑意吟吟地回皇帝:“我家大将军啥都好,不用给我灌迷魂汤,我只要看他一眼,我的眼睛里就只有他了。”

皇帝听得一口气憋得更上不来了。

与她一同来见皇帝的刀藏锋听着就侧头看,不太常笑的男人这时候看着她面带微笑,并且,还朝他家娘子挤了下眼。

林大娘发誓,她嫁给他这么久,就从没见过这么轻松惬意的他,英俊到无敌了,顿时,她眼睛是真迷乱了起来,一脸的被爱意击中…

皇帝已经看不下去了,指了指门:“你们俩,马上给朕滚!”

他不想再跟他们说什么了。

林大娘赶紧跟着她家大将军撤了,刚走到门口,就被她家大将军拉了一下小手,这一下,林府大娘子羞得满脸都红了。

诶呀,都老夫老妻了,都生两孩子了,大将军不用这么客气的嘛…

但等大将军握了她一下,要松手的时候,她的手马上追上去了,恬不知耻地道:“再拉一下。”

这个感觉很不错,她得再回味回味。

刀藏锋回头看她一脸货真价实的小甜蜜,小羞涩,一下就笑了起来,马上握上她的手,还在手中轻捏了两下。

捏得林大娘脸一下子都亮了,连走路都想一蹦一跳的,今儿的大将军简直满分,今儿她这大将军迷妹当得太心甘情愿了。

皇帝也是真拿林大娘的假公济私没办法,他是听过林大娘的课的,知道她绝对值十个学生的名额。

再说,她也确实是挑的最好的人。

臣子们家的那些子弟,他也一些是见过的,也很讷闷他们为何没考中。

林大娘给出的答案是,发挥失常,这样的考试与他们可能是第一次,不习惯,也没那个作答逻辑,这不是说他们本身就不聪明。

而林大娘也就此跟皇帝提了个醒,开商令和开农令一起,学堂的操办也要马上开始才好,这趋热打劫,哦,不,趋热打铁比较事半功倍。

而每次跟林大娘谈完话的皇帝,觉得只要跟她谈一次,他心就堵得半天通不了。

林大娘看他那心塞塞的样子,一看他不舒坦,她就别提有多舒坦了。

总不能她拼了老命卖力,皇帝日子却比她一个弱女子过得好吧?还有没有天理了!

——

一确定学生名额,这课就开始上了。

林大娘也想趁要走的师兄弟们在还没走之前,给这些学生们摸个底,这次皇帝给他们特批的“国学堂”连先生和她在内,一共只有十个老师,他们这边出了六个,还有四个是他们先生从太学府抢来的。

那四个先生可是宝贝儿,林大娘觉得他们要不是天下仁师表率,那就没有谁能担得起这个资格了,但仁师脾气好,另一个方面,就说明“镇”不住学生,感觉不到老师的“冷酷”与“恐吓”,这一点,她跟他先生是学歪了,觉得不怕老师的学生不是什么好学生。

最重要的是,他们时间太紧了,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学生慢慢地跟着他们一步一步地学,他们得赶着来,跟赶鸭子上架没两样,脾气太好的好先生是摸不透学生潜力的,说白了,这个国学堂有六十个学生,只有十个老师,学生跟不上,就等于说,他不适合这个培养方式,只能打道回府,不能去占用别人的名额和资源。

这一点,林大娘没先跟人说,而是作为她在学堂开学的那天,她给学生们说的内容之一。

国学堂是皇帝特地拔了紫禁城外的一座前王爷所有的王府改建而成的,所以那天,安王也带着王妃和他们的儿女们都来了。

大将军也带了儿女们和家里人都来了。

这天他娘子说学堂的揭馆由先生和她主持,也就是说,她要上去说话,大将军怎么可能不给他的小娘子捧场,所以由戴着纱帽的师娘抱着也戴着小纱帽的小花儿,让乌骨牵着小将军,他带着他们一块来了。

但他并不知道他家小娘子要在学子跟他们的家长,还有来观礼的皇帝大臣们要说什么,所以等宇堂南容先上去说了一通寒碜学子们愚蠢,学不好就老实回家,别让他多说一个字的完全没有师德的话,他还面不改色,认为他家小娘子上去了,肯定会把这些连带太子皇子在内的学子们安抚得跟吃了甜似的。

但他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