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疑惑的望她。

“这一晚上,他就跟个闷葫芦似的,我也无趣的很。可你捅出这等娄子倒是帮我省了不少力气。他方才走时,答应明日陪我逛街。我不谢你谢谁?”说完,轻哼一声,带着仆从走了。

我站在原地,直到雏秀才伸出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才回神,赶忙同他赔了不是。

“对不住啦秀才,害得你又吃冤枉官司。”

雏秀才内心纤细敏感,我担心他将来若是被评为甜水乡的年度奸/夫,会经不住打击,投奔白瓷湖的拥抱。

雏秀才却比我想的坦然许多,“在下无妨,这世上任何人误会我都没什么关系,只要未来娘子信任我就成了。”

“嗯,我会同她解释清楚的。”

雏秀才说着,深深一揖同我鞠了个躬。“燕姑娘,我与娘子马上就要成亲了,一直想要同你说声谢谢。”

我挥挥手,“嗳!别来这套,呵呵。”

人家都说作了一次正媒,能给自己带来好姻缘,可我的姻缘在哪儿呢?

出了戏台,我沿路回家。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指着我窃笑不止……

走着走着,便来到阿婆桥。当年桥墩下的阿婆茶庄如今已人去楼空。我站在桥上,听见溪水穿过桥洞。夜色正好,一片漆黑,却再找不回曾经盏盏星灯的明亮。

那一年,上元之夜,烟花如昼。我和小勇哥准备了两盏花灯来此处许愿。灯随流水去,他转过头问我:“小汝,你许了什么愿?”

我老老实实的答了,“我要和阿爹阿娘阿哥,还有小勇哥永远在一起。”

他只笑不说话,我便急了。“小勇哥,那你呢?许的什么愿望?”

他揉了揉我脑袋,“不告诉你。”说完,倏地站起身就往家里逃,我在后头追这个赖皮鬼。

岂知过了端午,他又自己跑来告诉我,决定长大以后不作将军了,要改行说书,天天给小汝讲故事。

我乐得满地打滚,当下便同他勾了手指,告诉他小汝想要一个大院子,养小鸡小鸭小金鱼,成亲了再生几个娃娃,满院子跑。夏天等水缸里的荷花开,冬天闻枝头梅花香。

流年的岁月里满是他和我共同谱写的热闹,如今只得我一人频频回望。守着经年累月,已经陈旧的褪色痕迹,等了又等,等他褪去一身稚气,我却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

或许从一开始,只有我傻傻地把别人说得每句话当真。

第9章甜水乡闹市——狭路恨相逢

江汀阁楼高三丈,从远处望去,像插在白瓷湖里的宝剑,琼楼玉宇,不胜清寒。

我看到有星点的昏黄,是萝卜为我留了一盏夜灯。

原以为他已经睡下,路过他卧房时,他却打开门。“怎么了?”

我佯装了一个看起来无所谓的笑容,嘴巴却不听使唤。“我失恋了。”

说完垂着头,扑到床上。翻来覆去的又睡不着,只好数花母猪,数完又数小绵羊。迷迷糊糊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天色发白之时恍惚听见屋顶上有人吹小曲,戚戚艾艾地跟着曲调哼了两下,终于昏倒。

花四娘日头来寻我之时,我正哈欠一个连着一个。

她拿了许多绫罗绸缎来与我分享,说是发功传些喜气给我,好早日把自己给嫁出去。

我实在没这心思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以并不配合。

见我这副模样,她终于忍不住说起昨夜那件事。“你和秀才昨晚上的事,他都告诉我了。刑骁勇不高兴了?”

我埋头倒腾药材,“大概吧。说是今日会陪白雅问去逛街。”

花四娘气地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大力捉住我下巴横看竖看。“没理由啊!怎么看都比姓白的丫头俏多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她还不忘征求萝卜的意见,将我拉到他跟前问道。“喂,小伙计,你说是不是?你们少东家比那根竹竿好太多了!”

我噗嗤,心情好了许多。

萝卜轻轻一笑,闷头‘嗯’了一声。

花四娘看看我,又看看他,评论道。“很诡异。”

我赶忙岔开话题,要她陪我挑布料。

四娘说品月色高贵大方,要将这匹留给我。“我觉着品月色配上缎绣绣球花的样式很好看,你意下如何?”

我点点头,“很好。”转过头询问了萝卜的意见,“你觉得呢?”

萝卜目光在三匹布上扫了一下,视线在鹅黄色那匹上逗留的时间最长。

四娘心领神会,拿起那匹细细看了看,“唔,确实不错,鹅黄色俏丽,可我还是觉着品月色沉稳些,你也老大不小了...”

我觉得这话在理,手便打算接过品月色布匹,哪知从方才就不吱声地萝卜却开口了。“选自己喜欢的就好,别人喜欢的未必就适合你。”

我打量他一眼,从他来江汀阁的这段日子,这番话说得最合我心意。

在我选择综合症发作的当口,其结果妥协的自然是四娘。她将两匹布放在桌子上说道:“我知你一贯犹豫不决,既然拿不定主意,便都给了你吧。”

我得了便宜就卖乖,好声好气的将她送到门口。谁知她刚走,我便发现她居然忘了拿走我送的杏仁茶。于是,只得将自己理理干净,打算做人肉快送亲自跑一趟。

花四娘他们家在东街开绸缎庄,东街卖的多为女子物什,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一应俱全。

街角上有个瞎子拉二胡,我丢了几个铜板给他,转个弯便到了东街上。恰好此时小捕快和白雅问迎面走来,眉目含笑间,一个郎情,一个妾意。

我停下脚步,打算绕个弯避开他们。偏生四娘此时正在她家二楼让裁缝量度衣裳,见着我便探出脑袋来同我挥手。好死不死,让她瞧见这一对谈笑风生,并肩而来的‘狗男女’。

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她立时缩回房间,再来时手里端着一个大盆子。

待白雅问同小勇哥走到四娘铺子前,大约是预备进去购置一番。说时迟,那时快,四娘一盆水往下浇。

我先前觉得冤家路窄,预备打道回府,眼下却不知吃错什么药,飞奔过去一把推开白雅问。

于是,这一大盆的洗脚水,都浇到了我身上。

“呸!”我捋了把脸,抬头哀怨的看向四娘。今日一定是下下签——蹇叔哭师。

她冲我吐了吐舌头,心虚的缩回脑袋。

白雅问当场傻在那儿,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我,不明就里。

我眼观鼻,鼻观心,正思索着究竟什么理由开脱比较好。

还没想出来,小勇哥便发话了,他铁青着一张脸。“燕子汝,你天天吃饱了都没事干,这么无聊吗?”

说着,睨了眼从上头直奔到我身旁的四娘。“每天和这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不是捣蛋就是捉弄别人!”

“我…”我刚想开口来着,却被白雅问一口抢了话过去。

“你别这样,消消气。”她的手轻轻拉了小勇哥的袖子。

一边说,一边颇为怜悯地掏出绣帕,上前替我抹干净脸。“也难怪她,怕是她已经知道了纸鸢的事情…”

“什么纸鸢的事情?”我呐呐地问道,他却并不回答我,只是别开头去。

白雅问笑得有些尴尬,更多的是腼腆。“那日老鹰飞的高了些,我的蝴蝶总也放不好,他只好用弹弓将老鹰打低一些…”

一字一句,将我先前想好的说辞全部打散。

鸳鸯同心扣和纸鸢的传说,是老天护佑的爱侣。他的纸鸢一直徘徊低飞,其实是为了勾住白雅问的蝴蝶。

也就是说,我所有的猜测都成了真。他们果真是情投意合,找不出让我退出的理由,才不惜冤枉我吗?

萝卜总说,你就是只小怪兽。

我嘴上虽不承认,心里却知道,有一个被囚禁的小兽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是不愿长大的另一个自己。

正如这世上有两个我,一个假装快乐,一个真心难过。

可狼狈如我,总有累得时候。我并不能时时快乐,眼下更是一点点一丝丝勉强的笑意,洒脱,都假装不出来。

只能瑟瑟站在那里,彷徨无措。却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手,将我往后一扯。

他的背影厚实高大,遮住了我的视线,好让别人也看不到我的表情。

“萝卜。”我在他身后,轻轻唤着。

他直挺挺地站着,身上的气息让人不安,仿佛随时会上前一拳打过去。我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手情不自禁的拉住他的衣襟后摆。

他就这么与小勇哥注视良久,最后却是开口问四娘。“你是不是从百越而来?”

四娘赶忙点头。

萝卜继续说道,“百越之地的方言,阿花就是阿发。三大护法里的那个阿发,就是你吧?”

“众所周知,和雏秀才成亲的对象是花四娘。但是花四娘偏偏就是阿发,小汝当时是替你去出头的吧?”

四娘继续点头,“秀才参加乡试的时候,家里还没给订亲。我俩决定那什么什么,他坚持要回家请父母作主,才知道他们没征得他同意给偷偷安排了亲事。秀才是个老实人,凡事都依着规矩。原本我俩是散了的,小汝知道了气不过,才……”

萝卜不依不挠,字字铿锵,直视前方的小勇哥。“我以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该是最了解她的,可你到底了解多少?或者这些众所周知的事情,你试图去了解过吗?”

他字字句句,触动了我脑中根根紧绷的弦。我和小勇哥一起开心过,快乐过,笑过闹过,便以为这世上只有他最懂我。可这些显而易见的事,他真的有试着去了解吗?

其实哪怕他肯听我的解释,就一句,就一句也好。可我现在知道,当一个人无心想要听取的时候,即使事实摆在眼前也一样视而不见。

我们之间,没有心上的羁绊。因为他喜欢的人不是我。

小勇哥一直没说话,此时开口道。“你看着很面熟,你是谁?”

我心口酸涩,拽着萝卜的衣服死死往后拉。“萝卜,你别说了。”

有些东西,假装不知道,以为可以不用面对,待到被人揭穿,才发现是自己讳疾忌医。我,总要留点尊严给自己。只想,快些离开罢…

萝卜对小勇哥的问话置若罔闻,他回过身,脱下外衣一把将我抱住。“走,我们回家。”

沿路走,他未曾放开我的手,我也不曾回头。街道两旁围观行人驻足,他全然不顾别人玩味的眼神和交头接耳,将我带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他拿了一根热毛巾,蹲下来轻轻擦拭我的脸和头发。默不作声。

“萝卜,你不嫌我脏吗?”我坐在床沿,连自己能闻见满身的酸臭怪味。

他摇摇头。

“其实,她是比我好。”我自言自语,任凭萝卜替我将辫子拆开,慢慢擦干净。“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我七窍通了六窍;针线女红粗织滥造,绣的鸳鸯和鸭子傻傻分不清楚;论温柔体贴,更是天方夜谭。我只会捣蛋闯祸….”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轻。

萝卜停下手上的动作,蹲下来与我平视,如麋鹿般的眼珠子有不同于往日的坚定异彩。他轻轻摸了摸我脑袋,嗓音和煦如春风。“你很好,只是别人都不知道。”

“是吗?”我小声嗫嚅。

他垂下眼睑沉吟半晌,复而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我,能望到人心里去。“品月色的绸缎固然是美的,大方典雅,可并不见得适合所有人。鹅黄色俏丽活泼,有些人却又未必能穿的好看。”

我听不明白,扁着嘴看他。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就好像砚台,有方的和圆的,有些人喜欢圆润,可并不见得方的就不好。我以为……”他顿了顿,“你不一定非要将自己身上的菱角磨掉。”

虽然我还是听得懵懵懂懂,可当我在他的瞳孔之中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一时间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扑上去勾住他脖子,半晌说不上话来。

以往,我总是喜欢算命的,喜欢去求上一支签。但现在却从心底里摒弃这种做法。因为老天,并没能算出我和他的遇见。

第10章甜水乡买卖——黑市险交易

收拾完心情,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已到端午。

自那日我与白雅问在东街上演了夺夫大戏,《甜水乡手札小记》为了满足广大群众的窥视心理,愣生生将半月刊改成日刊,日日更新。趁端午节来临之际,还推出双封面。

白雅问的飘逸版题字:仙女下凡,天人之姿,雅俗共赏。

女流氓的邪恶版题字:挂墙头辟邪,放床底避孕。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之必备良品。

我担心销量,弄堂口卖报的小童却说。“女流氓霸气测漏,险胜。”

我心甚慰也。

可这场战斗才刚刚吹响号角。

白雅问作为知识分子的代表,簇拥自然是前赴后继。我作为广大劳动人民的口舌,支持者亦不在少数。

菜市场紧跟潮流,推出《江汀阁风月宝鉴》。另有些人好制服癖这口,小勇哥的个人番外《爱情三部曲》闪亮登场了。其中最要命的是第三部,也是销路最好的一部,戏说龙阳之——《独家基情》。

甜水乡陷入一片疯魔——!

我指着这些闺中怨妇的精神食粮怒吼,“他们都是荼毒少年儿童的糟粕,渣滓!需要河蟹!绝对需要河蟹!!”

萝卜却悠哉悠哉,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偶尔出去替我置办东西的时候还会顺手捎上一本,晚膳时一边看一边议论两句。

这厮大约是洋洋得意自己在菜市场的排名急速向前,粗略估计三日之后就将取代小勇哥成为新一代少女杀‘煞’手。——迷煞人不见血的那种!

他声名是显赫了,累的我江汀阁生意大不如前。我托着下巴,打着算盘,心碎了无痕。

老子就纳闷他们哪儿来那么多特派员从前线发回报道?

将我和萝卜那些个日常琐碎调查的清清楚楚,写得巨细无遗。当中还夹杂了我的心理描写,就算他们猜的都对…可除却萝卜每天几时开门做生意,我一天看了多少病人,居然还有我同他眼神交会几次,相视而笑多久,吃饭时有无交谈,全都清清楚楚!!!

我时常提心吊胆,觉得有双眼睛无时无刻在盯着。连续几晚上噩梦之后,觉得实在无法,就只能用武力征服世界。而脑中能想到的惟有‘焚书坑儒’这一招。

可谁知我还没挖坑埋了这帮搞创作的艺术家,自己就先成了箭靶。

最新一更说道,由于我霸占了刑骁勇数年,其精神肉/体饱受摧残不说,玩腻了之后还不肯撒手,非要染指新晋美相公萝卜君,云云…

此文一出,事情急转直下,令人始料未及。

一夜之间,我竟成了甜水乡的公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们制定了一系列的霸买,霸看,霸用的‘三霸政策’,江汀阁渐渐门可罗雀。这一下午见不到一个鬼影子,却打死了三只蚊子。我算了算私房钱,最多撑个半年,一定弃甲投降。

大约是这样的处境委实惹人同情,没过几日,小勇哥便着了身边的四大金刚粥粉面饭上门安抚。

他们递给我一个红色绣囊,说是里头有小勇哥给的重要东西,让我好生收管着。

我打开一看,是一粒琥珀。

四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由阿粥鼓足勇气悄悄在我耳边稀簌几句。“勇哥说了,让你放宽心,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不会同你退亲的。让你在家,咳…让你在家一定要乖。”

说完,四人一溜烟地预备脚底抹油。

我冲他们背影喊道,“他人呢?为什么自己不来?”

其实这样的问题,我每次都问,真的很疲惫。

四人颇有些尴尬,回答的中规中矩。“勇哥近来公务繁忙,这个…这个,具体咱们几个小的也不能细说。”

“是是,不能细说,不能细说。”这帮家伙一致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