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时,我早早奔赴菜市场去找窈窕,问她讨些特别的物事,好得了空安抚下小伙计。

窈窕是我们甜水乡顶尖的春宫画手,在还没改行画春宫之前,她男扮女装混到科考试场里头,想要闯一番名堂。本一路过关斩将,战绩还算不错,谁知最后被人认了出来,取消了资格。

为了纪念我们甜水乡有史以来第一次女子参加科举,师爷和说书先生赶忙掏出纸笔在一旁奋笔疾书:窈窕君此人,初从文,十五有余。女扮男装,过关斩将,直至举人。不知天高地厚,不识三纲五常,乱组织纪律,兼咆哮公堂。当场被拖出试场,发癫发狂。

一天之际在于晨。眼下这个时刻该是她奋笔疾书,激情创作的时候,谁知道她捧着脑袋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大约也能猜出两分她所为何事而苦恼。

皆因从我懂事起,民间文学的流传就遇到了一桩可大可小的改革——河蟹令。

但凡春宫话本里,男女的身体除了头部保留以外,其他一概用螃蟹来代替。宽松的时候,还能在旁边插些打油诗助兴,若是遇上严打,就会全部变成口口口口。

对于一个搞艺术的人来说,真是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我知她遇到了创作瓶颈,便不好意思打扰,刚想走却被她叫住。于是两人谈了一个下午,我将自己的诉求同她说一说,也顺便解一解她的心结。

窈窕如今正面临一个人生重大的关口,她的秘戏春宫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画不出来。趴在我心口痛哭流涕,“老子江郎才尽啦!秘戏春宫到了第十八式,实在想不到新招啦!我连你家丧彪和衙门的母狗都去围观了,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呃…这白瓷湖里不是还有鸳鸯,鸥鹭什么的嘛。”

“看了看了,全看了!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七年之痒,招式就那么些,翻来覆去也就那个样。读者要的是新鲜感,新鲜感!”

友情的可贵之处便在于互帮互助了。我决定用实际行动安慰她,她则用她的方法报答我。

于是我赶回家将枕头底下那本精装版拿出来,东张西望的揣在心口再次赶赴菜市场。窈窕则在原处等着我,手里揸着我问她讨的按摩药油。

她见我来了,双眼放光。“这就是你说的孤本?”

跟着一把抢过,细细的摸着封皮上烫金的三个大字《画中仙》。

“没错,你小心点,好生呵护着。这是我爹娘的私家典藏,珍贵的不能再珍贵了!”我唠唠叨叨的反复叮嘱了她好几遍。

此刻她整副心思全都飞到那画本上去了,一打开之后,更是正眼也没瞧过我一眼。

“窈窕,是这瓶药油吗?”我拿着小瓶子在手里轻轻晃了晃。

“嗯嗯。”

“舒筋活血?”

“是的…”

“肌肉松弛?”

“嗯…”

“啊?”

窈窕清咳一声,回过神来。“咳!是肌肉放松才对。”

她提议,既然小伙计不贪财,那就只有用爱好好呵护这颗脆弱的幼苗。

我满心欢喜地拿着药油离开,哪知才上了胭脂桥,恍惚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窈窕在菜市场旁边向我喊话。“小汝——拿错了——给你的是催—情—药—油!”

“啊?什么?”我走了已有一段路,实在不高兴再次折返。窈窕得声音到了我耳朵里都是“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催情药油——!”

“嗡嗡嗡嗡——!”

当晚小伙计就被我拖上楼,欲拒还羞,我见犹怜。

我搓热掌心,倒上了药油,往他背上按去。“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别害臊嘛。”

萝卜对于我主动扒他衣服起先有些惶恐,后来按的舒服了便十分放松。

我顺着肌理由上而下,手指所过之处并非尽是皮肤的平滑。在他的腰际,有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没有淤青,没有暗红,只有一条细小的疤。肉眼可以忽视,皮肤相触却能感觉出来。

我手指头情不自禁地在上头流连,“萝卜,这里疼吗?”

他想了想,“没感觉。”

我想起来他似乎是把该忘的都给忘了,但是…我总是喜欢追根究底。“萝卜,虽然是忘了,忘了怎么弄伤的,但是当时的疼,也会忘吗?”

“或许吧。”

我俩的对话终结于此,之后我按摩起来格外用力,对准他身上的穴位,沿着脉络来来回回摸了个遍。

渐渐的,感觉身体腾空。

我一瞧,“萝卜,你撅屁股作什么?”

他本是趴在床板上,任我坐在腰间。此时却突然将屁股撅了起来,头抵着枕头,下腹这里腾了个空。

萝卜的回答颇为疑虑,“呃,床咯的慌。”

“有吗?”我翻身下来,拍了拍床板。“来,起来让我瞧瞧。”说着便要将他翻过身来。

萝卜大惊失色,“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去吧。”一边还拉过被子往身上盖。他声音嘶哑,发丝凌乱。瞧这模样,像是我欺负了他。

“好吧。”我放下药油,走了出去,尽量显得不那么挫败。

站在门外,难言失落,还有一丝不甘。当下便用手沾了唾沫往窗纸上轻轻一点,小小的洞在窗户的角落,毫不起眼。

我对上眼珠子偷偷往里瞧,就见着萝卜仰天盖着被子,薄丝绒被在他腹部这里顶起一块,他的嘴里发出轻微的‘嘶’。

我歪着脑袋,横竖瞧了良久。

啊——!

我猛一拍脑袋瓜子。上回他摔下来,内丹明显受了重伤,如此看来似乎还未痊愈。而我今夜一定是我将他旧患给压着了,似乎..似乎,是又复发了!

我气闷地回到房里一骨碌钻进被窝,将自己蒙了个严实。不一会儿又憋得慌,掀开被子大口喘气。心里反反复复想着,如此一番折腾,竟是好心做坏事,不知道萝卜会不会讨厌我?

会不会讨厌我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觉得似乎是鬼压床来袭。

我想推开却好象是被困于五指山下,想醒来偏生又很困乏。好在被窝里暖和,就这么直到天亮。

第一声鸡叫时,我翻了个身,情不自禁的捋了一把脸。湿漉漉的。他娘的,谁搞的老子一脸的口水?!!!

我咆哮的踢开被子起床,丧彪正在床下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呜…”

“说!是不是你干的?”

丧彪可怜巴巴的望着我,眼睛湿润,伸出两只毛茸茸的前爪。

我一把将它抱起,亲了口,也顺便将我脸上的口水擦到它脸上去。

丧彪本快乐地享受和我的二人世界,不知为何突然间挣脱我的怀抱,跑去冲着门狂吠。“汪汪——!汪汪汪——!!!”

我打开门,萝卜站在门外,丧彪如猛虎扑食般咬住他的衣襟下摆。

“咳,”我清了清喉咙,“它一贯比较不喜我与任何异性公雄类生物接触,占有欲比较强。”

丧彪还是咬着他的衣襟下摆呜个不停,爪子还顺便抓住我的裙角。萝卜低头看着丧彪诡异的举动,竟然脸红了。

第8章甜水乡竹马——往事曾回首

人间四月天,柳絮纷飞,弥弥似雪。

我倚在门边,阴沉着脸。

白毛团儿吹得我满头满发都是,钻进鼻孔里瘙痒难耐,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人受不住,动物自然也受不住。

邻居家的花木鸡翻墙而入追着我的小狗满园子跑,小捕快和白雅问看戏的日子也迫在眉睫。七年之痒可谓来势汹汹。

丧彪感应到我内心的郁结,乖巧地衔了话本子来给我解闷。

《甜水乡手札小记》归纳总结了男人偷腥的几大特征。

一:工作很忙。

自那日万佛寺分别之后,小捕快就没来找过我,不是为了无头分尸案,就是江洋大盗。

二:各式各样的小礼物以作安抚。

鸳鸯眼小猫,鸡翅膀,海棠花种子…

三:推三阻四,没耐心。

背完女诫就娶你…破了案子就娶了…

全中!

以前我也会缠着小捕快追问,他是不是会背着我出去偷腥。小捕快被我逼急了,一再表示,绝对不会纵容官家小姐公器私用的。我这才松开箍在他头颈上的手。

现在想来,这世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他要是真露了缝,我就是寸步不离,也止不住那前仆后继的苍蝇。

萝卜见我魂不守舍,便干脆一把抢过我开的方子,将人客给赶了个精光。

我刚想起身教训他两句,他却先我一步手指轻轻弹了我额头,说道。“人家问你怎么青春永驻,好挽回夫君的心。你给人家开砒霜,鹤顶红不说,还教唆人家等夫君死了,如何坐收遗产。”

我一愣,“有吗?”

“人家跟你说心思苦闷,食不下咽。你该配一副山楂让人家开胃才是,结果呢?说人家精神分裂。”

“呃,我真这样说?”

萝卜叹了口气,拉我坐到他身边。“你既然这么不放心,那跟去看就是了,何苦憋着…”

我撅着嘴,“他那天冤枉我。”

萝卜轻轻摇了摇头,“还有,刚才来的花四娘,人家马上就要出嫁了,是喜事。你跟人家说什么人生自古谁无屎。这都是谁教你的?”

我马上辩驳,“我说的可一点儿都没错。四娘脉相壅塞气滞,舌苔厚而浓黄。一看便是体内湿热之气聚积,无处宣泄。我问她拉得畅不畅,如此而已。”

“我不就是看那话粗俗,想学两句新台词吗?人生,自古,谁无屎!你觉得不好吗?啊?”我追着萝卜问,他笑得前伏后仰,捶胸顿足。

好不容易收住,他嘴角还抽着,问我。“那你开的是杏仁可没错吧?”

“当然没错。四娘体热,肺气不顺。肺热则肠便拥堵。杏仁苦温宣肺,又通肠表,将体内之气疏利开通,便可药到病除。”我学着夫子摇头晃脑,萝卜这才放下心来。

眼见太阳就要落山,萝卜栅了门板,打算把我赶出去。

我苦着脸,“干什么?”

他将我往门外推,“早去早回,你今天若不去盯梢,怕是你的小种马就要被别人给吃了,赶紧去吧。”

同样是男人,小伙计自然比较了解男人的心思。我被他说的一惊,拽着他袖子不肯放。“真有那么恐怖吗?小勇哥答应我绝对不偷腥的。”

萝卜从药柜的暗格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声朗读。“新鲜出炉的,我念给你听。这一章叫做官人我要。邢骁勇面上虽十分镇定,桌子底下的脚却是不停撩拨白雅问。白雅问羞红了脸,‘啊’地一声娇嗔跌入了邢骁勇的怀抱,两只手环住他的脖子。”

“邢骁勇大手急不可耐地抚上了白雅问的大腿,缓缓向上。白雅问娇喘连连之时,胸前肚兜被一把扯掉。‘啊,啊——!官人我还要。’”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臭萝卜!你和窈窕都是坏蛋!!!”

女儿家的这些小心事我自然只和窈窕说过,她倒好,直接放到春宫话本子里头了!

我冲出家门,往戏台子飞奔。

跨过小桥,穿过汹涌人流,一口气奔到戏台子门前,挑了个最前排的座位。

当日剧目演的正是《狐狸大战花和尚》,这一出戏多多少少和我有些关系。当年我阿爹刚退休那会儿,闲来无事决定创作一个话本子。主要是说一只狐狸,偶然落入凡间,不小心勾搭上了一个和尚。岂料那是个花和尚,两人一来二去对上了眼,成了亲。频频误会之下,波折迭生,最后花和尚竟然把狐狸给砍死了。

老百姓眼泪逆流成河,戏班班主看效果不错便拿去演了。

眼下场子里头人挺多,我要了一壶茶,将二楼包厢雅座里的小捕快和种/马杀手看的清清楚楚。

大戏华丽开场,幕布扯开之时,我看到后台有个老熟人。

雏秀才!

说道此人,其实与我颇有渊源。

这件事可以追溯到年前,那一日碧水渡上晴空方好,水波荡漾,雏秀才一袭长衫临水而立,我急匆匆赶赴交托挚友的几句口信,偏生被好事者瞧见,然顷刻乌云滚滚,霜降雪落,为我们这次会面蒙上了一层玄异的色彩。坊间流传,说是我手执银棍逼迫雏秀才委/身于我,搞得天怒人怨,六月飞霜。

后来在我的牵线搭桥之下,雏秀才总算破除封建婚姻制度,勇于追求真爱,算是在甜水乡安生立命。

如今这个迂腐的家伙当上了《狐狸大战花和尚》的总编剧兼导演,我自是替他高兴得。只是好端端一出戏码愣是给他搅得波澜不惊,导致我看到一半已然昏昏欲睡,最后只好偷偷摸摸跑到后台去找他反映情况。

刚聊上几句,台上那群傻孩子演得过分投入。轩辕剑砍死狐狸那一幕,动作太大,竟然生生将遮蔽后台的幕布全都扯了下来。

雏秀才此时恰好脚跟踏在幕布的边角落上,幕布一扯,他整个人向后仰。下意识的就来拉我的袖子,我没有心理准备,一个踉跄同他一起摔了出去。

结果,戏台子上那些打得酣畅淋漓的混蛋一早跳开躲得远远的。唯独我和雏秀才在众目睽睽下摔了个狼狈。

满座哗然,我抬头刚好对上小勇哥一双冒火的眼睛。再低头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我在上,雏秀才在下。

他被我压得哀嚎不已。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唾沫横飞。“忒凶狠了!”

“不要脸!”有人站得老远,声音却洪亮,划破人群,冲我扑面而来。“雏秀才马上就要成亲了,女流氓当众抢劫美相公,不要脸!”

我百口莫辩。

雏秀才在我身下动了动,“听,听在下…一言,啊咳咳咳!燕姑娘没有轻薄我…”

他咳个不停,我赶忙站起身,一并将他拉了起来。

小勇哥站在人群里,我冲他歉意一笑,张了张嘴,仅吐出一个‘我’字,他便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耻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各种各样难听的话都有。

我站在戏台子中央,一时间进退失据。

白雅问袅袅踱步上前,靠在我耳边私语。“今天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