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覃自开国的皇帝,之后传位于敬德帝,到女帝总共不过三任皇帝。而第三个女帝恰恰就是敬德帝在世时的皇后武氏,敬德帝一去,她便废了太子,入主朝堂。

三朝元老司徒端仪曾多次主张废后,待圣母神皇登基,更是屡屡指责她‘牝鸡司晨’。朝中上下无人敢忤逆皇帝,却又威慑于三朝元老的余威。

墙头草们看不清形势,一时间暗流汹涌。

之后武皇于庙堂四处各置一铜匦,分别收集劝农务本、朝政得失、申冤告状和天象军机的常人表奏,可入而不可出。“朕特设铜匦,在求民意畅达于朝廷,正义得张于天下。”

不想,紧跟着而来的却是告密。

铜匦里关于司徒大人的密函不下数十封,加之大逆不道的言论,涉嫌与废太子梁王谋反……按说是要满门抄斩的,后因孙女年幼,武皇赦免其罪,给司徒家留了一条血脉。

这个孙女,便是誉满京畿的旷世才人——司徒婉儿。

何曾想到她竟是落了妓籍,到四季坊里苟且偷生。

我之所以觉得她面熟,乃是因为她被抄家那日,我恰好也混在人堆里。

此刻,司徒盯着夜里地上的落花,深深叹息之后,将它们放进一个布袋子,转身便离去了。

我急于要去证实‘那件事’,惟有强忍住跟踪她的冲动,一手勾住栏杆,翻身踏上了二楼雅居的地板。

左右中间统共三间屋子,唯独中间有亮光。

透过纱窗,红烛影中,纤弱丽影坐在桌子后头,青丝如瀑布流泻。

这应该就是花魁了吧?

方才路过百花堂,白纱女子倚在一人身上为他斟酒,我虽是匆匆瞥过,却知道那抹朱红色该是某人的官服。

他口口声声所谓的‘忙于公务’就是忙到青楼里喝花酒?

这不能细说的,就是勾栏里的一二三四吗?

尽管我深知人在官场,逢场作戏难免。但我却以为,这一生,不求万千宠爱,但求相濡以沫,真心以对。

长久以来,也一直相信那个人会是他。如今…看着手上的琥珀珠,念及幼时种种,如浮云掠过。

鸳鸯芙蓉锦,红烛合衾杯。为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倘若他真是不愿意同我一处,不如互相成全,退亲罢了……

急于知道真相的我,一把推开门,顺手拉下面上的黑布,刚想开口,张嘴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只有喉咙咯咯……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我搜肠刮肚都想不出什么得以形容内心的激荡。从小到大,未曾见过如斯美人。

眼角眉梢,逐柳轻弯。面容和煦如春风,却带着一股子妩媚。配上唇边弧度,恰是千般风韵,万般柔意。浑然天成。

我经不住失神,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手指不受控制的伸出去触碰他眼角。“你,你就是紧-涩姑娘?”

说完手背抹了把嘴角,怕自己若是流了口水出来,失礼于人前。

跟着,我苦口婆心的劝说,“好好的姑娘,怎地取了一个如此不雅的名字?紧/涩又干又苦,还不若叫诗润,意境上还更悠远些,姑娘你意下如何?”

我为偶然而来的灵感洋洋得意,却哪知花魁姑娘并不买我的帐。原先蹦着的一张脸,在听到我的建议之后,嘴角一阵抽搐,浑身上下的气度更是一股子翻腾。

他凤眼轻轻眯了起来,目光触及我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之余,表示这辈子未曾见过如此绝色的冰山美人。

是谁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还好我不是男子,我若是,死一百次也不够死的。

冰山美人轻启朱唇,宵小如我,自然俯首称臣,凑耳朵过去细听。却哪知眼见着美女嘴唇上下开合,却是一点仙音都未曾沐泽。皆因楼下花圃里女子的尖叫层层掩盖了美人的字句。

恨煞我也!

我愤怒的推开门探出头往下看,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见到郭大炮。“美人来,给爷亲亲,今晚陪了我去。”

被他按在墙上挣扎哭泣的恰是司徒婉儿。

年轻人,血气方刚。流氓如我,总是情难自控。

我咬牙切齿的回过头,速速向美人问道:“我就想知道今夜你斟酒的那人,可是衙门的捕快刑骁勇?”

美人一愣,随即满满的开怀一笑,当即重重点头。

我心中暗骂一句,拉好黑色面巾,飞身跳进花圃对着郭大炮一顿拳打脚踢。

逼良为/娼这等子事在青楼暗门子里是再寻常不过的,旁人听见了她的呼救也自然是不理不睬。是以现下我施暴,除了受害人,绝无人证物证。

打得痛快了,一时下手太重。

郭大炮昏迷不醒,我拉起司徒婉儿的手赶紧跑。

婉儿被吓傻了,呆愣在当场。我抱着她跑得慢,四季坊又里三层外三层,一慌失了主张,还真不知道该逃到哪儿去。

“嘘嘘——”有人在暗地里招呼。

我一瞧,是先前百草堂的小倌。“呀!小沙子。”

“恩公。”他轻轻地从角落里跑出来,“且随我来。”

说着,带我们偷偷摸摸地逃到了柴房,又沿着屋檐的阴影埋伏了一阵,最终胜利在望。

一把打开后门,我将司徒婉儿往外推,回过身去冲小沙子双手抱拳。“后会有期。”

小沙子泪眼汪汪地望着我,“恩公,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我想了想近期怪盗玫瑰侠的风头着实有些盖过我,每每去菜市场都听到有人大呼小叫的喊道:“快走啊,玫瑰侠发银子啦——!”

于是当下颇为郑重地拍了拍小沙子肩膊:“好说,江湖上人称玉面鬼见愁。”

语毕,转身踏入浓浓夜色。

与司徒婉儿并肩站着,身后的门轻轻阖上,眼前月白皎洁,星光挥洒,美人卷珠帘。

马车中的花魁单手挥开帘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将我俩摄去了心神。他开口,“上来吧,跟着我走。”

我俩如同傀儡,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去了。

“太…”司徒婉儿于美色前,比我镇定地多。

她想说什么却被美人挥手打住,于是定了定方继续说道:“公子为什么要救我?”

我猛然醒觉。

对了!这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眼前的美人,一身素白色袍子,先前愣是没注意这与白色薄纱还是有些不同的。

咳!

美公子手中有一柄折扇,轻轻敲击于掌心。他的眼神再次向我射来,却不同于先前的凌厉,而是多了几分玩味。

“我这位小友得趣得紧,她想救你,我自然是要助她一臂之力。”

司徒婉儿眉头紧锁,我当下很是不解,忍不住追问。“都逃出火坑了,你为何还是愁眉不展?”

她冲我一个苦笑,又看了眼美公子。两人的目光似在空中交接了几个来回,颇有股尽在不言中的味道。

我扁着嘴,沉默地抗议他们不将我放在眼里。

美公子偷着乐,沉吟半晌才开口。“往后你便跟了我的人去吧,其余的事我自会办妥。”

婉儿不置可否,他又继续追加一句。“你以为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半路插嘴,“婉儿姐姐,你若是不愿意,可以跟我走。”如今知道他不是那个什么紧-涩姑娘,怎知他是不是好人!

美公子一个冷笑,笃定的摇扇子看车外。

司徒婉儿则似乎是天人交战般同我说道:“谢谢。我是带罪之身,会连累你的。就像这位公子说的,我跟着他,是最好的结果。”

马车停在一处豪华府邸外,司徒婉儿由人引着下了车。

我扒拉着马车的横杠,看着府邸外两座威武雄壮的黄金狮子,由衷肺腑的赞叹一句。“太有钱了——!”

美公子却将我拉了回来,坐到他身边,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这是你家吗?”我赚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银子!“不过,我们这是去哪儿?”

“今夜你搅了我的酒局,是否该陪我喝酒呢?”

我歪着头想了片刻,大义凛然地顺手拍了把他大腿。“得人恩果千年记。陪就陪,谁怕谁。”

正文13甜水乡酒肆——喝到天亮干干干

马车行至江边,渡头上星火点点,两岸皆是船家漂浮在水上的小酒肆。

一路坐在他旁边颠簸,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一直是坐在轮椅上的。下人们将他推了下来,与我一同钻进了小小船坞之中。

船家送上两埕酒,掀开盖子,我闭上眼深吸气,任酒香扑鼻。

美人啜了一口,连连点头。“唔,好酒。”随即十分突兀的说道,“你可知自己方才抢劫了朝廷钦犯?”

我正打算效仿美人樱桃小嘴细品美酒来着,哪知被他这么一问,惊得整口酒吞进去,在喉间烧了起来。

半晌,“那你是帮凶。”

他转动手中的酒杯,“我上头有人。”

呃……

“其实吧,我虽然声名在外,但从没干过这么大的买卖。你别说,还挺兴奋的。抢劫朝廷钦犯哇——那还是头一遭。你虽然是帮凶,但功不可没,我会在我的功劳簿上给你记上一功。”说完,我夹了块豆腐,送进嘴里解酒。

他一愣,“你叫什么名字?”

我忖着,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合该按照江湖规矩,知己知彼。可若是我有心欺瞒,看对方这架势,也不是好惹的。还是老实些好…

“咳,辣的我。”又仰头一杯,“我叫燕子汝,你呢?”

他轻轻一笑,“原来就是你。我叫李今。”

“李今?”我重复一遍,心里翻江倒海。天下姓李的很多,可他这身锦衣华服,出入四季坊,有仆从跟随。住的是巡抚大人的奢华别院,手上那枚白玉扳指花纹精致,赫然却是一条螭龙。

少说,也是个王孙贵胄……

既然惹不起,那就要好好抱大腿。

“呵呵呵呵。”我冲他谄媚一笑,小凳子往他身边搬了搬。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他嘴上这么说,却很享受这种赞美的目光。

我直言不讳,“好看啊。”

“哦?”他抬了眉毛,笑意渐浓。“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你也很漂亮吗?”

“我?”老子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诧之余委实忍不住叹气。“唉,出门在外遇见你,回家还有萝卜,你们都比我好看……”

“萝卜是谁?”

“萝卜啊!是我家的小伙计,我跟你说…这家伙爱美的不得了,有一次我们去外头玩得晚了,人家想上床睡来着,他非得把我拉起来给我洗头,说是卫生…唉!还有啊,大前天,他又按着我娘的菜谱新改良了跺椒鱼头的烧法,哈哈哈哈哈——甜蜜鱼头。你猜怎么着?将草莓捣烂了做成草莓酱,等鱼熟了浇在上头。哎哟,我可怜的丧彪哟~!我跟你说,他呀……”

我一喝高了就絮絮叨叨成了话唠,李美人当真体贴可心,只默默听,不插话。低眉浅笑,眼角结花。

我眼珠上下打量他,相貌堂堂,却居然是个残废…红颜薄命啊!“唉,可惜,可惜。”压抑不住心中的感慨,边摇头,边猛灌几口闷酒。

他不解,“可惜什么?”

须知残废的人,最忌讳人家说他‘腿脚不好’,于是我委婉的说道:“其实吧,唉…如果不是你身体不好,我还真想收你当小弟。”

李今单挑了一根眉毛,阴恻恻地看着我。“我是不良于行,又不是不良于‘性’。”

说完,将我拦腰抱起,手掌拍向轮椅,我与他便一同飞了出去。

“哇——”我惊叹连连。

夜里头的湖面波光粼粼,河对岸一侧垂柳,有株桃树斜出一根嫩枝,不知何故,竟摇摇欲坠,桃花眼看就要跌落湖中。

李今扇子一挥,横过来接住桃花,背靠在桃树上借力,越过湖面,又与我回到船坞之中。

我赞不绝口,“你很能干嘛!”

他呵呵贼笑两下,手指向他的内丹之处“我自然是很能‘干’的。”

想想也对……我一边摸了摸他的大腿,看看究竟伤筋动骨到何种程度…一边拍胸脯跟他保证。“其实,只要你的内胆精元完好无损,我都能帮你治好的。”

我如此陈恳,他倒好,头歪到一边扇子掩嘴嗤嗤地笑。这分明是质疑我的医术和医德!于是抬头想叱责他几句,谁知,他眼中波光潋滟,一脸娇羞的模样,我生生看的痴了…

“美人儿。”我情不自禁的喃喃。

“咳!”他扇子‘嘭’敲了一下我脑袋。

这一敲,我头更晕了,晕晕乎乎的就倒在他腿上,奄奄一息。

老子原本外号千杯不醉,因着萝卜要求我戒酒,还把梨花白都给藏了起来,导致如今酒量山河日下。

温暖的大手,覆上了我的脑袋,轻轻地梳理我的头发。李今口中念叨着什么,‘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念叨完,两指拈起桃花,夹在我发间。

我被酒意麻痹,咬着大舌头,稀里糊涂回答他。“你和司徒婉儿倒是同好,经常说些我听不懂的。”

突然诗兴大发,我猛地抬头。“要不,我也念两句诗给你听?”

“呵呵,好啊。”

“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到天亮干干干!”吟完诗,我一口又闷掉两大杯。

李今哈哈大笑,一边拍手一边点头。“好诗。果然是好诗…对的很公整,还嵌了我的名字进去,最重要的是意境,妙!妙!哈哈哈哈——!”

我抬头挺胸,“那是娘亲教的好。”

说完,揉着太阳穴,头痛得厉害。

李今的脸上有一丝落寞闪过,“娘…你娘亲怎么好法?”

我觉得还是他的大腿舒服些,于是趴在上头闭目养神。“我娘亲暖和,香喷喷。”

“怎么跟包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