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在那儿不知做何回答,就听见身后阿面他们一手一脚将十八妹扶了起来说道。“求你了大姐,别再给她介绍什么公子哥儿了,你累我们也累啊。”

十八呜咽几声,被他们给扛走了。

小勇哥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他低回的声音断断续续。“对不起。”

“上次我回去之后想了很多,其实,你的小伙计骂的不错。我确实…总以为自己了解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

我埋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去找过雏秀才,他告诉我你去戏台找他,其实是为了帮窈窕找工作。不是要拿他怎么样…

我当时气糊涂了,你别…”话没说完,他猛地拉过我一把抱住。“我知道自己疏忽了你,你答应我,别再去相亲了。好不好?”

我喉头一酸,脸埋在他心口,闻到熟悉的梨花香。脑中的回忆像铺陈的画卷,里头是我幼稚的蛮横和哭闹。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抓住他手臂不许他和宝儿一块玩。

“小勇哥哥是我的,不许你和人家女孩儿一块儿。”

他年长我五岁,无奈的一把将我抱在膝头。“小汝不是喜欢玉珠子吗?是你要我想办法给你搞来玩的,整个甜水乡只有她的珠子最好看,五颜六色的,你看。”说着,从心口掏出来放在我手心。

玉珠被他贴身放着,有他身上的热度。我双脚乱踢,“我不管,我不要珠子了,我要小勇哥哥,我要小勇哥哥。”

他终于满意的笑了。

眼下我埋首在他胸前,脑中翻来复去都是当年和他说过的一句话。“小勇哥哥,不许你和其他姑娘一块儿,否则…小汝只给你一次机会,一次,记住了!”

嗯。

他揉着我的脑袋,和现在一样。轻轻顺着发丝向下,于指间穿梭。

我抬起头问他,“那天,你是特地请了假来找我吗?”

他似乎想到什么,脸上一阵僵硬,突然将我揽得更紧些。“嗯。”

红中对我说的蹊跷,李今被人泼粪导致不能陪我去看戏,这两头一照应,真相便呼之欲出。若是当时知道他费了这么多周折,还会不会就那样将他打发走?

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我不相亲了。”

得了我的保证,他微微一笑,低下头紧紧捉住了我的双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我手腕上的琥珀,一下一下,伴随着的还有他掌心因习武带来的薄茧。

于我耳边轻声细语,他的手掌顺着我的发丝,是久违又陌生。“等我帮子涵把大云经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就挑个日子把事儿给办了。”

我心里一个跌宕,自他别后又归来的这些年,我们是第一次如此亲近,可是为什么,是事到如今呢。

事到如今才告诉我他其实在乎…

他向我继续解释道,“这件事很复杂,把我和子涵搞得焦头烂额,现在又无端端扯进来一个郭大炮…”

我猛地一惊,“你说什么?”

许是我反应过了,他稍稍一愣。“你认识郭大炮?他死了。”

“我知道…”我有些乱,一时不知怎么将这些人和事联系起来,却隐隐不妥。“郭大炮和我哥怎么会扯上关系?”

“他死的时候,身边有半部大云经,我觉得或许和子涵调查的事有些关联。”

我深呼吸,尽量不露痕迹地脱开他的怀抱。“呵呵,小勇哥,很晚了…我,我要回家去了。”

他微微松开我,“…哦,也是。”

我动了动肩膀,“呵呵,这里人来人往,我…”

他似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看向枝头上那只发呆的小鸟,“避…嫌…吧。”

他微愣,冲我一个苦笑。握着琥珀珠的手,不得不松开了。

*

我急不可耐的回到家想同萝卜说我的新发现,岂知他又不在家,气得我踢翻一个凳子。

丧彪跑来抓我的裙子,我训诫道。“儿子,以后他去哪儿你就跟着,真是一会儿也呆不住。”

“这么快就想绑住我啦?”

我回头,见到他双手还胸倚在门框子上。

“什么啊!我不在你要看家啊,要是有小偷怎么办,要是再有人溜进来放火怎么办,家里只有丧彪,它胆子很小哒。”

丧彪十分配合我的演出,可怜兮兮地看着萝卜,还不忘在他脚上蹭两下。

萝卜倾身向我逼近,一只鼻子在我身上前前后后闻了个遍,末尾得出个结论。“你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

我一把推开他,“胡说八道。”

“你看你眼珠子乱瞟,心虚。”

我吞了把口水,“这是金公子的味道,我出去相亲,金公子又风度翩翩,我们相谈甚欢,如此而已。呵呵。”

他睨了我一眼,“是吗?”

我搬了个小凳子在他旁边坐下,赶忙岔开话题。“我跟你说,重大情报。我们今晚去金记。”

“做什么?”

“当飞贼啊。”

“……小的我不会武功啊,老板你别折腾我了。”

“你听我说,郭大炮绝对有问题,他的戒指在金记,据金公子说,是他死后老婆送去上色的。小勇哥也说,郭大炮死后,他老婆一早就去衙门报案,绝对有问题。”

萝卜听我说完,意味深长的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原来是见过刑骁勇了啊…呵,我就说这一身的梨花香。”他顺手替我理了理头发。

我一惊,“啊呵呵呵呵呵,刚好遇到,刚好遇到。”

拍掉他的咸猪手,我不停追问道。“你到底去不去吗,去不去吗?”

“遵命啊,小祖宗。”

“噗。”我谄媚的抱着丧彪凑过去给萝卜,“喏,儿子,亲亲他。”

正文24甜水乡金铺——陷阱记中计

是夜子时,我俩一前一后出了家门。

其实对于萝卜不会武功这件事情我很神伤,原先打算在他腰上绑一根绳子,我带着他飞,不过小伙计愤恨地表示这绝对有辱男性尊严,最后不得不放弃之,改成二人分头行动。

他比我稍晚一些时候到金记,他来那阵,我正在二楼,耳朵贴着墙壁东敲敲,西敲敲。

他压低声音,“你在干什么?”

“找密室啊。”

他无语的扶额,表示沉默的抗议,跟着反其道而行在书柜里和床铺底下细细搜索。

这当口,我手指刚好碰到墙上那幅画,掀开背后一看,根本没有暗格之类,颇有些失望。岂知画放好之后,却像磁铁吸住一般。我来回掀开放好几次确定书画这里有玄机,便有心将书画掉个个儿,拉住横轴,左右转动。

墙上的门,轻轻开了。

“嘘嘘。”我冲萝卜招手。

萝卜应声向我看来,却出手制止我,眉头深锁。

“怎么了?”

他低着头沉思半晌,反倒替我拉好面罩,在我耳边低语道。“不对劲。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是铺头不是居所也不会好像空城一般,仿佛就等着我们来偷似的,不要轻举妄动。”

他一说,我也觉得古怪,从方才我偷偷摸摸跳上阁楼窜进来一直到现在,这里如死般静寂。

我踌躇的片刻,看到墙上那幅画,是观音大士。

我爹曾经说过,世人常有误解,以为慈悲为怀的观音大士是女子,其实不然。观音大士诸多法相,是为了方便女子祭拜,久而久之才有了送子观音等的演化。实际上,观音大士出家前确实是个男子。

可眼前这幅画,柳眉含烟,面目慈祥,体态婀娜,是女子之相。

我又想到天后登基之初,颁布大云经,经书有云:“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轮转王统领处四分之一。汝于尔时,实为菩萨,为化众生,现为女身。”之后便于嵩山封禅,是为真龙天子。

民间却谣言四起,说天后手上的大云经并非乌溪高僧所译,纯系天后自行杜撰,由此才派了我哥前去监督翻译大云经。如此想来,要一个禁军统帅前去参与翻译经书,确有些不同寻常。

想到此处,我跃跃欲试地意图入密室一探究竟,却还是被萝卜给拦下来。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根蜡烛丢进密室。

蜡烛骨碌碌沿着暗阶滚开去,密室大门瞬间阖上了。

“呀。”我忍不住轻轻一唤,伸手却已经来不及,等我再次转动画轴之时,门却无论如何再也打不开了。

疑惑的当口,金记铺子外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糟了。”萝卜低呼,“中计了。”

他推我一把,“你先走。”

“干嘛!”我拉起他的手,“一起走,你又不会武功。”

“你别管我,我留下来找戒指。快走。”他将我往外推,我从楼台上往下望,火把已经照亮了金记的大门,带头的正是小勇哥。

“你再不走他娘的我明天就离家出走。”萝卜凶神恶煞的恐吓我,我一跺脚转身向后门去,眼看官兵就要团团包围,我勾住后门的墙头,翻了出去。

回头望一眼,浓浓夜色之中,有个暗影背对着金记躲在不远处。

我一咬牙,飞身遁走。

回到家喝了整整一桶的水,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来回回的踱步,第一次对心急如焚四个字有了确切的体会。眼看着桌子上的第二支香都该烧完了,萝卜连个影儿都没有。

我盘算着他要是被逮住了,我该如何安排劫狱的骨子眼上,听到院子里扑通一声,我赶忙跑过去,见到萝卜踉踉跄跄地进来,一手捂住肩头,指尖渗出鲜血。

月光在头顶上照得脸色惨白,我冲过去扶住他,能见到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回到卧房,他一头倒在床上,肩头捂住的地方有一根断箭。我扒开他的手指细细察看,利箭刺穿了琵琶骨,却被他坳断,只留了箭头没入肉中。

我忍住喉头汹涌的酸涩,取来了匕首,烧酒和棉布。“忍一忍。”

他鼻子发出轻轻的‘嗯’,一手将戒指放到床沿上。

我忍不住怪责,“不就是一只狗屁戒指,大不了就不要了,你和我一起走,非要留在那里做什么。”说到最后,喉头哽咽。

萝卜一言不发,看着我用小刀破开他的皮肉,将断箭拔了出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处理伤患,可看到箭头上有他粘腻的血液,心里像翻涌过席卷的海浪,手也跟着颤抖。

萝卜看我的样子,打趣道。“每次杀鸡都是我来,你呆会儿留神别把剪子缝到我肉里,谢谢。”

我知道他是故意逗弄我,但看着他发白的嘴唇和额头上的盗汗,我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萝卜几次三番强调自己是纯爷们,坚决不肯让我替他上一些麻沸散,我便惟有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你要是疼,就捏我。”

萝卜嗤地一声,“放屁,老子是男人。嗷嗷嗷~嘶——!”

箭头被拔了出来,他紧绷得肩头得以放松,手缓缓向大腿根部游走,嘴上也不老实。“换个地方捏怎么样?屁股?”

我不理他,边吮着鼻子边埋头替他包扎。

他用手轻轻掰我的下巴,我慌张的别开头去。空气里有些不言而喻的东西,我淡淡的坐在床边,目光向他脸上移去,他定定的望着我,一改先前玩笑的神情,眼神里浮起的东西一下子将我之前武装的镇定全部击倒。

他慌乱的抬起手摸我的眼睛,“小怪兽不哭,眼眶都红了,我真的不疼…真的!”

我趴到他身上,一头埋进他脖子里,死命吮着鼻子。过了一时半刻,方抬起头。“早知道就不叫你和我干蠢事了。”

“现在知道混流氓有风险了吧?”

我死命忍着眼泪,说话哆哆嗦嗦。“都怪我不好,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去都去了,空手而回不是我的风格。戒指我拿到了,你猜他们放哪儿?”

我摇摇头,他继续说道。“阳台的花盆里。”

我心里几番沉浮,拼凑出一个大概。密室专门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而设的,根本就是一个有去无回的陷阱。蜡烛就好比我俩,触动机关,门立马从里面锁上,犹如瓮中捉鳖。

“你怎么会想到去那里找?”我忍不住提出疑问,萝卜从一开始对于我寻找密室就十分不屑。

他沉吟半晌,“其实区区一枚戒指,除了卖钱以外应该是不会有多大的用途。但在郭大炮这件事里头,戒指被专门拿走了,我能想到的便是这枚戒指应该是个信物。他定期送到金记,再去取回来,一来一回,戒指正好以作沟通之用。如果是为了传口信,那就要让获悉的人尽快方便的知道,而不是把它秘密藏起来。这不合理。”

他说话的时候,手搭在我腰上,上下轻轻摩挲着。我趴在他心口,安静的听,时间静止般凝固,惟有彼此。看他下颚美好的弧线,勾勒出一条轮廓,像朝我心口打来的印记,纵横深刻。我心里没来由一股酸涩,便凑近他伤口,自顾自吹了起来。“我知道很疼,我帮你吹吹,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得逞地一笑,“好啊。”

我凑近他伤口,轻轻吹着,吹动了他散乱在一旁的发丝,拂到我的脸上,微痒。

“唔,上面点。”

“……上面点…”

从肩头,沿着脖颈,一路向上。听到他嘴里低沉的喘气,还夹杂着我凌乱的呼吸。

“再上面点。”

我渐渐靠近他的耳廓,他搂住我腰身的手死紧死紧,我忍不住说道。“这样…会压到你伤口的。”

“…不会的。

我咬住嘴唇,情不自禁说着胡话。“我今晚陪你好不好。”

他微微眯着的眼睛睁开,“怎么…怎么眼眶又红了,别哭…”

我的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一团乱麻,“萝卜,我们日子不多了…”其实我不敢不想也舍不得告诉他,小勇哥跟我说的话。

他伸出食指封住我的嘴,跟着大手一扯被子,盖在身上。“陪我。”

“嗯。”

“受伤的人能提个要求吗?”

“嗯?”

“换一边吹吹。”

我在他身上匍匐,靠近他脸颊,能感到他鼻尖吹来的风,仿佛吹荡在心湖上泛起的圈圈涟漪,氤氲到深处。唇畔略过他耳廓,在他脖颈间流连,彼此间的气息流转使得我甘心臣服,不能自拔。

他的手脚在背后钳制着我,拥抱紧的连骨头都痛。一声声压抑的呢喃。“小怪兽…我的小怪兽。”

什么时候,这样的称谓听起来这么熟悉。仿佛心底里一直沉睡的东西在沐浴春泽之后,势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