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没有想过会分开,可若是真要分开…

我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拳。

正文25甜水乡病患——小伙计受伤

这一夜睡的不踏实,凌乱的梦纷至沓来。漫天的樱花飞舞,蒙蔽了追寻的视线,我被脚下的石头一拌,摔得满身污泥,婆娑的缝隙光影斑驳,远去的身影成了一团模糊,好像预示着生命里某一个开始嘎然而止,突然终结。剧烈的疼痛向四肢蔓延,我倏地坐起身猛烈惊醒,周身冷汗提醒我已经回到现实。

循着他的腰线往上,我看到他半靠在床背上,一只手还拖着我的手。他坐起身,手轻轻的摸着我的脸,擦过额头。“作噩梦啦?”这样一整套动作搞得我头也抬不起来,恨不得钻到被窝里。

“好像是吧。”我捂住心口呼了旦气,稍稍平复。

“嘴里稀里糊涂喊了很久,不知道在喊什么。”他不停咕哝,“我才是伤患,到底谁照顾谁啊?”

我歉然一笑,爬过去想冲他示好,谁知刚碰到他皮肤,立马觉得不对劲。此时方反应过来,他掌心的温度似乎热得异乎寻常。我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自觉可以煮熟一只鸡蛋,如今伸手探了他头颈和额头,远比我烧的厉害。

他猛地提高音量喝止我,“不许哭鼻子。”

我深深地吮了下鼻子,对于现在动不动眼眶就发红的事情,我也很无奈,想好好控制来着,偏生不争气,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大约知道自己过了,赶忙放软了口气。“你瞧,我烧成这样,是不是该轮到你好好表现医德的时候了?”

我赶忙冲下床跑回自己房间,萝卜的声音在身后关照。“嗳,别带被子过来,我的床小,你多拿个枕头就是了。”

好像女诫女训这样的东西我虽背不好,但我自然是知道姑娘家随便和男人同床是件万不应该的事。可是漫天神佛,菩萨都说做人要慈悲为怀,本为善之心,我又管着阿爹的小医庐,要让伤患自生自灭实在下不去手。有了合情合理的借口,我放心舒坦地跑回房里拿了枕头,决定在他康复之前,就先这么着吧。

萝卜对我的表现很满意,笑眯眯的看着我替他擦洗伤口,换药,喂饭,还不忘提出对口粮的要求。

我忙完这些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喘口气,便抱着丧彪在院子里吹一会儿风。今年的冬天来得早,风起时丧彪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我正打算抱它上去给萝卜亲亲,以慰狗狗相思之苦,岂料四娘他们集体上门来了。

三大护法拐弯抹角,明示暗示地告诉我小勇哥要请大家一起吃饭,算是向她们赔罪,顺便一并对我的交际圈进行更深入的了解。中发白对于小捕快的这等改变均持肯定态度,并且不吝言辞的赞美,甚是聒噪,我偷偷瞧了眼楼上那间屋子,逮着机会便将她们赶走了。然后一人一狗,甚是惴惴。

“儿子,你说他听到没有?”

“呜——”

我魂不守舍地带着丧彪上楼,结果小狗一见到他,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尤其是看到萝卜受了伤,狗眼湿漉漉的泫然欲泣。

我抱着丧彪到他跟前,“喏,亲亲可以,不可以碰他伤口。”

丧彪很听话的保持距离,嘴巴却舔了萝卜一脸的口水,舔完便乖乖蹲在床底下。大萝卜笑地花枝乱颤,我突然觉得其实做只小狗还不错。

他躺了半天却并没有睡,一直把玩着手里的绿宝石戒指,我一把抢了过来。“你从早上看到现在,睡觉。”

他‘啧’地一声,手指戳了下我脸蛋。“管家婆。”

我忙用手捂住被他碰得地方,那里又开始烧。他靠过来下巴搁在我肩头,“你试试看拧开绿宝石。”

我望着手心里的绿色幽光,照着他说的,轻轻推动宝石。

宝石很容易便被脱了下来,从里头掉出一小撮白纸,卷的细细密密。

我将之顺开,摊在手心。上头写了几个蝇头小字:壹叁贰捌叁叁肆拾。

“这是什么东西?”

他不回答,只说。“你试着破解看看。”

我拿出小手绢蒙住他眼睛,“我投降举白旗还不行吗?最不擅长猜谜了。”

他看不到我,我便能放心大胆的看他的鼻子,耳朵,看他嘴角微微翘起,但笑不语。

他的手搭在我手腕上,半晌,才悠悠地说。“懒虫。”

我恐吓道,“你再说我懒虫,晚上的汤药里我不给你放梅子。”

“这点苦算什么,我是男人。”

“是吗?那你好生忍着疼,晚上我不给你吹了。”说着,我松开他却反被一把拉住。

他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那不行,这个没的商量。我因你而受伤,你要负责任。还有那一箭,是你小勇哥射的,你就代为将功赎过。”

我揉着小手绢怯怯地嗫嚅,“设圈套引我们去的不是小勇哥。”

虽然对于小捕快射了小伙计这一箭我心中很是愤懑,偷偷怨他来着,可即便如此也还不至于是非不分。

萝卜的口气很有些酸,“我自然知道不是你那个榆木脑袋,引我们去的那个人做事快厉,意图永绝后患,若真是你的亲亲小勇哥,箭头上怎么都该抹点五步追魂香,七步断肠粉之类的。哪还轮得到你哭哭啼啼给我上药,手颤颤巍巍,颤颤巍巍…”

“你胡说!你才哭哭啼啼…你才浑身发抖。”我羞愤难当,又怕碰到他伤口,只好改拧他耳朵。

他单手抱我到腿上坐着,我便顺理成章地扭了扭调整下姿势,谁知丧彪这个小混蛋用两只爪子蒙住眼睛。

我抄起床头的东西就丢过去,“我们又没干什么,你捂个屁啊!”

丧彪不服,驳嘴连汪三声。

我趴在他心口,可怜巴巴地寻求庇护。“我们真没干什么嘛…”

萝卜只知道笑和摸我的脸,如此情状,丧彪孤立无援,凄惨地捂住狗头羞赧而去……

屋里剩我二人,他环着我的手轻捏我耳垂,凑近了说话,鼻尖会时不时刮到我脸上。“你为什么总想知道我去了哪里?”

我摇摇头。

“那…为什么见到我受了伤就红了眼眶?”

我沉默。

“你是不是该好好想想了,嗯?”

“嗯。”

“这种事情可不能太懒。”

“知道了。”

他说完这一通奇奇怪怪的话就正儿八经地去研究那张字条,我抬眼偷偷看他,心头挠得慌,又不能挠自己,只好选择挠他。

其实‘挠’这个字是目前最能反映我精神状态的重要因素。为什么呢?首先,他又抱又摸地,我的小红桃每天突突突,心里那叫一个挠。可这还不算,更挠的是好像刚才三大护法在楼下大方阙词,他必定是听见的,却不闻不问不提,我更挠。

午后屋外阳光鼎盛,他伸手推开一丝不大不小的缝,照在背上暖和的很,我自觉若是就这么趴在他心口挠一下午,静静的,甚好。

丧彪刚才呆的地方有一本破书,是我随手抓来丢的,似乎是被人撕扯过只剩下一半。

“家里怎么有这个?”我边嘟哝边拾了起来,一看恰是半部大云经。猛然想到萝卜比我晚到金记,定是溜到郭大炮家顺手牵羊了。

萝卜不置可否,“他老婆自尽了,我去那会儿还在房梁上悬着晃荡晃荡,我拿了经书赶紧出来。”

兴许正是他老婆死的蹊跷,在金记的时候,他才会心生疑窦,也就是这么点时间的衡量,阻止了我去密室,否则……

我越听这事儿越复杂。郭大炮死了,老婆不知是自尽还是被人灭了口。倘若是杀人灭口,那为什么不把经书带走?

两个可能,一是经书没用。二是,旁人拿了也没用。

果然,萝卜暴躁的丢下纸条。“我拿这上面的内容同经书的页数对过,本来就是残本,少了一半不说,这些数字还没有顿点,根本无从着手。”

我拿起纸条再看一遍,突然想到什么,美滋滋地跑去蹭了蹭他手臂。“刚才还说我懒虫,我要是解出来有奖励吗?”

萝卜鄙夷地望着我,“解出来再说,要是真的对,就先欠着,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嘿嘿,你看好。”说完我便登登登冲到书房,在大方无想经卷中找到大云经,跑回去领功。

萝卜看到我手中的经书稍愣,此番轮到我借机用手一戳他脸蛋,孜孜不倦地教诲。“经书不是这么看滴,知道吗?”

跟着我打开经书,用手指给他看。“我猜,这个‘壹’是指第一卷,‘叁’是第三列的第一个字,即是‘有’。”

被我这么一说,萝卜猛地双眼圆睁。“这根本不是页数,撕掉半部不过是掩人耳目。大云经就如同一本字库,想要传递的内容化成一个数,就算戒指不小心遗失,信息外露,没有对照经书一样无法破解。”

“嗯。”我点头,“亏得我们运气好,须知整个甜水乡没有哪儿比我们家经书更齐全。”

萝卜有些狐疑,我得意洋洋。“阿爹以前做过和尚,不过后来从良了。”

他哭笑不得,用手弹了我的额头。“是还俗,乱说话!”

我耸耸肩,继续卖弄,跟着字条上的数在大云经上查找。“找到了!贰捌叁,第二卷的健度第八,又第三列的第一个字是‘细’,细针法门中的细。”

依此类推,我和萝卜发现一个规律,即是每隔两个数,数值递增。比如,`壹叁`贰捌叁`叁肆拾就是一二三。这样看来,前两个字分别在第一卷,第二卷,那后面这个‘叁’就是第三卷。

我翻到第三卷,发现所谓的‘肆拾’出现了问题。第四列的第一个字是‘顶’,第十个字则是‘无’。

有细顶?有细无?

多番实验证明,此路不通。我正灰心丧气时,萝卜突然指着第三卷中的一段念到,“若有四众读诵此咒。则为诸佛之所称赞。……见事自在天作自在天像。见事八臂作八臂像。见事建驮作建驮像。见事天母作天母像。见事鬼者即作鬼像。虽示如是种种形像。为坏彼见心实无著。见有屠者即现屠像。”

全篇大云经,一直不断重复出现的内容就是‘若四众读诵此咒’。我猛一拍脑瓜,“如果这个‘肆’说的是四众读诵此咒的话…”

我找到第十列的第一个字,翻给他看。“有了,有了!是‘作’。”

有细作!

我俩面面相觑,原来郭大炮要向外传递的秘密内容是:有细作。

萝卜沉着头摸下巴,反反复复念叨这三个字。我转过身看窗外太阳西沉,已是黄昏时分。突然想到,或许我已经知道细作是谁了。

正文26甜水相稀客——情敌竟登门

但既是如此,我也不打算深究,本来郭大炮的死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无非是他到我家放了把火,我们便依着线索顺藤摸瓜。如今萝卜因我一时好奇而受伤,这事我预备就此打住吧。

怕且小伙计对这事还上心,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便死缠着他追问私房钱的下落。经不住我的百般蹂/躏,他终于妥协,告诉我金银的藏身之处,便是在他送给我的花灯里。

明知我欢喜那盏花灯,将它束之高阁,小心翼翼地好生呵护。他偏就藏在花灯灯芯中,可见其险恶用心。

在我怨念的目光之中,萝卜单手斜撑着脑袋,意味深长地说。“以后钱银之事我就不管了,你做主吧。”

我觉得被人养着还不错,姑且就原谅他一次,于是晚上替他呵痒痒的时候也分外卖力些。

隔天,我拿着钱跑到元宝街上采购了一堆绫罗绸缎。

因他从到我家以来一直穿着阿爹的旧衣裳,如今天气愈发寒凉,我便打算替他置些冬衣。可棘手的是,我想他穿得好,又不想他穿得好看招摇过市。正如同萝卜这种食物,有营养但卖相不好,是以全天下爱它的唯有兔子而已。我要的便是萝卜不讨人喜欢,这样他方能安心呆在我家,长长久久,整天侍候我这一只兔子便好。

我整天呆在房里缝缝补补,从早上到晚上,终于大功告成。萝卜外边套的还是我阿爹的素色长衫,里头却是我特意加厚的内裳,贴身穿更是暖和。萝卜喜滋滋地半倚在床上跟丧彪说。“儿子,看你妈多贤惠。”

丧彪嫉妒,为了一视同仁,我给它做了件狗披风,绣上左青龙,右白虎,威风凛凛地出去遛上一圈,谁与争锋啊!

小日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舒服地差点让我忘了自己依旧是甜水乡的头号流氓,直到江汀阁门前来了个稀客。

白雅问领着个婢女叩响了我家的大门,我抱着丧彪坐在堂中颇有种小老婆奉茶,大老婆拿乔的姿态。

她从婢女手里接过食盒,冲我笑得甜蜜蜜,刚刚好露八颗牙齿。

“其实我早就想来看你了,上次东街那件事想必你也不好受,不过时至今日才来,乃是因为怕外头的好事者…”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

想来也是,她若是第二天登门,指不定甜水乡的通俗文学又要有新的风向标。只不过她等这么久才来,我就算不好也修养成好了,哪还有什么看头?

莫不是来看我死了没有?

我呵呵干笑两声,继续听她一人自言自语,连丧彪对她的话题都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她一番热脸贴我的冷屁股之后,显然找到了捷径,开始吹捧起我爹的处女作《狐狸大战花和尚》,表示对他老人家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泛滥的不可收拾。甚至拉着我的手臂楚楚可怜的哀求,“姐姐…姐姐…就让我瞧上一眼。”

“可这是我爹的原稿,一般人无以得见,你要看也行,不过不能带走,只能去我爹的书房看,怎么样?”

我和丧彪吃了人家的点心,嘴短手软,不好不答应。

这回,她笑起来不露牙齿了,嘴巴歪了半边,开心地跟我进了书房。

“姐姐,你忙你的吧,我看两眼就下来找你。”

“那好,我给丧彪洗澡去,你自己玩吧。”说完,我便走了,也没留心书房旁边就是萝卜的寝卧。

狗狗今日不知为何特别闹腾,我丢进水桶它又爬出来,直冲着二楼吠,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重返上楼去找萝卜,好让他到一旁监督。

总的来说,儿子现在怕他比较多。

谁知我才踏上楼梯,就隐隐约约听到说话的声音,虽是模糊,却能分清是一男一女。越走越近,越是听得明白。刚好是萝卜的声音,“你只消记住我在看着你就好。”

语气之中是一贯的轻柔,却又多了几分果决,令我心头无端一紧。

什么叫做‘你只消记着我在看着你就好’?

莫非…莫非他其实一直在关注白雅问?

我冷不丁想到话本子里常出现的表白,男子同心仪的姑娘如是说。‘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只能看见你…’

我悄悄退了开去,回到院子里呆坐着。水桶里的水冷了,丧彪冻得直发抖便不再叫唤。等到楼上声音消寂,听到房门开阖声响起,我方踱步上去,轻轻推门而入。

白雅问慌张地回头,手中书本跌落在地,见是我后神情陡地放松。

我拾起地上的书本,“怎么了?”

白雅问释然一笑,“没什么,吓我一跳。”说着,抢过我手中的金刚经,急忙打开。

我满心期待着她脸上的表情,果真不负我厚望,她嘴角再也歪不起来,冷凝着一张脸,眼角一抽一抽。“这…”

“怎么啦?”我冲她喜笑颜开。

她用手指了指书页,“这,这是佛经?”

看着她胸部起伏,数度深呼吸,我嘿嘿两声,当着她的面打开金刚经,指着内页说道。“这不就是窈窕的《河蟹双修**》咯!我一直没搞明白知县大人为何要下河蟹令,将春宫图全都换上螃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从我懂事起,看得所有春宫绘本都是河蟹河蟹,如此奥义,比金刚经尚且深上三分,我日头琢磨,夜也思量,有生之年,一定能搞明白个中趣味罢。”

白雅问面上一片红霞,捂住脸落荒而逃。我在后头追,“哎哎,妹妹,你怎么啦?去哪儿啊?要不要我送你啊?”

她嘴里直嚷嚷着‘罪过,罪过’,我委实不能明白,何罪之有呀?

送走她之后,晚上喂萝卜吃饭。他嬉皮笑脸地只顾享受,我把碗一丢。“看你样子手也是好了,自己吃。”

他立马哀嚎,“疼——!”

我乘机拷问,“认识白雅问吗?”

他答的很快。“不认识。”

我心头一番五彩缤纷的滋味,好像群蝶飞舞,又似被蚂蚁啃咬,不知不觉便说道。“小勇哥说要和我重新开始。”

他敛了神色,细嚼慢咽。“好啊,你去啊。”

我又将碗砰地一扔,“我真的去!”

他揉了揉丧彪的脑袋,低声嘀咕。“谁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