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彪和酱爆在对面趴在火旁懒洋洋的烤火取暖,狗中之霸讨好地用鼻子在酱爆耳边扭捏地擦了两下。

由于我被萝卜禁足,除儿子和他以外谢绝一切异性公雄类生物,是以丧彪很可悲的不能去李今的府上见酱爆。但早上打开门,却见着酱爆趴在我家门槛上,冻得浑身发抖。

眼下我纳闷的观察着两只小狗,它俩只亲热,咬耳朵追尾巴,其他时间就抱在一起舔,什么也不干。

我问萝卜,“酱爆都自己送上门了,我家丧彪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怎么还没动静?”

萝卜说,“这叫真爱。要不然凭我儿子的雄风,早上了!”

火盆里的木炭嘎嘣几下,光映在他脸上,眉是眉,眼是眼。我用手轻轻描绘一遍,换来他在我耳边细簌几句闲言碎语。

“不干!”我拒绝,“省得你又说我水性杨花!!!”

“唉,我错了,这四个字有生之年我再也不提了。”

我白了他一眼,“是你让我去相亲的。”

他点头,目光怔怔聚于窜动火苗,金色在眼中跳跃。“嗯,一次性解决。”

萝卜以为,栽赃我们是郭大炮的凶手不过是小伎俩,把我们当作一座桥,引背后之人才是关键。倘若不是,‘有细作’这三个字毫无意义。他们就是放在那里等我们去偷,将我们交给官府,然后看看到底躲在后头的人是谁。但同时,反之亦然。

我们虽在明处,他们也不过是纸包火。郭大炮如果要传消息给人,中转站就是金记。他和金记是一条藤上的蚱蜢,我们只要抓住麻藤抖一抖,指不定能将他们尽数给抖落出来。

所以,金诚午是联结点。我势必还要同他再见一回,只不过在找十八处理这件事之前,我们先收到了白雅问的帖子,说是大年三十邀我们同去戏台看戏。

萝卜端着那张金烫熨帖,不屑一顾。“流于表面。”

我知他是意指白雅问,便忍不住试探他心意。“我觉得白小姐很好呀,长得好看,出口成章。”

萝卜喝了口热茶,“可惜精雕细琢过了头,总失了些味道。”

“你不喜欢精雕细琢吗?”细细想来,我平日里的确疏于打扮,于是一整天我都缠着他给我买胭脂水粉。

萝卜捧着我的脸说道,“你这样就很好,如果真要说还差些什么,那改天我自会送给你。”

我不相信他真会喜欢清汤寡面,大凡男子的品味不都该是好白雅问那一口吗?

萝卜叹了口气,颇为郁结。“别人我管不着,我倒真心希望邢骁勇是这等品味。”

对于品味的探讨我俩各执一词,直到深夜我还窝在小伙计的怀里对他的品味进行深入挖掘。比如他究竟是喜欢丰腴一些,还是觉得窈窕更美。

小伙计忍无可忍,嫌我话实在是太多,嘴对嘴进行摩擦。可当我张开嘴,这厮立马松开钳制,沉沉睡去。

我挠他,咬他,踢他!怎么渡一口气就这么难呐!!!

*

大年三十这一天,戏台子里坐了八分满。

进口之处门被推开又合上,偶有穿堂风。幼小女童一身红袄于门旮旯处瑟瑟发抖,肩膀上兜着木架子叫卖糖年糕。她的声息微泯,在窃窃的热闹声中弱不可闻。

萝卜和我在等待的空隙趴在栏杆上头,视线向下绕过人群最终落定在小红衣身上,稍息他起身去楼下买年糕。我瞧着他从我身边离开,又双手捧着热腾腾的糖年糕上来,浑身上下散漫着冬雪为之融化的暖意。

女童有了第一笔生意,路路续续开始有人光顾,提前卖完蹲坐在过道里准备一同看戏。

白雅问来得早,挑了个上好的位置正对着戏台。我和萝卜便只有选了她侧手边的第二间屋子,中间隔着一对年轻夫妇,刚好避开。

两室之间倘着珠帘,瞧不清彼此样貌,却还能分辨个大概。隔间的男女许是久别胜新婚,时不时传来毫无恶意的拌嘴。声声入耳。

男子说,“你瞧瞧人家娘子多贤惠,替相公泡好了茶,剥好了瓜子壳安安静静等着。你呢…”

女的驳嘴,“还说我!你没看到人家相公帮娘子捂手嘛!”

……

我偷看一眼萝卜,他正敛着笑轻轻地说。“人家夸你呢…”

我坐在他身边,头又往他肩上靠了靠。

此时大戏铿锵开了锣,等到绸幕揭开,我是喜出望外之余又颇有几分惊讶。

本以为还会是那出老戏码,谁知演的却是新段子。

戏文里唱:可有人似我这般对你如珠如宝……

耍了几个花腔,旦角儿便径自倒地再也不起了。

底下人头骚动,我也觉得甚是晦气。

大过年的就算不搞除旧迎新,也该演个像样些中规中矩的。眼下却是一出场便死人的戏码,难免下头人啐一口。

萝卜拍拍我的手,示意我耐着性子好好听完这曲外之音,调中之意。

按捺住急躁,片刻之后我方隐隐约约听出些眉目。

这出戏唱的是城中富户郭员外年届不惑,却无子息,盘算着挑个黄道吉日弄一房小妾进门。却哪知日子是定了,小妾也应了,郭员外倒死了。

活活的猝死于家中。

他死前手扒着墙壁,凄厉惨绝。‘可有人似我这般对你如珠如宝……’

我兴奋地和萝卜分析两句。“你说这句话什么意思,来来回回地唱?”

萝卜眼里闪烁出异样的光芒,指着台上说。“瞧,他老婆来了。”

郭员外的夫人一把扑到他身上,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也没有涕泪交加的哀嚎,而是浑身上下一番搜索,彷徨无措。

跌坐在尸体旁,她单手指着人群,目色如炬。

从死尸手上硬扯下一枚戒指,她匆匆地跑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根白绫,往天上一抛,像四散飞舞的白色纸钱,宣告死亡的来临。

这戏,到如此地步。我陡地利索起来,兀自揣摩开后头可能出现的情节。

神秘的未出现的小妾?夫人是假死,然后金蝉脱壳?

诸多可能,我惟有耐心等着这个故事正式的终结,却等来一群官兵将戏台团团包围。

唱戏的写戏的若干人事,诸如雏秀才和窈窕都给灌上镣铐,跌跌撞撞地带走。戏台里乱作一团,有的噤声不敢言语,有的四处逃窜怕惹事生非,到底是弄撒了三两壶酒水,乒乒乓乓。

我与萝卜对视一眼,想起这出戏的名目叫做《珠玉琅缳》。

正文35江汀阁内幕——稍息生波澜

瑜老板演的城中富户郭员外年届不惑,却无子息,盘算着挑个黄道吉日弄一房小妾进门。哪知日子是定了,小妾也应了,郭员外倒死了。

活活的猝死于家中。

他死前手扒着墙壁,凄厉惨绝。‘可有人似我这般对你如珠如宝……’

我大为不解,“你说这句话什么意思,来来回回地唱?”

萝卜眼里光芒流转,指着台上说。“你猜到底是谁害死的?”

我瞧见青衣一把扑到死尸身上,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也没有涕泪交加的哀嚎,而是浑身上下一番搜索,彷徨无措。

满世界的翻找,断无所获,最后跌坐在尸体旁,单手指着人群,目色如炬。良久,方从死尸手上硬扯下一枚戒指,匆匆跑开。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根白绫,往天上一抛,像四散飞舞的白色纸钱,宣告死亡的来临。

这戏,到如此地步。我陡地利索起来,怎地和郭大炮的死如出一辙?连姓氏都未曾改动。

这不同寻常的意味甚是古怪,我愈发心焦的等着后续。

难道写戏之人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凶手是谁?

我想去后台找雏秀才和窈窕问个明白,这戏文究竟从何而来,但偷偷瞧了眼白雅问还是只能先行忍住。

戏帖子是她送的,鉴于前几次的经历,今次我委实不敢轻举妄动。

萝卜怕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弯起嘴角来,大加赞许。“有进步!知道谋定而后动了。”

戏幕帘子陡地遮蔽,许了人客一盏茶的时间歇息。

期间,顶上最高一层的雅室里有个熟悉的声音,说着风月的调侃话,除了李今还能有谁。

他们在讨论究竟怎样最省钱。

有人说只进不出,有人说无欲无求,有人说死了一了白了。

李今的声音想起,耻笑他们的答案欠了风情,失了灵气。自诩道,“暗恋最省钱。男人嘛,为博红颜一笑,屡掷千金。但暗恋这档子事好在谁也不晓得,不去讨欢心,自然一毛不拔,岂不是最好?整天死死死字儿太无趣了。”

我扑嗤一笑,手肘推推萝卜。

他脸色不好看,白了我一眼。“怎么你跑到哪儿他跟到哪儿,阴魂不散。还暗恋?都明恋了!”

我扳回一城,乐呵呵地揪住他耳朵。“腌萝卜。”

“为什么?”

“嘻!醋缸里泡的呗!”

小伙计咬牙的当口,戏幕重新拉开。

地上只躺着一动不动的瑜老板,还有脖子上缠了一圈白布的青衣长生。小妾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我明白过来。这出戏唱得是悬案,底下人吓得走了个大半,还剩下些口味特别的纷纷猜测,郭员外为何而死,凶手是谁。

白雅问陡地站起来笑容可掬地俯视下方,继而同身边的人吩咐两句。

不出片刻,戏楼便被团团围住,小勇哥带着若干衙役冲进来,搅得人心惶惶。

萝卜说,“知道为什么现在才带兵进来吗?”

我摇摇头。

“如果我是凶手,看了这出戏,我也会担心自己是否身份暴露了,便会留到最后看看这写戏的究竟知道多少。”

我懂了一些,“眼下留着将近刚才一半的人,白雅问便吩咐小勇哥带兵进来细细检查。”

萝卜点头。

我俩坐在原地,看着雏秀才和窈窕等若干戏班子的人尽数被灌上镣铐,全部带走。戏楼子里的人四散慌张,乒乒乓乓的。

我委实坐立难安,“别人都怕成那样,我们这么镇定会引人怀疑的。”

萝卜想了片刻点点头,我赶忙起身去别间找红中。

其实今日来看戏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便是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试探金诚午。

本来萝卜打算让我同金诚午去相亲,却有两层顾虑,一是抗拒我与其他男子亲密接触,以防再纠缠上烂桃花。二是担心我有危险。

金诚午和白雅问是不是一伙的尚且不知,但至少不会是敌人。白雅问既然送了帖子指定让我们来看戏,怕是我和萝卜早就成了目标。

躲不掉便惟有化被动为主动。还记得上回相亲失利,曾经提过要介绍红中给三字小王子。萝卜觉得既然如此,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就由红中顶上。

我着十八牵线,今日就将他俩置于一间屋子。

眼下情形云里雾里,我担心红中便拉着萝卜的手过去找她。却刚好在楼梯口转角处撞见,她脸色苍白,正急切向下而去。

我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她扯开一抹笑,稍有些牵强。“没什么,夜深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金诚午可怜巴巴的跟在她身后,“我送她,回家去。”

我挥了挥手,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却在他转身追随下楼而去的那刻,隐隐不安。

萝卜与我比邻而立,生亮的眸子瞬息暗沉……

这一场不算惊扰的惊扰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由小勇哥抓了戏班里若干人等草草了事,片刻后便鸣金收兵,与白雅问相继离去。

我想起这出戏叫做《对照记》,起先还不甚明白所谓对照,究竟何所其意。眼下到了台上,便觉得视线开阔起来,心如明镜。

这出戏,玩得就是对照。

我环顾四周,在戏台子上头细细摸索起来。桌子上留有白绫,地上残余的戒指等假器物道具,各种蛛丝马迹,是郭大炮死时现场的还原。

萝卜沉默不语,我总觉得他知道的要比我多一些,怕窈窕和雏秀才在牢里受苦,只好向小伙计服软。“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他单手托着肘子,拳头抵着下巴,是沉思时刻惯有的动作。片刻后,将我带出去,沿路回家也不过寥寥数语。“今天夜了,待天明再去探望窈窕他们吧。”

我点头应了,跟在他身后。天空飘起飞雪,是散漫的随心飞舞,毫无规律可循。地上的积雪不深,刚好踩得出浅浅的脚印,又不至于瘫化成水。

以前的我一直认为,我和小勇哥是一样的人。一块儿长大,看同一个月亮,想差不多的心事。如今雪色是夜空里仅有的白光,此去茫茫,我只能看见小伙计背手于身后,埋头沉心前路,肩头落寞,恍然如我是不同的人,却因缘际会,恰好走在同一条路。

目的地是则是我的家。

我突然想到殊途同归,十之**是如此的心境。彼此平行的,相互分离的人,走不一样的路却最终只有一个结局,唯一的去处。我为这个想法深深着迷,看着前方小伙计一步步踩出来的脚印,我不偏不倚的跟着他落下的印子,踩下去,抬脚,复又跟随。

就算是不一样的人,也可以有同一条路,那就是我跟着他便好。

萝卜许是回过神来见不到我,在不远处回过头,看我踩着他的雪坑,踉跄地紧紧跟随。

我抬头对上他痴痴的眼神,冲他随意一笑,猝不及防的是他飞奔而来,迎面将我揽在怀中。急促的呼吸夹道而来,我俩咯咯相视而笑。

不为什么,只是会心而已。

他为我拂去鬓间细小的雪珠,我觉得好像此刻这等双赢的局面该是要说些什么的,却听到砰地一声巨响,金色火光冲天,打乱了安静的夜色深沉。

我侧过头,向西南方。“是红中的方向!”

如果说之前心湖里有暗潮汹涌,现在则是波纹撼动,浮向表面。这种不安在急剧扩大,蔓延。

萝卜抓起我的手朝那里飞奔,我反应过来,今夜回家的路途似乎不是最佳的路线,而是绕了路的。眼下似乎离红中家确然不远。

事后我才庆幸,正因为这场绕路,让我得以和红中见上最后一面。不幸的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不得不面对事实背后的真相,并非是我所想见。

赶到红中的家时,大火虽然剧烈,却还有余地。萝卜倏地跳起来飞上檐头,我要跟上被他喝止。“你给我呆在这里!”

我吓地愣在原地,方寸大乱。这一夜,将指头上的指甲咬了个遍,直到泛出血丝。

萝卜将红中背出来,焚烧的门框烫到她垂落的手,痛的低低呻吟。为此,我知道她还活着,激动得不能言语。

回到家中,我试图扯掉她身上烧焦的布片,已经粘在肉上,我每动一分,她都会痛的死去活来。萝卜说,慢慢的锥心之疼更是难受,我只好狠心咬牙大力扯走布片,一气呵成。

因为痛楚,红中迷迷糊糊的叫唤,却不能动弹。萝卜伸手在她肩井这里发力一点,解开了她的穴道。

我留意到,小伙计是会武功的。方才慌神,一时失察,眼下则是再明白不过。但医好红中是要事,其他细枝末节容不得我现在深究。

她被火烫到的地方已经没有表皮,只看到粉色的肉,浑身上下皆是水泡。我为她细细上药,听她嘴里时不时传来呓语。“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自责,愧疚向我袭来,如海水没顶,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