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跃江闹失踪的第七天。

她用无事的语气告诉妈妈:“小江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

“你们没事了?”妈妈见女儿点头微笑的模样,也终于松了气,“让小江到家里来吃饭,我亲自下厨。”

她应声,扒着碗里的饭粒,“劳驾宋太太,小江真有福气。”

明明是讨好的话,听着却有几分意兴阑珊。宋子休重咳了两声,眉间有不悦。什么狗屁出差,小子会玩人间失踪了。

允清找了个借口去掩饰这一切,她不想妈妈担心,不希望爸爸生小江的气。

她以为,梁跃江会回来的,她好言道个歉,两人又和好如初。

去他住所,去他公司,去他常去的地方找过,连续了三天,助理不忍心再说不知道了,偷偷告诉,“梁经理去巴黎了。”

后面半句话,实实在在的咽了下去。

宋允清紧绷的弦总算松解,“他多久回来呢?”

助理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低着头说:“下周二吧,周三梁经理有合约要签。”

周一,小清去他的住所,把房间整理了一遍,精致的宅子很漂亮,每一个细节她都熟悉,梁跃江的房产很多,只因她说过一次,“我喜欢楼层高一点的家,因为安静。”

于是他便把这里当做长久的住处,三十二层,离夜空最近的地方。

那天,她就站在窗户边,洗完澡后就穿着梁跃江的衬衫,刚刚遮住臀部。梁跃江走过来一把抱起她,分开两条腿盘在自己腰间,软硬紧贴,情欲星火燎原。

“你喜欢这个房子?”

她点头,攀着男人的脖子不敢松手,梁跃江把她抵在墙上,“那我们就住在这里,枕头买两个,牙刷买两个,杯子买两个,只有你是女主人,白天一起看电影,晚上就在这里彻夜做爱。”

梁跃江飞扬跋扈的让人移不开眼。

想到这些,心里被厚厚的甜意塞满,他不接电话,不回短信,飞巴黎也不告知,在想念和感情面前,这些东西不值一提。她知道,他总会回家。

“爸妈,早上好!”

“呀?起的这么早?”苏又清惊讶,“怎么不多睡一会?”

宋允清晃了晃手里的牛奶,“起来给你们做早餐,来尝尝,我拜李姨为师了。”

宋允清说完就拎着包出门,神采飞扬的对妈妈说再见,“晚上回家吃饭哦,宋太太记得亲自下厨。”

“小江回来了?”苏又清随即明白,自然也理解女儿此刻的兴奋了。小清舒展容颜,“嗯,我去找他。”

她走的头也不回,愉悦和期待笼罩全身,苏又清望着一桌早餐,摇头失笑。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样的女孩心思。

宋子休说今天的面包烤的很软,苏又清把牛奶递给他,“那当然,女儿做的,大清早就出门去接小江了,能不甜么。”

他“嗯”了声,“臭小子就喜欢瞎折腾。”

话虽如此,但喜上眉梢掩藏不住,宋子休对妻子憨笑,“别这样看着我,对对对,我也折腾过。”

“老不正经。”苏又清笑的脸色绯红,晨光清新,敌不过夫妻俩默契动作间的温情。

电视里在播早间新闻,一些最新消息宋氏大都知晓,年头拟定了几个大案子,宋子休明显放手让儿子宋汉南去磨练。

新闻主播的声音干练清脆,刀叉在瓷盘上磨出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苏又清惶恐至极,盯着屏幕不可置信,她转而看向丈夫———

宋子休握着餐刀,面色铁青,新闻播完后,“啪!”的一声巨响,上好的骨瓷小盘被他甩到了地上,眉间动怒,眼神骇人,“梁跃江他妈的在找死!”

椅子“哐当”被推倒在地,苏又清心惊肉跳,一把抱住怒火上身的丈夫,“你去哪!不许乱来!”

她转头对正下楼的儿子喊道:“汉南,快,快拦住你爸!”

宋汉南一惊,急忙把妈妈护在身后,“出什么事了?”

宋子休这会倒冷静下来,刚才的新闻让人失了理智,他语气薄凉,“我要梁跃江死。”

小清没有去机场,没有去公司,她就等在他楼下,梁跃江每次从外地回来,不管事情多忙多重要,他都会回家洗澡换衣服。

她带了早餐,揣在手心,满满的期待。一星期不见,见面第一句话要怎么说?宋允清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后来才失笑,自己是怎么了,这么紧张。

先认错吧,再哄哄他。小清拽着纸袋,粥和面包,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去做的。偶尔路过晨练的老人,一些熟悉小清的,频频点头微笑。

从满怀期待到不安踟躇,再到此时此刻的心有不甘,不论哪一种理由,都足以支撑她等在原地一整天。

粥凉透了,他还没有回家。

事隔许久之后,宋允清才明白,她为梁跃江当过一天傻子,他知道她的所做所等,却忍心不理不问。

没有什么,比心上人冷眼看你当傻子更让人寒心。

宋允清在和自己较劲,倔强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抓着纸袋的手越来越紧。临界点破了,就是无可控制的爆发。

她跳上车,紧抿的唇苍白的很,油门大有一踩到底的架势,奔驰而出的前一秒,冯迟不知打哪儿冒出,突然而又坚定的拦在她的路虎前。

车灯打在他身上,刺目的光让他眯眼,宋允清冷冷看着,没有熄火,也没有开动。这样的场景,恍若初见。

“允清,你下来。”

她无心拉扯,“你,让开。”

冯迟不动,允清就下车,拦了出租直奔目的地。冯迟的车一直跟在后面,司机打趣,“吵架啦?”

允清不说话,脸色白的过分,细微的血管在皮肤薄的地方隐约可见。

山脚下,外车是不准开入的,宋允清下了车,这里的别墅全在半山腰,环形山路一圈又一圈,上坡时要费很大劲。

她在前面走,冯迟一语不发的跟在她身后。

宋允清穿着高跟鞋,磨的实在受不了,她索性把鞋子脱掉,赤着脚一步步走,冯迟终于动容,追上去抓着她的肩,“你脚会出血的!”

宋允清抬起头看他,冯迟愣住,眼前的女人满脸泪痕。

她哑着声音,“你让开,我要去找小江。”

这样的语气,揪心丧气。冯迟松开了手,任她继续前行。

蓝舟别墅,半山腰上的堂皇之家,俯瞰R市的夜色无边。新闻里说的,都是假的吧,梁跃江携带佳人巴黎有约,回来后直奔这里,一天都没有出门。

宋允清实在走不动了,脚掌被石子磕的疼,她“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再也止不住的哭了出来。

冯迟离她五步远,不劝不扶,修长身影在月色下无限拉长,不可闻的叹气,他脱了外套披到她身上,几乎是哄着,“小清,回家,好不好?”

她一把推开,摇着头咬牙站起,踉跄着又要继续走,冯迟眼一冷,拦腰抱起她,“好,我带你去找梁跃江!”

允清最后挣扎累了,咬着自己的拳头哭都发不出声音。

别墅灯火辉煌,宋允清站在大门口,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的盯着二楼的卧室,窗户里透出光,很亮。

十点,隐隐人影闪过,而后又消失不见。

十一点,有保全过来赶人,冯迟把他们打发走,看着站了两个小时的允清,无奈也心疼。

零点,别墅的灯全部熄灭。

大门紧闭,梁跃江始终没有出来。

宋允清握着拳头,指节发白。

“梁跃江!”她失控的对着二楼大喊他的名字,“梁跃江,你出来!”

除了自己的声音,没有谁回应。宋允清扑倒在地,捂着脸哭的肩膀直抖,小江,这就是你给的惩罚吗?原来在你心里,我犯的错误,你要用更大的错误来回报,这才叫公平。

你连我哄你的机会,都不给。

小清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夜,眼泪干了,眼睛肿胀,天际泛白,这里的昼景真美。

冯迟终于开口相劝,他没有走近,在原地说:“允清,回家吧。”

一夜过后的嗓音,像被露珠湿润了般,温和如水。

宋允清一语不发的离去,走时回头望了眼这华丽别墅,眼里的情绪冯迟看的明白,难过,愤意,还有那么一丝———

心如死灰。

宋允清回家后直接去了卧室,苏又清一脸担心,正欲上前,被宋子休拦住,“让她一个人好好想想。”

话还没说完,楼上巨大声响惊动众人。

宋子休疾步跑上楼,卧室的门敞开大半边,宋允清翻出了她所有的画具和画,颜料笔墨摔了一地,她平日珍藏爱惜的作品全被撕破。

小清红着眼,声音卑微难过,“爸…这辈子,我再也不画画了。”

快乐

《强取》

昨晚,宋允清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她说:“年个月。”

一年一月,她的记忆精准,从懵懂的女孩到如今可为人*妻的年纪,一张纸,一支笔,她执手二十年,不是清高的艺术份子,也不是追逐名利的狂热之人。

她不说,不表达,不代表不重视。

她的世界,视画如命。

大部分人知晓她的喜好,却鲜有人了解喜好背后坚持数十年的执迷。而宋子休却懂得,女儿心里那份,珍之又贵的热血。

如今她哭着说,“爸…我这辈子,再也不画画了。”

宋子休一生少有的说不出话,后知后觉,心真疼。

妻子抱住女儿,哄着劝着,温言软语就如哄允清小时候睡觉一样,冯迟接到宋子休的眼神暗示,沉默的跟着走了出来。

关门一刹,目光落在小清身上,冯迟从未看过女人如此失控,她性格清婉如水,如此一幕,真的让他揪心了。

宋宅外的花园四季如春,每个季节都有花开,萸萝花期已过,嫁接时所用的木棍还未撤去。

“昨晚为什么不送她回来。”

冯迟蹲下身,就像没听到宋子休的话,萸萝翠色不再,墨绿绕在他指间,一折,落叶坠地。

良久,他答:“等不到结果,她不会回来的。”

说话间,冯迟已把萸萝依附生长的木棍移掉,动作颇熟练,手不沾土,不损植物根系,他从容起身,“谁都会有难处,与其护在身后,不如陪她面对。”

看着宋子休复杂的眼神,冯迟意识到什么,笑着解释:“宋叔您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昨晚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山顶风大。”

“你的话,半真半假。”宋子休深究他的目光,不可闻的叹气,“好一个梁跃江,毁了我的女儿。”

“允清自小被我当宝,她的嫁妆我早已准备,未来一年的良辰吉日我也找人看过,冯迟,宋叔老了,他们姐弟,我心里到底是偏爱允清的,把她亲手托付,亲眼看到她幸福快乐,我这一生才算走完整。”

冯迟有点发愣,他说:“宋叔,您感性了。”

宋子休摇头,笑意虽浅无奈浮现,“冯迟,你不懂,因为你没有为人父母,允清四岁前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你无法理解什么是失而复得。”

“或者,是你还没有碰到,想珍重一生的人。”

卸了硬朗,敛去脾气,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会精打计算,会时刻不离的守护在旁,会在收到女儿挑选的礼物时,笑容暖面。

在她为情所伤时,也会干着急帮不上忙,一心只想把梁跃江的头给拧下来为她泄恨。

他背对冯迟而站,所以没有看到冯迟脸上忍之又忍的表情。

“宋叔,您喜欢萸萝吗?”

宋子休一愣,转身狐疑的看他,冯迟笑,“我很喜欢这种植物,幼苗时要富养,矜贵的很,好在开花的时候很漂亮,争相怒放,是一种极致的妖娆。”

“萸萝选择花开的方式也很有意思,前两次只开两朵,就跟探风一样,温度合它心意了,才会毫无保留的盛开,萸萝有性格,虽然娇贵,但知道什么时节,最适合自己绽放。”

冯迟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保有淡笑,听到宋叔说:“怎么,养个花草就像在养人一样,冯迟,也只有你有这种闲情。”

“不,这些,是小清说的。”

冯迟起了身,走到他面前与之并肩,“宋叔,在我心里,小清就像萸萝。”

好风景很多,她没有一一经历,也不屑处处留恋,因为心与眼,只容得下一抹景致,她身体里娇艳的花,有血有肉,只愿在这独一无二的景色里绽放。

女人一生中最美的花期,有限。珍之重之,浪费不起。

原来,允清如花。

谈话很快结束,宋子休看着冯迟离去的背影,心情动荡。他最后说的话犹在耳边。

“宋叔,小清爱不上我,她的帮忙,也仅仅是帮忙。”他说:“我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无关爱情的立场,我也愿意保护她,这道坎如果小清跨不过去,我帮她,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带她走。”

冯迟的眼神不闪躲不迟疑,不是征询也不是乞求,他不过是将决定好的事告诉而已。

宋子休没有感受到一丝狂妄,冯迟够坦荡。

八卦报道热度不减,本就出色的梁跃江,这会摇身一变风流倜傥公子爷,每每看到电视,都让人恨不得砸烂。

“他妈的想出名想坏名声,别扯我女儿!”

苏又清看着丈夫面泛难色,心情也是郁闷,“行了行了,别添乱了,这些都是以前的,你别吵到小清。”

她看了看楼上紧闭的卧房,叹气道:“这孩子太不懂事了,真的不懂事。”

“他妈都快被梁跃江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了!”宋子休怄气不已,“梁叙和纪芙都是懂分寸知情理的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儿子!”

“前段时间还和我提结婚的事,梁跃江这个畜生,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他掐死。”

动怒间,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轻声下楼的宋允清。

“爸爸。”

细小的声音传来,夫妻俩这才察觉女儿已站在那儿,穿着睡衣,头发松垮的一把,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清清你不舒服?”一边对丈夫使眼色,一边拉着她的手上楼,“我让唐叔叔来看看好不好?你都睡了一天了,身体难受要告诉妈妈。”

允清摇正欲说话,电视里的新闻夺去注意力,无非又是一些嚼烂的八卦,“与未婚妻感情裂痕”“与公司实习生春宵一度,传闻已与宋氏小姐解除婚约”。

宋允清在画赛上的照片也被刊登出来,迷糊不清,但足以辨认。

宋子休拳头握的铁紧,身体紧绷怒在弦上,一回神,女儿的手已经覆上他的拳头,软而冷,她声音很小:“爸爸,对不起。”

“对不起,我和小江,不会结婚了。”

明明语气很弱的一句话,偏偏听的百般难受,苏又清忍不住背过身忍泪,小清拉着爸爸的手轻轻摇晃,“总是让你费心啊,只是我真的受不了…”

宋子休把女儿的手握的很紧,再平常不过的表情,他不想给女儿压力,就像不是什么大事一样,他只说:“好,我女儿,我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