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轶楷拽着孟存汝一起走回到病床前,在医生的帮助下躺回了床上,又道:“柜子能锁吗?”医生都要被他的毅力征服了:“有密码锁的,在抽屉里。”

爱丽连忙翻出来,方轶楷又挣扎着要自己设密码,孟存汝无奈地跟着他一起蹲下,侧头看着白色的墙壁发呆。

锁上齿轮转动的声音细微到可以忽略,身侧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反倒越来越清晰。方轶楷又不肯松手,单手弄了半天才把柜子锁好,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医生已经完全看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要是往常他早就开骂了,可方轶楷这种不要命的执着方式看着就不大正常。

他处理完伤口,悄悄叮嘱爱丽:“你最好给他再挂个精神科看看。”

爱丽微笑着把人送了出去,外面凯莉和阿晖严阵以待,四只眼睛直戳过来。爱丽无奈地解释:“感情这种事情,我们外人也不好插手啊。”

凯莉冷笑:“Miriam是我老板,我是不好插手,你不是Alex经纪人?你不管他谁管?”

爱丽摊手:“他看着像是我管得了的人吗?他接到电话时候正在拍夜戏,撂下一摊子人直接跑出来,我能怎么办?带到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我都想抱着导演的大腿哭了!”

阿晖对她的抱怨毫无兴趣,他把另一个同伴留在原地,四下转了一圈,将车上备着的一套监控设备弄上来。

爱丽和凯莉争论了一番,突然见他蹲下来往门缝里塞东西,都有些发愣:“你在干嘛?”

阿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继续小心翼翼地将小纽扣一样的东西塞好,然后才小声道:“窃听器。”

凯莉:“…”

爱丽:“…我能听听看吗?”

阿晖和凯莉一齐扭头看向她,爱丽讪讪的笑了一下:“装了不就是用来听的?”

阿晖将接收设备收起来塞进裤兜,只留一个小小的耳麦挂在耳麦,用行动向她阐释了使用权的归属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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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轶楷闭着眼睛躺在那,既不说话也不肯松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孟存汝以为他睡着了,刚想挪动一下手臂,他就又把眼睛睁开了。

“去哪?”

眼神清明,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孟存汝张了张嘴巴:“我口渴,想喝点水。”

方轶楷往床头柜看了一眼,柜子上放着半杯水,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孟存汝欠身,将矿泉水拿了过来,“一只手没办法拧开。”方轶楷马上抬起了刚裹好伤口的手臂要帮忙,孟存汝迅速想起刚才血流满地的场景,吓得连忙把瓶子放回去。

“我又不渴了,不用了。”

方轶楷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果然在骗我。”

孟存汝坐回到椅子上,方轶楷干脆撑着手斜依在枕头上,还把电视也打开了。

这个点的电视剧无非也就是一些狗血时装剧,不是爱来爱去的三角恋就是伦理大战,方轶楷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孟存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方轶楷扭头看了她一眼,往边上躺了躺,手仍旧攥在她手腕上。

孟存汝哭笑不得地看着空出来的半张床:“你是小孩子吗?这样有什么意思?”方轶楷不答,重新转过头去盯着屏幕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角色。

他让出半边床虽然是好意,孟存汝却连像刚才那样好好坐着都办不到了——要么一起到床上来,要么弯腰站着。

她也是典型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语气生硬地说:“既然你不用休息,那我先回去了。”一边说一边又要抽回手。

“我休息你就不走了?”

“…”

孟存汝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已经摁下电源键,将电视关掉了。哭得直打嗝的女演员的脸闪了一下,彻底消失在眼前。

“你也早点休息吧。”方轶楷说了这么一句,抬手将房间的灯也关了,有些吃力地躺进了被子里。

孟存汝孤零零在黑暗里站了片刻,觉得手腕被轻捏了两下,然后身体也被拉着往前倾倒了一点。

“我不动你,真的,就陪我躺一躺,好不好。”

黑暗里看不清他表情,姿态又放得这样低…

孟存汝心里知道不好了,人却顺势慢慢躺了下去。

天上有流云星辰,地上有森林河流…如同流水与土壤交界处的河岸、河床一样,一旦存在了,一旦留下痕迹了,渐渐地就会与周围契合共存,直至难以分离。

她睁着眼睛平躺在他身侧,听着他逐渐绵长的呼吸,手腕仍然被紧紧地攥着,身体却再无其他接触的部分。

她失眠了一整夜,天亮时,却发现一直“睡”得很好的方轶楷也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孟存汝有些惊讶他的演技,有些嘲讽地问:“打一晚上呼噜不累吗?”

方轶楷没好气地反驳她:“你是金鱼,睁着眼睛睡觉?”

孟存汝动了动手指:“现在可以松开了吗?”

方轶楷看她:“松开好让你去订婚?”

孟存汝皱眉,半晌才开口:“…我去洗手间。”

方轶楷这才松手,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青紫色勒痕。他只瞥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了。

孟存汝累得完全顾不上这些,有些疲惫地活动了下胳膊,跳下床走进卫生间。

其实不止手腕,手臂上也留下了好几道痕迹,青中透紫,紫里又浮着点暗红色,像是烙印一样。

她把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手腕上的勒痕更加明显,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

方轶楷久等不见她出来,直接将门推开,她回头看他,撞上他锐利眼神下的那两个黑眼圈后,再没能压抑住心底的话:“方小满,你难道有雏鸟情节?”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当年的事情,方轶楷也愣了一下,随即神色恢复如常:“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得留下来,哪儿也别想去。”

他这话说得简直就像闹脾气的孩子一样,眼神却又冷得吓人,孟存汝猜不透他,下意识就想起了医生的那句话。

带他去精神科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3╰)╮

第五十章 还债

早饭是凯莉和爱丽一起送进来的。

两人都没睡好,一人顶一对黑眼圈,跟戴了墨镜一样。方轶楷坐那慢腾腾吃着,孟存汝问凯莉:“时俊他们呢?”

凯莉瞥了方轶楷一眼:“还能怎样,在酒店等你咯。”

孟存汝拿勺子拌了两下小米粥,向方轶楷道:“我今天确实有事,晚上再来看你,好不好?”

方轶楷沉默,过了一会儿说:“我陪你一起去。”

“…好。”

阿晖明智地没有插话,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将窃听器收了起来。

他们下楼之前,爱丽警惕地先下楼兜了一圈,确信没有记者了才放心让人下来。司机把车停在侧门,早早地将空调打好,方轶楷理都不理爱丽的暗示,直接跟着孟存汝往嘉盛的车子那钻。

阿晖眼疾手快地抢了副驾驶座,凯莉无奈,回头跟爱丽挤进同一辆车子里。

爱丽也认命了,摇着头把钥匙□□去。

孟存汝累得眼皮都打架了,正要合上眼睛休息一下,刚刚发动的车子突然跟要熄火一样猛抖了一下,停下了。

孟存汝抬头看去,只瞄到车前一道人影一闪,飞快地朝着她这边跑了过来——阿晖的动作更快,司机压到极低的那句粗口还没完全爆出来,他已经拉开车门蹿了出去。

“干什么?!”

人影才接近车窗就被阿晖扑倒了,副驾驶座没有全关上,拳头砸在人身体上的声音沉闷而单调。

司机怕孟存汝受伤,很快将车门拉上锁好。另一辆车上的保镖也跟着跳了下来,爱丽以为是什么狂热粉丝,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凯莉也探头看热闹,只瞄了一眼,尖叫了一声:“别打了!是…是朋友!”

阿晖这几天跟在孟存汝身后憋得发慌,下手毫无轻重,即使听到她喝止了,还是把已经挥出一半的拳头砸在这位“朋友”的脸上。

凯莉又叫了一声:“阿晖,快住手——Miriam,是Eli!”

孟存汝听着名字耳熟,摇下车窗,看向车外。

阿晖已经没再继续揍人了,手却仍然拽着那人的胳膊,那人灰头土脸地仰起头,对上孟存汝的视线,差点没哭出来。

还真是那个学方轶楷唱歌的Eli!

一行人于是又下车,将他送进了医院。

坐急诊的正好是之前给方轶楷包扎的医生,一瞅见他们就头疼,在Eli胸口上摸了几下,严肃地表示:“肋骨断了,要住院!”

Eli这回真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吧嗒一声就流下来了,冲刷掉了一些沙土,显得更加狼狈了。

凯莉又觉得可怜又想笑,小声问:“你到这里来干吗?”

卖个笑而已,人老板都明摆着不吃你这套了,死缠上来有意思吗?

这是买方市场啊!

Eli想起那份账单,再低头看看自己青青紫紫的胸膛,有些哀怨地看向孟存汝。他这眼神实在太可怜,怨气太重,大家也都跟着看了孟存汝一眼。

连医生都在心里感叹,女人就是祸水啊,有钱女人更是祸水里的祸水。

谁说只有男人有钱就变坏的?

女人有了钱,一样招蜂引蝶啊!

二十四小时内,他已经看到两个为了争风吃醋而伤得住院的小青年了。这些年轻人,为了荣华富贵,真的一点儿face都不要了!

这个笑贫不笑娼时代,堕落啊——

孟存汝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边上的方轶楷更是像冰箱似的在那制冷,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抓着她手腕了,咄咄逼人地问:“他是谁?”

孟存汝当然不能说这是人家弄来模仿你讨我欢心的小男生,只含糊地把凯莉的问题又向Eli重复了一遍:“你来干吗?”

Eli一点儿也不领情:“找你。”

方轶楷哼了一声,手攥得更紧,几乎要把她手腕都勒断了。

孟存汝知道解释不清,只好继续问Eli:“你找我干吗?”

Eli难得有些尴尬,瞥了其他人一眼,声音瞬间小了下去:“你昨晚没…没给钱。”

凯莉“哈”了一声,赵健这傻逼找鸭还赖账了?

阿晖也很震惊:这地方这么黑?手都没摸过,就计费了?按说就昨晚那情况,最多也就给个出台费吧,人还主动追过来,难道很贵?

爱丽和医生都惊疑不定地瞅着孟存汝,果然人不可貌相,新闻果然不是捕风捉影。

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方轶楷整张脸都沉了下来,语气刻薄而尖锐:“孟总兴致真好,出个差都不忘找人陪,欠人家多少过夜费?”

Eli也反应过来大家理解岔了,尤其是方轶楷那个态度——大明星吃起醋来原来也这么幼稚——他到了嘴边的解释就那么咽了下去,低头装着看地板上的花纹。

孟存汝百口莫辩,但确实又听他唱了歌,只得应承道:“先…先治病吧,钱我让凯莉和你结算清楚。”

方轶楷气得胃疼,拽着她又要回病房。孟存汝不想跟他在人前闹,只得跟着人一起往回走。

一进门,他就把放在墙角的凳子给踢飞了。

孟存汝算是见识到了他的坏脾气,简直就像是台风过境,真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你不是怕男人吗?见到年轻漂亮的就不怕了?我老了,孟老板你看不上了,另外找新鲜的尝了是不是?”

孟存汝揉太阳穴:“我是做生意的,有点应酬不是很正常?人家把人喊来了,我跟人叫板让他滚蛋?”

“滚蛋?”方轶楷觉得好笑,“人家都追债上门了,你还不承认?你又不是第一次,何必遮遮掩掩?”

孟存汝气得发抖,使劲甩了下手:“那就放开——你都知道,还来问我干什么?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有资本有自由这么玩,你玩不起,就别惹我!”

方轶楷连眼眶都红了:“我惹你,不是简明自己找上门的?他自己找上我,告诉我怎么来钱快,告诉我混娱乐圈就得抱上你的大腿…”他说了几句,觉得可笑,有些颓然地松开手,坐在床上。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错,我跟那个Eli没什么两样。他比我还年轻,还不咬人,孟老板当然更喜欢他。”

孟存汝直接转身往外走,他也不再阻拦。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才有脚步声传来,爱丽犹豫着推开门。

方轶楷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走了?”

爱丽被他变脸的功力惊到,有些不是滋味地点了点头。方轶楷弯腰把自己刚才踢倒的凳子扶起来,说了声“你忙去吧”,走到窗户边朝下眺望。

“为爱伤神”的痕迹迅速消退了,他看起来这样的冷静而镇定,与之前判若两人。

爱丽攒了一肚子的话,抬了下手,又都咽了下去。

戏演多了,就分不清戏里戏外了,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到底哪些才是他的真实情绪。不过好在他还清醒,回国,签约,重逢…至少在爆出那些照片之前,一切都还在原定的轨道上。

至于之后的事情…

爱丽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下意识地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演得这样真,怕是连他自己都要相信自己爱上了人吧。

爱丽直觉这两天的方轶楷和那天看着水月观音笑着说“既没受过冻,又没挨过饿”的时候有所不同了,一直掩藏起来的坏脾气也是不是就爆发出来。

她想起昨天出了片场之后他的那些行为,除了疯狂,实在想不出别的形容来。

她以为他这样急匆匆出来是为了赶去见人,却不料他是要设局诓人。那么长的刀子,扎进自己身体里,一点情面都不留。

爱丽没有见过对自己这样狠心的人,无论是为爱还是为了恨,都叫人看得心颤。

以至于孟存汝赶到时,她都有点怜悯地不想看她的眼睛。

女人看女人最有准,那种关心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可惜遇到的是方轶楷这样的人。对自己都这样无情,还能指望他对别人如何?

爱丽关上门出来,想起自己初见这个大男孩的样子:穷、大胆,还有一双刀子一样的眼睛。

演死人就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演疯子连泥巴也能吞下去…

无数人惊讶于他的爆红,只有爱丽知道,方轶楷这样一步步爬上来,到底吃了多少苦。

奇怪的是,他似乎还有点甘之若饴。

爱丽天生是个享乐派,不相信世界上真有喜欢苦难的人。苦难让人觉得欣喜,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这些“苦”都还太甜,不到程度。

由俭入奢,渴极逢泉,当然欢喜异常。

后来做了方轶楷经纪人,深谈起来,他果然直白地表示:“有盒饭有工作,当然不辛苦。我最饿的时候,连垃圾桶底的垃圾都要翻检出来筛一遍。”

楼下孟存汝已经驱车离去了,Eli猫一样窝在病床上,看到她从门口经过,警惕地装出一副认真看点滴瓶子的模样。

爱丽摇头,太嫩了,跟楼上那位比,简直就是个小学生。

她隐约知道一点孟存汝和方轶楷曾经的关系,却并不了解具体的原因,只听方轶楷说到父亲的死似乎和孟家有关。

情人可以有很多,父母却只能有两位,爱丽感叹,世事就是这样无奈。

有了因,必然要结出果来。

到了晚上,不知是不是锁在柜子里的小包起了作用,孟存汝到底还是回来了。方轶楷嘴上不说,眼角眉梢全是喜悦,简直满得要溢出来。

只是不知到底几分真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东易妹子的地雷~

第五十一章 泡虾

孟存汝在病房里支了张小桌子,带了一堆材料回来看。

方轶楷看了会电视,踱到边上看她忙碌。

各种染料配方、纺织工艺、价格报表等密密麻麻一大摞,孟存汝看得飞快,还抽空回了几个电话——嘉盛别的没有,钱还是不少的,新添部手机而已,几分钟就搞定了。

方轶楷瞅了手机几眼,又回到病床上。

爱丽很想劝一句“别这么多动症一样走来走去了,当心伤口再裂开”,看他那被忽视的怨妇一样的表情,又沉默了。

八点多,凯莉和阿晖一起指挥着工人搬了屏风和陪护床过来,门口也设了张加床。

孟存汝跟没事人似的继续翻着资料,不时和时俊用电话交流:“那款室内秋千的色织布底座耐磨度是不是有点问题?”

爱丽很想提醒她一下,方轶楷心脏的耐磨度问题也很大,可惜人家注意力都集中在文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