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莉把孟存汝的床搬到距离门口最近,病床最远的地方,还架了屏风,一应的洗漱用品也都送到卫生间。

方轶楷低着头翻杂志,阿晖正要出门,突然被他喊住:“你在屏风上放了什么?”

阿晖无辜地扭头,孟存汝也抬起了头。

方轶楷站起来,几下把固定在屏风上方的两个小针孔摄像头给拆了下来,“咚”的扔在地上。

孟存汝的脸色沉了下来。

阿晖有些尴尬地把东西捡了出去,凯莉结结巴巴地解释:“Miriam,对不起,我不知屏风上有这种东西。”

孟存汝勉强笑了一下,合上文件:“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又看了门口一眼,“阿晖他们在外面陪我就好。”

凯莉犹豫着点了点头。

凯莉一走,爱丽更是不会当电灯泡,病房里很快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孟存汝看向方轶楷,方轶楷扔下杂志,理直气壮地回视过来:“忙完了?”

孟存汝没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低头又拿起了另一份文件。

方轶楷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回味起刚才那个安静温柔的眼神,爱丽在床头柜上摆了几支百合,花香袭人,白色花瓣被灯光照得薄而透亮。

孟存汝翻动文件的声音轻而细腻,像是细雨落在沙地上,又像是被风吹弯的芦苇杆擦过水面。

方轶楷看着杂志,上面的文字却都像长了触角,戴了面具,一个个都掩藏起了本来面目。他足足盯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把意思看进去。

他闻到了花香,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外面突然传来一些嘈杂的争吵声,惊醒了方轶楷,也让孟存汝从文件里抬起了头。

阿晖的声音听着有些低沉,还有些不耐烦,另一个声音的穿透力却强的多,隔着门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都没告诉她,怎么知道她不乐意看到我?你之前还揍我的,人还不直接送我去医院了——我晚饭还是王秘书送的呢,不知道了吧!”

孟存汝叹气,方轶楷瞥了她一眼,笑容有些僵硬:“原来还有爱心晚餐?”

他的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起了:“孟总!你在里面吗?孟…”下面的声音被一声痛苦的闷哼打断。

方轶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孟存汝有点坐不住,拉开门,却没看到人,只有和阿晖一起的另一个保镖木头似的站着。

“他们人呢?”

保镖先生干咳了一声:“阿晖送他回病房了。”

孟存汝将信将疑,方轶楷这回却难得大方起来:“不放心就去看看嘛,楼上楼下的。”

孟存汝瞥了他一眼,果然迈步朝着电梯走去,保镖和方轶楷都快步跟了上来。孟存汝停步:“那算了,你替我去看看吧。”

保镖一脸为难,听小老板的吩咐当然很应该,可是…大老板的命令是将孟存汝看牢——再认真计较起来,其实他们也没看牢。昨晚就让小老板和绯闻男友共处一室了,幸好阿晖聪明,弄了窃听器。

孤男寡女的,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保镖先生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们都是为你来的啊小老板,我们都是你的尾巴,尾巴没了,那就不完整了——起码孟嘉山给的薪水就不会完整了。

孟存汝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保镖先生想起方轶楷之前喝醋的样子,满怀期待地看向他。方轶楷却似乎突然看破红尘了:“他不去我们去。”

孟存汝狐疑地看他,保镖先生也觉得他这么热情是要专门去欺负人。

方轶楷却热情高涨,拉着孟存汝要往外走。

孟存汝怕扯到他伤口,只好跟着走。方轶楷手上胳膊上都带上,腿脚还是利索的,孟存汝都有点跟不上她,保镖先生配合着孟存汝的脚步,不紧不慢跟着。

下到楼梯转角处,方轶楷突然往下探了探头,拉着孟存汝小跑起来。保镖先生心里疑惑,也赶紧跟上。

脚步声惊动了护士站,有年轻的小护士冲出来,做着嘘声的动作:“你们做什么,轻一点。”孟存汝涨红了脸,方轶楷却一脸戏谑,拉着她继续往下跑去。

眼看两人直接跑过Eli所在的楼层,往底楼冲了,保镖先生有点着急了。

这个节奏不对啊,不是去探病?

孟存汝也很纠结,方轶楷手跟铁爪一样,偏偏另一只手上还裹着纱布。

下到12层的时候,方轶楷拉着人拐进了电梯间,保镖先生差了一步没赶上,只好继续爬楼梯。

孟存汝一边喘气一边抱怨:“你干嘛啊!Eli在15层。”

“他住哪关我什么事?”方轶楷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这里的泡虾很好吃,我带去你。”

孟存汝不吭声了,抱怨归抱怨,刚才回头看到气喘吁吁的保镖,其实还…蛮有趣的。

方轶楷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会传染的疯子!

出了电梯,保镖先生果然还没赶到,方轶楷有些得意地拉着孟存汝往外走:“医院往南,过两站就有个夜市。”

孟存汝被他拉着出了门,暮夏的夜风还带着闷热,同开了中央空调的室内差了好几度。

方轶楷摸了摸口袋,一毛钱也没带,又问孟存汝:“带钱了吗?”

孟存汝摇头。

方轶楷回头看了眼医院,拉着她继续往前。

跟刚才的兴奋劲不同,现在的他显得有点漫无目的。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孟存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捡起地上的空易拉罐,掏出小刀,几下给分解了。

他的手确实很巧,轻薄的铁皮被他借着路灯的浅浅光晕划成一条条,再编织成手镯的模样,连接处还用细铁皮扭了朵小小的玫瑰。

孟存汝看着他拿着成品拦住了路人:“小姐,买手工艺品吗?只要10块钱。”

不知是方轶楷长得太帅,还是铁皮手镯确实少见,他才拦到第三个人,10块钱就赚到手了。

孟存汝听他问:“能给我零钱吗?”

女孩于是把纸币和手镯放回了包里,掏了一大把零钱出来。

方轶楷认认真真地在她手心数了10个,然后拉着孟存汝往公交站走。

“公交做过吧?”

孟存汝点头,又摇头。

方轶楷也没在意,等车门一打开,拉着她就往车上冲。这时已经过了晚高峰,公车后面有不少空座。

方轶楷投了硬币,拉着她走到最后排坐下。

孟存汝还真的很多年没坐过公交了,有些新奇地四下张望了下。然后就听方轶楷说:“怎么样,比去看那个鸭子好玩吧?”

孟存汝忍着笑意扭头去看窗外,她说要去看Eli,本来也就是个提议,未必真要去实施。方轶楷又说:“车费4块钱,泡虾6块钱,正好。”

孟存汝问:“那回来的车费呢?”

“没有了。”

“…那怎么办?”继续卖易拉罐?

“没有,就不回来了。”

两站路极短,孟存汝还没想好如何接话,站名就被报出了。

两人一起下了车,才走了几步,果然就看到了热闹非凡的“夜市”。滚烫的牛肉丸、大盆大盆的小龙虾、装在一次性塑料碗里的炒田螺、冒着白烟的铁板豆腐、烤得焦黄的青色鸭蛋…孟存汝看得目不暇接,方轶楷硬拉着她往前走。

“别看了,我们没钱,一共就6块钱,只够买一份泡虾。”

孟存汝忍不住要去掏手机,掏到一半才想到手机被自己放桌子上了。方轶楷走得极快,很快就找到了念念不忘的“泡虾”面前。

小摊子简陋极了,就是在小三轮上架了只油锅,配了张小桌案,连条塑料凳子都没有。摊主年过半百,头发胡子全白了,也没戴手套和围裙,汗津津地穿着件灰色的跨栏背心。

方轶楷把6个硬币扔小桌上,摊主瞥了一眼,伸出枯瘦的手把钱收进口袋,也不清洗,直接就拿接过钱的手揉起面前的柔软面团。

所谓的泡虾,其实不光只有虾,老摊主卫生习惯虽然不好,用的料倒是挺扎实的,虾肉塞得也多,面团鼓鼓涨涨的全是鲜嫩的馅料。

放入油锅之后,更是发出滋滋的声响。老摊主熟练地拿大捞勺在油锅里慢慢地等待着,出锅时的泡虾再不是刚才的模样,整个一团金色的小球,破裂的豁口处还隐约能看到一点白中透粉的虾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用平板更,看不了霸王票后台,明天一起╭(╯3╰)╮哟

第五十二章 灯火

方轶楷的病号服还是太显眼了,在医院时还不那么突兀,下了公交之后就跟红绿灯似的引人注目。

老摊主这边在炸泡虾,往这边看过来的目光就越来越多。

孟存汝有些紧张,又挺幸灾乐祸的,方轶楷瞄了她一眼,拿起泡虾往人少出走去。

夜市附近还有个小公园,地少人多,随便往灯光黯淡的地方走两步,就能惊到一群野鸳鸯。

临湖的长椅上甚至坐了三四对。

孟存汝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些搂成一团的姑娘小伙,这也实在是…谈恋爱,难道不是要讲浪漫讲情调的?

这样饺子一样挤在一起,再美的风景都没什么意思呀。

何况,孟存汝四下打量,这地方还真谈不上什么风景,一个矮矮的小破山,一架看着就破破烂烂的小型摩天轮,一张被护栏网遮蔽住的小蹦床…还有不少捧着各式点心,踩着旱冰鞋的小朋友不时冒出来。

方轶楷把泡虾递给她,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些弓着腰,小鸭子一样的小孩。

教练终于赶到,吹着口哨喊着列队,小鸭子们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跟在年轻的女教练后面,排成不大整齐的弧形,朝着小公园门口方向滑去。

孟存汝也看笑了——倒数第二位的那个马尾辫胖妞,明显是不会滑的,滥竽充数地抓着前面小男生的衣角,几乎是被拖出去的。

方轶楷最终在一堆假山里找到了位置。

孟存汝跟着他钻来钻去,挤到里面时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地方都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躺下了。

路灯从假山的空隙间透进来,还带着松树的清香。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地方的?”

方轶楷拿手掂了一只虾塞进嘴里,声音有些含糊:“直觉吧——反正没钱回去了,晚上就睡这里吧!”

孟存汝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起来。

方轶楷失笑:“开玩笑的,你想睡还没机会,赶紧吃,再晚主人要回来了。”

孟存汝诧异:“主人?”方轶楷拍拍平整的石头:“当然啦,你看人还藏了点心呢。”说着把手伸进石头洞里,掏了半个脏兮兮的面包出来。

孟存汝瞪着它,方轶楷有意逗她,撕了一下块就往嘴巴里塞,被她一把拦下:“你干什么!这个…这个上面还有蚂蚁啊!”

方轶楷的手顿在半空,“那怎么办?我饿了。”

孟存汝毫不犹豫地把只咬过一口的泡虾塞回他手里,方轶楷盯着看了几眼,到底还是把面包塞了回去。

“你是没挨过饿,才这么大方。”

孟存汝只当没听到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她确实不饿,犯不着跟人抢这点吃的。她上下打量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会把这种地方当“家”的,想来也是流浪汉之类的人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去看方轶楷。

方轶楷也正看着她,见她转过脸,立刻凑了过来。孟存汝下意识就想退开,方轶楷把泡虾交到受伤的那只手上,抬手揽住她脖子,将人拉进怀里。

这一次的吻温柔而缠绵,细密到人喘不过气来。

孟存汝犹豫着回抱住他,感觉到衣摆被撩起的瞬间,猛然推开他。

泡虾“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方轶楷两手终于都得空了,说了声“有钱人真是浪费啊”,又一次扑上来将人抱住:“弄掉了东西,要赔偿的——你打算怎么赔?”

孟存汝被压在他与假山石之间,身前是滚烫的身体,身后是尖锐粗糙的石头,颇有点进退不得的意思。

“…我们…”她张了张口,有些说不下去,避开他亮得惊人的眼睛才把话说完整,“不能这样。”

方轶楷盯着她:“为什么不能?你不喜欢我?”

他问得这样气势逼人,孟存汝更觉得应付艰难:“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有我的责任,你也有你的。要你放弃一切跟我走,你愿意吗?”

方轶楷嗤笑:“我愿意啊,孟总要带我去哪儿?去南园,还是去你父亲在Z市的私人海岛?你父亲同意吗,你未婚夫程远琮同意吗?”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

“那不然要怎么说,祝孟小姐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孟存汝挣扎着就要起来,方轶楷叹气,更加用力的抱住人:“好了,先不说这些,就安静地跟我待会,行吗?”

他的衣服真的太大了,更显得人纤瘦单薄,孟存汝觉察到他把下巴抵在了自己肩膀上,又沉重又亲昵——她觉得他的那一声叹息似乎也跟随着拥抱流进了自己的血液里,她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心想孟存汝你怎么这样不记教训,好了伤疤忘了痛呢?

你怎么,总是喜欢上这样注定不会回报真心的人呢?

简明还有友情可以回赠,而他方小满…孟存汝觉得眼眶湿润,她想象不出他的真心,明明靠得这样近,明明刚刚还气息交缠。

或许是四年前的那一夜太过惨烈,又或许是她思虑太多,疑心太重。

她总是怀疑,前一刻温柔微笑的人,会在下一秒持刀相向。

但是,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靠得这样近了,或许以后…都不能再这样见面了。

他所谓的任性能够一次次得逞,靠得还不是自己的一步步退让甚至是鼓励?

孟存汝有些认命地抬起手,环抱住他——

“是,我是喜欢你。”她在心底无声地回应着,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可你会回报我什么?

她想起安冉冉的眼泪,想起简明干脆地挂断远隔重洋的女友的电话,想起孟嘉山摔在她面前的那些照片。

贝类没有坚硬的利刺,只好用坚硬的外壳将柔软的身躯包裹住。

侵入身体的细小沙粒能孕育出珍珠,尖锐的鸟喙却只会让它丧命。

孟存汝听到自己开口问:“那边的码头可以坐船?”方轶楷点头,松开手,拉着人往外钻出假山,正赶上有情侣躲在附近放孔明灯。

燃烧的石蜡把周围映得通红,两人喊着“一二三”将灯成功放飞,保安终于觉察,大喊着冲过来:“那边两个干什么?这里不能放灯!有没有素质!”

男生哈哈大笑,拉着女友飞快地钻进小树林,惊起鸳鸯无数,他们自己也融入了进去。

保安只得作罢,警惕地盯着越飘越高的红灯。

孟存汝想起方轶楷让粉丝帮忙点起的那些灯火,心想在山林附近放灯,更加没有素质没有公德心。

难怪凯莉在通稿里含沙射影说“艺人要注意公共影响”。

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还是欢喜的,自惶恐里生出的,柔软、坚韧的欢喜。

他们借着黑暗,手牵着手在公园小径上漫步,河道里水流汩汩,被路灯照出了一些粼粼波光。

这里的码头极小,航线也只有单调的几公里内河短线,到了要买船票的关节,方轶楷突然说:“我是真的没有带钱。”

“…”

船没能坐成,两人又走回岸上。孟存汝隐约看到一条人影,喊了一声“阿晖”。

方轶楷瞪着黑暗处,果然见阿晖和那位已经被甩掉的保镖先生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孟存汝也有些失落,随后又开看了:“你们带钱了吧?”

阿晖干脆地摇头,报表先生犹豫了一下,也摇了摇头。

孟存汝瞪着他们:“真的没带?”

“…”

“可以按时算利息。”

阿晖的表情有些曲扭,保镖先生就更诡异了,眼珠子直转,给人的直觉就是叛变革命的先兆。

最终还是阿晖妥协了:“您需要多少?”

孟存汝看向方轶楷,方轶楷随口就报:“五万。”

“…没有。”

“五千?”

“…”

“五百。”

阿晖把手伸进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