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叶橘梗——”背后的声音来得气势汹汹。

“啊?”她回头。

事实上还没等她看到眼前的人是谁,头发已经被揪住了,狠狠地一扯。橘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头摔下去。紧接着,女孩像发怒的小猫似的踢过来,疼痛尖锐又突兀。

“你凭什么跟我抢!你离开他!你离开他!”女孩哭喊着,“都是因为你!他本来对我很好的啊!”

她猛然记起纯渊那个恶作剧似的吻。那个女孩站在门口,眼泪汪汪的,气得咬牙切齿。纯渊的解释也很简单,他是给她做钢琴家教的,女孩太纠缠不清,甚至连家里的钥匙都偷去。他没办法只好辞去工作,又找了橘梗来冒充女朋友。

她能感觉到她的伤心,像碎掉的玻璃,把心脏扎得鲜血淋漓。

一个伤心的人发疯般地迁怒别人是很可怜的。

橘梗突然说:“对不起……”

女孩像被蜜蜂蜇了一样停下来,像是突然后悔似的,往后退了几大步。她有些惊恐,毕竟作出这种事情也是头脑发热,又不是什么小太妹,没有被责难,愤恨下的善良又翻涌而出。

像做错事的孩子,她慌张起来,一回头就跑。

橘梗被踢得全身疼,挣扎着走到巴士站牌。抬头间有点恍惚,男生长身玉立,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纯,纯渊……”你不是走了?

“你脸上怎么了?”他逼近一步。她眼神闪烁着,不熟练地撒谎,“我不小心摔倒了。没事。”

纯渊没那么好骗,左手按住她的肩膀,右手刚要探上她的脸。橘梗立刻疼得“哎哟哎哟”叫起来。他身上的戾气很重,强迫她抬起头:“到底怎么搞的?”

“你别问了。”橘梗低头看着足尖,“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橘梗……”声音出奇的柔软,“你在难过吗?”

她很想说没有,却卡在喉咙里,突如其来感觉到委屈。根本不想让他看到眼泪,于是看着脚尖,忍到全身发颤。她没办法再装作无所谓。因为太喜欢。已经无法装作只停留在朋友的位置上。

——所以,请你不要对我这么温柔。

“橘梗,你听我说。”耳边像漂浮着一片云,陷入他制造的错觉,“我这两天很生气,因为我不能忍受,在别人问你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你说没有。”

——所以,那是什么意思?

“所以,就在我身边就好。”他的声音霸道且颤抖着,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着。她觉得他再用力一点的话,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抱碎,却只觉得抱得不够紧。

——所以,因为你要我在你身边。

“纯渊……别怕……我在这里……我不离开你……”

「9」

那个在雪地上行走的旅人。

有人轻轻地拥抱他,不怕被冻伤,不怕被推开。她给予的爱,是刚刚好,捂着他的心,不足以沸腾,却持久地发温。容易捕捉的是蝉鸣,青色的风和白色的云,无处可寻,夏却是你唯一美丽的名字,如此动听。

「1」

天阴沉了两天,周末落了雪,纯渊一大早接到橘梗的电话,声音又细又轻,说着:“靠近北方的地方就是好呀,去年的初雪只是小粒子,今年的,不像是蝴蝶么”。

纯渊站在窗边,灰色的天,雪花落下时乘着风,大朵大朵的,与其说像蝴蝶,倒不如说像洁白的茉莉花。纯渊觉得她孩子气,只是微笑着听她说,接着思维又跳到“那个天天来小区里卖烤红薯的欧吉桑不知道还来不来了,多冷啊。”

他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果然最后还是忍不住,像怕他伤心似地说:“今天出门多穿点衣服,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的,我,我没关系。”

她记得今天是春绯去复检的日子,东拉西扯了半天,不知道犹豫了多久才打了这通电话。像半月前被表白时,也是好几天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与其说她善良温柔,倒不如说活得太小心翼翼,生怕给别人添半点麻烦似的。

其实她一点都不知道,如果他们之间非要有一个人小心翼翼,那么一定是他吧。

外面是还未完全变白的世界,一寸一寸地被侵蚀。走过的人全部捂得严严实实,而屋子里却暖得厉害,墙上的温度计浮在二十的刻度上。有人从计程车上走下来,时髦的皮草毛领,挑金的大波浪长发,眉目一如既往的妩媚深刻。

女孩已经说到:“其实遗传病以后也可以治的吧?”

纯渊突兀地打断他:“橘梗,我再打给你吧。”

橘梗挂了电话有点难过,无意中又戳到他的伤口似的,于是一整天都没精神。下午去院子里扫雪,很薄的一层,为了防止老人和小孩滑倒,要扫出一条路来。小区里有流浪猫出来找食吃,有些还会厉害地躲冬青丛里偷袭麻雀。烤红薯的香味飘得很远,橘梗买了两块,一块揣在兜里,一块拿来暖手。

容青夏在客厅里倒水喝,橘梗从门外进来,目光对视,她有些不好意思,掏出红薯说:“还是热的,要不要吃?”

他又笑,扯了扯嘴角,竟然也有点尴尬:“谢啦。”

很长一段时间,她和容青夏没有单独相处过,除了谭非在的时候,其他时候他很有默契似的不在家。时间长了,有些东西可以稀释,也可以变成疤痕。

“容青夏——”

“干嘛?”

“对不起。”她郑重地说。

“那不是你的错。”容青夏扬起秒杀的笑脸,更加恶劣地回敬她,“不过啊,以后偷吃记得擦嘴!”

橘梗一定会闹个大红脸,或者不悦地瞪他。容青夏一边吃着烤红薯,一边等着。可是她忘记叶橘梗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她盯着容青夏的脸,直到他大叫着“你不要用色中饿狼的眼光看我呀”,她才露出安心的笑容说:“真好,能看到你的笑容的人真幸福。”

“啊?”容青夏心猛得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的笑容能让人忘记烦恼,以前就是这样,就算被老师骂了,看见你笑,连一点烦恼都没有了——”

“叶橘梗——”他神色复杂,“你那时不是很讨厌我吗?”

“是你很讨厌我吧?”橘梗歪着头认真地想,“那时候啊,你对班上所有的女生都很好,就是不理我,也不愿意跟我说话,我连怎么被你讨厌了都不知道啊。”

“我没有讨厌你。”容青夏笑不出来了,“橘梗……我没有……我以为……”

——你明明和其他男生还相处得不错,目光遇见我的时候,才会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移开。从不肯和我说话,偶尔和别人形容我也是带着不屑的神色,被称作长得好看的拈花惹草的猪啊。

——你明明和班上的无论美的丑的胖的瘦的女生,你都能和她们开心地打成一片,唯独对我不理不睬,偶尔问起下堂课上什么,或者借橡皮,就会客气地用敬语问着,可不可以。你抢那群八婆们的泡泡糖时,也没有这么谦虚礼貌过啊!

——你明明看不起我这种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废柴男!

——你明明懒得理我这种假装清高一本正经的做作女!

——难道是……误会了?

「2」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天的原因。

早上在巴士上听到初中生模样的孩子肆无忌惮的笑声,讨论着昨晚的电视剧,朝气蓬勃的,映衬着周围的安静。

每个大人脸上都是面无表情的疲惫和漠然,连呼出的气体都是冷的。

世界依旧是最初的样子,曾经这些背着公文包的男人和女人,也有为了某件得不到的礼物而偷偷哭过。

每个人都抱着“如果那个人想让我知道的话,一定会告诉我的。”其实并不知道对方也想着“如果那个人想知道的话,一定会问我的。”

于是像平静的水面上落了一片树叶,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越来越远。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偷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3」

“要吃么?”是德芙的巧克力糖,包裹着银白色的锡箔纸,橘梗递给纯渊一个,“很有意思的,每张糖纸里面都有一句话,能遇见也是一种缘分吧。”

“这是迷信。”纯渊抿着嘴,微微低头,却见橘梗剥开一块,好奇地先去寻着上面的字。

——不要怨恨时间带走你的爱情,因为你连怨恨的时间都没有。

“哈,这不是很有哲理吗?”

“这是文字游戏。”纯渊虽然这么说,却经不起橘梗的折腾,随意在她的掌心里拿了一颗。像是只为了看上面的字,巧克力糖什么味道反而不重要。他随意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立刻揉成一团,小纸球在半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落在不知名的角落里。

“啊,怎么这样!我还没看!”橘梗很沮丧,“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他神色淡然,仔细看脸颊却泛了红。

“告诉我啦!”她不依不饶。

“不要!”他拒绝。

这个人除了外表出色,还有双勾魂摄魄似的眼睛,却有着吝啬鬼的灵魂。把鱼饵放在鱼的嘴边,却不让鱼咬钩,哪有这个道理的。橘梗耍起赖皮,挡在男生前面:“你是故意的,简直是小气鬼加变态啊!”

“我这么小气加变态你还喜欢,你岂不是小气鬼中的战斗机,变态中的VIP!”

“我……”橘梗涨红脸,脑子里全是“咦,好像真的是这样啊”,于是连驳回的勇气都没有,立刻变身成垂耳朵的笨兔子,免不了逞强着,“我,我有什么办法啊……” 很难有人不喜欢他吧,唯独却选了不起眼的她。纯渊眼光有问题这种话,在别人说起来她会不服气地回着,我也没那么差吧。

而自己细细想起来,也会觉得,他眼光似乎真的有问题。

她很容易就想很多,不会说话,又老实。纯渊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欺负她,却觉得她笨笨的样子也别有风情。也许真像那些嘴碎的丑八怪们说的,安阳纯渊审美眼光绝对有问题!

“对了,小镜和黎空组织明天去野外打真人对战,我帮你报名了。”

“就是真人版的CS啊?”橘梗说,“我不会啊。”

“没事,我也不会。”

“既然不会就没有必要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吧!”橘梗觉得自己永远也修炼不出这种厚脸皮的。

即使被吐槽了,男生依旧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抿着唇,半垂着眼,一派轻松的模样。在巴士上被他牵了手,下车后也没放开,话题从课业聊到晚上的菜色,很细碎,他一般都是扮演着倾听的角色。

因为太幸福而觉得不安。

她只能挺直脊背承受着幸福的重量,有点喘不过气。

去菜市场买了菜,难免讨价还价,她的熟练映衬着他少有的笨拙。回到小区楼下,她还顾自说着动物内脏对眼睛有好处。纯渊却猛然停下脚步,面色沉重地盯着楼道口站着的女人。

她看起来保养得不错,一副贵妇人的打扮,那张脸让橘梗猛然想起周六黄金时段很火的舞蹈选秀。其中的一个评委老师叫云霞,人气很高,因为她有气质又温柔,比起另外两个毒舌派,明显受欢迎。

最近到处上访谈节目和游戏节目,客串主持人,还出了一本关于减肥舞蹈的书。

总之就是个经常上电视的明星。

“诶——”橘梗从未见过名人,有些激动,“你……是那个云霞老师吧!那个选秀节目我和我朋友每周都看的!”

橘梗想着是不是要签个名呢,回去向容青夏炫耀一下也是件蛮有面子的事。还没等开口,纯渊已经把她揽到身后,对着女人说:“你怎么又到这边来了?工作不忙么?”

“我来这边电视台录节目,我这当妈的来看看儿子女儿还要挑时候啊?上次来春绯和镜希没在家,这次不会又没在吧?”母亲注意到他身后探头探脑,后来又一脸震惊的女孩,问,“这是你同学?”

纯渊的半边脸陷入树影中,僵硬的线条却丝毫不见与母亲相见的喜悦。橘梗能清晰地感觉到母子之间清冷的气场。他没有把母亲请上楼的意思,就那么站着,礼貌又疏远地说:“春绯的眼睛一时间不会有事,我会照顾她的,你放心。”

“纯渊,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要看春绯还要经过你的允许吗?”美丽的母亲看起来伤心又无奈,“我养了你们这么大,到头来连看你们一眼都要看你们的心情。妈知道你从小就疼你妹妹,但是你也要掌握分寸,别让嘴碎的人说些风言风语的……”

“你走吧!”纯渊突然打断她,“你现在事业有成了,也有钱了,还有成功人士追你。你就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你所谓的风言风语都是你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吧。既然你觉得我对春绯的感情超出了正常的兄妹关系,那就超出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不会在外人面前说那个当红的舞蹈老师云霞是我们的妈,丢人也好,被吐口水也好,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你……”女人开始发抖,“我从小最疼的就是你,为了你我连事业都可以不要……”

“够了吧。”纯渊的声音里堆满了讽刺,“我宁愿你那时没生下我,也没生下春绯。我们俩成为你的孩子根本就是个错误。”

“春绯在楼上吧?”女人仿佛一下子衰老许多,“我看一眼就走,纯渊你别任性了,我没对不起你们……”

“你想验证一下你错得多离谱吗?”

原本就当作包袱一样养大的孩子,有必要再去重新估摸她的重量么。

对你来说是包袱的孩子,对我来说,却是上帝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的孩子。

这世界所有伤害她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而你是最大的敌人啊,妈妈。

「4」

次日去野外的巴士上,一对兄妹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黎空有其他的同伴,苏镜希和橘梗坐一起时倒也不拘束。先前偶尔听黎空提起,苏镜希小时候有自闭症什么的,现在也有障碍,对人也粗暴冷淡得很。而橘梗知道,其实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女生的直觉有时比雷达还要准确。

黎空在外人面前就变成座千年冰山,抱着胳膊闭眼休息。领队的老师一直在车上讲笑话,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对战的是医学院的人。

橘梗刚想着不会刚巧有夏森澈吧?

跟着工作人员去领装备时,突然看到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身影在眼前一晃,些许吃惊,她喊:“阿澈,你你你你——”

“瞧你的表情,你这是打算色诱敌人啊?”夏森澈好笑地问。

“你们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她抗议。他笑着整理衣服,却听橘梗又说,“阿澈,安阳春绯来了。”

夏森澈的手指迟钝了一下,又继续,不冷不淡地说:“哦,她回来了啊。”

“阿澈,你还喜欢她吧?”

“别傻了。”

“可是,春绯她……她……”

“她怎么了?”夏森澈栗色的发飘起来,眼睛带着疑问。却见橘梗绷着脸,半天像下了决心似的,正要开口,却听见背后微怒的声音:“橘梗,过来——”

“战场见。”橘梗说。

“好。”

纯渊并不打算让夏森澈知道春绯的情况,而真实的情况是,连春绯和小镜都不知道她的眼睛有多严重。拿结果的那天,春绯和小镜去城市最高的塔去玩,他知道了病情后,立刻离开跑回F城去问母亲,外婆的眼盲和早衰是不是遗传的问题。

他不知道能瞒多久,只觉得,这种事情她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是一样的。

他只想让她开心。

即使以后她看不见了,他也会永远地顾她。再远的事情,纯渊没有力气去想。

在游戏开始前,安阳纯渊突然说:“关于春绯的事情,你不要多嘴。”

橘梗淡淡地应说:“对不起。”

她根本不了解他,他的家庭,喜好和过往,发生过什么事情。她都迫切地想知道。印象中他是个如天神般的存在,而昨晚面对母亲的冷酷无情,让她难过又害怕。即使是他的女朋友,在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如果我和春绯同时掉在河里,你会救谁? 他会说,你会游泳啊。

如果我和苏镜希同时掉进河里,你会救谁?

他会说,小镜的技术比我好。

她不敢去问,因为做这种事情太过愚蠢而且幼稚。又不是十几岁的小男生小女生,用这些故意为难别人的测试来证明一切东西。她也会提醒自己,你成熟点吧。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成立的假设纯渊不会回答,只是她仍旧想知道:

你会救谁呢?

在她发愣的时间,安阳春绯从树丛里探出头来,对上橘梗发怔的眼时,像小老鼠一样窜过来,明显玩得很上手:“叶橘梗,我去占据高地,你在后面掩护我。”

“我,不会啊……”

“我也是第一次玩。只是刚才教官说过,占据高地最有利,要抓紧时间。”女孩冷静地观察着周围,那认真的表情和纯渊几乎一模一样。

“你真聪明。”橘梗看着她灵动的大眼睛,心酸又敬佩,“不愧是纯渊的妹妹。”

“如果不是知道你的为人,你说这些话,我真的会讨厌你的。”

“对不起,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春绯抿起唇,眼睛微微眯着,“我哥他啊,这么多年真的很不容易。我等于是哥哥带大的,他为了我,做了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其实很受女生欢迎的,只是他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我一直希望他能有自己的生活。但是,看到他生日带女生回家,我真的有点嫉妒,大概我也被他传染了,有了恋兄癖吧……”

“对不起……”橘梗低着头,“我没有想抢走你哥哥……”

“你除了‘对不起’‘抱歉’‘不好意思’不会说点别的吗?”春绯看似很困扰,“有人天天这样跟我说话,我真的会不习惯呐。”

“对不……诶……我知道了……”

“我们真是笨蛋,在这里怎么聊起天来了!你掩护我!”春绯又恢复了严谨的神色,抱着枪的样子真的有模有样。橘梗正要收回神,状况就是这时发生的,两支枪口同时对准了毫无防备的两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