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她被人跟踪?”菲戈心一沉。“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只有这些,她是带着枪来的,似乎心事重重,说完话就走了。我看她瘦得很厉害,简直像一阵风就能吹走。”萨尽力描述。

菲戈沉默了一阵才道。“她提到罗勒峡谷?”

“对。”

罗勒峡谷……陷阱……借口……

“潘!查查财政大臣从哪条路走,什么时间!”菲戈语音陡冷,犹如休瓦酷厉的严冬。“另外找到肖恩,让他立即过来!”

潘立即应命,很快又赶回来,气急败坏的神态显出事情已经失控。“肖恩出城了,去罗勒峡谷,我揍了他留下来的一个人,那家伙说财政大臣会从峡谷走。”

萨悚然起立,撞翻了凳子。“那蠢小子以为自己是英雄?”

“黛碧说肖恩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个人,似乎很有把握。”潘急得要命。

“财政大臣何时候通过峡谷?”菲戈追问。

“不清楚。怎么办?肖恩会不会被军队捉住?”

“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肖恩。”菲戈神色阴郁,预见到最糟糕的可能,立即作了决断。“我带几个人去阻止他,你和乔芙让我们的人尽量疏散,假如事态变化,军队很可能包围这一带,必须另找地方藏身,远离贫民区!”

“菲戈,你在说什么?”潘焦急而困惑。“有麻烦的是肖恩,为什么要……”

“不是他!”菲戈截断少年。“军方的目标是整个组织,他们一直在等一个足够的理由铲平贫民区,清洗整个休瓦。”

所有人都清楚叛乱者出自贫民区,甚至无形控制了领域内的一切,假如潜藏不出,警备队和军方根本无能为力。居于此地的贫民有十余万之多,休瓦并非边境行省,军方不可能强横到毫无顾忌的屠杀。

这并非出自良心的克制,而是杀死大量无辜贫民极易引起政敌攻讦,除非有合适的契机令屠杀无可争议,财政大臣受叛乱者胁持是一个绝佳的理由。

仅有零散武器的叛乱者应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无异于幼稚的孩子挑衅凶残的巨人。菲戈自成为首领后屡次约束行事,避免给予军方任何屠杀的借口,此刻却被愚蠢的莽撞破坏殆尽。他神色僵冷,怒火如沸,假如肖恩此时现身,必定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掐死。

“你是说……神哪……”萨反应过来,脸色惨白,声音宛如呻吟。

潘不敢置信,也不愿相信。“不可能!贫民区有那么多人……”

“忘了我们的对手是谁?”菲戈的语调比刀锋更利。

萨和潘对望一眼,同时想起铁血公爵的传闻,刹那渗出了冷汗。

血腥屠夫,蔷薇恶魔,令人畏怖的传闻足以掐灭最后一丝侥幸。

死寂了一瞬,菲戈极慢的叮嘱。

“记住,不管我能不能回来,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消息传出去,让人们尽量远离,绝对安静的隐蔽。”

刀削般的峡谷底部,秦洛率队策马前行,一边逡巡前方的动静,一边应对不时从后方传来的,财政大臣不断升级的各种要求。

“太热?请容许我表示遗憾,旅途中我无能为力,休瓦这鬼地方夏天和冬天一样可怕。”

“食物?到基地后我保证您将享受到顶级厨烹制的佳肴,但此刻只能从简。”

“太累?非常理解,这确是令人疲惫的旅程,一切为了帝国,请阁下暂且忍耐。”

“休息?不可能,毕竟您是陛下不可或缺的重臣,不能有半点风险。”

随队的卫兵烦躁的暗骂,唯有秦洛不论对方要求多么无礼,态度何等粗暴,一概和颜悦色,“我的任务是护送阁下到基地,没什么比您的安全更重要。”

恭谨的应对得挑不出任何毛病,财政大臣气哼哼的把头缩回豪华车驾内。

秦洛抬了抬军帽,策马赶到队伍前列,心不在焉的目光扫过空寂奇丽的峡谷,微微收了下缰绳。

棕红色的沙岩如同被神灵的巨斧劈开,凭空生出一巨大的裂口,峭拔耸立的巨石巍峨错落,壮丽开阔,空荡无人的道路与庞大的峡谷相比,犹如一条细线蜿蜒而过。夏季的植物异常繁茂,浓密的灌木覆盖了道路两旁,前方的树林紧接着狭窄的弯折,全然遮挡了视线。

假如设伏,林间会是最好的埋伏点。

峡谷一片安静,午后的阳光热辣辣的炙烫,晒得背心汗湿了一片,秦洛巡视着寂静的树林,心底一动,挥手令队伍暂停。

探路的士兵纵马而回,示意前方无恙。

队列护着马车驶入密林,秦洛不敢放松,下令全速通过。坑洼的道路颠得车内的财政大臣频频碰撞,气得大声咒骂,一迭声叫嚷放慢,一律被秦洛置若罔闻。

车轮轧起的石子迸跳着弹开,摇得头昏脑胀的财政大臣无法忍耐,从车窗探出头,刚叫喊了一句,林间猝然响起了枪声。

马车夫从驾驶位栽倒下去,被飞滚的车轮辗过,马车的一记重晃令财政大臣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接二连三的子弹飞来,有些来自林梢,有些来自灌木丛,不停有士兵中枪,慌乱的开火毫无方向,呛人的火药味弥散空中。秦洛厉声喝令,强厉镇定的命令平稳了恐慌无措的士兵,逐渐找出了袭击的来源,开始有目标的还击。

袭击者不多,开始的劣势源于事起突然的恐慌。

随着攻防转换,战局倾向了军队一方,敌人渐渐撤逃,秦洛喝住追击溃敌的士兵就地护卫,小队长惊魂甫定的清点伤亡,极近的灌木中猝然扑出黑影,灵如狡兔,瞬间蹿上了豪华马车。

秦洛眼疾手快的拔枪撂倒了两人,但已来不及扭转局势,最后一个敌人成功的闯入车内,捉住了抖如筛糠的财政大臣,并用对方肥硕的身体挡住了射击角度。

“放下枪,否则我杀了他!”目标落入掌中,肖恩激动而狂喜,枪管压住人质的头,顶得肥胖的脸变了形。

秦洛暗暗咬牙,挤出微笑。“放下枪,我可以不杀你。”

少年枪口一戳,人质筛糠般的哆嗦起来。“不照办我就杀了他,你担不起这责任。”

确实担不起,否则他很乐意将眼前可恶的小子,连同他身前那个该死的混帐一起轰上几个洞,秦洛有些恶意的想。

大概是第一次尝到枪压在脸上的滋味,财政大臣脸色青白,抖得几不成句。“秦上校……放下枪……我命令你……”

这个白痴。

秦洛忍住咒骂的冲动,只能选择服从。

士兵们一一放下武器,秦洛最后一个将枪扔到地上。

肖恩一枪打在马蹄边,受惊的头马嘶声飞奔起来,拖着马车一路疾驰,秦洛臂一缩,一把暗藏的枪从袖中滑入掌心,在马车掠过身边的一刹那抬手射击,本该命中敌人颈部的一枪忽被副官一撞,子弹嵌入了树干,马车扬尘直冲而去。

秦洛霍然回首,冷厉的目光逼人,副官立即压低声音解释。

“将军密令放他们过去,后面另有安排。”

秦洛愕了一瞬,陷入了沉思。

第35章 猝变

财政大臣被劫的消息传开,引起的反应直接而迅速。

市长紧急发布禁制令,所有人在限定时间内回家,禁止聚集,禁止围观,街上游荡的一律格杀。

商铺酒吧接连关闭,小贩惊恐的奔走、行人逃回寓所、宛如狂烈暴风来临前的窒息,连野狗都觉出不详,夹着尾巴躲进了空无一人的暗巷。

荷枪实弹的士兵列装而动,一列列从街头走过,工兵设置路障堵死了所有通道,将贫民区彻底封锁。

马车载着沉重的板厢辘辘而停,炮兵熟练的卸下铁炮,一箱箱拆开的弹药堆在炮座边,泛着黑沉沉的幽光。枪尖的刺刀闪着雪亮的寒芒,躲在窗帘后的市民瑟瑟发抖,几千名士兵沉默的肃立,在绝对寂静的森冷中等待命令。

林伊兰所在的第三营奉令留守基地,听军号响彻整个营地,掺杂着喝令与齐刷刷的脚步,一群群士兵开拔,她无法遏制的心惊。

休瓦城外的密林中,肖恩勒住马车,将瘫软的财务大臣捆成一团,用烂布堵上嘴,与幸存的三两名同伴会合。

“他吓得尿裤子了。”短暂的休憩后紧张散去,肖恩为奇迹般的顺利激动难耐,嘲笑的踢了一记俘虏。“现在我们只要把这家伙藏好,就能跟军方谈判。”

几个人哄笑起来,带着成功后的兴奋。

“猜猜他们会答应哪些条件?”

“这混球应该值不少。”

“按体重索要黄金如何?”

“我想看血公爵如丧栲妣的脸。”

七嘴八舌的谈论间,犹如来自地狱的冰冷语声突兀的插口。“你唯一该做的是把他送回去,立刻!”

“菲戈!”肖恩惊得跳起,截然变色。“你怎么会在这!”

菲戈从树影中走近,眼神寒如冰雪。

扫过菲戈,肖恩脸色变了又变,目光凶狠起来。“你跟踪我?看我得手了就来抢人?”

菲戈仅一下就将财政大臣夺了过去,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肖恩气得叫骂起来,暴跳的拔出枪。“你这混帐!他是我捉到的,休想——”

“对,你捉了他。”凌厉森然的锐语压得肖恩不敢妄动。“为微不足道的虚荣而蠢动,毁了所有人。”

“毁了什么?我比你这懦夫强得多!”

“贫民区所有人因你而命在旦夕,将被军方以解救财政大臣理由屠杀!”菲戈抓起人质的脖子杵到肖恩面前,逼得少年跌撞退后。“懂吗?他只是个诱饵!”

可怜的财政大臣哼出羸弱的哀号,被可怕的怒气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不可能!”肖恩脸庞蓦然苍白。“我们行动是绝密,不可能让军队知道,更不可能被利用。”

“显然你身边有过于善解人意的同伴。”菲戈坚冷如刀的目光掠向肖恩身后,几人不自觉的畏缩。

“他们都是我的亲信!”肖恩拒绝相信,极具勇气的挡在面前。

没有暴怒,菲戈冷冷的反问。“谁建议你选择这一猎物,谁打听到军方的路线,谁告诉你下手的时机,谁鼓动你与我对抗。”

连串问题让肖恩不由自主的回头,被注视的塞德哆嗦起来,仓惶的转身狂奔。肖恩张着嘴,无法置信的看着曾经信任的伙伴,眼前的一切突然离奇得可怖。

一记刀刃破空的轻响,逃出十余米的塞德大腿被短刀穿透,嘶号着惨叫,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菲戈上前拔出了短刀,肖恩僵了一刻,冲过去对塞德拳打脚踢。

恶狠狠的踹打夹杂着失控的怒骂,受骗和遭遇背叛的愤怒让肖恩几乎将他撕碎,然而报复并未能继续,轰然一声大地颤动的巨响,远处的城区上方腾起了一股浓烟,晴空下异常触目。

随后接连的巨响震动大地,惊起了无数飞鸟,浓重的黑烟让菲戈红了眼,拖起财政大臣翻上马背。

血从塞德口鼻溢出,青紫的面孔凝固着痛苦和恐惧,停止对死者的殴打,肖恩身体有些摇晃,茫然的问。“你带他去哪?”

“把他扔到林公爵面前,但愿能让炮击停下。”

“送回去?”肖恩以为他发了疯,本能的拦在马前。“他们会杀了你——”

“要让杀戮停止,必须有人承担罪名。”菲戈毫无表情的提醒。“军方很快会包围这一带,你最好尽快离开。”

恍惚的肖恩尚未回神,林间已隐隐传来杂乱的步履。

菲戈皱眉,取代了肖恩发号施令。“上马!跟我走。”

幢幢树影间士兵越来越多,尖利的狗吠唁唁作响,让隐匿变成了一种冒险。

“该死!他们带来了猎犬。”

闻着马车上残余的气息,猎犬准确的指引着追踪方向。歼灭了零散的小队追兵,大队敌人渐渐逼近,前方现出一条静静的暗河。

“把马赶开,入河向上游走。”菲戈断然下令。

猎犬的鼻子失去了作用,叛乱者在河岸苇草的掩护下无声无息的潜伏。

等紧密的搜寻稍减,一个同伴带着憎恨开口。“军方在找这家伙,我们赶不到城里了,不如杀了他。”

浑身透湿的财政大臣拼命摇头,被堵着嘴无法求饶,眼珠子几乎突出来。

菲戈话让俘虏从死神衣角擦过。“先等等,他或许还有用。”

一队士兵从极近的距离行过,领头的青年肩章闪耀,显然军衔不低,绷着英俊的脸似乎在想什么,神色阴晴不定。

被捆搏的财政大臣突然激烈的扭动,试图唤起小队的注意,直到尖刀压入脖颈才安静下来。

一名叛乱者打了个手势,无声的询问菲戈是否狙杀,这一列队人数不多,运气好或许能夺到马,趁尚未合围时冲出去。

可探问毫无反应,首领选择了沉默,直到敌人彻底消失。

“将军。”秦洛找到了正在下令的公爵,翻身下马行礼。“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林毅臣淡瞥一眼,副官知趣的退开,而后公爵才开口。“休瓦需要一次全面清洁,扫掉碍事的蟑螂臭虫。”

“您让我带队去迎接是为了……”

即使在阵前指挥,白手套仍是一尘不染,林公爵轻捻马鞭淡道。“陛下的重臣在路上遭叛匪劫持,受了一场虚惊,幸好有秦上校英勇解救,无恙后他一定会对上校心存谢意,皇帝陛下历来赏识忠诚勇敢的年轻人,必会下令嘉奖,并调派上校前往心衔已久的南方城市。”

秦洛的笑容牵强,并无喜意。“假如那位重臣有什么万一?”

“不会有任何意外。间谍提供了大致地点,猎犬和士兵已经彻底包围,他们无处可逃。”林公爵倨傲而轻蔑,语气自负。“用不了多久就能从那群丧家之犬手中夺回人质,只要他们不想死。”

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向副官急急禀报,副官听完向这边走来。

“看,开始索要条件了。”林公爵冷哂,“越低贱的人越爱惜生命,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林间的一处空地上,几个人被密密层层的士兵包围,在无数枪口下安静的等待。

公爵的到来让士兵退开了一条路。

中间是叛乱者、将军及几名心腹,秦洛随在一旁,其后是公爵的亲卫队组成的屏障,之外是一圈又一圈士兵。

林公爵打破了寂静。“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判。”

被数千士兵包团,菲戈神色不变,踢了踢身前的俘虏,“假如你还想他活着。”

豪华的衣饰粘满泥沙狼狈不堪,见到救星,被缚的财政大臣激动的发抖,如果不是背后顶着利刃,必定会滚爬到公爵脚下。

“仅用刀解决了两个小队,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这不是普通人能办到。”公爵淡淡的掠了一眼又转回视线。“你是谁。”

“他们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