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望着她,半晌点了点头。“那可真是遗憾,林公爵竟然舍得派出你。”

“是我自己的请求。”她微微一笑,像全然不知已命在旦夕。“一听说您到帝都,我就明白沙珊很快要完了。”

以撒停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她话中的含义。

“活着毕竟是件好事,我还年轻,并不想与林氏一起毁灭。”惋惜的语声一转,终于表明来意。“不知以撒阁下是否还愿意接受我的效忠?”

这是真正的意外,以撒怔住了。

尽管曾经有过收服她的念头,但数年前他已经放弃这一幻想。奥薇对林氏的忠诚无可动摇,又因实力而倍受器重,几乎不可能让她更改主人。

此刻她亲口道出请求,以撒不由疑惑重重,再度仔细打量。

三年未见她依然美丽,长发编成了一条粗辫,身姿轻盈灵巧,神态镇定从容,似乎没有任何疑点,以撒突然发现她的衣袖上有几道裂痕,瞬时灵光一闪。“刚才搜查的目标是你?”

这男人极其敏锐,奥薇心底的警惕更深了一层,脸上神色不动。“您猜对了,是一点小意外,一时不察惊动了某位长官。”

“亲爱的奥薇,我得说你太不小心。”以撒顿时明白了几分,姿态闲适而优越。“听说过那些无稽的传言?假如被人发现,这双漂亮的眼睛足以令你上火刑柱,活活烧死的滋味可不怎么美妙。”

“确实如此。”奥薇赞同,流露出一丝无奈。“幸好您是一位高贵的绅士,或许愿意伸出援手。”

以撒一派置身事外。“毕竟我是异国人,尽管同情,但能做得有限。”

奥薇委婉道。“假如您觉得我对您而言还稍有可用之处。”

“你的能力非常令人心动。”以撒技巧的回答。“可我怀疑你的效忠是否仅仅来自于眼前的压力,一旦危机逝去会转瞬消失,依旧忠诚于前一位主人。”

“您多虑了,沙珊陷落在即,红眸也难以见容于西尔,只有一位睿智强大的贵族才能庇护我逃过未来的死刑。”她的话语听起来十分真诚。“既然不想死,为什么我会欺骗唯一能救我的人。”

“不怕我把你交给执政府?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与其把我交给执政府,不如由您来决定为他们提供哪些情报。”奥薇平静的陈述。“我知道沙珊的军队分布、防线弱点、火器数量、攻守布置,甚至所有将领的姓名职务作战风格,即使您在沙珊伏有秘谍,恐怕也不如我透彻。”

以撒确实心动,表面上依然矜淡。“你对林晰的忠诚仅只如此?或许有一天也会同样干脆的出卖我。”

“您不必担心。”奥薇莞尔。“对您这样地位非凡的贵族,我怎么会做出自绝生路的愚蠢举动。”

“地位非凡?”以撒笑容更深了。

奥薇唇角轻抿。“能主导与执政府谈判的重任,足见您身份尊贵。”

以撒挑挑眉,转了个话题。“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与林氏的密谍会面,不巧撞到夜巡的人,似乎是个地位较高的家伙,导致了一连串的麻烦。”

“那个密谍?”

“失足掉进河里,恐怕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你做的?”

奥薇浅笑不语,以撒视为默认,轻鄙又多了一层,却也放下了心。

林晰是他的对手,但不代表他会喜欢肆意卖主的叛徒。这势利的女人是一枚送上门的棋子,他不介意随手利用,待沙珊事了再卖给执政府,这才是最合适叛徒的下场。

纤细的指尖在眼上轻轻一掠,绯红的眼瞳已成了深褐。

以撒禁不住赞叹。“索伦公爵相当大方,竟然给了你如此珍奇的秘宝。”

“多谢您帮我寻回。”幸好没人知道镜片的用途,拉斐尔用一点贿赂便弄回了她的行囊。

“为何在沙珊没见你用过。”

她随口解释。“戴久了眼睛会疼。”

这不过是托辞,真正原因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高明的后路,万不得已时能乔装脱身。以撒心下雪亮,并不点破,微谑的目光掠过秀美的脸,掩掉眸色,确实没人会把她跟魔女联想在一起。

“你在沙珊做得很出色,但谣言可有些不利,弄到整个西尔要烧死你。”

奥薇侧头淡淡一笑。“幸好您不是西尔人。”

以撒低笑出来,语气难测。“亲爱的奥薇,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有时我真怀疑你的神经是什么做的。”

奥薇礼貌的敷衍。“不管是什么,都对您的仁慈心存感激。”

以撒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既然如此感激,不妨今晚用身体来取悦我。”

长睫眨了一下,仿佛仅仅是听到一个用餐邀请。“我想那并不是您的愿望。”

“为什么。”以撒勾过她一缕长发慢条斯理的把玩。“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男人很容易对你产生欲望。”

因为你不是放任自己被低级欲望驱使的人,野心让你追逐更多,目标更高,自律更强。

这些话她不可能说出,只能避重就轻。“我想我对大人的价值不在这方面。”

“你提供的情报让我很满意,因此更觉惋惜,那时我真该用点手段,让你从一开始就成为我的人。”以撒问出一个存在已久的疑惑。“当年我和林晰同时遇见你,为什么会选择他?”

奥薇轻浅的带过。“拉斐尔先生曾经陷害过艾利,这让我对您心存疑虑。”

仅仅如此而已?以撒不置一词。

一层层的迷雾萦绕在她身上,她的出身来历、她的聪慧机敏,她非凡的军事才能、无一不令人难解。在他所遇的无数人中,没有一个女人比她更复杂、更难以看透,着实令他——兴致盎然。

第79章 窥视

纯白的蔷薇盛放在书桌上的水晶花瓶中。

洗去灰尘,柔嫩的花瓣显出了些微压过的伤痕,尽管略略折损了美丽,香气却依然芬芳。

踏进来的司法大臣第一眼看见,皱起了眉。“听说你连夜调动军队搜检帝都,究竟怎么回事。”

“洛!”修纳语气罕见的欣悦,眼中跳跃着希冀的光芒。“我怀疑伊兰还活着。”

“这不可能!”秦洛斩钉截铁。

执政官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当夜的情况,“她的骨骼非常纤细,绝对是个女人。威廉查了留下的足迹,证实她对路径非常熟悉,直接进入了公爵的书房。”

“这无法证明什么。”秦洛沉默了一阵,转为责备修纳轻率的行为。“你竟然半夜一个人进入废邸,太冒险了,假如碰上刺客埋伏?我已经警告威廉,决不允许下次再有这种事。”

修纳听而不闻。“或许公爵动了什么手脚,让她逃过了死刑。”

秦洛极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是否还有理智可言。“你以为监刑官是傻瓜?他们都由维肯亲自指派,经验丰富,绝不可能被蒙蔽。”

“也许公爵找了替身。”他知道这很荒诞,但仍禁不住幻想。

秦洛忍住暴跳的冲动按了按额角,一字一句的反驳。“什么样的替身能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又忠诚到挨过六个月的酷刑。”

“或许她受了刑却没有死。”修纳目光掠过案上的蔷薇,哀痛而柔软。“我知道昨夜一定是她。”

秦洛一口否定。“绝对没有可能。”

“洛!你不希望她活着?”

“我不希望你抱着愚蠢而不切实际的期盼,费尽心机找一个死人。”

修纳无视劝诫,固执己见。“我说过我能肯定是她。”

冥顽不灵的执政官气得秦洛七窍生烟。“就算她躲过死刑,告诉我,一个被挖掉双眼的人,怎样才能进入成为废墟的公爵府,准确的到达书房,而后又从你手上逃脱!”

修纳的脸庞刹那间消失了神情,变成骇人的苍白。

自知冲动失言,秦洛闭上了嘴。

气氛僵硬了很久,修纳似乎有些发抖。“你说她……她的眼睛……”

秦洛情知无法再隐瞒,干巴巴的坦白。“被挖掉了,在刑讯的最后两个月。”没说出口的是,清澈的绿眼睛泡在水晶瓶里,成为班奈特法官的秘密收藏之一。

良久,秦洛叹了一口气。“受刑记录被我烧了,当年那些人受到了绝对公平的惩罚,其余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想知道在我脑子里挖吧。”

颀长的身形摇晃了一下,神色极其可怕。

“我不想看你一再被过去的事折磨。”秦洛停了半晌,语气苦涩而无奈。“她已经死了,真的。”

喧闹繁华的街面上排列着一间间鲜亮的店铺。

各式马车奔驰来去,面包铺传出浓郁的甜香,街心喷泉炫目的变幻,暮色中日复一日。

一辆马车沿着帝国大道的林荫驶过,以撒望着街景赞许的评论。“不愧是永恒之都,听说当年科佐的恐怖政策令半个城市的人逃离,如今已完全看不出,短短几年恢复至此,执政府能力不错。”

车内的另一个人同样在默默凝望,夕阳映着清丽的容颜,柔白的肌肤蒙上了淡金,生出一种油画般的静美。以撒侧头望去,有一刻的失神,刚要开口,猝然响起了钟声。

帝都钟塔上宽宏的钟声仿佛穿透了万物,也令她从回忆中醒来。

以撒突然想知道是什么让那双眼眸如此伤感,明知她不会给予真实的答案,依然问出了口。

“在想什么?”

“这座城市很美。”她淡淡道,永恒不变的微笑。

马车拐过街角,阳光从车内消失了。

静了一阵,以撒恢复了慵懒的腔调。“对了,有件事我应该提前一点问你。”

奥薇静待他说下去。

以撒并不急着开口,直到马车在一间别墅前停下。

他走下车,优雅的扶她下车,宛如对待一位身份高贵的淑女。“亲爱的奥薇,会跳舞吗?”

踏入詹金斯安排的秘密别墅,一群侍女恭敬的迎接。

以撒将奥薇推过去扬声吩咐。“好好装扮这位小姐,她今晚会是男爵的女伴。”

“以撒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奥薇轻蹙起眉。

“听话,亲爱的奥薇。”以撒貌似亲切,轻谑的话语却毫无转寰。“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

奥薇没有再说,随侍女走进了房间。

以撒进入另一间卧室,从整柜礼服中挑了一套换上,利兹外交大使詹金斯随侍一旁。

熟练的打着领结,以撒随口询问。“奥薇怎样了?”

詹金斯听完侍女禀报,如实回答。“她似乎不习惯由人服侍入浴,把侍女都赶出来了。”

以撒的手停了一下,勾起一抹邪恶的笑。

詹金斯迟疑片刻,出言劝告。“阁下,我认为她毕竟是个低贱粗鲁的女人,不适合上流社会的场合,或许会令人对您的身份产生怀疑。不如我去另找几位……”

“谢谢你的提醒。”以撒漫不经心的敷衍。“我记得这栋别墅有密道可以监视多处房间,对吗?”

“是的阁下。”詹金斯明白了几分,却难以置信。“您是想……”

“亲爱的詹金斯,这还用问?”以撒暧昧的牵了牵唇角,无赖得十分坦然。“当然是偷窥。”

为什么无比尊贵的以撒阁下要去偷窥一个随时可以拖上床陪寝的侍女?

秉持绅士的原则,利兹外交大臣詹金斯无言的引路,对身后某位高贵人士的特殊爱好,委实理解无能。

贴着华美墙纸的墙壁上装饰着一个野牛颅骨。

白森森的骨头表面粗糙,空空的眼洞投下阴影,巧妙的遮去了一双窥视的眼。

素雅的房间摆着一只浴桶,盛满了清澈的温水,一旁的圆桌上摆着象牙梳、橄榄油和香膏。

以上好的香木制成浴桶浸浴是贵族才有的享受,这间别墅的条件可谓优厚,但沐浴的人似乎没有享受的兴致,简单的清洗完就踏出了浴桶。

赤裸的肌肤像新鲜的牛奶,带着莹润的柔光,长长的黑发贴在颈上,露出了形状美好的额,晶莹的水珠顺着优美的曲线滑落,犹如湿淋淋的水妖,勾起最原始的诱惑。

窥视的目光肆意打量,欣赏着天鹅般修长的颈,娇柔的肩,细巧的锁骨,渐渐下移。

她微微侧身,玉一般的手绕过颈项擦拭长发,无意中流露出撩人的体态……

放肆的眼神越来越炽热,一寸寸浏览诱人的胴体,忽然定在莹白的背上久久不动。

很快她擦干身体,穿上丝质内裙,摇铃召唤侍女。

以撒依然在观察,看她换上礼服,从一堆珠宝中挑出符合身份又不张扬的首饰,恰如其分的妆扮。

高雅的衣饰仿佛除去了伪装,让一种与众不同的精致彻底的呈露出来。

很久以前,以撒已觉察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举手投足的优雅似乎与生俱来,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清冷矜贵,处变不惊,仿佛游离于世事之外。

那是真正的贵族才有的神态,来自优渥的环境与严格的教养。

她,究竟是谁?

第80章 愿望

执政府四周年的庆祝酒会吸引了众多名流。

一年一度的酒会是检证身份的试金石,帝都的贵妇淑媛不惜一掷千金,订购炫丽的华服。一辆又一辆马车在帝国大礼堂外停驻,走下身份尊贵的宾客,司礼官忙于通报一个又一个显赫的姓氏与职务。

悠扬的乐曲回荡在巴洛克风格的礼堂,昂贵奢华的裘皮、闪耀光芒的钻饰金表,珍罕的异国香露气息从发髻与裙摆上散出。男士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精致的外套上别着钻石襟扣,开着意韵深长的玩笑。女士们炫示珠宝,交换着八卦,以曼妙的眼波物色下一任情人。

直到宴会过半以撒才到了会场,哈维男爵这个捏造出的名字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一些贵妇以挑逗的微笑打量这位陌生的英俊青年,以及他身边的漂亮舞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