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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这种莫测令他变得有点儿高高在上,不复平素的温和平淡,薛池此刻却并没察觉,她被这悄然而生的陌生情愫攥住了心房。她在成长的过程中,也曾朦胧的对某个男生有过点好感,然而那些青涩鲁莽的男孩总是很快打破她的好感,从未有过像时谨这样的一个青年男子,风姿绰然,气势稳压她一头,当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令这种气势差别更为明显,她似乎能够信任他,依赖他。心动似乎早在初见那一刻开始,她曾经数次回味他第一次向她走来的那一刻。

薛池咬了咬唇,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是每一个心动的男女最想知道的问题,简直恨不得对钻进对方脑子里去看一看答案。

他应该是对她,有点儿好感的吧?要不第二次他怎么会叫住她呢?

不,不,也许他只是想还她一两银子的人情。

可第三次,他也叫住她了呀…

不过他一直疏离有礼,笑容都很少见,就算搭理她,也无非当个朋友,该不会有男女之情…

可他先前不是搂了她么?

事急从权啊!难不成咱薛姐也要学古人授受不亲,一亲就要赖上?使不得,使不得…

但是,但是,他的手现在放在什么地方呐?

薛池心中天人交战,看着额侧的那只手,指头纤长,指腹微有薄茧,与她的头部保持一个将触未触的距离。

时谨抬眼,见她正襟危坐,面上紧绷,挑着眉,使劲的斜着眼,像要脱框一般盯着自己悬在她头侧的手。

…真是好蠢的样子,简直蠢得…

时谨忍不住笑,正待要说话,门边便有人唤了一声:“姑娘!”

薛池侧头一看,见青书、叠翠两个正站在门边。

时谨收回手负于身后,淡淡道:“我使人去叫了她们来。”

得薛池授意,青书两个连忙走了进来,叠翠手上还拿着个包袱。

时谨微微颔首示意,走了出去。青书连忙走过去拴上了门,回身道:“姑娘,有人悄悄儿给咱们传话,说您受了伤,让带两身干净衣物来。”

薛池哎哟了一声:“可不是嘛。”

青书看见她裙子上都红了一团,立即红了眼圈:“姑娘今儿个非不让我们跟着,倒弄成这样。这是谁害的?咱们回府去拿贴子,上衙门着差人去锁人去!”她到底是荣恩公府调|教出来的,这勋贵家仆的架势是很足的。

薛池嘶了口气:“先别说了,倒霉透了,竟是被刀自个儿落下给砍着的,快扶我换身衣衫。”刚才她竟这副惨样子对着时谨动了半天的春|心…想起来也是够了!

两个丫环扶着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裙,重新梳洗一番。

薛池这才想起回府怎么交待的问题,这可怎么办啊?不表露吧,她没法行动如常呀,表露吧,势必要被追问为何受的伤。

这叫她怎么说?偷衣服偷出事儿来了?她满面忧色,突然又想起件事来,让青书去请时谨来说话。

时谨就在旁边房中,不消片刻就来了。薛池正靠着椅背坐着,两条腿搭在另一把椅子上,实在谈不上文雅,见时谨走近,不免尴尬的笑笑。

时谨不以为意,一拂袖子,在她旁边坐下,抬眼看着她。

薛池被他一看,心里就跳得有点儿快,她努力的清了清嗓子。

时谨便抬起手来斟了杯茶递给她。

薛池接过,嗅着他方才伸手过来时袖口的一点松香味儿,脑补了两百字的“爱心茶水”。

好半晌才道:“时公子,我,我这个,就是看她们衣服好看,想去和她们换一套。”说到这里,她抬眼看时谨。

时谨淡然自若的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似乎并不觉得这所谓的“换”有什么古怪。

薛池喝了口茶,鼓起勇气继续道:“可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双眼盯着时谨,希望能在他脸上发现点意外。

可是时谨只是又点了点头:“嗯?”

“…我发现,他们的箱子底下有夹层,里头藏了武器,有弩!”薛池说完,等了半晌,简直要哭了:“你怎么听了就跟我说的是‘他面里卧了个鸡蛋一样啊?”

时谨看向她,微微笑道:“那么,你觉得他们为何要暗藏武器?”

薛池手一挥:“肯定图谋不轨!我想啊,就凭他们,想推翻咱们成王朝,那是不可能的。近来平城所发生的事情,对得上号的…嗯…咦!莫非摄政王殿下失踪与他们有关?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嘛,他们动了咱们摄政王,岂不是就会让咱们成国上下动荡一番?他们再想做点什么就容易了。”

摄政王成了贼王?时谨抿了抿嘴角,点头:“你这番猜测很有道理。”

薛池高兴的道:“对吧?那你赶紧去报官啊!去救摄政王啊!”

时谨看她:“你很希望摄政王被救?为何不自己去报官?”

薛池嘿嘿的笑:“不是呀!你若参与了,摄政王被救你不就有封赏么?我就不必了,内宅女子又不能封官,顶多赏点儿银两,可我已经有银子了,再摆到台面上来受赏,反倒招人掂记。不过,你详细想好说词,周全计划一下再去报官也好,不着急,摄政王受点儿苦也没什么。”

时谨正呷了口茶,闻言呛了一口,不由低垂了眼,拿出帕子去擦唇上茶水。

薛池见惊到了他,不由低声道:“你不知道,我是见过摄政王的,他这个人呀——不可一世,受点儿苦才更感激你是吧?不过,还是一定要救他的。”

时谨也神色不明的略低了声音:“为什么?”

薛池叹了口气:“他是救过我一回的,虽然我恨不能对他敬而远之,但有恩还是要报恩呀,算了,还是别教他受苦了,咱们早些儿去报官罢!”

时谨忽而勾唇一笑,竟有几分睥睨,他声音微扬:“不必了。”

薛池只觉这神情这声音,真是哪哪都不对了,不由一时呆呆的看着时谨。

时谨敛了神情,温和的道:“我之所以在驿风馆,也是与此事有关的,你放心吧,我自有对策,不过,还需请你保密才是。”

薛池恍然大悟,记起自己竟疏漏了他先前救自己的一掌是从自己身后而出的,必是人在驿风馆中了,既然要保密,她就不再多问,只连忙点头:“好,我晓得轻重。”

待她重新换了回药,丫环又找了轿子来,这才依依不舍的同时谨告别,回融府去。

两个丫环被叮嘱了尽力遮掩,便安排轿子抬到了府门内,并不让薛池下轿,连忙又找人抬了架藤椅来。薛池在两人的搀扶下尽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移到了藤椅上,一路抬回屋去,立即就上床躺着了。

她想着能瞒一阵是一阵,说不定到时候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就算疼,也不影响行动了。因没去向老夫人和小曹氏请安,便指使丫环们留心着,一旦有人来问,就只说犯困了小歇一会儿,不想竟睡沉了,一时叫不醒。

料想老夫人和小曹氏也不会强行要把她叫起来去请个安,旁人说不说她失礼,这倒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要说薛池这一天过得身累心也累,虽说发现了一点儿人生不一样的风景,但抱着那点绮思想了不到两遍,实在撑不住,当真沉沉的睡去。

直从傍晚睡到第二日上午,竟是被青书摇醒的。

薛池揉了揉眼睛,见青书一脸急色,不由懒懒的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的道:“什么事呀?”

青书小声说:“莲夫人说您一觉睡到这时辰不对劲,怕是病了。仇娘子因着今日告了假出府去了,莲夫人便使人出府去请了个大夫进来给您看诊。”仇娘子是融府养着的一位通些医药的寡妇娘子,寻常些许小病就让她看看,于内宅女眷也方便。自薛池进府以来,与这仇娘子也有了几分熟稔,算说得上话,若是她来,苦求一番也可遮掩一二,不想小曹氏竟要上外头请大夫来,薛池脸色一下就变了。

小曹氏正是往她身上动了心思,如今若知她隐瞒,怕又要多出几分思量来,极是不妙。

第59章 养伤

柴嬷嬷扶着小曹氏,慢慢的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柴嬷嬷压低了声音道:“这死丫头,不定在怎么装神弄鬼呢,您倒真关心她,还给请大夫来瞧!”

小曹氏微微的笑,并不言语。

胡大夫背着药箱躬身跟在后头,先前不过一眼,只觉这夫人容光摄人,此际连头也不敢抬,鼻端却隐隐有股花香弥漫。心中暗道幸亏自己一把年纪了,若换个年轻人,只怕就要露了丑。

一行人远远的靠近了后头的厢房,就听得里边一阵嘈杂。

“那明珠双股钗呢?刚还在这儿的…”

“哎呀,让你给带地上去了!”

“可不能怪我,我这不是要给姑娘擦脸么!”

柴嬷嬷竖着三角眼,几步先冲了进去,就见薛池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身后那个叫青书的丫环跪在床头给她梳头发,重紫在床边捧着盆,叠翠拿着帕子要往薛池脸上去。

柴嬷嬷咳了一声,几个丫环一回头,因柴嬷嬷积威甚重,几人都噤了声。

薛池抢过帕子擦了脸,往铜盆里一扔:“行了,就这么着吧。”

床边两人便退开,后头那个利落的将她头发一挽别住,这才爬下床来。

这会儿小曹氏才进了屋,她看着薛池,关切的道:“妩儿,你果然是病了,脸色不好。”

薛池心道可不嘛,至少也失了小半碗血吧!

面上却是笑道:“是觉着有点不舒服,昏昏沉沉的。”

小曹氏便坐到一侧:“快让大夫看看。”

薛伤心中发虚,知这一节躲不过去,只希望大夫糊涂诊不出外伤来。又想,不是说有些大夫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么,但凡遇到装病的都不会把话说透了。

那胡大夫走上前来,一伸手道:“请姑娘伸出手来。”

丫环在床边放了个小软枕,薛池便像上刑一般咧着嘴慢慢的伸出手来。

胡大夫伸出手去搭在她腕上,脸色沉静,过了片刻又抬眼去看薛池脸色。

薛池见这大夫目光清明,看着不像是个糊涂人,不由心中更慌了。

小曹氏轻声道:“不知我这女儿有何不妥?”

胡大夫直起身来,用手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道:“姑娘是受了些风寒,吃几贴药,养上六七日便好了,并无大碍。”

薛池正半垂着头,闻言更不敢抬起头来了,唯恐面上的喜色被人看了去,心道这大夫看来正是装糊涂的这一款,咱这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啊!

小曹氏道:“还不奉上纸笔,让大夫写个方子。”

青书闻言,忙将大夫引到一边去写方子。

小曹氏起身走到床边,侧身坐下,抬起手在薛池的脸上摸了一下:“可怜见的,平素都是红润润的,今儿连嘴唇也白了。”

按说小曹氏此刻眼中的关切也不似做假,但薛池心中对她有了芥蒂,便觉她这一摸就有如滑腻冰凉的冷血动物爬过一般,让她满身不适,只得强行按捺住了。

还没等她说话,小曹氏却微微蹙了眉:“为何有股璃花味儿?”

薛池心中一紧,突然想起时谨给她的药膏好像就叫“璃花膏”。莫非最难的关都过了,却在这上头栽了跟头?

只得装傻道:“什么璃花?”

小曹氏一顿,柔声道:“这是种透如蝉翼的花儿,像琉璃盏一般,因此得名,此花却是止血除疤的圣品。因生在崖上,花期又短,难以收集,因此一盒璃花膏价比千金还好说,要紧的是有了银子也难买到。”

她一面说着,一面目光从薛池身上掠过。

薛池身侧的手握紧了被子缎面,呵呵的笑:“倒是女儿孤陋寡闻了。”说着嗅了嗅:“我怎么什么也没闻到?”

一边大夫开好方子过来,闻言道:“姑娘染了风寒,自是嗅觉失灵了。这璃花味小老儿也嗅到了,这可是个好东西,原先只知这璃花能止血祛疤,如今又试出它淡化斑纹、白净肌肤均有奇效。用到它的地方越发多了,正经想调到止创膏中就越发难得啦。”

薛池一看过去,只见这胡大夫望过来的一眼似有深意,不免心中一动,半张了嘴:“哦——想起来了,昨儿在白姐姐家里试了点香膏,仿佛听着她说是什么掺了‘璃花’的?当时没留心。如今都净过面了,居然还能残留些味道?”她所说的白姐姐是吏部白侍郎的千金。

小曹氏笑吟吟的:“这倒是了,这味道最是持久不散的。”

当下青书取了银两来送走了胡大夫。

小曹氏关切的替薛池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虚汗,笑道:“那你就好生养着,待你养好了,我倒有件事要同你说。”

薛池忙拉住了她的手:“别啊,您知道我的性子,最是耐不住,您这么吊着我的胃口,我怎么能安下心养病。”

小曹氏站了起来,只拿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正是要磨磨你的性子呢。”说着款款转身,裙角旋起朵飘逸的花来,缓缓走了出去。

薛池望着她的背影发愣,心中不免多番猜测而不果。

过得片刻,青书拎了药回来,悄悄儿凑到薛池耳边道:“姑娘,大夫说这药并不是治风寒的,是补血生肌的哩。”

薛池啊了一声,心道胡大夫真是个小天使啊!

又听青书道:“婢子想多给大夫些谢银,谁知这胡大夫竟说他是受人之托,让姑娘不必谢他。”

薛池心中一跳,想着知道自己这困境,又能救得如此及时的,必是时谨无疑了,一时心中泛起些酸酸甜甜的感觉,像云雾蒸腾般薰得她有了些醉意:他居然对她这么上心,是不是果然也对她…

这种陌生的情感无法排渲,只面泛红霞,双目明亮,无处说去。

到了第二日薛池染病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各院姐妹不管真情假意,俱都来探了一回,只融妙和融语淮不曾来过。

这日她正倚在西窗下,隔着窗子看外头的一丛菊花,忽而发现已入了秋了。

腿上这伤养了三五日已经是行走无碍,不免百爪挠心一般想出门去看一看时谨,就听绛衣远远的迎道:“大公子来啦。”

融语淮低低的嗯了一声,问道:“妹妹可好些了?”

绛衣道:“多谢大公子挂心,我们姑娘好多了。”

薛池自窗口探出头去,就见融语淮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走来,手中拎着个鸟笼子。

薛池招了招手:“大哥哥。”

融语淮望过来,脚步一顿,终于还是举步走进屋来。

他抿了抿唇,有些艰涩的道:“听说妹妹病了,正好淘来只鹦哥儿,是别人调|教好了的,让它学舌给妹妹解闷。”

薛池招乎他在榻边坐下,心知他见自己尴尬,便笑道:“这鹦哥儿倒好看,能说什么话呀?”

鹦哥似知道是说它,拍拍翅膀,偏着头用小眼睛盯了她一阵,嘎声喊道:“请姑娘安,请姑娘安!”

薛池呵呵的笑,杏眼微眯:“挺聪明啊!”

鹦哥又道:“过奖,过奖!”

一屋子丫环都被逗乐了,融语淮面上神情也放松了些。

薛池趁机道:“哥哥,我这病着呢,也没去看母亲,她身体可好些了?”

融语淮面上一黯,叹气道:“总算是不闹了,只不大说话。”

薛池拍了拍他的臂膀以示安慰。

融语淮默了默,语带艰涩道:“妹妹,母亲她说不曾派人劫过你…”

薛池一笑:“我信!”

融语淮怔怔的看着她,眼中掩不住的震惊。

薛池笑:“哥哥,我看得出母亲说的是实话。”

融语淮微微的红了眼圈,看她一张笑脸极富有感染力,跟着微微的笑了起来:“唉,也就你相信。”

薛池自是经过“大胆怀疑,小心求证”的,但看现在融语淮很脆弱,个中曲折自不必对他说。看在他曾替自己说过话的份上,薛池很愿意安抚他。

“哥哥不必担心,时日一久,自会见分晓,母亲也就是一时郁结在心,哥哥多多陪伴开解,自有好的那一日。”

融语淮从前一副高冷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个少年,此逢大变心中正是脆弱,听了薛池这安抚不由心中感动,笑容也放松了几分,暗自想着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多关照这妹妹几分。

待送走了融语淮,曹六公子和曹七、曹八两位姑娘也一起结伴前来探望。

曹七和曹八还是一惯的话多:“表姐,你这病可快点好了吧,我听人说在元国使臣走前,长禄长公主要办一场菊花宴,平城的贵女公子们够得上份的都可出席,好大的一场热闹呢。”

曹八忙点头道:“是呢,长公主每年的花宴都热闹得很,若收不到帖子,可是丢脸呢。”

薛池苦笑:“好了好了,我难不成还想病着不成。”

曹六坐在一边温文的微笑着:“表姐最近也从不往府上来,我写了好几个本子,要请表姐指正。”

薛池现在见着这曹六便有些不得劲,一是因着她见识过时谨后,便觉得曹六的温文是小孩装大人样。

二是她隐约听说荣恩公府世子夫人想让她嫁回外家,给曹六做媳妇儿。

可她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爱青涩少年,爱大叔那一款的。如果在现代,估计有人会分析说是她父爱缺失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