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这两个女人六神无主的样子,邵仪德叹了口气,说:“像他这样的年纪,发生这种突发状况,很容易患上创伤抑郁症,目前来看,你们也不必太过焦虑,不过,你们家人要多关心他,不仅是身体上,尤其是情绪上,尽量不要让他受到任何刺激。”

元素那颗心,煎熬得水深火热。

昨天她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变成了这样?

步履沉重地推门进了病房,一股沉闷的低气压迎面而来。

一眼望去,钱仲尧直直望着窗户发呆,那漂亮的小特护正蹑手蹑脚地打扫着床下的玻璃杯碎片,见到元素进来,像看到救星一般喜悦。

给小特护摆摆手,元素示意她先出去,才重新拿了一个杯子冲好水递到钱仲尧的面前。

“你心情不好?”

听到是她的声音,钱仲尧转过头上,一脸的凝重和深沉,眼眶里布满了宿夜未眠的血丝,但还是勉强地笑了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你来了。”

元素点点头,径直坐到床边上,低声道:“人的一生,总会经历一些意想不到的磨难,咱们应该去克服它,战胜它,我心目中的仲尧,是一个铁血坚韧的军旅男子汉,而不是自报自弃的懦夫。”

互相对视了一眼,钱仲尧长叹了一声,往后斜靠在床头上,脸上布满了阴霾。这时,一缕微弱的阳光射入病房,不经意掠过他的脸,捕捉到一丝隐约的暗色。

脸上的表情未变,只是需要淡笑着,说:

“你昨晚睡得好像很不错。”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望她,但很明显,这话是对她说的,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突然180度大转弯的问题让元素心里一窒,局促地望了他一眼,有些心慌地转过身去,又给他续了点水。

“怎么这么问?”

微微抬眼,钱仲尧再次将视线落在她脸上,仿佛在研究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般仔细,末了,温和地笑笑:“因为,你今天气色很好,两个脸蛋都红润润的。”

暗暗舒了一口气,元素那颗紧张得一直跳跃不已的心总算是归了位,强自镇静着坐了下来,柔声劝慰。

“朱姨说你不吃饭,也不配合治疗,这样可不好,现在你要振作起来,知道吗?等熬过了这段,还不照样能跳能跑的。”

她的脸上写满了真诚,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钱仲尧嘴唇动了动,语气轻松了许多。

“嗯,好。”

莞尔一笑,一颗大石头落了地,元素起身出门告诉朱彦,准备给仲尧检查,而朱彦神色又复杂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极力掩饰的不悦还是浮在眼底。

见惯了她的反常,元素也不以为意,可就在她转身回房的时候,朱彦却在后边突兀的叫住了她。

“元小姐……”朱彦欲言又止,微微一顿,才又继续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上次见面的时候,元素就觉得她看自己的神情怪异,这次听她这么一说,立马就愣住了,随即奇怪地问:“我?像谁?”

狐疑地注视她片刻,朱彦摆了摆手,弱声道:“没有,记错了!”

“……”

莫名其妙!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繁复的检查。

邵医生说他腿上的骨痂已经开始生长,胫骨部分也在慢慢愈合,也就是说,他生理上的伤其实是复原良好的。

为此,朱彦分别打电话和钱家人商量,最后一致认为,应该让钱仲尧在家里养病,这样长期呆在病房,天天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没病的人也能弄出抑郁症来。

完了之后,留下元素照看钱仲尧,朱彦就风风火火的去做接他回军区别墅的准备工作。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谁也说不清,但却实事存在着。

望着钱仲尧有些萧瑟的身影,元素止不住的发酸,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可除了默默祈祷,她却又无能为力。

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患上了什么创伤抑郁症了?

“怎么了?瞧你愁眉苦脸的。”钱仲尧反而笑着打趣。言情间,除了酸涩以外,还飘着淡淡的莫名情绪。

勉强牵了牵嘴角,元素实在是笑不出来,心里憋,各种憋,堵得发闷……

现在自己这处境,怎一个乱字了得?什么叫着左右为难,什么叫着进退维谷,什么叫做欲哭无泪,她现在总算是体会得真真切切。

又寒暄了几句,她的电话响了起来,迟疑地看了钱仲尧一眼,她转身走到外面去接——

“喂!”

“刚才开会呢,打电话啥事儿啊?想我啦?”电话那头的钱傲一改严肃,又是痞痞的口吻。

变得真快!让她有些郁结,这个男人的忽冷忽热,一会好,一会歹,让她实在跟不上他的大脑思维。

然而,有的事,错过了那个最佳的表述期,换了时间,换了地点,就再也无法说出口了,所以,她没提那个电话,何况那些污言秽语,她也没法儿和这个男人说。

想到这人刚才的冷漠,心里的无名怒火又冲了上来,她捋了捋头发,恶狠狠地小声切齿道:

“想你去死。”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那边的男人怔忡了几秒没有声儿,末了,语气带着几分佯装的狠厉,要是近在身旁,一定能看到他露出的狼牙森森。

“靠,说话真他妈呛,接你吃午饭,人在哪呢?”

“医院。”

男人沉默了,半晌又直接掐了电话。

靠!,……¥。

元素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末了又暗自腹诽,真是跟着这家伙学坏了。

等她再次回到病房时,钱仲尧已经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床头,样子看起来有些憔悴,一见她见来,勉强睁了睁眼,淡笑:“我困了,眯一会。”

“好,好好睡,对你身体恢复有好处。”

元素略略安心,也就没在打扰他,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默默的守着。

脑子里忍不住又开始天马行空,那些事情全都乱成一团,绞在一起,让她完全没有时间好好去理顺,可这会安静下来,仔细一样,仍然是剪不断,理还乱。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病房门开了,紧接着就响起白慕雅熟悉的清脆嗓音。

“仲子,你好点了吗?”

和白慕雅一起来的,还有钱傲的妈妈沈佩思,这段时间,她到是常来看望仲尧,而她对元素的态度谈不上热络,也谈不上冷漠,客气的言语下,隐着的就是骨子里的疏离。

不过,元素一直没有遇到过白慕雅,潜意识里她并不希望遇到,她怕,说不清为什么怕,也许是怕心里那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会不自然的流露出来吧。

有些内疚,又有些酸涩。

“素素,真是难为你了,天天来照顾仲子。”

很显然,白慕雅没有她心里的那些别扭,眸光只是微微一敛,脸上就布满了笑容,连带着声音里都是浓浓的关心。

“没事,应该的。”

元素冲她笑笑,尽管眉梢眼角都很淡然,可那心始终悬在嗓子眼里。

作贼的,不管有没有被人逮到,心里边儿怎么都摆脱不了心虚,元素也是如此。

沈佩思一边将手中的食盒摆在病房内的小桌上,一边叹息摇头,钱仲尧虽然不是她亲孙子,可好歹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好好的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突然就病恹恹的倒了下来,怎么着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

“我们家仲小子,打小就最让人省心,不像他那个不争气的二叔,整天没个正形儿,从美国回来,也不兴着家看看。”

说完,她顿了顿,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说:“仲小子,你妈死活说要接你回家,你这身子骨能行么?。”

瞥了低垂着脑袋的元素一眼,钱仲尧淡然一笑:“也没多大事儿,姨奶奶,其实医院也挺好。”

咯咯!

白慕雅捂嘴轻笑了几声,冲钱仲尧调皮地眨了眨眼,调侃道:

“佩姨,你哪知道啊,仲子他有素素陪着,在这二人世界多好,谁乐意回家天天守着几个大灯炮儿?”

并不在意她的调侃,钱仲尧轻轻拉过元素的手,一脸宠溺的笑容,而元素脸上有些发烫,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撇开了眼。

所以,她并没有看到白慕雅笑不达眼底的那抹讥诮,这个过程瞬间完成,谁也没有查觉。

沈佩思看这俩孩子互相逗着趣儿,又忍不住担扰的对钱仲尧说:

“这是我吩咐张嫂给熨的番杏牛骨汤,这个啊,对骨骼的生长愈合有好处,多喝点!”

没等她说完,元素就熟练地将小桌摆放到床上,然后将钱仲尧的上身微微抬起,在他后背处垫了一个软枕头,再将食盒里的牛骨汤倒在汤碗里,端到他面前。

“嗬,果然还是素素体贴!”白慕雅眯起眼睛,审视地看她。

元素默然,她的不对味儿,听在耳朵里尤其刺耳。

“真好喝!”钱仲尧轻咳了一声,笑容浅淡,专注而缓慢的喝着番杏牛肉汤,一脸幸福的样子。

看着他优雅的喝汤,元素觉得很欣慰,心里边儿不断乞求老天,让他快点好起来吧,这样,不知道自个的罪孽,能不能稍微减轻一点。

说笑间,沈佩思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笑得皱纹都爬上了几条。

放下电话,她笑咪咪地开口:“老二打的,说他忙,等过了今天就回家。”

乍一听他的名儿,元素的心里不由得漏跳了一拍,手指微微有些不自然地拂了拂衣角。

白慕雅到是挺开心的,她都一个多月没见过自个心里的男人了,不由得有些雀跃,可一转念,脸色又微微一变,视线复杂地落在元素的脸上,眸底深处闪烁着一抹不太友善的光芒。

似是没有留意到元素突如其来的异样,钱仲尧放下汤碗,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略微皱着眉头。

“你不舒服?手好凉。”

困难地摇了摇头,元素沉默。

又好一阵絮叨,沈佩思才带着白慕雅离开了病房,两人走后,元素安静地收拾好桌子,给钱仲尧倒了一杯温水漱口,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也安稳了不少。

嘀嘀嘀!短信提示!

对上仲尧凝神注视的眼睛,元素觉得头皮有点发麻,用漆盖想都能想到,这会能给她发短信的人,除了颜色,只能是那个男人了。

从包里掏出手机,果然不出所料,几个字,简单霸道,还是钱二爷的风格。

“医院后门过街,等你十分钟。”

“有事要忙了?”钱仲尧微笑着问。

头无比之大,慌乱地撩了撩长发,不知道如何是好,那男人的脾气她了解,这一旦浑起来,谁都话都不好使。

可一见仲尧有些空洞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心下又有些恻然,走到窗边望了一眼外面明亮的光线,回过头来冲他笑笑。

“没啥事。”

轻轻‘嗯’了一声,钱仲尧的眉头舒展了许多,脸上浮现一抹亮色来。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元素越来越觉得手足无措,不明白为什么以前和仲尧之间的温馨和谐突然就变了味道,连交流都有些困难起来。

也许是因为心里装了太多不合时宜的东西的吧,这就叫着害人害己。

气氛沉闷,让她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幸好,不多会儿,朱彦就回来了。带着担架,医生,护士一大串人,一看就是下定了决心要把仲尧带回军区别墅钱宅去休养。

不过也是,和那个奢贵华丽得城堡似的钱宅相比较,这种寻常百姓想都不敢想的高干病房,只能用简陋,粗鄙来形容。

默默地为仲尧收拾起行礼,脑子里突出冒出去钱宅时的情形,多像一个乡下的村野丫头进了王子的城堡一般,格格不入。

正思忖着,身后,钱仲尧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脚链很适合你,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小饰品,哪买的?”

脑袋里轰的一声!

不对,仲尧这两天说话怎么这么奇怪?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紧张感将她的手冲击得不太利索,太阳穴突突直跳,被他有意无意的目光震得慌乱不已,随口说道:“哦,颜色送的。”

钱仲尧目光幽然地掠过她的脸,稍微一顿,随即哑然失笑。

“你们感情……真好。”

这话一听,元素打心眼儿里发凉,也许仲尧果真是看出了什么,但心里又存在那么点希冀,也许只是自己做贼心虚罢了。

其实这时候,她真的特希望他直接问,她直接死,免得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害怕被捅破这层纸,她想,如果他问,她就承认……可他的抑郁症,猛地想起,自个貌似也是抑郁症来的,两个抑郁症,这未来还真是不搭调儿,

也许,这就是老天的阴差阳错,一再错过,即是无缘。

半小时后,送走了钱仲尧,元素就指挥不了自己的腿,鬼使神差般打着遮阳伞直接出了医院的后门,七月的太阳,像一个大火球般炽烤着大地,腿踏在地面上,也能感觉到直往上扑的热流。

一眼望去,街对面的路边树荫下,那辆纯黑色炫酷的布加迪威航还停留在那。

原来他还在等,这么热的天,虽说车内有冷气,到处也不太舒服。

五味陈杂,暖字偏多。

随即又被自己推翻,正如这缕阳光一般,耀目,刺眼,虽然偶尔让你暧,可谁知道它究竟照拂了多少的路人?

怎么到头来,她又和这个男人搅合在了一块儿了,恨他,也恨自己。

没完没了的恨,又没完没了的消除掉这种恨。

刚才拒绝了去钱宅的邀请,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这个男人等在这里的原因,还是她自个儿打心眼儿也不想去钱宅,或者是两者都有。

算了,且行且看吧,谁知道明天又会怎样?

好吧!她是一只消极的驼鸟,拖延症无限漫延的自我催虐者。

脑海里一片混沌,她慢慢往街对面走了过去,可离她距离布加迪还剩三四步的时候,那车忽然发动引擎猛地一加速,从她眼皮子底下一溜烟儿开跑了。

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车尾,不可思议!这男人发什么神经?

还没等她想明白,那车也不过就开出了一百米不到,又退了回来好好的停在身边,车窗缓缓落下,男人铁青着一张脸,扬了扬下巴,冷声命令道:

“上车。”

见不得他事事理所当然的样子,真是可恶!他让上车就上车?拿老娘当猴耍呢?元素心里瞬间汹起一股被戏谑的愤懑感。

我呸!偏不!

她今天就和他拧上了,小腰儿一扭,偏过头去,直直往人行道上走。

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每次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坏脾气总是来得又快又彻底,奇怪了,难不成平时那个温柔和顺的元素只是自己的表象,这才是她真正的恶劣本质?

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数着数,历史的经验告诉她,不超过十步,手臂就会被人抓住……

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明白,只要这个男人不让她走,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走,连C市那种几千里远的地方他都能跟去,何况这短短的几步之遥?

果不其然,这男人还是那么没有创意,在她数到六的时候,再也走不动了,臂膊被他钳制住,整个人被裹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你他妈傻了啊,红灯也敢闯?”

毕竟是在大街上,钱傲也没敢太过张扬,只是低低地吼一句,表达自己心里的不满,足足在这等了半小时,抽了二支闷烟,还不兴让老子捉弄一下?

“是啊,我就是傻,不傻能被你这么欺负?”

一肚子的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元素打定主意绝对不在嘴上吃亏,当吃亏成习惯,自己还真就成了这男人的出气筒了,想捏圆就捏圆,想扁就捏扁。

钱老二不由得一阵错愕,这小娘们儿真是惯得越发出息了,又敢发火,又敢吼他的。

说他欺负她?

他妈的究竟谁欺负谁啊?还真说不出个道道来。

算了,他大老爷们儿干嘛跟个娘们儿一般见识,这么一念之后,他就为自己找到了平衡点,脸色突然就阴转晴,半眯着眼,状似认真的想了想,一把揽了她水蛇样的小腰往车走去,坏笑着低声调侃。

“对,妞儿,你说得真对,我就爱‘欺负’你这傻妞儿。”

他加重了欺负两字的力度,不过可惜,元素压根儿没听懂其中的意思。

不过,她觉得自己真挺傻,不傻能像个脑袋有病的歌德斯尔摩患者一样,这么傻呼呼的跑过来让人娱乐?

可即便再傻的人,也偶尔会自翊聪明,何况,她也不是真傻。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翻身农奴偶尔也能把歌唱吧?

一个恶劣的念头浮上了她的心底,激动得心跳加快,嗤笑一声后,她抬起右脚,三寸的细高鞋跟就狠狠地踩在钱某人那双据说很昂贵的皮鞋上,还不死心的碾了又碾。

使劲儿磨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