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两只手臂懒散地撑在轮椅上:“里面吵得很。”

叶家老爷和几个姨太太都没有来,叶老爷讨厌这座破坏他古典花园的灰房子。因祸得福,舞会的气氛更松快,也可以喧嚣得更晚。

苏倾见他深灰色西装外套大敞着:“冷吗?”

叶芩仰头看她,又移神去看那一对晃悠悠的珍珠耳坠子,反问:“你冷吗?”

苏倾身上还披着那件嬷嬷给她的墨绿色披风,不过那是配另一件衣裳的,披在她身上显得宽大:“我不冷。”

叶芩也注意到了,不知在想什么,忽而说:“我腿冷。”

苏倾果然立刻把披风脱下来,弯腰给他平平盖在腿上,肩膀和后背骤然暴露在冷风中,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叶芩骤然看见了她露出的肩膀和手臂,这条浅色的裙子衬出她奶油质地的皮肤,他忽然发觉不仅是前襟,腰上也改动过,收紧了她的腰线,真是一毫一厘也不差,收得太抢眼。

苏倾还紧张地看着他的眼睛:“现在好些吗?”

他躲开她不知避讳的眼:“进去吧。”

五少爷果然像个影子,这场热闹盛会他缺席了前半场又突然出现,都没人注意。但站在他身边的苏倾却打眼,大少奶奶一眼瞥到了她,跟大少爷说:“你看老五旁边是哪家的小姐?”

大少爷一看,那里确实立着一个美人,穿得华贵,来来往往的人都挪不开眼:“看着眼生,不认识啊。”

大少奶奶拿了杯酒,想去和她搭话,让大少爷拦住:“你看。”

二少奶奶鹤知已经走过去了。

大少奶奶啐:“又让她抢了先!”

这位日本来的太太深谙东方美学和文化,穿着贴身的旗袍,莲步轻移,笑起来两个酒窝,甜美亲和:“你好。”

苏倾下意识地想回头看叶芩,可他不作声,她只能道:“你好。”

“小姐贵姓?”

“姓苏。”

“哦。”鹤知与她碰杯,“苏小姐今天真美,‘绣面芙蓉一笑开’。”

苏倾已经从她的口音里判断出来人是谁,心里的警惕和紧张压倒了全部羞涩。苏倾不知道她的表情使这张脸看起来有些冷艳,而在鹤知看来那是贵族式的倨傲:“多谢二少奶奶,您也很美。”

鹤知很忐忑,她见苏倾只答不问,疑心她不乐意被打扰,只得硬着头皮问:“以前没见过苏小姐,不知贵府在哪,以后有时间,鹤知愿意去拜访。”

苏倾犹豫了一下,含糊应道:“离得远,五少爷请我来,我才肯来。”

鹤知点点头,似乎更加全神贯注,一双眼睛像要发光:“不知令尊高就?”

苏倾马上明白,鹤知是急着探她身份高低。她知道现下和叶芩是一体的,她的面儿就是他的面儿,于是她胡乱说:“在京。”

鹤知额头上都冒了汗:“具体些?”

“中官。”

鹤知还想再问,被苏倾身后的叶芩打断了,他手上摆弄着那只手杖,垂着眼睛提醒:“二嫂,失礼了。”

鹤知也知道自己失礼,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棘手的苏小姐,她绝不会强压尴尬,对叶芩这么亲热:“呀,五弟近来身体好?”

叶芩眉梢眼角的笑像是贴上去的轻浮敷衍:“好。”

苏倾突然发现盖在叶芩膝盖上的披风掉了一半下来,好些绞在了轮椅的轮子里,另一段缠在他右手上,她害怕他伤了手,赶紧蹲下身转动轮子,把披风拽了出来,给他盖平整。

鹤知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客套了两句就走了回来,二少爷正等着她,夫妻俩头碰头,二少爷问:“怎么样?”

鹤知摇头:“不好。”

“多不好?”

“我看那个苏小姐古礼很妥当,怕是个人物。”

二少爷皱眉头:“她家是做什么的?”

“说她爹是中官,中官可不就是朝中官,莫不是平京新政府里的?”

二少爷最讨厌这一套古腔古调:“要是个官员,直说职位也便罢了,现在连‘官老爷’都不兴了,她干嘛这么隐晦,还什么‘中官’?”

鹤知觉得他傻透了:“那就是官大呗!官越大,在外越不能说,以免引来刺杀。”

“那得多大呀……”二少爷仰着头,开始想时常见报的平京正得势的几个人,有没有姓苏的,一时半会还真想不清楚。

“反正人家说了,要不是老五请她,她都不肯来。”

二少爷越想越烦:“那她跟老五什么关系?”

鹤知努努嘴:“你自己看。”

远处苏倾正俯下身听叶芩讲话,眉眼温柔得很。

二少爷承认,从小叶芩都是他们弟兄里生得最俊的,可是后头的病压倒了他,没想到一个残废还能有这种际遇,他沉吟片刻:“看来得把老五拉到我们这边,他和这苏小姐真能成,咱们以后回了平京,还能用得上”

鹤知说:“我看不行。”

“为什么?”

“叶芩那性子,我们讨好不了他,平白惹得没趣,一个不小心闹翻了,还惹下麻烦。”

二少爷想了想:“那我们给他出钱,带他一并到平京,让他自立门户去。以后就算老五有所成,也得念着当年的恩。”

鹤知点头,笑靥如花地挽住他的手臂。

音乐声响了好一阵,舞会已经开始,一对对男女像燕子似的飞来飞去,苏倾看得很新奇。

她突然想起自己并不会跳舞,吓得一头冷汗,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守着叶芩,不必跳舞,马上嘲笑起自己。

这么一笑,就有人看见了。

这个人大名叫吴雨桐,别人都亲昵地喊她“吴三小姐”,后来连吴字也省了,就叫三小姐。

三小姐瞪大了眼睛,猛戳身旁的人:“苏煜,快看!这不是你家远房亲戚吗?”

苏煜的眼神直直与苏倾错过去了,因为他根本没认出那个盛装打扮的小姐是是自己的姐姐。

“谁?”

“那个呀。”三小姐抿抿唇,有点疑惑,“不是她吗?”

苏煜现在看见了苏倾,不过他不敢相信,因为立在吊灯下的那个是高贵与美的化身,她的脖颈、肩头、腰肢,微卷的头发,她象牙白的肤色与饱满的下唇,她立在叶芩的轮椅前,像是守护他的阿芙洛狄忒女神。

美而不可及。

只是她笑的时候,他在她脸上辨出一点熟悉的神情来,这印证的瞬间,他心里犹如天崩地裂。

三小姐赞叹道:“我就说她是美的。”

是的,他终于发现苏倾原来是这样美的,但他同时感到一种灭顶之灾般的愤怒,好像被最亲近的人玩弄背叛了。

她难道不应该守在黄狗和鸡鸭身边吗?难道不该做饭洗衣服照顾母亲吗?凭什么可以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变得这么光鲜,远远地抛掉了他,还无声地嘲弄着他?

他直愣愣地走过去,才发现自己与苏倾仅仅一样高,这让他更失去理智了,他死死地瞪着她:“姐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苏倾瞬间苍白无措神色让他感到一阵快意,他坚信自己用刀一戳,她这虚荣的外壳就会疲软松弛,就能回到正常的属于她的生活里去。

苏倾猛地看见了苏煜,脑子里一片空白,可苏煜居然还朝她伸出了手,好像要用那只手当场揭开她一切的假面。

她好像已经看到看到餐厅里所有人看着她的画面,包括刚刚让她应付过去的鹤知,可如果人们再要看,她背后就是叶芩了。

苏倾后背一阵发凉,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自己的腰,她低头一看,原是叶芩那把带弯钩的J形手杖。

他握着手杖的柄,手杖的弯头勾在苏倾的腰上,往后轻轻一带,苏倾顺着他的动作后退两步,被他拉到了身旁。

叶芩仰头看苏煜,瞳孔的颜色很浅,显得很懒散,但又好像是暴风雪扑面,一片白的肃杀。

他说:“苏小姐是我的女伴,只陪我一个人跳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以、满楼红袖招、白泽好基友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以 2瓶、满楼红袖招 1瓶、白泽好基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2章 雀登枝(九)

贾三觉得叶芩这句话算得上很客气,按他的脾气,直接一杯酒泼上去也是干得出的。苏倾站在这儿打眼,刚才也有人想来请她跳舞,但掂量一下身后的叶芩就算了,也就眼前这个小崽子,不看眼色敢往上冒。

他竟然还在用那鸭公嗓子说话,毫不避讳地盯着叶芩的腿:“可你没法跳舞。”

苏倾感觉到抵在腰上的手杖在缓慢地移动,仿佛一只手反复不轻不重地按压她腰上的某一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叶芩正在想办法控制自己,不是因为今天是他大嫂的大场面,是因为旁边有只谨慎的小鸟,让人一吓就惊飞了。

这么想着,他有点好笑:“那也轮不到你。”

小毛孩嘴又一动,为避免他再吐出什么不该说的来,贾三赶紧上去搡他:“你怎么跟五少爷说话的?”

苏煜哪受过这种委屈,两个人眼看拉扯起来。

吴雨桐也追上来,把苏煜拉开:“阿煜,你在干什么?”

贾三决定自己当这恶人,他无赖地一笑:“三妹妹,把您的客人看好。”

吴雨桐不跟这恶仆一般见识,只是知道叶芩是出了名的阴郁暴躁,从小她就不敢靠近这个远房表哥,她拉住苏煜不放:“跳舞哪有强求的?我们到那边去吧。”

苏煜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死死盯着苏倾,发现她眼里没有丝毫愧疚之后,气得扭头跑出了灰房子。

“哎,苏煜!”

顶灯打在叶芩眉骨上,他的侧脸显得更加锋利瘦削,他今晚的话已经说到头、说到极致了,就像披着人皮装文明人的狼,实在演得累了,一丛睫毛疲倦地覆下来:“去送送苏大少爷。”

贾三一听这称谓,悟了,追出去扭送苏煜回家,省得这个□□突然爆炸。

叶芩的手杖放下来,苏倾看到他捏鼻梁骨,捏得狠而烦躁,就知道他头疼又犯了,她把脸凑过去:“叶芩……”

他的脸埋在手里,抬起脸来的时候眼神有点涣散,说话也是下意识地说:“吵。”

苏倾将他推出后门,推到香草花圃里去。现在夜深了,外头安静得只有蟋蟀唱歌。

苏倾看着他,焦灼得胸口发烫:“对不起。”

叶芩听她道歉,蓦地睁开眼睛,把手杖往香草田里一戳,上面挂着的领结荡来荡去。

他两手撑在轮椅扶手上,轮椅承了力,发出“吱吱”的声音,他的手臂因用力而抖,慢慢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苏倾从第一次救他时,就知道他能走。她从来不说破,此刻也没有伸手去扶,怕他恼。

他韬光养晦,极善藏拙,在轮椅上一坐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办法。

苏倾不知道他站起来干什么,下意识回头慌张地看后院入口,生怕有人看见了他。

叶芩站起来比她高一头,影子投下来,苏倾回头一看,看见他低头把西装扣子随手扣好。

苏倾开始小声催他:“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快坐下吧。”

少年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的眼珠好像碎了的琥珀,有什么东西在一星一星的闪烁,他扬起下巴,态度似乎很高傲。他伸手做了个郑重的邀请姿势,可是神情好像在作弄她:“要是不跳,今天就委屈你了。”

苏倾万万没想到他要跳舞:“现在?在这儿?”

叶芩的目光颇不耐烦。

苏倾凑过来,把手放在他没什么温度的掌心,刚一碰到,就好像接通了什么电源,脸色蓦的全红了,她老老实实地说:“我不会。”

叶芩根本没有搂她的腰,手在离她衣服一厘米的位置停下了,苏倾惭愧极了,原来跳舞这样文明的。她赶紧也把搭在他肩上的手掌脱开,她额头上冒了一层汗,不知道该不该把他掌心里那只手也抽出来,正这样想,他就已经一把虚握住了。

他身上的气息一片凉,不像她浑身冒火,可是他的手心也有点潮。苏倾惊觉原来他也是紧张的。

“你退吧。”他垂着眼。

苏倾退了一步,他慢慢地迈出第一步,他的腿依旧很僵硬,步子迈得很难。

她又退一步,他再迈左脚,迈得稍微快了些。苏倾看不到他后面,蝴蝶骨处的两弯汗水直湿透西装外套,好像那里长过一对被砍掉的翅膀。

叶芩发觉苏倾的慢,她一直低头看,判断他走得稳不稳。他看着她的发顶,还有隐约可见的暗红色的嘴唇,还有那一对摇摇晃晃的耳坠子。

她的脖颈和露出的后背像是奶油,温度一高就要融化,融在他手里。

稍一分神,下一步他便往前摔去。

瞬间,苏倾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也用身体撑住了他。他的衣服贴在柔软的身子上,那么软,他怀疑自己就这么下去会把她的腰肢压折了,毕竟是将化的奶油。

可是没有,她的骨头是软的韧的,就像风吹不倒的秧苗。苏倾的肩膀抵着他胸口,手臂搂着他的背,搂得那么紧,有她在,即便她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他倒下去。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他已经勉力立直了,稍稍推了推她,苏倾很敏感,即刻将他松开。

她像什么都没觉察到似的,把他撇得干干净净,眼神也干干净净,仿佛多想一点都是亵渎:“我刚才绊住你了。”

他与她目光一对,不再胡闹了,就势坐在轮椅上,有种精疲力竭的滋味。从那样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好像比他走上几百还要费神。

舞会还没结束,二人便已经逃了。

老宅和那座歌舞升平的灰房子像两个世界,这里的人要么还在舞会上玩闹,要么已经安然入睡,四周静得出奇。

苏倾轻手轻脚进了叶芩的房间,外面的廊上只有一盏风灯照亮。

贾三就站在楼梯上等,好半天才把叶芩的轮椅气喘吁吁地搬上来,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叶芩在自己走楼梯,走不稳干脆就上手爬,竟然没发出一丝声音。

他抬起头,双手还撑着地面,西装外套扣子扣得紧,胸口撑开一个钝角,看得见里面的衬衣已经湿透了。风灯的光摇晃着落在他充满光泽的黑发上,光怪陆离,像是某种四脚凶兽化人的刹那。

叶芩看他的眼光又淡又凉:“你看什么?”

贾三赶紧扭过头去,心脏狂跳,他哪敢乱看。

他看见苏倾站在房间里,窈窕的影子背着光,看不清楚神色。原本他觉得玻璃娘娘太过分了,只是远远地看,都不过来扶一把。

现在他觉得苏倾是对的。叶芩不需要任何怜悯,他想做的一定都能做到,哪怕是爬着走。

他自己又挣扎地爬上了轮椅,苏倾这才转过身去,借着书桌上搁着的小镜子,把耳朵上的一对耳坠小心地摘下来,把镯子放下。

开叉的礼服背后露出她还未真正成熟的背部曲线。

叶芩就停在门口,视线微微错开:“关门。”

苏倾扭过头,见他的脸笼罩在昏暗里,有些迟疑地走出来。

叶芩还定定地看着她:“换衣服,关门,以后都这样。”

谁都得关在外面,包括他。

苏倾只得一拉门,把他和贾三关在外面,心一横,顺便抬手把门给锁了。

叶芩听得锁芯子响动,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什么。

苏倾刚把扣子解开,忽然听得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嬷嬷嗒嗒地跑过来,直喘粗气:“五少爷,不好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刚、刚在舞会上突然宣布要分家,那边已经全乱了!”

贾三吓傻了,好半天才惊讶地“啊”了一声。

她看着叶芩,她想叶芩或许会问,叶老爷同意没,六姨太太知道不,再不济也该问一句我以后跟谁,毕竟三女四女已外嫁,要不找好了婆家有个去处,家里还在念书的只有他了。

老大老二都是豺狼虎豹,能抠出来多少给他娘俩留下呀?再说了,六姨太太抽烟那么凶,那是要把家底抽光的。

可是叶芩安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嗯,下去吧。”

她登时急哭了:“五少爷?您咋不问一句哇?”

叶芩反问她:“这家里要是还有人拦得住,你还找我说什么?“

大少奶奶过生日,请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来凑在一起办舞会,为的不就是让这个决定为众人见证,覆水难收。

贾三说:“小的老早就觉得大少爷和二少爷有这个意思了,不过现在平京刚稳定下来,这就分了,也太急了,往后谁说得准呢。”

忽然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二少爷醉醺醺的声音径直喊起来:“五弟呀……”

他摆摆手,赶那婆子离开。

二少爷边喘气边说:“这楼梯又黑又窄,恁难爬,以后到平京,哥哥带你住洋房去。”

叶芩没作声。

他的醉意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弯下腰揽着叶芩的肩膀,似乎同他很亲密的样子:“那位苏小姐呢?”

叶芩说:“送走了。”

贾三说:“嗯,小的去送的,送到大路上,有车来接呢。”

叶芩在黑暗中剜他一眼:贾三慌了,说多了。

好在二少爷没生疑,只是拍拍他的背:“走廊里黑,咱俩进屋去说?”

叶芩说:“屋里正通风,冷。就在这儿。”

苏倾的手指就搭在门锁上,趴在门板上听,心里懊恼自己刚才耍机灵把门锁了。

二少爷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叶芩一直这样冷情冷性,谁的面子都不给,惹急了反咬你一口,就是个狼狗脾气。他觉得鹤知说得太对了,这种人根本没法住在一起。

他点一根烟叼在嘴里,把烟盒晃一晃:“来不来。”

叶芩没吭声。他抽了一支塞他嘴里,叶芩就含着,身子一动不动。

二少爷笑了:“呦,还等着哥哥给你点烟呢。”

叶芩垂下眼,用下齿弄着烟上下左右地摆动,那作态简直不像个富家子。二少爷一方面觉得他混,一方面觉得他挺有意思:混总比优秀好,混的好卖。

他主动凑过来给叶芩点烟:“知道了吧,咱们家要分家了。”

“嗯。”

“老五你还上学呢,跟大哥还是二哥还是留下跟爹呀?”

叶芩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颤动,二少爷吓了一跳:“你这不会抽呀!”

趁这嘈杂,苏倾一把把锁芯子给拧开了。

贾三说:“可不嘛,六姨太太抽福寿.膏那么凶,五少爷自小怕这带烟的玩意。”

二少爷让他彻底闹糊涂了,赶紧拍他背:“不会抽你接什么?“

叶芩还在抽气,贾三讪讪地笑:“这不是二少爷敬的烟嘛,哪儿能推。”

二少爷觉得都有点感动了,同时心里的底气更足:“老五你放心,不管别人待你如何,二哥是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二哥分到手上的,都分你一半。”他甚至还说,“到时候你要跟那苏小姐结婚,二哥和二嫂给你出钱大办。”

火光明灭,叶芩好像在笑:“……你能供着我妈的福寿.膏吗?”

那就是得连他妈一起养着。二少爷又想,照六姨太太那形销骨立的样儿,也抽不了几年了:“……嗯啊。”

叶芩又说:“我要回平京。”

“当然。”二少爷缓缓吐一口烟,缓缓地说,“平京好啊,比这穷乡僻壤的好多了。”

“没了。”

二少爷一怔:“你呢?”

“我不要。”

“你上学呢?”

“不上了。”

二少爷盯着他瞅,叶芩也看似认真地看着他:“我这样的,上学有什么用呢?”

二少爷想,他倒清楚——叶芩一向都最清楚,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一定实在,这也是他比别人都强的一点。趁着他和苏小姐还相好,早点到平京去也好,省得再生变数。

于是就这么定了:“通风通好了吧,二哥送你回房间。”

说着就去推门,门已经开了个缝,贾三想冲上去拦,叶芩冲他使了个眼色,他退后了。

窗户敞开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屋里又冷又暗,二少爷看着叶芩扶着轮椅进屋,他轻轻地回了一下头,似乎平静,又似乎诡异地笑着冲他说:“二哥晚安。”

他觉得五弟和五弟的房间都太过阴森了,打了个冷颤,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