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点亮,黑暗里的荧光屏刺得她双眼眯起。

微信里有一条未读消息,竟然是纤橙传媒与她对接的负责人发过来的。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出了点问题,得跟你说一下。”

苏倾问:“怎么了?”

对方竟也没睡,立即回复了一条语音:“两个事情。一个是应上面的政策要求,我们这剧不好过审,剧本可能必须要大改了;还有一个是原来的导演,本来谈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违约了,我们这边也在争取看能不能找到别的人拍。”

苏倾屏息,先问第一条:“剧本往什么方向改?”

负责人说:“**肯定是不行了,现在就说可能要把这条线去掉,具体的我们再找编剧团队商量。”

听到这个消息,苏倾竟然松了口气:“好的。”

她停了停,想到什么,又说:“我们也帮忙找找导演吧。”

负责人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向她倒苦水:“我们小门小户的不容易,老让人当备胎使,都快活不下去了。”

苏倾微微笑了笑。纤橙的确是小,小世界里原有的剧情也讲了,受经费和人力资源限制,《离宫》最后拍出来的效果也粗糙简陋。但这是一部自带热度的剧,好奇它的观众海了去,谁接了谁就可能红。

可惜是块烫手山芋。

正想着,手机嗡嗡一阵猛震,一连串消息涌进来:“开门”

“苏倾”

“你他妈怎么又把这个破防盗门锁了”

“真服了你”

随后她听见那扇老旧的防盗门被人暴力摇晃,一双猫爪子在上面挠。她顾不上披件外套,急忙掀开被子跑出去。

秦安安回来了。

自上次便利店一面之后,秦安安跟她莫名其妙地熟了起来。

秦安安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软得像条蛇,一路嬉嬉笑笑还唱歌,她个儿高腿长,苏倾架得艰难,被她一头长发糊了满脸。

“今天拍了多少遍?”

秦安安举起一只手直摆:“不多,也就三四十遍。”

说完,她嘿嘿直笑,笑完又哀嚎起来:“全组人陪着他加班,我他妈的这是遇到了个克星!”

苏倾把她拖到房间里,她身上全是酒味,衣服上浸得透透的,苏倾甚至有点想拉到浴室帮她洗一洗,但是她不敢。

苏倾跪在她床边,压她的被子:“还是上次那个过气导演?”

秦安安“嗯”了一声。

“他叫什么名字?”

秦安安张口吃吃笑起来:“秦淮,就那个商女不知亡国恨的秦淮,你能信?”

苏倾舔了舔下唇:“你能不能把他的微信介绍给我?”

秦安安眯起眼,定定看着她半天,伸出一只指头戳她脸蛋,一副慧眼如炬的模样:“苏倾,你就是一条美女蛇。”

苏倾睁着一双黑眼睛:“美女蛇是什么意思?”

秦安安笑一声,涂着水晶指甲的手指暧昧地划过她的胸,弄得苏倾哆嗦了一下,脸都红了:“就是女特务。用美色勾人的,假装贤惠,就是为了偷我的情报。”

苏倾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她已经抡起胳膊,手机不耐烦地甩到她脸前面,一指头摁开锁:“给你,自己弄去。”

苏倾没有刻意的找,因为秦淮的信息正一条条发过来,不断映入眼帘:“小秦你好。今天辛苦了!但我想,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更好一些,建议你看看史密斯丁的作品,再找找感觉。”

随后是四五张照片,苏倾点开大图看,金发碧眼的模特坐在桌子上、床上、衣柜里,穿着纸制的蓬蓬裙,摆出僵硬扭曲的动作,她们的眼神干净呆滞,又带一些新生的挣扎的亮光,好像有很多小虫正在眼里破茧,配色和构图都很大胆。

苏倾立即被这几张照片攫住了呼吸,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觉得这些照片很震撼。

她轻戳一下秦安安:“这是在拍什么?”

秦安安扒过手机瞄了一眼,大着舌头说:“嗨,真人娃娃,就是真人拍出娃娃的诡异感觉呗。”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下次带你去我工作室看。”

然后她支着手睡着了。

苏倾呼一口气,心跳声阵阵,把秦淮的名片推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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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四)

惴惴不安地等待秦淮通过的过程中,她抓紧时间查秦淮的资料。

出人意料的是, 这个导演是九零后, 非常年轻。他在学校被称为“鬼才”,因为他对艺术有着敏锐的把控力, 他的摄影集和短片, 都因为创意和大胆受到很高的评价, 毕业作品就已经是为中央频道拍摄短片了。

有这样高的起点, 大家都以为他走出学校以后会一炮而红,但是没有。

他其实不是过气,是自称被封杀了。

秦淮的代表作和独立作品只有一部, 是一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电影《永江八艳》, 海报即是八个穿旗袍的性感女郎,这样的封面和导演“秦淮”,似乎都让人有一种香艳的错觉。

被吸引而去的观众出场便哗然。因为这部电影里确实讲了八个女生的故事,但她们却都是社会的底层人:发廊妹、站街女、洗脚城服务员。

她们长相普通, 但经历过的事情惊心动魄,涉及一些社会黑暗面,他只点到为止, 不着意说教,而是把镜头都用于表现人物的美感上, 他的镜头语言那样细腻无声。把那种东方式的风尘美表现得淋漓尽致:疲倦、讨好、漠然、毫无羞耻心的性感和一点脆弱的感性。

片子出来, 立刻在电影评价网站上得到了两极分化的评价,有人说这是中国最好的艺术电影之一,有人说拍的甚么垃圾, 想看名妓你给我看野鸡?

热议只持续了两天,就被官方掐断了。因为这部电影被封杀了。除了一些敏感镜头和不良的社会导向以外,“永江”就是真实存在的地名,会有损城市形象。

就这样,秦淮一气之下,从鬼才导演变成了个平面摄影。

苏倾问一个圈内朋友要了《永江八艳》的录制版连夜看,那画面昏暗又晃得厉害,她不知什么时候就枕着手臂睡着了。

她是让顾怀喻的电话给叫醒的。

迷迷糊糊一看表,竟然已经十点了,顾怀喻的声音冷淡地响在电话里,带点嘲笑的腔儿:“起了吗?”

苏倾还愣愣地趴着桌子,想着自己怎么没听见闹钟声,赶紧拂了拂贴在脸上的发丝:“嗯。”

她“嗯”得带着点弱弱的鼻音,骤听上去有些失态的撒娇感,电话那头的顾怀喻停顿一下:“别来了,接着睡吧。”

苏倾夹着电话,开始着急地换裤子:“这怎么行?”

顾怀喻的语气有些不耐:“我想休假,下午三点以前不许来。”

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倾裤子还没套好,一双又细又白的腿踩在地板上,正在蒙着,又接了一个电话,竟然是好几天前的陈立:“苏倾吗?”

“是。”

“是这样,这次没合作成,我觉得挺遗憾的。刚好我们最近要参加一个大投资商的生日会,虽然是私人场合,但是大家默认可以相互交换资源,我想着……要不你带你们家艺人一起来吧,挺好一机会。请柬我给你发邮箱了,记得打印一下。”

苏倾怔了一下,连忙打起精神:“谢谢陈总。”

陈立在那头笑了一下:“不谢不谢。”

电脑屏上的《永江八艳》还暂停着,阳光铺满了电脑桌。

苏倾查看一下微信,置顶的顾怀喻在九点钟给她发过一句“苏倾”,没标点的轻轻慢慢的称呼,她没有回,难怪他知道她睡过了。

还有一条,是秦淮通过验证了,发了一条默认消息:“接约拍,片酬可商量,其余事情不约,非诚勿扰”

苏倾凝眸一想,这可能不是默认消息。

她的朋友圈开放着,全都是顾怀喻的相关宣传,秦淮翻过她的朋友圈就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故意发给她看的。

秦淮,他还在跟影视行业赌气呢。

苏倾想了想,咬着唇发了一行字:“秦先生,明天下午可以约拍吗?”

对方立即“正在输入”,却过了好半天才回过来,似乎打了又删:“拍谁?你吗?”

“也可以。”

“生活照发一张看看。”

苏倾犯了难,找遍了相册也没找到一张自拍,就现场打开前置摄像头随便拍了一张,她站在白窗帘前面,窗帘上满是阳光。

照片发过去,对面却诡异地沉默了。苏倾已去洗漱完毕化了妆,还对着手机干等了半天,他才回复:“明天下午四点,新城SOHO不见不散。”

苏倾把《秋蝉》的碟片、顾怀喻的简历、还有那本黑红的原著《秦宫秘辛》都准备好,拎着包去了顾怀喻的工作室。

她来的时候,顾怀喻正窝在沙发里抽烟,面前的液晶屏幕上放着一部法国的老电影,光线偏黄。

光影落在他脸上,满是寂寞的迷离。

顾怀喻根本没想到她会来。平时她在工作室里,他都去天台抽烟。看到她之后,他才从电影里抽了神,掐了烟,有点恼了:“怎么回事?”

苏倾急着坐在电脑前工作,有些歉意地冲他笑笑:“我来有事情跟你说。”

她笑起来软和沉静,没卷过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身上好像散发着一股天然的植物气味。

打印机里咔嚓咔嚓吐出两张请柬,苏倾伸手一接:“后天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个生日宴会。”

顾怀喻默了一下:“谁过生日?”

苏倾也是这会儿才开始看请柬上的名字,磕磕绊绊念出来:“缪……旗天。”

顾怀喻再次沉默了,直到苏倾的目光看过来,他吐出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

顾怀喻扬起下巴,瞥着她手里的请柬:“你认得他?”

苏倾摇摇头,又急忙点点头。

顾怀喻见她两颊发红,看着他的黑眼珠里写满希冀,他淡淡扫她:“我要不去怎么办?”

苏倾想了一下,听陈立的意思,参加这个生日会的有好多业内大佬级人物,都是自愿,哪怕递个名片也好。

“那也没关系,我去。”

顾怀喻移开眼光,猫儿样骄傲的眼瞳里盛了一点冷光,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还有一件事。”

顾怀喻转头看她。

苏倾说:“我想请明天下午的假。”

顾怀喻微怔:“怎么?”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工作日,苏倾感冒发烧痛经,都没跟他请过一天假,都是要他赶才走的。

苏倾不想拿导演的事情惹他心烦,就说:“我约了人拍一组照片。”

顾怀喻看她半晌,骤然问:“约谁?”

苏倾停了一下:“一个摄影师。”

顾怀喻默了一会儿,垂眼说:“你要拍照片,怎么不找我。”

几个心里有分镜、有构图的从业者拍不好人像的?

苏倾怔了一下。他毫无征兆地拿出手机,照着她咔嚓拍了一张,照片里苏倾站在窗边,穿一件小翻领厚外套,头发披在肩上,乌黑眼睛猝不及防地微微睁大。他刚才拍得仓促,现在看到才发觉人的轮廓有点拍糊了。

苏倾老实地问:“你也会拍照啊?”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移到垃圾桶上,可是最终没点下去,指头一收把屏锁了,满眼的黑:“去吧,明天下午不用来了。”

内河边上的新城SOHO是一片艺术产业园区,一片旧工厂改造的,还保留着原来的烟囱水管,走工业风,聚集了一大群文创产品从业者。

苏倾提早到了,因为秦安安的工作室也在其中的一栋楼里。工作室是开放的,她说过要带她参观。她一进门,休息间隙的秦安安就把她领进去。

“你真是分秒必争呀。”秦安安套在浮夸的德式军装礼服改造的裙装里,跺着一双光溜溜的腿,跺得肩章上垂下的黄色流苏直晃,“勾搭上秦淮河没?”

桌上放了好多画稿,无脸小人摆出各种各样的动作,秦淮是做导演的,连构图设计稿都是像分镜一样一帧一帧的。

苏倾边看画稿边老实说:“还没有。”

“怎么这么没用啊你?微信都给你了还搞不定。”秦安安讥笑地扯扯她的脸颊,

“用用你这张小脸行不行。”

苏倾注意到她脸上扑了黑粉,眼线勾得很硬气,鼻影也重,上的裸色口红,上唇上贴了一颗钻。

这是男妆。

苏倾好像没听到她的话,好奇地问:“你在拍什么?”

有人喊她了,秦安安应了一声往棚里走,顺手拿了桌边靠着的一杆儿道具枪,“胡桃夹子知道不?”

苏倾摇摇头。

“胡桃夹子你都不知道!”秦安安理理头发,“就是一小兵手办变成人了呗,你有童年吗?去去自己查去。”

苏倾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安静地看,坐得很文静,膝上放着包。

刚才她查了一下胡桃夹子的故事,再看摆出姿势的人秦安安,就有些懂了。她由制服改造的裙子,呆滞的表情,和一双扭曲僵硬的腿,竟然那么美的。她入神地看着,一动不动,好像也变成了一个小巧的人偶娃娃。

秦淮个子不高,白净,一身黑色休闲装,普普通通的南方男孩,一边拍照一边简略地指导动作。

拍摄的过程中,他注意到了苏倾。他知道那是谁,明星经纪人,想尽办法找他出山导戏的。他本来不想理,因为他不愿再碰影视剧了。可是这会儿她的表情和动作突然吸引了他。

她不是在发呆,是在认真看着,怎么会有人看这种无聊的拍摄过程这么认真的呢?

她眼里的光芒太寂静了,让他觉得她是看得明白的,虽然她什么也不说,光这种孩子样贪看的眼神,就触动了他,竟让他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拍摄很快结束了,因为秦淮挥挥手说:“小秦,不行,你的眼神不在状态。”

秦安安气得吐火,苏倾却懂了。

她想起秦淮发过来的那几张真人娃娃的照片,那些女孩的眼睛里不只是呆滞,还有慢慢苏醒的新生儿一样的贪恋。

胡桃夹子变成人了,那一瞬间,他拥有了**,得多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世界啊。

秦淮背着相机走过来了,语气平淡:“苏倾是吧?”

苏倾跟着秦淮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到了楼底下,秦淮开玩笑似的打量她的牛仔裤和翻领外套,玩笑里掩不住的讽刺:“苏小姐,穿成这样拍片来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苏倾梗了一下。两栋楼之间的夹道没人,带着铁锈的工厂大门,阴天底下沉郁的青黑色,是个很不错的景,秦淮心里有点痒。

他拍片一向有瘾,一天拍不满意,他就想没吃饱一样浑身难受,这会儿他很想再拍点什么补回来。

他侧过头,看着苏倾:“刚才你听懂了没?”

“什么?”

他觉得她这个迷蒙的表情就很合适,相机利落地从脖子上摘下来,“就我刚跟小秦说的那些,她不懂,你明白了没?”

苏倾很聪明,包放在石墩子上,就自觉地朝那扇大门走了:“我试试。”

秦淮的目光像检验商品一样审视地扫过她的长发,脸,脖子和身体,落在她脚上,皱了皱眉,“鞋,脱了。”

冬天的室外,一呼气都是白雾,可苏倾二话没说,一双小皮鞋利落地脱了,还回头看他:“袜子呢?”

秦淮心里有点儿触动,他觉得和苏倾合作真是太舒服了,因为她懂了就不废话,不懂也肯信人。

他说:“也脱。”

四点钟了。

顾怀喻还坐在工作室里拉片,投影屏幕上是一个漫长的限制级镜头,**的外国女演员,躺在玫瑰花瓣铺满的大床上撩动双腿。

顾怀喻眼里清清明明,就像当钳工时面对着引擎盖下的无数机械零件一样,审视的,鉴赏的,不带任何感情地看。

可他发现自己有点走神,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他看电影会全身心浸入,像上学的时候,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连窗外蝉鸣声也听不到。

但是他走神了,西落的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绿萝旁边的桌子上,落下一条条的平行斜带,他垂下眼,伸出修长手指,抵着花盆一推,慢慢地把它推到了阳光丰盛的地方。

他想起那一天电梯坏了,苏倾怀里抱着它爬了十六楼,他打开门的时候,叶子上面是她的小脸。

她额头上冒了一层汗,睫毛也是濡湿的,下面一双乌黑眼睛,柔软地看着他,竟然对他毫无戒心地笑了:“楼道里这两天刷漆,我给你拿盆花。”

他无意识地打开手机,无意识地翻到了那张有点被他拍虚了的照片。

共事五年,他第一次存了一张苏倾的照片。

照片里苏倾双眼微微睁大,他忽然觉得好多多出来的细节,正争先恐后地冒进他的眼里。

她微翘的发梢,外套里那件杏色衬衣皱皱的领口,领口下她挂着几根细长发丝的白皙皮肤。

他静默地点了一根烟,像是在看着她出神,手指轻点在那块地方,点得照片颤动一下,又轻轻松开。

江城子(五)

秦淮拍了两个小时苏倾,拍到天色渐暗, 街边华灯初上, 他才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眼睛还没离开单反屏幕, 反复摁动按钮查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苏倾赤脚站在地上, 脚已经冻得发青, 见秦淮拍完了, 一声不吭地穿上鞋袜,走到秦淮身边来:“我要给你多少钱?”

秦淮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约拍费用, 他以为苏倾是故意装傻, 可那双眼睛里的天真居然那么理所应当。

他随便瞟了下路边,指着一家咖啡店的室外伞:“你请我喝杯咖啡算了。”

两个人拉开椅子,面对面坐下。苏倾感觉手机一震,低头一看, 竟是顾怀喻来的电话,心里马上乱了一拍。

平时他很少给她打电话,除非她上班迟到, 或者在约定的时间没有出现。

她怕有急事,马上接起来, 那头的顾怀喻却没有说话, 她屏息听了半天他轻轻的呼吸声,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马上回去了。”

好像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明明他什么也没说。

顾怀喻听着, 居然平静地“嗯”了一声,利落地把电话挂了,只是声音比往常低哑。

对面的秦淮不知什么时候不玩手机了,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的手机屏:“查岗了?”

苏倾说:“是老板。”

“行吧。”秦淮靠在椅子上,觉得她真能沉得住气,“没什么别的想跟我说?”

其实他已经快要答应她了,他觉得苏倾这个人有意思,她愿意这么捧着的人,一定也有意思。但他还需要一点理由来说服自己。

“《秋蝉》么,我看过。徐衍的作品,我都仔细研究过。”他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正在往外掏碟片的苏倾,“你不要觉得顾怀喻没有人认得。这部片子,业内研究它的人很多,他演得确实很不错。”

苏倾掏简历的手也顿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秦淮说:“顾怀喻是个苗子。可惜呀——哎,你知道徐衍老头儿为啥从来不提秋蝉吗?”

他顿了一下,俏皮地笑出一对小虎牙:“因为他摔跟头了呀,让市场教做人了呀,这不麻溜儿地回去拍他挣钱的商业喜剧和古偶了吗?”

苏倾像个学生一样认真听,秦淮往椅背上一靠,笑也敛了:“顾怀喻也是一样,没有紫薇星,没有提款机,身段儿放下,红是碰运气,要是追求梦想,就得往死里熬。”

“我呢,是搞艺术的。我看不上那些个臭鱼烂虾,搞不了好东西,小爷我就不伺候了。”秦淮双手抱臂,笑着看她说,“梦想是要用面包支撑的。你选了我,就知道以后那是一条什么路。可能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们经纪人不是都喜欢为艺人考虑利益最大化的?我劝你想好了。”

苏倾垂下眼,从包里慢慢掏出那本《秦宫秘辛》递给秦淮,看着他翻书时拧成一团的眉头,就知道踩在云端的鬼才导演,从没接触过这种亚文化。

苏倾说:“顾怀喻,他也是高开低走。”

秦淮的心颤了一下,苏倾这个“也”用得过于聪明,一下子调动起他骨子里那点儿骄傲和不平:他与顾怀喻相似的经历,还有他半路夭折的理想。

她的目光落在书简陋的封皮上,安静柔和:“我们现在已经在最低点了,我们不怕输光衣裳。”

*

六点钟的太阳,冰水里泡过的一样。苍白的太阳光透过蓝色的环,把弧形的影子投在苏倾眼皮上。

苏倾早早醒了,像个小孩一样透过圆环看窗外的的天,几只麻雀化成黑点,在枯树枝之间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