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接下《离宫》,纤橙的编剧团队也已经把剧本一稿发到她的邮箱,手机里还有陈立发来的几条链接,是一些业内大佬的新闻,他提醒说:“这几个人都会在场,你一定要来啊。”

诸事进展顺利,在圆环上表现为前进的一段蓝色水纹。

她的食指抚摸着圆环上长长短短的线,她意识到,原来这些线是刻度,每五个单位一条长线,就像这个世界的米尺一样。

苏倾赶在早高峰前去了顾怀喻的工作室,开门的时候顾怀喻扫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尽管她比上班时间早到了一个多小时。

阴天的早晨稍暗,客厅里灯还亮着,她注意到茶几上立着一个挺挺的白色纸袋,印着某个奢侈品牌的logo。

顾怀喻起了,但不太清醒,坐在电脑桌前安静地打了两把游戏,他玩得很不专注,死了之后就把耳机撂在桌上,椅子一转,看见沙发上的苏倾。

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两只黑眼睛亮闪闪,好像有什么事等着与他分享。

顾怀喻走过来,垂眼:“怎么了?”

苏倾从包里掏出一只硬盘塞给他,硬盘里拷贝了录制版的《永江八艳》。

顾怀喻觉得她罕见地没藏住兴奋和喜悦,乌黑的一双眼睛在笑,好像小孩子在邀功:“认识一下你的导演。”

顾怀喻把硬盘接到电脑上。苏倾这才注意到那只白色纸袋下面还压着两张纸,是那天她打印出来的请柬。

她的指尖刚碰到请柬,就听见顾怀喻的声音:“一会儿试试。”

他只是把硬盘接上,并没有打开看,这会儿腰倚着电脑桌立着,侧脸对着她,嘴里叼着根新烟,眼睫垂着,没有急着点烟。

苏倾斜过纸袋,里面是一条柔软的杏色裙子,有点不太确定:“给我的?”

顾怀喻懒散地笑:“不是想去人家的生日宴吗?礼服工作室报。”

苏倾还在纸袋里面捞,只有一件裙子,吊牌垂在她手背上:“那你去吗?”

顾怀喻含着烟,看着她笑,浅色的瞳孔泛着一点儿嘲笑的光:“你去检查一下我的衣柜?”

苏倾说:“不用了。”晕红无法控制地从脖颈升到脸颊,把裙子揉成一团抓在手上,扭身去了洗手间。

最像一个工作室的地方,大约就是这个分隔男女、兼做更衣室的大洗手间。

长条皮椅正对着贴在墙上的全身镜,顶灯瓦数很足,把她露出的肩膀和脖颈照得好像要发光,浅杏色无袖小礼服裙,微微勾出了她的曲线,安全却不显保守。

裙角还是微蓬的,倒把她衬得显小了几岁,镜子里的人略微紧张地呼吸着,两颊泛红。

苏倾赤着脚,穿着裙子在工作室里茫然走来走去:“我没带高跟鞋。”

顾怀喻坐在电脑前,眼睛看着屏幕,默了一下才说:“我床底下有,自己找。”

苏倾怔了一下,推开房间们。顾怀喻的东西很少,卧室对于他只是个凑合一夜的宿舍,屋子里空荡荡的,冷风把窗帘荡起来,没有人气儿。沙发床底下,果然整齐地摆着一双绑带的绸面细高跟。

苏倾坐着他的床,俯身穿上鞋子,打蝴蝶结的手指都有点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真的有。”

顾怀喻的目光稍稍错开屏幕,手指已摸到了裤子口袋里的烟盒,但只是摸了摸棱角,语气压得很随意:“年会的时候你放这儿的,占地方,帮你收了。”

苏倾踮着前脚走过来,尽量不发出声音,微蓬的裙摆下又细又白的一双腿,脚踝让芭蕾舞鞋一样的绸带缠绕,细高跟好像天生为她打造。

顾怀喻靠在椅背上,侧眼看她,目光很淡:“行,下午就这么去。”

苏倾说:“好。”从沙发上捡起了长外套,套在了外面。

屏幕上的《永江八艳》还在片头暂停着,他等苏倾靠过来,懒散地问:“你看过了?”

苏倾说:“没看完。”

“看哪儿了?”

她回忆了一下睡着前的画面,伸手指了一下进度条。

顾怀喻直接把进度条拖到她指的位置,点播放键,屏幕动起来了,他单手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坐这儿。”

苏倾坐在他旁边,不敢挨他太近,一边看一边简要介绍了一下秦淮的情况。

顾怀喻看着屏幕,没作声,侧面可见他高挺的鼻梁和一动不动的睫毛,苏倾知道他看片子认真,也不再说话了。

昏暗的画面里,按摩床上站街女的长发狂乱地晃动,有时候淫/秽与艺术只一线之隔,镜头拉进了,照出她漠然毫无波动的眼,眼角卡粉的细纹,眼珠倒映着玻璃茶几上面倒扣着的相框。

镜头又切到茶几底下,透过玻璃看到了照片的正面,女人抱着她女儿在公园前面的一张合照。喜迎国庆的斑斓大花坛前面,任何一对母女都会笑得这么开心的。

苏倾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同时感觉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下移了,小腹痉挛了一下,随即像是刀片搅动似的剧痛起来。她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咬住嘴唇睁大眼睛。

原身是个孤儿,没人像她娘一样教她保暖,所以她从十六岁开始痛经,因为工作强度大又不注意身体的缘故,痛得越来越厉害。

这一次经期提前了小半个月,大约是因为她昨天赤着脚在室外拍照,冻着了。

她一手支撑着椅子扶手,一手摁着小腹小心地站起来,往洗手间走,细高跟鞋忽然间变成了踩高跷,走得踉踉跄跄。

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一辆一辆大车压着她的肚子撵过去了,她往前弯了腰,蹲在了地上,忽然感觉到有人贴住了她的脊背,下一刻她被一双手臂从背后强硬地捞起来:“苏倾?”

“我想去……去一下洗手间。”顾怀喻的手臂夹着她,没让她倒,贴得那么近,他的呼吸落在她后脖颈上,她于疼痛之外,又是一阵眩晕的腿软。

她开始没什么力气的掰他的手,顾怀喻往常避嫌得厉害,此刻却不肯放,强行把她提离了地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洗手间门口,脚尖点开门,把她架到长椅上,低头仔细看她发白的脸色:“你行不行?”

他眼里有点别样的薄戾,好像在跟谁置气,跟她说话的语气却异常地轻,好像大人怕吓哭孩子。

苏倾并着腿坐着,咬着唇不看他:“可以。”

顾怀扭身出去,关上了门。

等苏倾慢吞吞地出来,顾怀喻已抽满了两根烟,靠着椅背站着,浑身都是萧索:“换衣服,不去了。”

苏倾就怕听到这句话:“我没事,我已经好了。”

顾怀喻不理她,目光落在茶几上,语气还有些冷:“水喝了再说话。”

苏倾乖乖喝了一杯热水,喝得很急,嘴唇让水润的嫣红柔润,乌黑眼仁里满是慌乱急切。

顾怀喻垂眸:“今天放你假,就在这儿坐着。”

“我不想放假。”苏倾手里捏着水杯,少见地反驳他,倘若那不是个玻璃杯,一定让她无意识捏扁了,“顶多一两个小时,不会很久。”

差几个小时功败垂成,她不死心,两只眼睛柔露出柔软的恳求:“顾怀喻,我们去吧。”

她冷不丁喊他一声,喊得人心口猛颤一下。

苏倾看着他走到客厅的另一头蹲下,拉开抽屉找了一盒药,回来啪嗒一声扔在茶几上,好像带着气的。

她低头一看,有点意外,他这里竟然有她常吃的止痛药。

她伸手要拿,指尖碰到之前,药盒又让他摸了去,他低头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下说明,帮她把胶囊从锡箔纸里拿出来,轻轻搁在茶几上:“吃一半。”

他顺手把剩下的揣进衣服内兜,拿起热水壶把水添满,进屋换衣服去了。

顾怀喻出来的时候,苏倾就站在门口巴巴守着,生怕他变卦,见他领带腕表都戴好了,才松了口气。他外套里的衬衣领子有点卷住了,她伸手帮忙理了一下,触碰到他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舒服点了吗?”

他的语气很又淡又轻,响在她头顶,莫名显得嗓音发沉。

她缩回手,退了一步:“没那么快的。”

顾怀喻说:“那去拿瓶水,下车库。”

顾怀喻有辆开了四五年的SUV,车沉,平时不大开,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要去比拼排场的场合,偏要开它。

苏倾抱着装热水的瓶子坐在副驾,安静而好奇地看着他发动车子,顾怀喻不看她,掰过后视镜,手指“吱”地一下把暖风扭到了最大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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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六)

缪旗天是本市金融大鳄,人际关系网复杂, 参加生日宴会的人实在太多, 后来演变成一场当地的交际盛会。缪氏旗下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每年这个时候负责清场, 专门承办这场交际盛会。

一排豪车夹着顾怀喻的SUV, 如同生产线上的一排罐头, 慢悠悠驶入地下, 苏倾的电话响了,是陈立:“来了吗?”

“下车库了。”

“好,”他笑着说, “一会儿上二楼餐厅, 我在这边等你们。”

顾怀喻停好车,一手放在安全带扣上,一手翻着手机信息,默然等着她打完。

在纤橙的《离宫》商讨群里, 秦淮一连圈了三遍负责人:“剧本不行。我申请参与剧本讨论。”

顾怀喻单手打字:“我也希望参与剧本讨论。”

半分钟后,秦淮加了他的微信。

而负责人焦头烂额,一时还没回复。

一旁苏倾的电话里露了只言片语, 顾怀喻迅速翻着邮箱里的剧本一稿,一心二用地问:“谁给的请柬?”

苏倾说:“毓华传媒的陈总。”

顾怀喻的手指停顿一下, 那部剧已正常开拍, 没有用他做男主角,毓华与他们的生意往来,早该到那儿为止。为什么他到现在还跟苏倾保持着联系?

苏倾说:“陈总让我们直接去二层找他。”

顾怀喻清淡地“嗯”了一声:“下车。”

缪旗天在三层大厅办生日宴, 陪伴他的是他的家人和同等阶层的朋友,剩下的人即使受邀,也分布在一层和二层,难以见其真容。

苏倾与顾怀喻乘电梯进入二层时,长相甜美的电梯小姐软糯地问:“请问先生小姐是东厅还是西厅呢?”

苏倾怔了一下,电梯小姐解释:“东厅是缪小姐的场,西厅是缪公子的场哦。”

苏倾身后的顾怀喻开了口:“西厅。”

同时,苏倾收到了陈立的微信:“进来了吗?二层,西厅。”

酒店走廊很长,落地玻璃窗通透,窗帘背后是造型别致的混凝土桁架,窗外是绿意满眼的欧式喷泉花园。

苏倾前后都有身着礼服的人在往西厅走,大多是娱乐圈人士,容貌身材都是拔尖的。

陈立就站在入口处同三五个人聊天,聊得有些敷衍,时不时分神看看入口,一抬头,第一眼看见了人,眼神一亮:“苏倾?”

如他所料,苏倾稍加打扮便惊为天人,但杏色小礼服裙过于保守,该露的地方一丝没露,像个皮肤雪白的洋娃娃,捧在手心那一款,难以一眼生出什么绮念来。

可惜,真可惜。

还没打量完,苏倾已经把身后的人让到前头来:“陈总,这是顾怀喻。”

陈立垂下眼“噢”了两声,心里有点恼苏倾不会看眼色,但他热情的脸上丝毫不露:“你好你好。”

理论上,这是他第一回见着顾怀喻。

顾怀喻很高,黑色礼服下的皮肤呈现一种禁欲的苍白,他母亲好像是俄罗斯混血?传递到他这里,变作深邃锋利的五官,尤其那一双十指线条流畅的手,伸出来仿若一个贵族。

陈立没什么滋味地握了握那双手。现在娱乐圈有几大“串儿”,就是混血艺人的外号,里面绝对没有顾怀喻,因为他身上亚洲少年的肆无忌惮的野劲,完全压过了这一点疏离的矜贵。

不似缪云生来显贵,他也不屑。

不知怎么的,陈立就这样不自觉地把他与缪云比了一下,比完,他赶紧在心里同发小道歉。

这俩人,天上地下,眼睛不瞎的都会选。

陈立从餐桌上取了一杯酒,走得飞快,一路走一路给苏倾介绍:“这位王总,这位李总,这位陈总……”

苏倾走马观花地招呼了一路的“总”,都来不及停下来多说两句,就又往前走了。她心里有些茫然,不知道陈立作何打算,只得先把这些人的姓氏和脸死死记住。

陈立的脚步终于慢了,转过来时满脸的笑:“怀喻,这我可要好好给你介绍一下,姬总同你是老乡!”

顾怀喻顿了一下,眼前那位红光满面的中年男人已热络地叫住他:“顾怀喻?我知道你呀,我也是津北人。”

“哎呀,我们那个小地方,总算出了一个大明星。”

顾怀喻客套:“不敢当。”

“哎,你家在哪里啊?汽车厂旁边啊?你妈妈那个剧院,我上学的时候常逃学去看的……”

陈立低声叫住苏倾:“小苏,让他们在这儿聊,我带你去见一个大老板。”

见苏倾发愣,陈立催她:“投资商!”

苏倾赶紧把名片捏在手里,跟着陈立走到西厅另一边,卡座上坐了四五个西装革履的人,众星捧月,轻声细语,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切牛排的男人是主角,看其他人恭维的眼神就知道。

“缪总。”陈立叫了一声。

那男人抬起头,金丝眼镜下,一双熟悉的带着寒气的桃花眼,撞进苏倾眼里。

苏倾到了嘴边的话马上咽了下去,看着他,竟然失神地倒退了一步。

这张脸她见过好多次的。因为原身辞职以后,给他当了五年的地下情人。日日夜夜,让他圈在大房子里养着。就是这张脸木然地同她快活,未能尽兴,旋开灯,把她的脸扳过来,意兴阑珊地问:“你怎么像块木头?”

当然了,原身本来就只有顾怀喻一个梦想。梦碎以后,苏倾就再没有魂了。

眼前的缪云涵养很好地与她开玩笑,像逗小孩子:“苏小姐,第一次见面吧?我长得很可怕吗?”

陪着他的人都笑开,陈立圆场说:“我跟她说见大投资商,她是紧张的。”

一只高脚杯塞进她手里,冰过的酒在玻璃表面结了一层水雾,打湿了她的手心。陈立说:“苏倾,快敬缪总一个。”

缪云骨子里带着贵族教育下的英式幽默和绅士风度,他看着苏倾,温和地笑:“还是我敬苏小姐吧,谢谢你赏光来家父的生日宴。你今天很漂亮。”

陈立见着他眼底流转的光,就知道苏倾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应是很好。

可苏倾僵硬地捏着杯子不动:“谢谢。”

缪云心底有些奇怪,因为他觉察这不是紧张,是抗拒。

他有些匪夷所思,从小到大,他的人缘一向很好,女孩同他说话,羞涩或者殷勤,都是表达亲近的意思,决没有人怕他怕成这样的。

他抬手安抚,唯恐吓着了她:“不勉强,女士沾个杯就好。”

陈立说:“香槟而已,喝个高兴。”

苏倾把冰凉的杯口抵住嘴唇,迟疑了一下,一只手伸过来,把她的杯子一把夺过去。

“不好意思。”顾怀喻立在她身前,微微垂眼,指腹压着高脚杯沿口,用一种暧昧而强硬的动作,轻巧地把她留在杯口的口红印抹去,“我的经纪人出门之前吃过头孢。”

他端着苏倾的那杯酒,伸到缪云面前,杯口一直下压,直压倒缪云酒杯的杯底,才倾杯轻轻一碰,脸上带着一点极淡的笑:“顾怀喻敬缪总一杯。”

几个人面面相觑,忌惮地互相交换着眼神:“这是谁?”

缪云一时怔住,他是投资影视公司的,见过太多的艺人明星,各式各样的男明星,在其他场合怎么样他不清楚,不过在他面前,都只有一种样子:干净谦和,阳光向上,眼前这个人是一种什么气质?

混迹于社会阴暗巷口凝成的外露的痞气和薄戾,游刃有余、八面威风地横行于各类场合,他的杯口压得那么低,背后的无声气焰却高得顶了天。

缪云看着他:“顾——”

“顾怀喻。”他喝光了酒,口齿清晰地重复一遍,漂亮的眸中带着一点冰凉的笑意。连他的表面谦虚都像是一种挑衅。

缪云靠在沙发上,手指轻轻点太阳穴,向他微笑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他转向苏倾,打扮得似小公主一样的苏倾,怔忡立在这样的顾怀喻身边,不像主事的经纪人,倒像他的助理,或者妹妹。

“既然苏小姐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

旁边几人见他发话,纷纷附和。

苏倾利落地说:“缪总,陈总再见。”

顾怀喻把空杯递给侍者:“谢谢缪总。”

唯独这意味深长的一谢倒像真心实意,缪云笑了一笑,启唇:“不客气。”

眼见苏倾真的跟着顾怀喻走了,陈立跟在后面喊,让缪云喊了回来。陈立说:“就叫她喝杯酒而已,又不是怎么地她了……”

他自个儿也有些心虚,后半截话渐渐没声儿了。他想,顾怀喻的嗅觉也过于灵敏,看来有时候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

另一个人嘲笑他:“没听人说吃过头孢嘛,出事了你负责呀。”

缪云拿手支着脑袋,心里倒是没什么疙瘩,因为这短短一面里,苏倾的气质还没呈现出来,就让顾怀喻压掉大半,他只耿耿于怀一件事,就是她瑟缩一下的黑眼睛,她到底怕他什么呢?

顾怀喻一直走到酒店的室外阳台,上楼梯时,他朝里扬了扬下巴:“屋里坐会儿,我抽根烟。”

苏倾怀疑他生气了,一直跟着他走到了室外,顾怀喻见她贴过来,把烟盒推回去,扭身回了走廊。

屋里空调热,他的外套敞开,摸到那半板止痛药:“还疼吗?”

因为吃药的缘故,苏倾出了很多冷汗,耳际的发丝都濡湿了,伸手摁了摁小腹,认真答:“还可以。”

顾怀喻点点头,左手手指拽着领带用力松一松,把那穿得整齐的礼服弄乱,轻描淡写地说:“毓华的陈立,可以删了。”

不是什么好货。

只是苏倾大学一毕业就做他的经纪人,有些事情让他伸手挡了,她经的事毕竟太少。

陈立数日的殷勤,苏倾现在也想明白过来,不过她犹豫的是另一件事:才第一次见缪云,就出了这样事,会不会得罪了他,以后打压顾怀喻?

下一秒,她就收到了缪云的好友申请,备注是:“苏小姐,失礼了。”

微信名就是真名,还有一个小小的实名认证符号,她迟疑了一下,利落地把陈立删了,然后通过了缪云的验证。

“缪总不用道歉,是我们失礼了。提前离场很不好意思,恭祝令尊松鹤长春。”

缪云似乎愣了一下,很客气地回:“谢谢。”

缪云没有再起话题,似乎暂时不准备与她聊天。苏倾道完歉,手指一点,把他也删除了。

“笑什么?”

她一抬头,顾怀喻正噙着笑盯着她看,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她刚才竟然真的在笑,小孩子做了坏事一样狡黠的、得意的笑。

苏倾的脸马上通红一片。

顾怀喻侧头睨着她的脸,眼神懒洋洋的,手里的木质烟盒,却紧绷地一下一下轻磕着桌角:“三月份,苏助理跟着我进组。”

*

纤橙传媒出了一个工作小组负责《离宫》的前期准备,第一次开会,就形成了一个导演、主演和编剧团队共同讨论剧本的特殊现象。

与会人员,人手一本《秦宫秘辛》,秦淮手上那本已经快被翻烂了,顾怀喻书上压一张白纸,纸上放了一根笔,已经把《秦宫秘辛》的剧情骨架里外理了一遍,正看着那张纸出神。

这篇**之所以饱受热议,因为里面不仅充斥大量花样百出、带有性/虐待元素的同性描写,还是以历史真人为原型创作的,马上招致历史爱好者的不满,抗议作者污蔑历史人物。

“我感觉真的挺对不起你们的。”

苏倾旁边坐着一个瘦瘦高高、戴眼镜的文弱女生,笑起来满脸羞涩,是纤橙多方联系的原著作者“一条鱼”。

《秦宫秘辛》还是她上高中时候的作品,如今她已经从英国留学回来参加工作了,再看当年的旧稿,自己也觉得狗屁不通,不忍直视。

“那时候学习压力大,就想着发泄一下。”她腼腆地推了推眼镜,“所以根本没有考据什么的,也没想剧情,这本书就是为了写肉的,当时我对这个比较好奇……没想到会红。”

更没想到会有一个工作小组专门研究她的作品,要梳理她的剧情,拍成电视剧。

连作者都放弃挣扎,大家都一致地沉默了一下,纤橙的负责人心里甚至生出小小的抱怨。

顾怀喻神色如常:“历史的事情很好解决,原来的设定不要,改成架空。”

秦淮点点头,翻了翻打印纸:“剧本一稿我看过了哈,毫无竞争力。原来是皇帝对侍卫强取豪夺,**线去掉,你把它改成侍卫和宫女的爱情故事?请问有爆点吗?”

编剧团队负责人有点儿不高兴:“原著80%都是黄色描写,就这根副线正常,您说怎么改?”

苏倾赶紧给满脸尴尬的“一条鱼”添了杯水。

江城子(七)

秦淮“嗤”地笑了一声:“小姑娘,这本书是怎么红起来的?”

编剧负责人垂着眼嘟囔:“不就是因为色/情描写……”

秦淮猛拍一下桌子, 声音高了几个度:“这本书要真一无是处, 你告诉我它是怎么红起来的?”

大家都让秦淮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被他凶过的小姑娘眼圈都红了, “一条鱼”连忙劝:“秦导……”

秦淮还抱怀盯着那个编剧团队负责人:“我告诉你, 观众不是傻子, 红一定有红的理由。”

秦淮默了两秒, 偏过头,看着顾怀喻安静得近乎漠然的侧脸,好像玩性大发:“来, 男主角你说说。”

顾怀喻看着眼前空白的纸, 却好像上面有字一样:“**,强权,屈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