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屏息一下, 好的演员,对于人情的感知力一定是最敏锐的。

“作者姑娘,”秦淮朝“一条鱼”勾勾手指, “别以为你这书是误打误撞红的啊。市场我不懂,就艺术来说, 剥掉黄色描写这层皮, 它的精神内核,确实踩到了读者审美的几个点,这才是我们要保留的。”

“大尺度**剧改编, 两个办法,一个像你们那样,副线变主线;其实还有一种最简单的,男变女,性转……”

负责人打断:“可是皇帝对宫女强取豪夺,这很烂俗呀。”

秦淮忍无可忍地吸了口气,顾怀喻开口,似乎轻轻掐住了这口气:“是转高位者。”

所有人都看着他,顾怀喻的声线冷清:“强权是不分男女的,强权是一种象征。观众想看的是怀莲的毁灭,想看他怎么在强权下弯腰,破碎,放浪形骸,越堕落,越好。”

“怀莲”就是原本的男二号,顾怀喻的角色,同性关系中的弱势一方。

顾怀喻和秦淮的判断惊人的一致,这个原本的男二号,才是真正的男一号。

苏倾坐在对面,注意到他微垂的眼里流露的光芒,顾怀喻轻描淡写地念出了一首危险的黑暗的诗。

他觉察到苏倾专注的凝视,他们目光在空中相接,顾怀喻没有收敛那种眼神,甚至放任它继续发展,含了一点放纵的笑意注视着她。

她觉得心口战栗一下,魔鬼正诱惑小女孩,张开乌云般的黑色的宽大斗篷,要将她装进去,可惜漩涡张开,只一瞬间。

“就这么个意思。”对面的秦淮一拍手掌,好像把这场魔术给结束了。

顾怀喻的睫毛盖住了眼睛,手指捏紧笔杆,指甲微微泛白。苏倾的心仍在扑通扑通跳着。

“一条鱼”的疲态一扫而空,推了推眼镜,有些激动地说:“那个,我是学策划的,我能不能跟着剧组?”

每次讨论结束,苏倾都不急着离座,用一个透明文件袋仔细妥帖地把所有文字材料整好,一个角儿也不能折。

顾怀喻就在她旁边,懒散地反靠着椅子立着等,漂亮的手指安静地滑动手机屏幕,脸上的表情平静安然。

这画面构图落入那个挨了骂的编剧负责人眼里,竟然异样的平衡,她很少见到话这么少却这么和谐的经纪人和艺人。

刚会上让秦淮质问,她觉得这个小组成员都不太友好,唯独苏倾看起来比较好亲近,她就坐在了苏倾身边:“不好意思,我刚才态度不太好。”

苏倾正把她和顾怀喻的两本《秦宫秘辛》小心地装在袋子里,闻言回过头,冲她笑了一下:“没事,秦导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只是要求比较严格。”

她在席上一直缄默,这会儿开了腔,声音竟然这样柔软好听:“我理解,这只是你们工作中的一项。但是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她的眼睛闪动,编剧与她对视着,被里面柔韧的光震撼了,“我们真的,真的很想把它做好。”

一连说了两个“真的”,顾怀喻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屏幕上的一个个小字中涣散开去。

并肩走在路上的时候,顾怀喻忽然问:“你当时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接《离宫》?”

苏倾想了一想:“其实你接什么都可以。”

顾怀喻回头看她,苏倾还把那个大文件袋抱在怀里,像个珍惜书本的女学生。

一路上都如此,他的梦想就是她的梦想。她的长发向后披散着,耳边两缕黑发,是云雾捻出纤细丝缕,让她的耳垂和脸颊都变得神秘莫测。

苏倾觉出他眼神里几不可见的一丝迷乱,指头把文件袋捏紧了,耳垂慢慢染上红色:“……我都会把份内工作做好。”

二月的风依旧如刀,顾怀喻转过脸去,半晌无声。

苏倾忽然想起三月进组要带的东西还没准备:“对,我要去趟超市。”

顾怀喻默了一下:“开发.票,回来报销。”

二人在十字路口分别。苏倾沿着街走,忽然发现横桥下的水边柳树都吐绿了。背后传来引擎声,车轮轻轻地碾过井盖,极慢的“咕咚”一声,苏倾靠边走去。

那车子还耐心地跟着她,没有鸣笛,她贴着桥头站好,回头看,黑色轿车从她眼前慢慢驶过。车窗慢慢降下去:“苏小姐。”

车窗内,缪云含笑的桃花眼看着她:“不知道被你删了的人,有没有荣幸请你喝杯咖啡?”

苏倾没有想到她会骤然见到缪云:“缪总……”她顿了一下,“抱歉,我得去超市。”

缪云说:“那好啊,我送你去超市。”

“不要拒绝。”缪云搁在方向盘上的手转了转,腕表轻巧地晃荡,“我们挡着后面的路。而且,你如果拒绝,会显得我强人所难。”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由红变绿,顾怀喻立在原地,身上的薄外套敞着怀,让风吹得衣角飞扬,远远看着苏倾拉开车门,上了缪云的车。

那车从他浅色的瞳孔里疾驰而过,他眯了一下眼,眼里被溅起了尘土样的薄戾。

“五点前回工作室。”

苏倾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茫然拿着手机,屏幕顶端的时间已经是四点半。她想了想,还是回:“好。”

又是一条消息,他似乎在笑:“不要急。”

两条消息竟然是完全矛盾的,像是在逗弄她。

购物车里只有几把牙刷,苏倾买得很局促,因为西装革履的缪云就在旁边走着,不住地打量着她:“苏小姐好像很怕生啊。”

苏倾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陪着她逛超市:“缪总也很忙吧,耽搁您的时间,真不好意思。”

缪云望着苏倾长发下的一截粉颈,她细长的手指上是修剪整齐的指甲,指甲的形状端庄漂亮。

她挑选商品时会仔细地看一看生产日期,是块安静的璞玉,引得人不住地想要探索。

确如调查所说,她的经历是一张白纸,比许多人干净:中学时连跳两级,因为年龄小,没有什么走得近的同学,大学一毕业就做顾怀喻的经纪人,期间连男朋友都没有谈过,身上有一点与社会脱节的天真。

……跟她走得近的只有顾怀喻,那个顾怀喻才是真有意思。

“你这东西也是给小艺人买的?”缪云拿起一把牙刷,眼里懒懒的,透出上流社会的冷漠的好奇。

“给工作室。”苏倾认真纠正,不知道是不是热的,她脸有点红。她不太习惯缪云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蒙尘古董。

缪云笑了一下,桃花眼本就自带笑意,他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不做顾怀喻的经纪人了?”

苏倾干脆地摇摇头。

“我好像没表达清楚。”缪云随意地说,“挣钱的行当很多啊。好一点的公司,不用这么辛苦,工资就能到你的四五倍。”

苏倾缓和地说:“我觉得做经纪人很好,我们工作室刚刚起步。”

缪云好像有点儿惊讶:“你该不会以为你家小艺人离不开你吧?”他开玩笑似的说,“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没了你,十个工作室照样风生水起。苏小姐签给他五年了吧,应该多考虑爱护自己,享受享受生活。”

苏倾抬头望着他,他从货架上拿下一瓶苏打水,手指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手腕,苏倾浑身都僵硬了,缪云睨着她的表情,语气很温柔,“女孩嘛,宠着捧着才对。哪有让你当牛做马的?”

苏倾的眼神怔怔的,缪云熟悉这种表情。

任何一个价值观重构的女孩,都有一个接受的过程。

他体贴地笑:“逛完了?我送你回去吧。”

苏倾心事重重地让缪云送回了出租屋,秦安安又喝醉了,在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苏倾给她喂了些水,这才猛然想起顾怀喻说要去工作室的事情。

她看看手机,五点钟的顾怀喻发过一条信息,不知什么意思:“天快黑了。”

她单手打字:“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不去了。”

顾怀喻顿了一下才回:“怎么。”

苏倾想了想:“不是不急吗,那明天早上再去。”

秦安安跪在地上,吐得更厉害了,苏倾拍着她的后背。秦安安一头长发散在背上,趴在马桶盖子上醉眼朦胧:“刚才,把你送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苏倾把她扶起来:“缪云。”

“……你认识缪云?”秦安安眯起眼,笑了一声,“怎么,他想泡你啊。”

“不是。”

“别藏了。”秦安安瞥她一眼,躺在床上喘气,“对你没意思,巴巴儿把你送回咱们这个七扭八歪的小区?不怕把那几百万的豪车蹭了。”

苏倾笑了一下,眼里竟然有好奇的纯真:“真会有人答应?”

秦安安冷笑一声:“他又没结婚,看各人想法呗。有的人谈恋爱是为了爱情,有的人只是排遣一下寂寞。”

她瞪着天花板一会儿,把头转过来看着苏倾,语气轻得有些奇怪,“你没这个想法,那你……把他名片推给我呗?”

苏倾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真的拿起了手机。这是秦安安最喜欢她的一点,苏倾从来不轻易干涉或评判她的生活方式,也不会像她从前认识的那些乖乖女一样,人后谈起她语气轻薄。

有时她觉得苏倾身上少点什么,生得这样灵的一个人,骨子里竟有点呆。

苏倾却犹豫了一下:“我泄露他的私人信息,是不是得先告诉他一声?”

“算了算了,你傻吗?”秦安安烦躁地摆摆手,苏倾抱歉地笑了一下,进洗手间去接水了。

她的手机就放在秦安安床上,屏幕还亮着。秦安安鬼使神差地拿起来,悄悄调出缪云的微信号拍了一张,同时她瞥见顾怀喻给苏倾回信了:“有人送你回去吗”

她冷笑一声,酒精上头,顺手回过去:“有,今天送到楼下,明儿就送到家里来了,后天人就搬到大别墅里当金丝雀去了,长点心吧大明星。”

苏倾端着一盆水走过来了,秦安安把记录删掉,飞快地躺下,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秦淮:小爷讲戏你们搁底下干嘛呢?

男一女主爱,男二观众爱,男三没人爱。哼,不稀罕。

江城子(八)

第二天早晨,苏倾把可怜的几把牙刷装在牛皮纸袋里带去了工作室。

早春的城市依旧浸泡在片片阴云中。客厅很暗, 苏倾拉开窗帘, 摁亮了电灯。

顾怀喻没有打游戏也没有看电影,侧坐在椅子上, 手肘搭在椅背上看着她, 灯亮的时候, 他无声地眯了一下眼, 似乎不太适应忽然盈满房间的强光。

苏倾放好牙刷,觉得背后的顾怀喻安静得像一株植物,正在出神地想, 低头在茶几上看见了满当当的烟灰缸。

混这个圈子压力大, 吸烟的人多,顾怀喻平时每天一两根,心情不好也许多抽,但绝不会这么多。

她心底一沉, 脱口而出:“少抽点吧。”

“好。”顾怀喻立刻回答。

苏倾心底的感觉很奇异,她当经纪人的这段时间,从未干涉过他的任何私人行为。她转过身, 犹豫地问:“你会听吗?”

顾怀喻依旧支在椅子上看着她,浅栗色的瞳孔含着点迷蒙的笑, 又或许是更复杂的东西, 轻描淡写地说:“你管我,就会听。”

“你”字的重音像一个魔咒,他意味深长的乖顺, 带着以退为进的侵占感。

苏倾坚持盯着他不动,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憋得脸微微发红:“那我管。”

顾怀喻看着她笑了一下:“那我能管苏经纪人一件事么?”

苏倾说:“你说。”

“工作时间,不许赴与工作无关的约。”

苏倾回想了一下缪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爽快地点头:“好。”

顾怀喻身上的阴霾似乎全部散去,他从椅子上跳下来,目光落在装牙刷的小纸袋上:“再去一趟超市,把没买全的补完。”

在同一个超市里,苏倾推购物车的动作松弛了许多。

顾怀喻走在她身边,熟练地从货架上拿下短途旅行的各类用品,超市顶灯照得他的皮肤苍白更甚,他脸上的表情很淡,嘴唇微抿,似乎正在心里核对名单,买什么他都有数。

路过卫生用品区,他伸出手越过她头顶,取了一包浅粉色的卫生巾,袖口露出的漂亮的腕骨,像雕塑家的艺术品。

他看看上面印的小兔子,睫毛上凝着一点光,“那边条件不好,能准备的先备好。”

秦淮为了《离宫》画了有上百张设计稿,苏倾翻着看过,阴郁诡丽的风格。

他抓心挠肝地想要这样的景,最后托了大学同学的关系,找到了外省的一个新建的影视基地,在一个没开发完全的古镇里。

苏倾看着他线条流畅的手指捏着包装精巧的进口卫生巾,耳根发热,轻声说:“我不用这个。”

顾怀喻转头看货架:“用哪个?”

苏倾指了一下货架中层的中档产品。

超市的设计也很有意思,中档产品最受青睐,所以摆在黄金地段。太贵的滞销,女士都够不到。

顾怀喻扫了一眼价签,利落把手上拿的放进车里,推着车子,连带她一起强硬地推走了:“这次试试这个,工作室报销。”

三月份,城市里的早樱和白玉兰开了,浅浅淡淡的一片,河水里的浮藻都泛出新绿,苏倾跟着顾怀进组。

剧本让秦淮改过两次。第二次,他看着小编剧呈上来的剧本大纲:“嗯,挺不错的,比上次好多了,但是……”

他拿指头一下一下戳着纸面:“贵妃娘娘?这就算强权了?”

编剧说:“那……皇后娘娘?”

秦淮摸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姑娘啊,咱们都已经架空了,你脑洞能不能开大一点。”

“你们女孩不是喜欢搞女权吗,怎么还把自己限制在男权框架里,我们搞个女皇不行吗?”

编剧的嘴巴微微张开:“武……则天吗?”

一旁的顾怀喻笑了一下,眼睫下那双总是清清淡淡的眼里,含了一点光:“不是武则天。高于任何皇帝的女皇,她是权力的顶峰。”

三稿在十天后提交。这一版剧本里,有一位坐于至高位金銮大殿上的女皇。冠冕后的面目和性别模糊,只知道她垂眼就有生杀事件,抬袖便有血雨腥风。

怀莲出场于离宫,沿用了原著的设定,从前是别苑围场的铁骑少年,只有这样的女皇才能同时摧毁他的骨骼和精神,他是帝王的奴隶,也是强权的禁.脔,他毁灭的同时盛开。

第三次开会时,秦淮带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素面朝天,披着一条复古的黑色羊毛披肩。

“给大家介绍一下。”秦淮说,“这位是李丽芳李老师。”

李丽芳笑着向众人点头致意,大家都吃了一惊。她是八十年代红遍大江南北的玉女演员,在老一辈心里,永远是清纯柔美的样子。

没想到当年的国民女神,如今竟然像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一样,朴实低调地坐在众人面前。

——过气玉女,能演得了女皇?

秦淮开玩笑地看着李丽芳:“李老师也是因为没能及时转型让市场淘汰的,这也是她翻身的最后机会了,是不是?”

一直安安静静的李丽芳笑了,眼角纹绽放,眼里的两道光迸射,直言不讳:“我演了一辈子的小花旦,很想演一次大青衣,请让我试一试。”

——在这个圈子里的,谁没有野心,谁甘心被淘汰?

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大都是刚入行的的年轻人,也是纤橙能给到的最多的人,连“一条鱼”和苏倾都算上,也像个闹哄哄的草台班子。

第一次开会,秦淮腰上别着个扩音器,蹲在满地电线中费力地说:“工作人员都是九零后,有好也有不好吧。年轻人的缺点,没什么经验;优点……”他眯了眯眼,“身体好,能熬。”

当时大家“哄”地笑开,不过没过几天,马上就意识到导演没在开玩笑。

秦淮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进入状态以后眼睛里都瞪出血丝来。三天下来,工作人员上上下下都给他骂了个遍,低气压蔓延了三五天,原本吵吵闹闹的剧组逐渐变得安静起来。

导演要求的压力,赶进度的压力,还有心底蔓延出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压力,凝成一把悬在头顶的剑。每个人眼底都是淡青色,摄影的盒饭都是架在机器上吃的,一边嚼一边盯着屏幕看,腮帮子一动一动,像嚼草的骆驼。

秦淮坐在小马扎上,拧开一瓶矿泉水喝,用力过大,把瓶子都扭得变形了。桌上忽然摆上一杯枸杞茶,他一抬头,苏倾削葱样的手指捏着个塑料盒摆上桌,盒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圣女果,红艳艳,水灵灵。

古镇里没小番茄,只有土杏儿和杨梅,吃了十几天,早吃腻了。站在导演周围的人都凑过来,一人捏一个抢光了,苏倾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盒切好的火龙果打开。

大家一阵欢呼赞叹,真像过节了一样。

男一号的经纪人,水灵灵的美人,在这剧组里比小助理都跑得勤快,谁看见她都降火。

秦淮捧起枸杞茶,新奇地问:“哪儿买的?”

苏倾说:“镇子外面。”

秦淮吓了一跳:“十几里路呢,这地儿不熟,别瞎跑。”

苏倾点了点头,又小心地问:“你觉得早上那场怎么样?”

早上是女皇和怀莲的对手大戏,剧本半页纸,却拍了一上午,顾怀喻下场的时候,她看见他背后的衣服都浸透了。

穿着戏服的李丽芳挽着裙摆正从他们身边走过,上身套一件羽绒背心,弯腰凑进来:“导演讲课呢?”

造型师下了狠功夫,李丽芳这张温婉的脸大变样,下颌骨被强化出来,一双眼吊稍高傲凌厉,没有刻意遮掩的鱼尾纹,一根一根都如同被刀斧刻出。

据说李丽芳为了这个角色断绝通讯,疯魔了一样全身心浸入,导致人在戏外,身上仍然带着冷锋,看人的眼神如同看一件死物,有时候助理也被她吓着。

让她这么扫一眼,谁也想不起她从前的脸了。

秦淮扭头笑:“李老师评价一下搭档呗?”

李丽芳沉思了一下,露出一个赞叹又怅然若失的微笑:“后生可畏。”

等李丽芳走了,秦淮倾过身子,笑着压低声音,“苏倾,你这端茶倒水的,是不是收买我呢。”

苏倾反应过来,冲他和煦地笑了一下:“那就是吧。顾怀喻没有上过演艺学校,你不要骂他。”

秦淮吸一口气,拿指头点她,苏倾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竟然是缪云。

她走到另一边去接,与顾怀喻擦肩而过。他身上穿着描金的黛色骑装,腰带在阳光下闪光,垂眼看着她的发顶,睫毛下沉寂的眼里还留着戏里的高傲与歇斯底里。

苏倾的手指捂着电话,似乎信号不好:“缪总……”

顾怀喻垂着眼,坐在苏倾坐过的地方。从烟盒里摸出两根烟,递了秦淮一根。秦淮看着他两指挟着烟,低头熟练地点,那烟型细长,在他手指里燃出股莫名的美感。

纸烟在秦淮手里一转,烫金的标志露出,他挑了一下眉:“我的老天,我不敢抽。”

“我穷。”秦淮调侃,“哎,你们学表演的是不是再怎么扑,都比我们导演有钱?”

顾怀喻自顾自烟雾缭绕,眼里带着一点冷淡的笑,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对坐吞云吐雾起来。秦淮随意地问:“什么时候喜欢表演的?”

顾怀喻说:“小学吧。”

“那怎么没考电影学院啊。”

顾怀喻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问:“电影学院什么样?”

“早晨出早功,期末拍大戏,熬夜熬得熊猫一样,一群牛鬼蛇神当同学,处好关系,指不定哪个以后就飞升了。”

顾怀喻形状流畅的手指轻轻地掸了掸烟灰,没有作声。秦淮说:“你给我的感觉像舞台剧演员,上台烧血条的那种。会唱歌剧吗?”

“会一点。”

“厉害啊。”秦淮惊叹一声,又笑,“不上电影学院也好啊,学院派就是个小框,你在框外面。”

顾怀喻眼里有懒散的笑:“野路子。”

“野路子也是路子。”

古镇的信号不太好,苏倾直走得靠近配套酒店,才听得清缪云说话:“进组了吧?”

苏倾说:“是。”

缪云的语气温和:“地方条件怎么样?”

苏倾的手指捏着电话:“还可以。”

缪云笑了一下,仿佛没听出她的局促,依然用一种春风拂面的语气说话:“要不要我来探个班看看你,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苏倾头上冒了一层冷汗:“不用,谢谢缪总。”

“我没什么事,就当旅游了……”

苏倾吸了口气,轻柔的声音响起来,“缪总,这里信号不好。”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指冷静地碰到那处红色圆点上,这个艰难的电话已经断气了。

四周安静得厉害。她心底不知生出一种什么情绪,好像有些负罪,又有些畅快,她无意识地点开朋友圈,一边出神一边翻动。

秦安安发了一条新的动态:“你是上天的礼物。”

附带一张撑着脸发呆的一张自拍,她身材火辣,长相美艳,连散乱的头发丝都写满热情,桌子前面摆着一瓶漂亮的香水。

苏倾仔细看着,在她衣服后面的远景里,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幻影的车头。

午休的时间很宝贵,大家坐着靠着,都有些昏昏欲睡。秦淮把小马扎挪了挪,坏笑着靠到顾怀喻身边来:“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他调出手机里存着的苏倾的照片,是从上次的片子里精选出来的,他得意地扬下巴:“你经纪人,漂亮吧。”

顾怀喻看着照片,半天没说话。

照片里的苏倾就穿着那一天的小翻领外套和牛仔裤,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靠着青黑色的工厂大门。她乌黑的眼睛里空荡而又渴望,一对雪白的脚赤着。

真人娃娃。

在秦淮的镜头下,色调和构图都是一等一的,换成任何一位模特,效果都是漂亮的。可是他启唇,迟迟说不出这个“漂亮”。

因为照片的主体过于突出了。

主角是她,他心里构图的天平刹那倾塌了,所有的布景和光线、审美与创意拧成一股,都拉不住他落在苏倾身上的目光,她似乎从这张照片中剥离出来了。

顾怀喻捏着手机屏,睫毛迟缓地眨动一下。他再也无法再以一种冷淡而清醒的目光、不带任何感**彩地鉴赏它,判断它到底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