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除了接洽,房租水电服装,一切跟钱沾边儿的你压根儿都没管过,要钱了都是顾怀喻给出,对不对?”

苏倾怔了一下,点点头。

秦淮踩灭烟屁股,揣着兜自顾自笑了一阵,笑得挺开心。

苏倾骤然想到缪云同她说过的话,他说“顾怀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她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有很多处说不通。

只是她吃了不解世情的亏,反应太迟钝了。

“你笑什么?”

秦淮把水果提起来,还在怪笑:“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个模式,怎么说呢,有点儿不像个工作室。”

苏倾犹豫了一下,追问一句:“那像什么?”

秦淮看着她笑,小虎牙尖尖的:“像大老板包养金丝雀。”

江城子(十一)

苏倾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秦淮赶紧敛了笑:“呦, 生气了?开个玩笑, 没什么别的意思。”

苏倾停顿了一下,转身回屋。

“哎苏倾, ”他忙在背后喊, “你和顾怀喻都很敬业, 你们就是纯正的同事关系, 别听我瞎说哈。”

过了片刻,苏倾竟然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纸, 走过来把秦淮挤到角落里, 大有地下党接头的架势。

秦淮盯着她侧脸半天,喃喃:“没生气啊。”

苏倾的黑亮的眼看着纸面,指指打印纸表格里的第二列:“这些人,你认得吗?”

秦淮低头看她手上的表格, 一行一行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让人用红色中性笔画得乱七八糟,批改作业一样, 有的叉掉,有的圈出来, 压在最上面的一张纸很久远了, 纸面有点泛黄。

苏倾把手机后置灯亮起来,贴心地给他照着。

秦淮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有几个名字如雷贯耳:“这个, 这个,这个,负责人风评不好,事儿多,爱刁难人;这个,团队不错,但是导演不行,喜欢揩女生油;这个,老板发家前有性骚扰案底……”

他忽然皱起眉不说了,苏倾的呼吸也微微停顿了,她很聪明,片刻就懂了。

秦淮指出的这几个,无一例外,都已经被红笔叉掉了。

很久之前,她就不知道顾怀喻接戏是以什么为依据的,怎么能那么快而决绝地做出选择,直到现在。

秦淮往后一直翻,这里面有些人和公司名他听说过,有些是根本不认得的,看着上面肆意的叉,越翻越觉得心惊:“没看出来啊男主角。”

苏倾咬着唇,指尖在屏幕上跳跃,飞快地打出“缪旗天”三个字。

屏幕的蓝光照在她脸上和眼睛里,黑字介绍“刷”地加载出来,往下一拉,迅速拉到“亲属”一栏:

“长女缪凤儿,现为缪氏集团总裁,集团涉足食品、服装、新媒体等多个领域……”

“与现任妻子所育二子缪云,为鸿飞、紫涵、毓华传媒、眠云国际四家影视公司控股股东……”

——请问先生小姐是东厅还是西厅呢?东厅是缪小姐的场,西厅是缪公子的场哦。

——西厅。

——毓华的陈立,可以删了。

秦淮还站在一旁吹着夜风翻那沓纸,发自内心地慨叹:“太可怕了。人不在江湖,手掌江湖事啊。”

所有混乱的声音画面,让一阵钝重的响声打断。

顾怀喻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远远地倚着另一边的阳台栏杆,懒洋洋地看他们,手掌拍拍着栏杆,声音顺着金属管传过来,震到秦淮身上:“十二点了。”

秦淮让他震得赶忙跳起来,笑嘻嘻地把水果拎起来晃一晃,回头对着苏倾做了个“自求多福”的口型:“谢谢,小爷走啦。”

阳台上只剩苏倾和顾怀喻远远对立着。他看见苏倾一双漂亮的手伸进文件袋里,妥帖地把打印纸的每个边角抚平,她低着头,长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毛茸茸的阴影,安安静静的,一点儿都不看他。

“苏倾。”他轻轻喊一声。

苏倾一顿。她发觉顾怀喻叫她,多半没什么要紧事,带着一种逗弄小动物的戏谑,好像故意让她抬个头、应个声,他就觉得愉悦得很。

她偏不抬头,垂眼专注地扭门锁,把那圆形的门把手锁上又扭开,还用纸巾仔细擦了一遍:“十二点了,还不快睡。”

拍戏后期很艰苦,李丽芳一共进了三次医院,人有些浮肿。脸上的蜡黄,化妆师遮都遮不住。她拿面镜子,一有空就反复地补妆,情绪非常焦虑。

秦淮说:“别补了李老师,你这个状态正刚好啊。”

李丽芳放下镜子,焦虑地问:“真的吗?”

苏倾得了空,坐在凳子上看戏,她看到女皇那张无坚不摧的面具脸上,因为忧愁和恐惧有了裂痕,一旦有了裂痕,神便不再是神,衰老和死亡将接踵而至。

秦淮闭了闭眼,分镜画面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过一遍,用力一拍巴掌,脸色严肃起来:“就这样,来,准备开始。”

其时正黄昏,窗户外面是暖黄的光线,遮住了有些可惜。苏倾伸出手,把窗帘卷起来,监视器中的画面在不知不觉中变了颜色。

秦淮刚准备开始,看着这片光愣住了。

太漂亮了,太完美了。

从前的布景是浮世绘,黑色幕布做基底,大量高纯度色块交汇碰撞,绮丽诡异的一场东方魔术,拍至此刻,画面刹那间有了温度,却是沐浴在一片虚幻的圣光中。

离宫的世界将要土崩瓦解了,这一场戏,就是最后的粉饰太平。

无数思路灵泉一样从脑子里井喷式地冒出来,不知道该与谁分享:“苏倾,你学过画画儿吗?”

苏倾微笑着摇摇头,安静地坐回了角落。

秦淮揉着太阳穴,觉得十几天来积累的疲倦和灵感枯竭一扫而空。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了一个悲壮的模糊的影子——秦淮的代表作不再是《永江八艳》,从今以后,就是《离宫》。

他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沉声说:“来,男女主角准备。”

布景中的顾怀喻回头看着苏倾,好像画中人远远注视着画外人。

她喜欢光,无数次他见到她伸出纤细的手臂仰头把窗帘拉开。可她永远坐在阴影里,一堆杂物旁边小小的一个影子。她坐在那里安静地等,牛仔裤膝头搁着一个保温杯,一瓶矿泉水,一切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在她那里都能得到答案。

金黄色的帐幔中间,女皇身披玄色绣金龙龙袍,翘起的披肩,如同蝙蝠的一对翅膀,她拿起弓箭,一道光从金色的弓箭上飞掠而过。

女皇与怀莲的对手戏是渐入佳境的。开始时,女皇眼里什么也没有,而怀莲匍匐于地,他们在同一个画框里,却好像对着空气演戏。

直到第一场含蓄的激情戏,怀莲总算明白,至高无上的女皇与别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他开始有了不平,有了怨憎,有了生理优势和心理劣势的矛盾割裂感。

他们每亲密一次,这种割裂感就增加一分,二人的互动增强一分,直到最后,万千情绪沉酿成一壶酒,被二十四岁的小艾无意中点燃。

“不是这样用的。”他走过来,奢靡衣袍下的手伸出来,轻轻抚过这把长弓。

怀莲越发瘦了,眼里的星火却越发璀璨,他燃烧自己的心血,也燃烧着整座离宫。

“哦,我忘记了。你原来曾是青羽卫的。”女皇垂着眼,轻描淡写地回忆,“你来拉一下看看。”

怀莲伸出手臂,暧昧地拥过她的身体,女皇眉心微跳,却纵容他的僭越。

她的一切,得来的太过容易了。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匍匐在她脚下,所以才会被怀莲眼里的挣扎和矛盾吸引,他的灵魂一半屈从,一半负隅顽抗,她从中找到了一丝棋逢对手的快意,既想将他驯服,又期望看到他不驯的样子。

怀莲的手握着女皇的手,弓咯吱咯吱地张到最大,箭头瞄准殿中金柱,怀莲的双眼慢慢眯起。

女皇说:“先不要放箭。”

怀莲笑了一笑,手微微一松,羽箭“倏”地窜出,钉入柱中,女皇微微一惊,怀莲握紧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大胆。”女皇感到危险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安全,这种安全竟然来源于身后的奴隶。

“陛下治臣死罪。”怀莲笑着跪下,他的脸,他身上的气息,浓醇得挥散不开的诡丽。他有足够的把握,笃定女皇不会怪罪。

女皇的面具碎裂了。

女皇和怀莲,究竟谁先输掉这场游戏?

苏倾想,也许是女皇。

怀莲心底有恨,恨支撑着他不择手段地从泥沼中爬升,看着敌人死去,而女皇心底什么也没有,只有不败之地的寂寞烟云。

*

六点钟,总裁办公室下班时间。

陈立敲敲门,反坐在办公桌上的秦安安跳下来,挽了挽头发,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地离开,手上拿着一盒没吃完的冰淇淋球。

坐在桌前的缪云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行啊你。”陈立回头看着走廊里远去的窈窕身影,“够辣的呀。”

缪云笑一笑:“知道我看上她哪一点吗?”他转了转椅子,“聪明,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我要什么。”

陈立坐在他对面开玩笑:“那得了,既然这么满意,你就长期发展一下。那个要不算了吧。”

缪云从他手上把一叠文件抢过去,他平时工作忙,感情吃快餐多,很少走心。看到陈立,他才会想到谜一样的苏倾。

除了外表的美丽肉眼可见,她的一切都藏得很紧,这是他头一回对女人的好奇大过了原始本能。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她不可。”缪云淡淡地说,“我只是很好奇,她为什么这么抵触我。”

还有,她与顾怀喻到底是什么关系。

桌上是顾怀喻的资料。平平无奇的一个人,底层单亲家庭,十七岁辍学,二十岁还清外债,背井离乡。五年18部戏,0个代言。

“因为顾怀喻的经历比较励志,媒体关注度比较高。《秋蝉》结束之后,徐衍曾经以个人名义捐给他两百万的梦想基金,有点一别两宽的意思,因为徐衍之后转型拍偶像剧去了,没办法保证带他接着演戏。顾怀喻拿这笔钱还了五十万外债,应该还剩一百五十万。”

“当时他选择签给羽炀国际,除了那边比较热络之外,还有就是羽炀出的价最高,一口气买断十年。所以五年前,他手上至少有三百万的存款。”

缪云皱起眉头,如果没记错,五年前那个时段恰逢房地产低迷,股市暴涨,被称为“黄金年”

,如果——

不可能,他的眼皮跳了一下。一个连高中都没读完的小演员,怎么可能有这种眼光。

“顾怀喻这边断了。”陈立打断了他的思绪:“不过呢,我找到了一点好玩的东西。苏倾不是传媒大学的吗?毕业的时候要退校内邮箱,我找了点关系,复原了她的邮箱的最后一个曾用密码,你看。”

纸上写着:“20090515YD”

“20090515肯定不是谁的生日。”陈立笑,“2009年五月份,徐衍的《秋蝉》开始在各大二三线城市海选演员。5月15日,选到了津北。苏倾的籍贯和顾怀喻是同一个地方,津北人。”

陈立有些兴奋地说:“现在你猜猜后面为什么不是SQ,是YD。YD是什么?”

缪云有些诧异,许久才不太确定地开口:“影帝。”

“对路。”陈立仰靠在椅背上,“你现在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紧着顾怀喻?没看出来吧,这妞儿是个梦想型选手,她想自己捧出个影帝。”

江城子(十二)

一天的戏结束,到了晚上十点。

顾怀喻坐在化妆间, 造型师打着哈欠给他卸下头套和妆, 大家都很疲倦,相互之间没有对话, 顾怀喻的眼睛稍稍阖上了。

古镇昼夜温差很大, 凉风不住地从窗缝里灌进来,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衬衣。

苏倾从背后给他披上一件外套, 伸手把他挽到手臂的袖子放下来。

顾怀喻睁开眼,她正弯着腰,丝丝缕缕头发落在他身上, 很耐心地帮他系袖口的扣子, 她指尖碰过的地方,异样的痒。

他偏头看她,苏倾发现他醒了,马上放开他, 像一尾鱼一样,安静地从他身边挣脱了。

回去的路上没有行人,零星几声狗吠在空中荡出回音, 苏倾跟着顾怀喻走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手里拿着手机照着, 一抬头, 发现顾怀喻停下来,扭头看着她。

“你走前边。”

苏倾看了看他,依言绕到他前面, 他忽然伸手,轻轻拽住她衬衣后摆,把她向后一拉:“别那么前。”

苏倾侧过身,手里的后置闪光灯下,顾怀喻的睫毛上落着蓬勃的白光,他在光里像猫一样眯了眼,眼里似乎在笑。

“昨天晚上,”他慢慢垂下眼,“秦淮跟你说什么了?”

苏倾犹豫了一下,乌黑眼睛看过来:“关于工作的。”

顾怀喻看着她,声音很轻:“真的?”

“嗯。”

“好。”他的语气轻巧地挑起,看着她,猫儿一样的眸,含着诡秘的气定神闲,“我的经纪人说什么我都信。”

苏倾停了片刻,果然轻轻慢慢地开口:“顾怀喻。”

他笑了笑:“嗯。”

她慢慢抬起头,那双明艳的杏眼里似乎含着一汪水,有无数情绪汇在里头。

“我这个经纪人,是不是当得很差。”

顾怀喻的笑淡下去,变了脸色:“谁说的?”

“谁也没说,我自己这么觉得。”她低下眼笑了笑,眼神里是剔透的伤感,引用了缪云的话,“没有我,十个工作室你也照样风生水起。”

“这五年,我好像都没有帮到你什么,反倒一直拖你的后腿。其实你可以……”

“苏倾。”顾怀喻打断,眼神里罕见的有些愠色,冷冷淡淡地说,“你跟我,签的是五年合同,现在还没到期。”

苏倾看着他笑了一下,笑得像一朵干净的雏菊:“我不是想要违约。”

顾怀喻扫视她片刻,仿佛无声地松一口气,语气有些冷:“工作中夹带着私人情绪,你说怎么办。”

苏倾想了想,低下头:“那你,扣我工资。”

“先记你一次,”顾怀喻默了一下,微微抬起下巴,“三次以上,你免费给工作室加班一个月,包括双休。”

苏倾说:“好。”

他有他的方式,她也有她的方式。

她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到了最后,坚持也变成了意义本身。

*

阳台上放着把长条凳子。

苏倾拿小浴室半凉不凉的水冲了澡,擦干头发,换上柔软的棉布睡裙,坐在阳台的凳子上乘凉。

晚上风冷,她身上披一件薄外套。头顶是民宿的晾衣杆,挂着的两件衬衣被风吹得摇晃,金属衣架相碰,发出风铃一样的“叮当”声。小烟盒里的一排绿豆苗,颤动着细瘦微弯腰肢和叶片。

苏倾双手撑着凳子,小兔子的拖鞋荡着,安静地仰头看天空。

古镇空气污染还没有那么严重,可以看得到满天星星。她把脖子上的环摘下来放在眼前,歪着头,透过环看满天星星。

语文书上是怎么形容星星的?

——“像天鹅绒上镶嵌的宝石。”

闪烁的星星璀璨,不知不觉就迷了眼。

过了零点,圆环上的蓝光闪烁起来,活动筋骨,精准地前进一个单位刻度。离宫每拍一天,圆环就前进一点。

苏倾感谢秦安安,没有秦安安,她就找不到秦淮,就不会有今天的离宫。

刚想到秦安安,苏倾打开手机找到她的头像,刚点了一下,屏幕一闪,接到了缪云的第五个电话。

“苏倾,睡了吗?”

“缪总。”苏倾一手拉着外套,一手拿电话,眯眼笑,“四月份的那个展,我恐怕不能去了,对不起。”

缪云有点惊讶于她今天松弛的温柔,温柔而坦然地抹去了一切可能性。

“不是要跟你说这个。”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停了停,“我今天,想跟你聊聊顾怀喻。”

“顾怀喻。”苏倾顿了一下。

“是。你对你们家小艺人,有什么职业规划吗?”

苏倾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缪总不是说,顾怀喻也不是离不了我吗?我想,下一个阶段,也许……”

“不不不,你误会了。”缪云实在后悔自己前面把话说得太死,“你很重要,苏倾,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经纪人之一。”

苏倾笑了一下:“谢谢。”

“我的意思是……他的发展,跟你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缪云的声音稳了一下,变得谦和而有说服力,“羽炀国际对他的定位,和他本人的气质完全不符。你有考虑过带他解约吗?”

“解约?”

“没错。”缪云放松靠在椅背上,桃花眼里迸出散漫的笑意,“你知道,我是四家影视公司的大股东。鸿飞和眠云是后起之秀,需要一些新鲜血液。”

他听着电话那头苏倾平静的呼吸,感慨自己终于找到了跟她沟通的正确方式。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顾怀喻解约。未来五年,鸿飞或眠云,将会不遗余力地主捧顾怀喻。你应该知道,这个圈子拼的不是实力,是资源,再有实力的人,没有人捧,也一样会被埋没。”

苏倾静静地听着,一模一样的话,缪云对原主也说过一遍。

任何礼物都已标明价码,原主的心思埋得太深,只肯说是自己贪慕虚荣,此后就是顾怀喻与她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至于决裂。

他们明明看重对方,却输在不懂彼此。

苏倾问:“捧到什么程度呢?”

缪云放沉了语气:“比如,捧到他当影帝。”

她低下眼,指尖摩挲蓝色的环,水波正在闪动着。她冷静地演完这场戏:“我考虑一下。”

缪云说:“好,等你的好消……”

声音戛然而止,苏倾的手机让人从耳边夺走了。

抬起头,一道影子笼罩了她。

顾怀喻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机摁断,颤抖的指尖摁了好几下才成功关机。

他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她从没见过顾怀喻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

“苏倾,”他的眼底一片冰凉,半晌,轻轻说,“看不起我?”

她平静的毫无底线的背后退让,他已经受够了。

顾怀喻的那根弦崩断了。欺近了一步,像被激怒的凶兽一样冷笑:“你以为你是谁,我的星途,还需要你苏倾给我铺?”

她仰头想要辩解,他骤然伸出手,掌心一张硬邦邦的银行卡,按在她脑门上。

他低下头,咬牙切齿:“去,拿这张卡查查。”

他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展现出不可违抗的强势,声音都变得低沉沙哑,“看看我不演戏,能不能养活你,用不用得着你把自己卖了。”

他的手一松,卡从她脸上掉下去,砸在她手里,她无意识地把它捏紧,捏得手心都痛了。

苏倾闭着眼睛,睫毛慌乱地颤动着,她身上沐浴液的香味不住地散发出来。她的脸这样近,肤如凝脂,那一点唇红,毫无戒心地绽放在他面前。

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下移,像变一个心照不宣的魔术,盖住了她闭着的眼睛。

他的右手掌心贴住她的后脖颈,下一刻,他的嘴唇贴上来,微凉的,吻住了她,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终于尝到了滋味,随即是失控的攻城陷阵。

好半天,他想起来放开她,手指轻抚过她发红的嘴唇,征询一句:“喜欢我么?”

苏倾没有回答,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身上披着的外套一下子掉落下来,金属扣子“哒”地划过凳子,她也没顾。

她搂得这样熟练,这样自然,让他有种奇妙的错觉,好像她已经很多次这样扑进他怀里。

直到终于抱住了她,才感觉整颗心放下了,熨帖了,丢失在外的,全都找回来了。

顾怀喻抱了一会儿,搂着她的腰一抬,把她架着坐在在了阳台栏杆上,冷淡地仰视她的脸:“那从今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跟缪云联系。”

顾怀喻双手扶着她的腰,风从背后吹起她的长发,裙子下□□的小腿贴着冰冷毛躁的青黑色水泥墙,悬空着,只能靠他两只手的支撑。

苏倾后背冒了冷汗,紧紧扣着他的手臂,手里紧张地捏着那张卡。

顾怀喻仰视她,眼神里带了点极淡的顽劣的笑,“答应了,放你下来。”

苏倾看了看被压折的豆苗儿,忙说:“好。”

顾怀喻笑了一下,一把将她抱下来,发觉她身上的睡裙很薄,稍一用力便向上掀去,露出修长的腿。他微微一顿,捡起地上的外套掸了掸,披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顺着苏倾的目光,落在她手心里那张银行卡上,红色卡面上落了无数道刮痕,已经不太光滑。

“开户人叫何娟子,”他冷淡地睨着,“是我妈。从她还欠款的时候,一直用到现在。”

他翻开苏倾外套内兜,把那张银行卡塞了进去,随意地拍了拍,看着她笑:“今天晚了,明天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