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人傲慢地打量他两眼:“嗯。那你们的艺术性是怀莲的恋母倾向?”

顾怀喻默了一下:“基于我对角色的理解,我觉得他存在类似的感情。”

她笑了一下。拨弄着自己闪亮的美甲:“这个东西,影响很不好的呀。”

秦淮急了:“好的剧本一定得自圆其说。我们能成为一个复杂饱满的艺术作品,就不能把它局限在怀莲的个人悲剧上面。

负责人皱眉:“小秦,你要清楚低成本网络剧的市场定位是什么,它就是一个粗糙猎奇的东西,骗大家看一看,骂一骂完了呀。你扯这么多……”

顾怀喻强硬地打断:“定位错了。我们的受众是有一定鉴赏能力的高端观众。”

“对。”秦淮抱怀靠在沙发背上,“我根本就没指望观众全能看懂。”

“这部分观众明明有这个需求,但是没有对应的剧,都跑去看电影话剧了。市面上的网络剧,猎奇的多,高端的少,现在我们能趋向后者,为什么不拼一把,拔个尖儿呢?”

负责人无言以对,十分钟以后,踩着高跟鞋沉着脸走了。

秦淮压着“一条鱼”快速写了要补拍的戏,打出来交给苏倾,跟顾怀喻说:“甭管她怎么说,回去琢磨琢磨,明天咱就给速战速决了。”

这天晚上,顾怀喻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剧本。

苏倾烧了一壶水,给他倒了一杯放在桌子上,也坐下有条不紊地整理文件和工作计划,堆成一叠,趴在桌上,睫毛搭下来,有些困了。

顾怀喻侧眼看着,轻轻叫她:“苏倾。”

苏倾惊醒,起身走过来。

他攥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抱在腿上,苏倾挣动了一下,他箍得更紧。她着急地说:“你不是在工作吗。”

“别动。”他圈着她,翻了一页剧本,上面用荧光笔画得色彩斑斓,垂下眼,“就是在工作。”

苏倾盯着那页纸想了想:“我要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

苏倾说:“我们以后在剧组,还像以前那样行不行。”

顾怀喻淡淡地说:“以前什么样。”

“就像普通的经纪人和艺人那样。”苏倾眼里闪出几丝羞愧的恼意,“万一别人看见,不好。”

他的手爬上来,揉弄她的耳垂,听着她慌乱的呼吸声,像丝缕缠绵的云气,心也有些乱了:“看见了,就坐实。”

他的吻越过长发印上后脖颈,嗅她头发上的香气,恶劣地问:“怎么样?”

微凉的唇贴在脖颈上,像花瓣滚落无数次的心悸,源源不断地辐射周身,苏倾的指尖无力地挠着桌子,急着下去。

顾怀喻把她往上抱了抱,理好她的头发,不动她了:“陪我对个台词。”

苏倾有些模糊的视线好半天才对焦在剧本的一个个蚂蚁似的小字上,顾怀喻的指尖指着女皇涂红的台词:“念这个。”

苏倾逐字逐句仔细看了一遍。这场戏加在怀莲刚刚臣服的时候,他在冬天大病一场,半梦半醒,发觉女皇静坐在床边守着他。

她依然威严,淡漠,心如明镜:“怀莲,离宫赐给你,你心里还有什么过不去?”

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他有种错觉,女皇早已看穿他一切的虚与委蛇,给他离宫,是无言的妥协,和无奈的讨好。

像严肃的父母,给哭闹的小孩一颗糖。

“陛下。”他在高热中胡言乱语,“我有兄弟姐妹,朋友爱人,我是一株有根的草。您是什么?”

他仗着病呓尖刻地冷笑:“再贵的玉石也是一颗石头,死的,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去,没有心,永远不明白。”

“……苏倾?”顾怀喻的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竟然摸到一点冰凉。

苏倾恍然清醒,刚才剧本上的无数小字,好像倏忽变成了无间地狱地面上方圆百里闪烁着的小虫。

邪神高居于上,空灵地念着属于她的诅咒,无限幽冥,只有她,和过境的风。

她用手背冷静地揩干眼泪,把他的手指握住,慢慢从脸上移开,接着看剧本。

怀莲觉得,他可能快要死了。这次撒疯会触怒女皇。可女皇真的像是石头刻出的,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没有丝毫表情地摸了摸他单薄的衣角:“难怪风寒。”

女皇立起来,静默地走了。却不知道经年累月,水滴石穿,再硬的石头,挡不住一颗草籽的萌动。

剧本上没台词了,顾怀喻却还在念:“陛下。”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苍白的手轻轻撩开她的头发,蛮横地亲吻她的耳垂和侧脸:“陛下哭什么。”

江城子(十五)

半晌,顾怀喻利落地把剧本合上, “啪”地关掉了台灯。苏倾眼前还余下灯泡橙黄的影子, 迟疑地问:“不看了吗?”

顾怀喻把她扭过来,低眼看着她。

这样一双眼睛, 黑眼珠像是擦过的宝石, 透亮光滑, 泪珠子滚下来都蓄不住, 顺利地坠到了颊上,又从凝脂般的颊上滚落下去,谁也看不见。

苏倾做他五年的经纪人, 外头让人刁难的模样从来没让他看见过, 在工作室,永远是微微笑的,这未知的眼泪让他心悸:“刚才哭什么。”

苏倾说:“没什么。听到那儿,就有些伤心。”

顾怀喻回想那句平平无奇的台词:“我念得太狠了?”

苏倾摇摇头, 朝他笑:“念得挺好的。”

顾怀喻注视她一会儿,手指不太温柔地刮擦过她的脸,冷着声调:“不说实话, 让你再哭一次。”

苏倾看着他,半晌, 笑容敛了, 红着耳根从他腿上挣扎下来。顾怀喻伸手一拦,捞住她的腰:“剧组有谁为难你?”

“没有。”

他还不放手,问急了, 苏倾细细的手指掰开他的包围圈:“你欺负我。”

顾怀喻愣了一下,她已经脱了拖鞋爬上另一张床,灵巧地拉开了被子盖着,抱膝露出一双眼睛:“不看剧本,就睡吧,十一点了。”

那就睡吧。

可是半夜,她又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走过来给他盖被子,盖完了,伸出手指,小孩一样摸他颈后短短的黑发。

他翻了个身,压住她的手,掀开被子把她卷进怀里,手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睡衣下的脊背,眼角带着一点凉凉的笑:“苏倾,我哪里欺负你了?”

她洗过的长发上的香气不断地飘散过来,他微微眯了眼睛,为了不欺负她,只抵着她的脸,低头轻轻印了一下她的唇:“这样算么?”

她不吭声,感觉到他的动作略微加重了些,碾磨着她的嘴唇:“嗯?”

苏倾的呼吸急促起来,忽然伸出手盖在他的眼皮上:“睡了。”

女皇只需以权杖轻轻点地,灯便彻底熄了,裙下之臣遵令退场。

*

怀莲生病一场戏结束后,李丽芳杀青了。为这一部戏,她一共进了四次医院,挂过三次水,还有一次是因为表情过度,崩坏了早年植入鼻子的一块假体。

最后一场戏演完,她要把女皇从体内剥离,就像剥离了血肉。窗外的阳光和鸟鸣,微博里的消息提醒,都恍若隔世。

拍摄结束之后,秦淮请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顿小小的践行宴,热热闹闹把李丽芳让到了上位,酒过三巡,她站起来还没说话,先一咧嘴,红了眼圈:“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大家忙一叠声地喊:“哎,李老师……”

四五张纸巾手把手地传,到了她手上。她的鼻头红红的,也不在意形象,当着大家的面儿叠起来擤了擤鼻涕:

“我以前拍戏的时候,进剧组先给导演递烟,几个腕儿争一个化妆师,有时候搭档互相看不顺眼,故意NG,还有为了戏份多少大吵大闹,我以为这些才是拍戏。”

“秦导演请我来的时候,说这个剧组都是比我小一轮以上的弟弟妹妹,我就很担心,害怕自己进组以后融入不了这个集体,自己又是一个过气儿的,会不会被人看不起。”

她擦了擦眼泪,“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好。”

“亚洲是少女审美,大部分女演员都吃青春饭,人老珠黄以后就没路了,很少有作品可以给我们四五十岁的女演员演的。谢谢你们让我演了一次大青衣。”

“我敬你们年轻人一杯。”她哽咽着端起酒杯,扫视所有眼眶通红的工作人员,“你们是这个圈子未来的希望。”

大家都鼓掌,小姑娘笑着抹眼泪,把妆都抹花了。

沸腾的火锅容纳了无数双筷子,蒸汽在炫目的顶灯光线中慢慢向上飘升。

秦淮拿玻璃杯敲桌子,敲碎了光怪陆离的笑闹:“吃完这顿饭,咱们放两天假哈,回去休整休整收尾。”

在一片欢呼中,苏倾收到了一条消息,打开一看,顾怀喻给她发了两张机票的截图。

她回过头去,坐在她旁边的顾怀喻睫毛垂着,脸色淡然地滑动着手机,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要回去吗?”她低头看了看机票上的时间,顿了一下,“今天晚上?”

一顿饭吃得群魔乱舞,秦淮忽然想起来男主角还没怎么说话,回头一看,席上空空的,顾怀喻和苏倾竟然已经不见了。

“苏倾。”他夹着烟拨了个电话,“你和你家小艺人哪儿去了?怎么一声不吭就没影儿了?”

话筒那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沙沙乱响,苏倾好像正在跑。

“不好意思秦导。”细细柔柔的声音有点喘,满含歉意,“我们……赶晚上的飞机,快来不及了,所以先走。”

秦淮的酒意都醒了大半:“飞机?你们这大晚上的往哪儿跑?”

那边一阵嘈杂,隐约听见一个冷清的男声“给我”,随即说话的人变成了顾怀喻:“我们回家了,两天后见。挂了。”

“噢……”秦淮皱着眉盯着屏幕上一分三十秒的通话记录,酒精让他的脑子昏昏沉沉,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他揉了揉眉心,扬手说,“那行吧,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微笑着过来:“先生,这桌单已经买过了。”

“买过了?”

*

飞机在晚上十一点落地,久违的城市正处于热岛效应中的盛夏,夜风里充斥着树叶的土腥气。

苏倾除了随身的包,什么行李都没带,脱下来的外套抱在手里,让他拉着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停在距工作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她常去的那家便利店灯火通明,里面的店员正在上货,顾怀喻进去,飞速地结了一瓶水,拧开了塞进她手里。

手里的水带着冰柜里沁凉的水雾,苏倾抿了一口,矿泉水里有着若有似无的甘甜。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并肩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晚上的行人很少,路灯汇成一条银河,还有成排的汽车堵在路上,车灯是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在夜里疲惫地叹息。

她好像忽然理解了“我们回家了”的优越感。

顾怀喻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带着她拐了个弯,24小时银行的门头亮着,用玻璃隔出了一个ATM机。

彩屏映照了他的侧脸,他摊开手:“卡。”

苏倾想,原来他还记得这个。她从钱包里掏出那张红色的储蓄卡,看着顾怀喻把卡塞进去,瘦长漂亮的手指缓慢地按下一串数字。

按完之后,他就不动了,苏倾有些迟疑,他把她的下颌抬起来,她才发现他一直看着她:“记住了么?”

苏倾看着他摇摇头,他微微蹙眉,卡退出来,又按了一遍。

苏倾说:“记住了。”

顾怀喻这才展颜,扬起下巴,指尖点了点数字上面的好几个分隔号,“自己数。”

苏倾听出他语气里一点负气和一点得意,抿唇笑着,一位一位数过去,听着他的声音继续:“津北有几套房子,去年底刚卖了,以后在这儿换大的。”

他把卡退出来,利落地放回苏倾钱包里,垂眼:“放心了么。”

苏倾阻住他的手,她数了那一串数,知道那是多少。

她的睫毛动了一下:“是不是不太好。”

顾怀喻看着她:“工作室资产,经纪人替我保管,不好?”

苏倾默了一下,低头把钱包小心地装起来。

住了两个多月拥挤狭小的民宿,客厅的灯打开的时候,工作室好像忽然变得很大。客厅右手边放着熟悉的三台电脑,屏幕上面落了一层很薄的灰尘。

茶几上的绿箩叶片已经趴下去了,她抱起玻璃瓶,步履匆匆地替它换了一瓶水。

顾怀喻出来时,苏倾正在仔细地擦拭着弧形屏幕。

屈起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红,奶白色卫衣背后散落着黑色的长发。他挑起一缕,在指间细细看。

苏倾无意间扭过身,那缕头发从他手里滑落了。

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她的表情无辜而平静。

他伸手拽着她的衣服角,把她囫囵个儿地圈进来,轻柔的吻落下来,苏倾睁着那双琉璃似的眼睛看他,浑似不知道怕。

他垂眼,拇指划过她的脸,轻轻落在耳垂,一下一下揉捏,苏倾的耳根那一点红飞速蔓延开来,细细的眉毛蹙起,似乎想躲。

他的吻越发失控,苏倾想到了进门时的绿箩,觉得自己也像那叶片一样,软趴趴的站不住,顾怀喻的手掌制着她的腰,撑住了她。

苏倾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以往这是她求和的方式,这次他却携着她的腰将她一带,抱进了房间,放在床沿上。

他蹲下来,手指拂过她脸上的发丝,很轻地别在耳朵后面:“给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真以为小顾去便利店只买水。

江城子(十六)

苏倾的双腿悬着,卫衣领口的双扣儿开了一颗, 露出来的皮肤都是泛红的, 她静静看着他,唇色嫣红, 眼睛里既坦然, 又懵懂。

顾怀喻竟然怕他二十五岁的经纪人听不懂。

他认识的女人里没有一个像她, 剔透得能一眼望穿, 却让人看不懂。

苏倾看着他,慢吞吞开口,说的是其他的事:“得换床单。”

他浅色的瞳孔望着她:“还要干嘛?”

“洗澡。”

他笑了一下:“还有呢?”

苏倾看着他说:“给你。”

“……”

上下唇轻轻相碰, 吐出一个魔咒, 就把他此生困住了。

窗户开着窄窄一条缝,纱帘轻轻鼓起来,兜住了热风。苏倾的长发散落在他手臂上,他抚摸过她晕红的脸, 像是抚摸上好的瓷器。

“喜欢我么?”他呢喃着问。

苏倾又长又密的睫毛抖了一下,睁开眼瞧着他,眼底盈盈的含着水色, 他受不了这双眸子,伸手挡住了它。

苏倾在他手底下轻轻点点头, 像是拿额头蹭着他的手掌。

他轻轻咬她的唇:“说话。”

在他没有走入的过去二十年里,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生活的,不知道她对别人是不是也如一道春风。

他妒忌着让她温柔对待过的每一个人。

有时候他只想双手捧着她,束之高阁, 生怕碰碎了她;有时候又很想就这么弄碎了她,惊醒这幅玉质的壳子里装着的有些迟钝的芯。

他的指尖像薄荷,带着魔力扫过她的眉眼,一点薄薄的被晒干的烟草味。

他操控着她在浪尖儿上行走,带一点唯恐失控的羞怯和沉迷,脚下是波涛瀚海,头顶是万顷星空。

苏倾说:“喜欢。”

顾怀喻好像喜欢听她说话,笑了一声,把她抱起来。

天渐渐泛白,又变成有温度的黄,写字楼靠着街道的一端很快热闹起来,早高峰的鸣笛,短促沉滞。

苏倾把工作室的窗帘拉开,车道上一排排汽车依然堵得水泄不通。

她跟着顾怀喻进组以后,三个月才休了一次双休,骤然闲下来,还是六点钟就醒了。

工作室的空调和窗户同时开着,屋里稍冷,电脑屏幕亮着,只不过停留在游戏界面,顾怀喻倚在转椅上,看着面前一道一道蓝光闪烁。

电子游戏,烟酒,基本上占据了压力巨大的年轻男演员的放空时间。

顾怀喻偏过头看着她逆着光的背影。衬衣被光透过了,露出腰线的轮廓,牛仔短裤下一双细而白的腿毫无防备地袒露着,不是在家里很放松,她不会这样穿。

“过来。”

苏倾伏趴在他的椅背上,长发落在他肩膀,憧憬地看着屏幕:“我不会。”

他的椅子一扭,把苏倾抱在腿上,把她的衣服下摆往下拉了拉,盖住大腿,随即拉着她的手握住鼠标,“教你。”

他好像很喜欢这种姿势,从背后圈着她,苏倾仰头,只能看见他的下颌骨。

二十分钟后新开一局,顾怀喻撒开手,蹙眉盯着屏幕上大开杀戒的小人儿,半晌,目光移到了键盘上。

苏倾细细的手指飞速按动键盘,闪出了雪色的重影,屏幕在她眼里化作两个闪动的亮块。

对面让她压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顾怀喻把下颌放在她发顶上蹭了蹭,眼里露出点懒散的笑意:“这么凶啊。”

苏倾咬着唇,还在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读对面发过来的消息,发现是一连串辱骂之后,睁大眼睛看着屏幕,有点不知所措。

前面迎面掠过一个,苏倾按着键盘,对方还未近身就被秒掉了,顾怀喻侧眼盯着屏幕:“你怎么知道他杀你。”

苏倾点点路口:“走到这儿的时候我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往哪儿走?”

苏倾说:“他往左转了。”

他顿了一下:“我怎么没看到。”

苏倾有些不太确定地说:“他很慢啊。”

“慢吗?”他眯眼盯着那只蝙蝠,刚才它几乎是在半秒之内掠过来的。

苏倾联想到了那一连串辱骂字眼,觉得心里有点儿发慌:“这么打,是不是不对。”

顾怀喻笑了一下:“怎么不对?打游戏,就是要赢,不赢,有什么意思。”

他勾起她一缕发丝,轻轻一吹:“以后你就拿这个号玩儿,看不惯谁,直接杀了。”

苏倾想了想,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好。”

空出来的第二天,顾怀喻开着那辆SUV,载她到她的出租屋。

秦安安拎着包回来的时候,门口摞了三个大纸箱子。

以往苏倾总是紧紧锁着的那扇老式防盗门,她走了她也记得锁,现在却半开着,不住地被风吹得“啪啪”打在门框上。

她艳红的嘴唇微动了一下:“苏倾……”

她走进门,苏倾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把一叠衣服装在背包里,旁边零星地摆着她的刷牙杯、水杯和吃饭的餐具,稍远处还有一盆小盆栽,叶子正微微摇动。

“苏倾。”

苏倾回过头,一米七八的秦安安踩着高跟鞋站着,落下颀长的一道影子,背包的金属链勒在墨绿色的运动背心上,勾勒出胸部的饱满曲线。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戴着褐色美瞳的一双眼睛大而无神,脸色很古怪。

好半天,她僵硬地说:“戏拍完啦?”

苏倾冲她笑了一下:“没有,放两天假,我回来之后还要回剧组拍最后几场。”

秦安安半天不应声,苏倾对她的大起大落习以为常,扭过去继续收拾衣服:“吓着你了?我回来本来想提前告诉你一声,可你电话关机了,我就想先收拾好……”

“所以你就连这么几天都等不了了?”

秦安安骤然打断她的话,苏倾站起来,竟然发现她的眼珠里全是红血丝,好像得了眼病。

秦安安有些失态地撩了一把头发,别过头,侧脸只能看见她的一对过长的假睫毛忽闪着,“行,我知道。是我秦安安对不住你,你恶心我,不想看见我是应该的。”

这些日子,她心里格外的不踏实。她是从小当小太妹混出来的,以往她对不住谁,都没有这么不踏实过。

偏偏这个万事都包容、从不会大声说话的乖乖女让她难过了,让她觉得她逢场作戏的虚荣和等价交换的爱情,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苏倾停了好半天才开口:“你是说你跟缪云的事情吗?”

秦安安漠然地盯着墙,轻轻地说:“你别收拾,要搬也是我搬。”

每次都是这样,遇见一个陌生人,慢慢熟悉,相互厌恶,在一个临界点爆发,然后老死不相往来。这很正常的,这也没什么。

她吸了一口气,要往屋里走,苏倾站起来挡在她面前:“我没有生你的气。”她仰头说,“我要搬到顾怀喻的工作室去住。”

秦安安皱眉:“你都搬到工作室去住了还说什么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