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女记者们同时聒噪起来,气氛一时间非常热闹,以往人气非常高的当红男明星,才会有这样的待遇,“我很喜欢《离宫》的,我看了好多遍了!”
“我也是,都剧荒了,顾老师平时喜欢看什么剧呀?”
扛着摄像机的一个个女战士,忽而又化作嗲嗲的女孩子,一群人连声的抱怨,又哄笑起来,带着一点大胆调戏的味道。
顾怀喻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腰细腿长,衬衣扣子扣到了顶,打了领结,手揣在口袋,面容苍白而锋利。
现代装好像更贴他一些,尤其是挺阔的西装。众人拿着照相机拍,私下交头接耳。顾怀喻属于比较冷的一挂,只安静地听她们说话,不与她们互动,甚至好像连听都听得不太认真,偏偏是这股心不在焉的散漫劲儿,让人心跳得不行。
粉丝是衣食父母,做了爱豆,必须谦逊、宠粉、会来事儿。娱乐圈里好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款了,没粉丝,只有观众。
“顾老师你都不笑!”
“顾老师笑一笑嘛!”
顾怀喻侧对着镜头,浅浅勾了嘴角,那一双浅色的眼睛却还是冷清的,如同冰过的一汪泉水,他笑着冲她们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有人看口型猜出来了,他说:“拍李老师。”
又一片哀嚎:“好绅士啊!”
顾怀喻挽着李丽芳,一片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音中走到背景墙前,签下自己的名字。
后面慢慢走过来的一对,大家知道男生是90后新锐导演秦淮,挽着的女孩却不认识。
黑色礼服裙上还穿着的牛仔短外套,一双腿又细又白,细高跟鞋凉鞋露出形状优美的踝骨,还没走过来就成了焦点。
“这谁啊……我的妈,好好看啊!”
她抬了头,这一张脸是哑光肤质,没涂高光。巴掌脸上一双乌黑的杏仁眼,妆面干净得近乎朴实,小巧的嘴唇没什么技巧地涂着正红色口红,衬得面容白得发光。
一组连拍十张,除了糊掉的,其余的都不用修,这在大花里都是极为少见的状况,因为五官再好,也总有皮肤状态不好的时候。
众人一阵骚动:“秦导,旁边的美女是谁啊?看着好眼熟。”
秦淮带着苏倾扭了个向:“来,小艾给大家打招呼。”
苏倾站定,对着镜头腼腆地招了一下手。众人兴奋地喧哗,原来是小艾!
只有一句台词的小艾,当初在剧里也算惊鸿一瞥,有人以为是小演员,真跑去搜,但是演员表上的名字连词条都没有建立,更别说资料了。
快门一阵咔嚓咔嚓,有人喊:“小姐姐你底子这么好,打不打算进娱乐圈啊?”
有人说:“她好像是顾怀喻的经纪人啊。”
“真的假的!”
“真的啊,顾怀喻的经纪人不是也叫苏倾吗?”
“重名儿吧……”
一个男记者冲她比喇叭:“小艾,你里面的礼服很漂亮,不打算让我们看看吗?”
“是啊!怎么还穿着外套!”
秦淮跟她说:“外套脱了拍张照吧,红毯的机会不多。”
苏倾的外套脱了一半,骤然想起顾怀喻的话,挂着外套犹豫了一下。
记者已经举起相机:“好的好的,就这样,sexy!”
镜头里的姑娘,牛仔外套没脱到底,松松挂在胳膊上,露出肩上的黑色系带,别致的小礼服裙包裹着纤细的身体,长发上沾着晶莹的雨珠,天真与野性,放纵与束缚,混合成一组过了许多年还流传在网络上的照片。
苏倾穿好外套,与秦淮签好名字,有人远远地指了一下:“哇,你们快看!”
“顾怀喻吗?”
离得太远了,隐约看见一道穿西装的影子等在后台,伸手轻挑地勾了一下苏倾的外套。
随后她慢吞吞地把它脱下来,他伸手接过去,两人并肩进场,女孩那一抹雪白的脊背,远远的还很晃眼。
大家集体呆滞了一下。
颁奖典礼已经开始了。会场里面开着空调,倒很暖和,主持人激情的声音回响着,苏倾握着手机,小心地从席间走出去。
马上就要颁到《离宫》,秦淮去外头抽烟还没回来,电话也不接。
“苏小姐。”她从侧边离开时,一身名贵西装的缪云站在通道口,叫她一声。她回头,无措地拨了一下滑到脸上的头发:“缪总。”
缪云笑了笑,有点怅然,看着她的眼光像看着一道永远答不对的题:“好久不见了,苏小姐。”
那个不了了之的电话以后,公司出了点财务危机。足足一年时间,他几乎没有想起苏倾。
他不缺女人,不缺陪伴,走到这一步回头想想,他感觉到苏倾从一开始就是偏向顾怀喻而抵触他的。
他不喜欢太勉强地得到一样东西,除非那样东西本身就浑浑噩噩,拿不定主意。
而这两个人无意中自成一个坚实的圆,外头的人无从下手。
桃花眼轻轻眯起,目光逡巡而下,落到她的小礼服上。
顾怀喻心机太重,他心想,初见面的那一次酒会,如果他不把她扮成洋娃娃,而放任让她穿这一件,也许他根本不会追得这么漫不经心。
苏倾看了一眼手机:“缪总,我得先走了。”
秦淮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小爷回来了,你跑哪去了???”
她转过身去,缪云叫住她:“苏倾。”
“能不能告诉我,我和顾怀喻相比,差在哪儿了?”
她转过身去,缪云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有一点轻微的,失利后的恼怒与不甘。
女主持人情绪饱满的声音还在继续:“年度最受欢迎男演员,《离宫》怀莲,恭喜顾怀喻!”
热烈的掌声将全场淹没。大屏幕上切到了顾怀喻的脸,手上的水晶奖杯,西装口袋处的一点鳞片装饰,在舞台灯光下不断闪着斑斓的光芒。
他的声音很稳:“感谢编剧、导演、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希望以后能带来更多更好的作品,作品上映后再与大家见面。”
主持人逗趣:“那顾老师的目标是什么?是当影帝吗?”
“《离宫》毕竟只是一部网剧,距离上星电视、电影,还有不小的差距。”顾怀喻慢慢地说,“我从小就很喜欢舞台。”
他停顿了一下,“我没有什么太长远的目标,只要可以出演喜欢的角色,我就感激每一场表演。”
没什么套路的朴实回答,台下掌声如潮,久久不歇。
“其实我们并不合适。”苏倾轻轻侧头,柔和地解释,“您是个很优秀的人,您一直在向前走,而我会始终停滞在这里。”
哪怕睡在一起,也只是五年同床异梦。
她笑了一下:“缪总再见。”
苏倾很快地走远了。
缪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观众席的无数鼓掌的人之间。
——一直在向前走的人么?
风月场里走马观花,旧的弃之如敝履,新的永远还在前头,浮光掠影的情/事,红尘男女从不留恋,永远寂寞着,永远不餍足。
停滞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手机,她当真能一心一意守着一个人一辈子?
“看到了吧?”陈立从侧边出现,阴阳怪气地点点他的手机屏幕。
“都是一样的通稿,各大媒体全都准备好,八点一到同时发。”
“妈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放自己料的狠人。”
缪云淡漠地笑一笑:“好大的排场。”
他想,也许她说的没错,他们和他,根本不是一类人。
屏幕上一张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模糊背影,大标题:“顾怀喻与经纪人恋情坐实,怀莲小艾戏外终成眷属。”
指针慢慢滑向七点五十九分。
明亮的舞台灯光下,顾怀喻目视黑色小礼服裙的苏倾从第四排慢慢走回座位坐下,身影在他眸中化成一道小小的,璀璨的流星。
他手上正拿着话筒,全场四百零八号人,还有网络直播的几千万观众,都在听着他说话。
他无声地笑了笑。
“我有几句话,想对我的经纪人说,烦请大家做个见证。”
【本世界完】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 下一个世界是 权臣VS准王后 偏甜
点绛唇(一)修
夏天,暑气很盛, 知了在树上齐声长鸣。
春纤手上的簪花比在苏倾头上, 换了一朵,又一朵:“红的好, 还是绿的好?”
桃红显娇, 翠绿显俏, 衬着这张芙蓉面孔都不出错。不到十七岁的年纪, 水红的樱桃小口,雪地雀儿一样灵的黑眼珠,不凝神时, 仿佛含着潋滟水光。
守门的小丫头吱吱地打起竹帘儿, 丝绸袖口落下,露出一截麻杆样的手臂。帘子外面好几个深色衣裳的嬷嬷鱼贯而入,躬身低头,手上捧着托盘:“陆尚仪, 苏尚仪。”
苏倾接住掉下来的簪花随手搁在桌上,前面飞快地掠过一道影子,陆宜人已经板正地走了过去。嬷嬷们排开了, 托盘里整整齐齐地叠着送崭新的宫装。
尚仪,内闱从五品女官, 司礼仪, 掌文墨,苏倾调来的时候,陆宜人已经在这个位置上稳坐了四年。
苏倾跟在陆宜人身后, 安静地看着她伸手翻动两个托盘里的料子,好像在检查尚衣局的刺绣那样又捏又摸。
一样的颜色和形制,衣料子却是不一样的,有一件是带暗花的蜀锦,另一件只是普通的丝绵。
陆宜人丢开衣服角,嘴唇绷得很紧,像她梳得紧绷绷的发鬓,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的奴婢:“给我们的吗?”
嬷嬷低头应道:“是。”
她的手一收,把蜀锦制的那一件拎起来:“那我要这个。”
嬷嬷们面面相觑,脸色好像很焦急,为首的那个握住拳抵着嘴唇,咳嗽两下。
陆宜人脸色一沉,眼里的神色嘲讽夹杂着恼火,刚想丢回去,旁边伸出一只纤纤的手,把另一件拿起来,抖开:“正好。”
苏倾把丝绵官袍交给春纤,回过头来看了面前人一眼,好像在对嬷嬷心平气和地解释:“我不喜欢那件上面的暗纹。”
嬷嬷们松一大口气,垂手喜道:“是。”
守门的丫头又咯吱咯吱地放下帘子,脸木得像个稻草人,帘子把耀眼的光慢慢挡住。陆宜人冷眼睨着她:“苏尚仪好大度。”
苏倾看了她一眼,坐回妆台前。
用惯了后世的水银镜,泛黄的铜镜上面好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她伸出手指揩一揩,眼角瞥见陆宜人还站直挺挺地站着,平和地说:“陆尚仪好气量。”
陆宜人眼睛一瞪,冷哼一声,衣服往架子上一甩,转身大步出门了。
春纤手掌心里一把谷子,逗架子上的黄鹂鸟,等人走了,才从哑巴变成了会说话的丫头:“马上搬出去了,您别搭理她。”
苏倾临字的手抖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黄鹂鸟蹭着春纤的手掌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啼鸣,春纤喜滋滋地摸它的脑袋:“明眼人谁看不出,也就是陆尚仪,非得争这口没意思的气儿。”
“我与陆尚仪平阶,出了尚仪局,还能往哪儿搬。”
春纤说:“您且宽心。汪公公给我透过底,您这从五品就是个踏板儿,等到陛下解决了那桩心事……”
“春纤。”苏倾打断她,话音未落,外面划破长空一声尖叫,那声音还有几分熟悉,春纤脸都吓白了。
短暂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鸽子急促地拍打翅膀,又好像什么人凌空落下。
春纤觉得自己是个乌鸦嘴,怔怔看着苏倾,嘴唇动了一下,没发出声。
外面嘈杂起来,打帘子的丫头这会儿不像木头人了,脸孔雪白,一下一下地喘着气。苏倾从她身边经过,从地下撩起帘子走出去。
“尚仪,尚仪!”春纤跟在她后面急促地唤,可不敢大声,憋得脸色通红。
苏倾已经走到尚仪局门前,远远地看见一袅红,沉滞的猩红,阳光下红得打眼。
依本朝惯例,官阶越高,官袍颜色越鲜丽。比如年迈的丞相着正红官袍,本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还有一个人,官袍是这种浓稠的血色,还压丞相一头。
这个人是大司空。
红色脚下缩着一团褐色的影子,旁边蹲着一个精瘦的靛蓝身影,腰间横出一柄长长的黑色旧剑。
携护卫入宫,随身带利器,是对王上不敬,但这一切,放在明宴身上就说得通。
“明大人早晨觐见了陛下。” 春纤追出来,紧张地同她咬耳朵,“也是她命不好,赶上了。”她看了一眼那个褐色的影子,苏倾身上也是同样的浅褐色宫装,“尚仪,快回去吧。”
春纤可是听说明宴如何嚣张狠厉,如何默许走狗俞西风在宫里大杀四方:“听说俞西风出现,一定会割下一个头才肯罢休,要是有兴致,带回去剥了皮晾着。”
苏倾静默地听着,拧着眉不做声。
“陆尚仪可是中暑昏倒了?”苏倾开口叫了一声,唬得春纤捂住了嘴。
苏倾看不清那边的人的脸,那边的人也看不清她的脸,她扬声道,“坐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起来,挡了明大人的路。”
少女的声音平和细软,略带一点黄鹂啁啾似的稚声,四周一时间死一样的静默,只余那小小的一团在抖,好像老远都能听见她簌簌的哆嗦。
半晌,蓝色影子仰头,似乎在征询那抹红。又过了片刻,俞西风站起来,意味深长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猩红官袍的明宴似乎觉得无趣,竟已经旋身走出老远了。
那一红一蓝离去了,四周传来切切察察的声响,仿佛春天到来,万物都苏醒一样。苏倾这才注意到四周是有不少人的:
“陆尚仪发癫了,竟敢冲撞大司空。”
“哎哟,可吓死我了。”
明宴权势滔天,就像天上的太阳,一个动作、一句话触怒了他,候审都不用,俞西风从墙头上飞落而下,就是一场噩梦,就算是王见了他,也要避上三分。
陆宜人好半天还坐在地上,苏倾侧头:“快去看看陆尚仪。”
春纤不敢去,一双眼睛谨慎地盯着他走远,要确认他不可能再回来,“您知道明大人杀过多少人么?据说他府里夜夜百鬼同哭。”
苏倾要说话,内侍公公已经大老远地跑来请她:“陛下不适,请苏尚仪过去一趟。”
南国的宫殿,廊桥相接,曲折环绕,水汽被太阳晒得蒸腾在空中,溽暑沉积。湖中接天的荷叶大如巨掌,粉红色的荷花立于丛中。
苏倾的裙摆迆过拱桥,又入回廊,掠过前殿,寝宫的大门“吱”地打开。
明宴觐见一次,王上就要生一次病,苏倾已经习以为常。
垂着的帘子是黑色底,彩线刺绣的二龙戏珠,边角以玉环作结,垂有长而密的流苏。
苏倾平举双手行礼,深黑的大理石地面模糊地反映出她的影子:“陛下。”
几个丫鬟齐力推着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慢慢闭合,把烈日挡在外面。大鼎中的坚冰徐徐生烟,锦帐中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把帘子掀开:“苏尚仪。”
“陛下身子好些了吗?”
南王燕成堇有一张男生女相的阴柔的面孔,冠冕之下的皮肤苍白,黑眼珠郁郁地看着她的发顶,脸上没有笑意,甚至有些难以言喻的恐惧:“孤很难受。”
苏倾茫然抬起头,他从锦帐中钻出来,衣袍半敞着,里面是真丝的浅黄色睡袍:“你陪我下一局棋好不好?”
他说着蹲下身去,苏倾这才发现锦帐下的厚重地毯上,除了满地散乱的折子,还有零星地几颗黑色白色的棋子。
“陛下,臣来捡吧。”苏倾额头上冒了冷汗,撩起裙摆蹲下,数着数把一枚一枚的棋子装好,发现白色的少了一颗。她不做声,把地上的折子也拾起来叠好,还是没有找到。
燕成堇直勾勾地看着她的动作。寝殿里一个近身服饰的宫人都没有,只有坚冰化成水的一点轻微的滴答声,苏倾把棋子装好,齐全的黑子让给他。
“苏尚仪,” 燕成堇慢慢地开口,“你说丞相和明宴,哪个更该死?”
“陛下,后宫不得干政。”
燕成堇笑了一下,少年的眼角划出一片诡异的艳色:“十六岁了罢,你不急吗?”
苏倾沉默了片刻:“臣当恪尽职守。”
燕成堇的目光在她平静的脸上流连,似乎想找出点什么来,最后没甚意思地垂下眼。
她太静了,静得让人无趣。
“孤能即位,靠的是明宴这条咬人的狗,可是恶犬就是恶犬,早晚有一天要咬到主人身上。你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说他这大司空,实为摄政王。”
他冷笑一声,审视着棋盘,某种呈现出迷蒙的恨意,“丞相呢,那老东西连狗都不如,从孤登基那一日到现在,没有一天让孤舒服过。”
苏倾熟络地让他半子,她发觉燕成堇在盛怒的时候,棋仍能走得很有条理,可见这种冷静的计算已经融入他的骨子里。
他一连胜了三局,方才痛快,抬眼端详她的面孔:“苏尚仪怎么不说话?”
“陛下是南国的王,无需如此担忧。”
燕成堇看着她,蓦地笑了一声,他慢慢地伸出左手手掌,掌中端正地摊着一枚白子,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笑话。
苏倾默了片刻,从他掌中接过棋子,他幽幽的目光,划过她小巧的鼻尖和嘴唇,眼神近乎迷恋,在她耳边吐出来的话语却是冷静的:“不要太聪明了。”
苏倾起身告退,燕成堇在背后叫住她:“折子也带走,孤不想批。”
苏倾抱着一沓折子出了殿门,热气扑面而来,蝉鸣、鸟鸣和水声也一并涌入耳中,她像一个恢复了五感的人,世界又再度变成了熟悉的世界。
已经过了中午最热的时候,尚仪局的门口却空荡荡的,往常踢毽子的、树下打牌玩闹的一个也看不见,苏倾向窗里面望,没看见春纤,连粗使丫头都没看到一个。
她尚在疑惑,扭过拐角,冷不丁撞见一个猩红的背影,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大司空的官袍,满眼的亮,像骤然直视了太阳,革带上一个个金属纽扣,雕刻着张牙舞爪的猛兽。
还没等看清,跪在地上的春纤仰起脸,惊恐地朝她使眼色,原来尚仪上下都聚集在这里,早上被吓病了的陆宜人,脸色蜡黄地跪在最前头。
清凌凌的少年声音压在她耳后,身上冷刃出鞘,“哧”的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冷铁般的戾:“见明大人,岂敢不跪?”
苏倾立刻撩摆跪下,入目是明宴官袍的一片红,平展展,袍角银蓝双线,绣瀚海波涛。
院子里针落可闻,半晌,一道微微喑哑的声音,慢悠悠地响在她头顶:“早上,谁喊的‘陆尚仪’?”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晚了一些~
因为小天使反映看不懂,改了一下第一章,理解大家看文都比较快,就写得稍微明白一点吧。
点绛唇(二)修文
此话一出, 蔫茄子一样的陆宜人脸色都变了,肩膀歪了一下,险些跪倒。
官宦世家女,勤勤恳恳做了四年尚仪, 最看不起的就是空降而来的苏倾。二人明明平阶,吃的穿的、支使的奴婢都是苏倾的更好, 阖宫上下,明里暗里都对苏倾巴结。谁都知道她背后是王上,将来要做南国的王后。
她不傻,只是不甘心被人处处压着。吃了她那么多脸色, 想必苏倾心里也不会喜欢她。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苏倾到底为什么要冒这个头。
苏倾跪得离明宴最近,就在他脚下。称臣只对王上,她只好说:“是我。”
也许明宴在打量她,但她看不到。面前是他的锦衣袍角,银线波涛如万顷雪浪, 扑面而来,阳光下闪烁着华贵的冷光。
“你是谁?”明宴好像很不满意她的说辞,皮笑肉不笑地、慢慢地拖长了调子,刻意咬重了那个“你”,句尾又轻轻落下,惹人战栗。
“内闱从五品尚仪苏倾,见过明大人。”苏倾双手交叠行一拜礼,睫毛轻轻动了一下, 细细的声音传出,“屠苏的苏,天倾西北的倾。”
明宴长久地默着,站如青松,耐心地整理袖口,听得很不专心。
华冠下漆黑的发,苍白的脸,刀刻般的五官,两排垂下的睫毛很密,眉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阴郁戾气。
常年呼风唤雨的威慑和嗜血的杀戮,才能凝成这样气定神闲的煞气,低眉抬眼,看过来的目光像放了一束冷箭。
他不说话,苏倾就不能起,额头贴着手背,伏在地上艰难地等了半刻钟,对方才松了口。
“谁给你起的名字,不好听。”
轻飘飘一句话丢下,一点冷清的讥诮,苏倾慌忙抬头,明宴已拂袖而去。
俞西风翻上墙头,又是“呼啦啦”一声鸽子拍翅的声音,背着剑的靛蓝色身影,敏捷在飞檐上点几下就没了影。
一片死寂的院子,好像被解了禁一样,刹那间活了过来,跪得整整齐齐的宫女揉动着双腿歪坐在地上,七嘴八舌,低语呜咽。
“你们知道吗,方才我闻见明大人身上的血气,浓得让人透不过气。”年龄大一些的宫女绘声绘色地讲,“那袍子一定是拿死人血泡出来的……”
年龄小的,已抱成一团。
“别胡说。”苏倾轻轻打断,嘈杂声马上止住了。
她很少拿尚仪的款儿,一双双眼睛且敬且畏地落在她身上。
苏倾低着眼,“刚才我离他最近,什么味道也没闻到。就算真杀了人,还能不换衣裳?”
再说下去没意思,悻悻的,人都散了。
“哐当——”一直没作声的陆宜人脱水倒地,惊得诸人退后,尖叫阵阵:“陆尚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