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茫然落在两张小脸上,他们根本不知道,天地差点就要改换了。他没办法说,不知同谁说。

他那时也不知道,护着幼太子上龙椅那随手一拎,会让他明宴的名字永远留在史书上,以至改写了整个南国命运。

那一夜,他只是觉得烦躁头晕。

“你们先回去吧。”一向沉默的苏倾忽然说话了,还是那柔柔的腔调,“让大人歇一歇。”

她跳下榻,接过他手上空杯,替他添了一杯水温正好的水。

南风不高兴了:“你这丫头,凭什么我们回去你不回去?”

北风急着听打架的详情,也跟着起哄,他看着苏倾涨红了脸,似乎头一次有些生气似的拉住他们的衣服角,把他们从塌上扯下来,顶牛似的用力推到了门外,把门关上了。

南风在门外敲门:“死丫头,你有种……”

苏倾的背紧紧靠着门,门被顶弄得一下一下的,她单薄的身子也跟着颤抖,她守着门,远远地同他对视了。

屋里霎时清净下来,她睁着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很轻地问:“大人需要换药吗?”

那一夜,头一次由苏倾给他换药。

她刚满十二岁,个头才刚过他的腰,那双眼睛里的灵,却已能无声地同他对话,理解他全部已说或未说的心事。

他害怕这双眼睛,心底却又战栗着兴奋,抑或渴望。

解开衣服时他也不情不愿,冷眼道:“出去随便换个人进来吧,仔细吓着。”

苏倾把头摇得似拨浪鼓:“我会是全府最小心的,一定不让大人痛。”

他嗤笑一声:“你试试?”

苏倾点一下头。沾湿的帕子轻轻地盖在他伤口周围,羽毛划过似的痒。

原来由女孩子换药,果真是一点儿不痛的。

“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阖着眼睛问,苏倾的声音就那样轻轻地响着,呼吸落在他胸前:“不知道。”

他低低冷笑,恐吓,卖弄,抑或有别的什么:“宫倾了。”

苏倾默然半晌:“噢。”

她清理得极认真,说话的时候就像分不出神,他便不再同她说话了。左右她还不懂。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倦意便上了头,屋子里静得只有烛火燃烧时偶有的噼啪声,她似乎在端详他的伤口,良久才极小声地说:“大人疼么?”

她知道宫倾的。

天地改换,人命如蝼蚁。明宴胸前的纱布,早让血就浸透了,拿下的时候湿漉漉,她的手指尖都麻了。

他听到了这轻轻一声,眼睛闭着没作声,蓦然感到一滴水落在伤口,沿着纹理蔓延开刺痛。

他睁开眼,看见她正惊惶地拭去脸上的泪痕,望着指尖发呆,似乎自己也诧异得很,又咬唇望望他的伤口,帕子绞在手指上,怕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回事?”他骤然开口,声线是冷的,苏倾忙道,“对不起,大人……”

他的手指在她发顶轻轻一拍,倒像是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怎得还给我伤口上撒盐。”

……

苏倾绞着帕子的手指,正蜻蜓点水似的触碰他:“疼吗?”

这多年来,她低眉的样子一点儿没变,垂下的两排睫毛弯弯的。

明宴伸手去摸:“不疼。”

苏倾闭了闭眼睛,手法娴熟干脆,咬着唇快速上了药,几下缠好了他胸前的刀伤。还拿一块干净帕子蘸了温水,仔细拭去他额上的汗,呼了一口气:“大人还需静养几日,最好不要风寒发热。”

明宴“嗯”一声,利落地换下染血的衣裳,朝她扬了扬下颌:“苏尚仪坐那边等我检查。”

苏倾回头,见他指的地方是床榻,脸倏地红了。

只是既答应了他,不好反悔,只得坐上了榻,手局促地放在裙摆上,将那竹叶子揉成一团。

明宴打点好一切上了榻,她仍僵直地坐着,脸憋得通红:“不知道大人想怎么看?”

明宴瞧着她:“你想给我怎么看?”

苏倾默了一下,小声说:“我说没有疹子,便罢了。”

“嘴上说怎么作数?”他淡淡道,瞥着她小巧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薄唇轻碰两下,她便抖起来。

他抵住她膝慢慢往上推,裙子卷起来,露出白玉般的双足和小腿,还是在暴室里的姿势,原来还是记她的仇,“这次不许遮。”

他的手抚过她的小腿,借着光仔细看了一回,原来的疹子淡了许多,只剩一道浅浅的印子了。

苏倾手里抓着裙子边,只推到这里,不肯再向上了,两膝局促地相互抵着。他的手小蛇一样顺着小腿上山,又缓缓下山,到了腿根,她蓦地鼓了一大口气,猛地吹熄了帐边烛火。

眼前顿时昏暗一片。明宴的动作停住,俊容半淹没在黑暗里,眼底含着一点笑:“熄灯了?”

苏倾心仍在咚咚跳动着:“大人身上有伤,不可劳动,就躺平睡吧。”

停了片刻,烛光又亮起来。苏倾眯着眼,正看见他拿着根火柴点蜡,摇曳的烛光把他头上簪冠的影子投在深红色帐子上。

他反手拉着她的裙摆放下来,转身把她放平到床里侧,将被子拉起来,给她盖到肩膀。

“来人。”他平淡地招呼,“拿个冰袋来,让厨房煎着风寒的药,明天早上用。”

他接了冰袋,置在苏倾额头上,她登时觉得一阵凉气从额头注入了四肢百骸,明宴的手轻轻按在冰袋上,语气平平道:“仔细脑袋烧坏了。”

他身上有伤,咬紧牙关,手撑着慢慢躺下来,伸臂摸到了她的腰,将她搂到了身边,这才扬袖灭了帘外烛火:“夜里不舒服,叫我一声,知道了?”

苏倾紧挨着他躺着,眼睛慢慢地眨了眨:“大人不舒服也要叫我。”

明宴似乎笑了一声,不再搭话。

睡了两夜稻草,苏倾沾了柔软的床榻,不足半刻钟便沉入梦乡。

带着铁锈味的沉水香环绕了她,朦胧中感到他俯身下来,在她唇上轻轻地贴着,久久没有放开。

*

这一夜,外人看来平静无波,太阳升起时,集市照常开张,只是听闻安定门前夜里失了火,现在已经扑灭。

宫里传来消息,燕成堇夜半咯血三次,几乎没有醒来过,早朝未能成行。清早传来宋都统暴毙的消息,文武百官侯手持笏,在大殿门口议论纷纷。

宫人垂首低头,着清烟般的宫装,在桥上、廊上轻而无声地穿行,面色惨白地来去匆匆,荷叶下的跳鲤蛰伏不出。

昨夜宫门紧闭,门口的金戈碰撞和喊杀声如同一个噩梦,清早只留下满地鲜血断臂。几个宫人将尸体抬做一堆。

明宴手里的茶杯里浮着两片茶叶,他晃晃杯子,将它们沉下去,低头扫着面前的两个战战兢兢的太医:“找我说什么?”

太医斗胆望向上座的大司空,他身上伤口并未感染,只是失血,嘴唇的颜色极淡,整体看上去,比面如金纸的王上好得多。

“回大人,王上肾虚脾弱,多年来用药不得好转,加之情绪郁积于心,有中风先兆,一朝爆发咯血,至今未醒,恐怕……”

“王上还未大婚,宫中没有主事之人。”太医拱手,硬着头皮道,“臣等思来想去,只得来禀告大人。”

宫中无主,大权旁落于谁,人人心里有数。统治南国近百年的燕氏一族,从即日起走向式微。

明宴沉默着,默得两个太医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他才冷冷一掀眼皮:“参汤呢?吊着。”

太医对视一眼,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明府的厨房满是药味,人人都在忙着送纱布、换洗衣裳和热水,前院里的月季花枯死了一大片。

他们看出来,大司空府也元气大伤。

丫鬟用托盘里端了两碗药来,苏倾掀了帘子坐起来,服侍明宴用了一碗,自己喝了一碗,明宴伸手按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还烫着?”

苏倾奇怪地瞧他一眼,柔声道:“大人再摸摸。”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还有1-2章结局

点绛唇(完)

这一世她的身体底子算得上好, 晨起就退了烧。

他将她的头发别至耳后, 制着她的后脑, 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嗯,这样才量准了。”

他的吻慢慢下移,掠过她的鼻梁,印上她柔软的唇, 抵着她缠绵了一会儿。

苏倾的手臂挂上他的脖子,将脸微微侧开,长睫下宝石似的眼睛凝神看着他:“大人。”

“怎么了?”

她的眼中略显不安:“路大人辞世前,大人到底答应他什么?”

她忘不了那一日, 明宴肩头洇出血迹来, 说那是背誓的代价。

明宴单手解开衣裳, 往下一褪,慢慢露出缠着纱布的臂膀,后肩一道十字形刀痕,皮肉外翻, 已经凝成黑色的伤疤。

苏倾蹙起眉, 明宴低眼,似乎在认真问她:“刻得还算周正?难为我反手用刀。”

他的语气满不在乎:“老头儿看得起我。要我起誓永不称王, 否则天打雷劈,自绝于他坟前。原来我在别人眼中, 还有几分能耐。”

苏倾抿着唇,食指轻轻覆上去,沿着伤疤移动, 正在愈合中的皮肤登时痒起来,他一把攥住她的手。

苏倾半天才叹道:“大人当真遵守诺言。”

明宴说:“遵守诺言,这疤便在脑袋下。”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腕,散漫道,“活人能让死人困住了?”

这两刀,算是还了二十年恩情。

苏倾偎着他问:“大人愿当王上吗?”

明宴极轻地皱了一下眉,只是道:“我不喜欢寝殿里那四口鼎。”

不只是鼎,地上的大理石砖面,他亲眼看见的泼过了血的龙椅,那陈年的血污不知道沉降在雕刻蟠龙的哪一片鳞的缝隙里。

他侧头:“你想做王后么?”

苏倾微微笑着,帮他敛好衣裳,极轻地摇了一下头。

“为什么?”

苏倾说:“我喜欢住大司空府。”

外头粉红色的海棠花盛开,太阳从窗口照进来,落在木椅上,几缕光在她头顶,把碎发暖得发栗,鬓边花娇艳,下面一颗束着流苏的宝珠,折射着一线亮光。

明宴笑了一声:“那就得指着王上早日生出个孩子来。”

长期的内斗之下,燕氏旁支几乎全部衰落,皇室再无血统纯正的继承人。倘若燕成堇膝下再无太子,待他百年之后又将是一场内乱。

他将苏倾抱在腿上亲了亲脸颊:“却也不知道他行不行。”

*

入了秋,天气仍然大旱。南宫钦天监,自古以来为强权的爪牙,不出一个月,人人都知道紫薇星西沉,招致天象异常。

时年九月,休养身体三个月的王上燕成堇终于出现在前殿,披一身厚厚的狐裘,脸色惨白,下巴长出细密的青须,双目无神,看起来并不像是休养,倒像是被人囚禁于暗室中。

三个月来流言蜚语不绝于耳,众人窃窃私语,但不敢大声,持玉笏站在最前面的那道挺拔的身影,是猩红色官袍的大司空。明宴从不结党,不与人亲近,天生就是独一份的存在。

要么众人协力将他杀灭,要么集体拜服于他的脚下。可惜文武百官这多年来没有一日能做到齐心的。争名逐利的毕竟墙头草多,只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被侵扰,谁也不想多事,是以这些年来,就这么让大司空坐大了。

座上的王上,偶人似的转动眼珠,视苍蝇般嗡嗡嘤嘤的文武百官于无物,目光与明宴相对时,他嘴角牵拉出一道讥诮的弧度:“孤登基六载,夙兴夜寐,然终究力不从心,未能有所建树,愧于祖先,今自愿逊位于大司空明宴,愿爱卿不负所托。”

空气仿佛凝滞住一般,朝臣鸦雀无声,只瞪大了眼睛,好几个人掉了笏板。

秋日晴空万里,天上轻快地掠过一行大雁。

明宴撩摆跪下,亦看着燕成堇,眼里的轻蔑,同他针锋相对:“盛世清平,龙体永安。”

大司空一言既出,身后的朝臣哗啦啦跪了一地,山呼海啸:“王上万岁万万岁。”

燕成堇坐在上座,听着下头波涛雷霆一般的恭维,内心一片木然。

他紧紧攥着龙椅扶手,绷紧了嘴唇,半晌,露出一个苍白讽刺的笑。

他抬起头,树梢上又一片黄叶,蝴蝶抖翅似的飘落了,平落在湖里,小船似的慢慢漂远了。

即日起,明宴以大司空之职辅以摄政,军权归一,形同新王。

大司空府无客登门,俞东风坐在门口打盹。北风又给院中栽了几簇月季花,夏天到来花团锦簇,他哼着歌儿给花浇水,花丛里飞过一只蝴蝶,他将水壶翘了一下,故意洒了蝴蝶翅膀,□□蝶挣扎着飞得更高了,他便搁下了壶,将外衣脱下来,扑着蝴蝶跑。

跑到了门口,嗳呦一声跳了起来:“大人回来啦。”

前院水缸里一朵白色睡莲,亭亭盛开。一旁坐着的苏倾的头发未挽,长长地披在腰际,数层轻纱衣裙挽到肘上,拿着小银勺,喂膝上趴着的白狐吃花生。

一只手撩了撩她的头发,在耳垂上恶意地拨弄一下,冷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没规矩。”

苏倾耳垂即刻红了,仍坐在椅上没回头,抱歉地笑笑:“我不能动,噎着了它。”

明宴蹲下身来,夺过了勺,本来慵懒趴在苏倾腿上、媚态横生的小畜生,马上一抖毛滚成一团。

他将那一团拎过来,掐住尖尖的两腮,小狐狸作势要咬,让他捏着落不下齿,只有爪子在空中乱刨,它凶恶地一张嘴露出獠牙,明宴将那几颗花生一把塞了进去,拎着后颈毛丢下了苏倾膝头。

白狐噙着泪跑进了草丛,苏倾伸手去捞,它一歪身子,灵敏地躲过去了。

“大人。”苏倾责怪地轻轻唤了一声,这毛团儿让她哄了四五日才肯同她这么亲近。

明宴扣着她下颌,靠近了,鼻尖在她脸上游移着:“惯得你上天了,见我回来理都不理。”

苏倾让他弄得有些痒,便笑了一声,侧过了脸:“大人这是做什么?”

“闻闻有没有留下那畜生的味。”

苏倾笑得愈发明艳了,仿佛所有的光都照在她眼睛里:“脸上怎么会有?”

明宴慢慢垂下眼,似乎从上而下地打量她:“舔过,蹭过,就有。”

苏倾低下眼,两丛睫毛簌簌抖着:“小狐狸不蹭我的脸。”

半晌,看着他掐着自己下巴的手指,轻轻补了一句,“倒是大人的手摸了它的。”

“……”明宴撒了手,横她一眼,又蹦着嘴角低头看自己的手,阳光下掌纹清晰。

苏倾站起来,把板凳归位,裙子捋好,轻轻地挽住他的手臂:“回去换衣裳吧?”

明宴回来之前已忙了十日,南国上下,唯独大司空没有固定休沐的日子,与权力相伴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繁琐事务。

今日清晨,内宫传来消息,王上的头个子嗣诞生,举国欢庆,早朝暂停一日,他因而有了假期。

明宴淡道:“男孩,长得像徐王后。”

已有新的一批女眷入宫,最早服饰王上的采女徐氏,如今已升为王后,只不过是没什么实权的王后。

并肩而坐的王上与王后伉俪,已成为南国的象征。

苏倾叹道:“燕氏的相貌,一点儿都没传下来。”

明宴整整袖口,闻言停了一停:“我倒觉得很好,燕成堇生得太过女气,不像个王上。”

苏倾微笑不语,脚尖轻轻踢过一粒小石子。

如果王上有心,此子应该成为他心中寄托,燕氏从这一脉开始起死回生也未可知。

明宴捏一把她的颊:“想什么呢?”

苏倾捂着脸别过头去:“我在想,如果大人真像传言所说,就该扼杀此子于襁褓。”

“传言怎么说?”

“大司空窃国。”

明宴嗤笑一声,似乎全然不当回事:“我喜欢什么,你不知道?”

他从不愿委屈度日,做权臣的日子过得滋润,但喜欢的总归不是生杀予夺。

二人并肩走过内院,荆月从他们面前路过,福了福:“大人,夫人。”

她梳着妇人髻,脸还像个女孩子,苏倾冲她点一下头。

荆氏女的命运,说来也很传奇:早年嫁于大司空,不足半月便被休弃,又一月,配于都护卫俞西风。

荆月踩着阳光,哒哒地跑过了后园,拽着西风的袖子,将他从墙头上拽下来。

西风将剑猛地插在地上:“姑奶奶,您又怎么了?”

荆月跺着小鞋儿,柳眉倒竖:“大人有空便回府陪夫人,你为什么有空只来练剑?”

“那么苏倾有空就给大人做茶点,你怎么就只会吃?”

“你讨打!”

二人嬉闹的影子一前一后落在廊中,俞南风坐在马圈栏杆上远远睨着,嘴里衔着根草,“呸”地吐出来:“北风,人还是不要娶老婆的好。”

北风点一下头:“我看也是。”

荆月一直追打到了后园里,叉着腰呼呼喘气。槐树遮天蔽日的,在地上落下一大片阴影。

她在这里看见过一次苏倾,春天她抱着罐子仰着头,四个长大了的男孩子都骑在树上,摇晃枝干,长腿垂着,槐花下雪一样纷纷落在她头发上和脸上,她柔声道:“北风,晃准些,都浪费了。”

四人一起恶劣地疯狂摇晃起来,北风兴奋得满脸通红:“倾姐,好不好玩?”

白色槐花落得更猛,苏倾双手抱着罐子,槐花不住地从她额头和鼻梁滚落,她只得闭上眼睛,笑着,睫毛簌簌抖动。

……

门窗紧闭着,浓郁的熏香,堪堪掩住满室旖旎的味道。鼎中的坚冰正在融化,苏倾的黑发散落在枕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接过明宴手里的冰碗。

她身上只着底层纱衣,半遮半掩透出里面的抹胸。他将枕头抽出来,垫在她腰后,苏倾望他一眼,不太好意思将杯子拉至腰上,低头咬破了一枚樱桃,满口酸甜的汁水。

“好吃么?”

她点了一下头。这么样吃东西,若是她娘见着了,一定骂她没规矩。可明宴许她坐在床上吃,有时看着她,喂着她吃。

天气热,府里的冰碗实在好吃,这般没规矩,便变得不可抗拒了。

明宴坐在案前,翻她从宫里取回来的闲书,阳光落在他挺俊的眉骨上,平平道:“一天只一碗。”

苏倾笑笑:“好。”

书页里面冷不丁飘出半页纸,他在空中一捞,送至眼前看。

纸上印着一枚残缺不全的三瓣莲花,像是女子花钿反印在纸上的,斜阳之下,褪了色的温柔嫣红。

【本小故事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个世界 堕落女高中生。提醒一下:洁党慎入。PS,关于救赎的故事,不是青春疼痛文学。不狗血。没有感情纠葛。没有三角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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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秋(一)

晚乡的市中心拥挤, 狭窄的双车道上塞满了车。四十分钟的车程, 司机几乎全程拍着方向盘鸣笛,最后用了一个半小时到达。

车停在晚乡一中门口时,司机把胳膊肘烦躁地搭在窗外,吐了一口烟圈:“妈勒个巴子, 上学早点出门呀。一早上生意都没有了。”

一只清瘦的手从栏杆里默然递进几张叠好的纸币, 车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红壳的出租车疾驰而去,江谚拎着书包到二班门口的时候,上午第二节课都要下了。班主任不乐意占用高二年级重要的物理课, 让他在办公室等一等, 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学籍留在那边?”

“是。”

“那么高考还是要回去的呀。”班主任点一下头,翻看着他的档案,意外地发现少年成绩还算不错,“别人都是在大城市借读,来这边考试, 能考得好点儿。”他笑了一下,“像你爸妈这样……还挺少见的。”

下一刻,他翻到了档案后面两个红色的处分,马上明白了什么。

插班的理由是含糊的“父母工作调动”, 兴许在原来的学校混不下去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