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都统见始终无法激怒对面的人,背后出了一身热汗。

他不善丹田发声, 嗓子有些发痛了:“那自然是……”

后半句话在空中破了音,就仿佛跑步没刹住力向前扑倒一样,但他明白没有退路了。

明宴紧绷的身影钉在对面的土地上, 像插在土里的嗡嗡作响的邪剑,会横着过来割裂他的喉管。

肩膀让人拍了一下,身旁一阵骚动,着铠甲的将士们纷纷低头。

燕成堇的黑色大氅在空中翻飞,猎猎作响,他掩在一身黑中,坟墓里爬出来似的苍白瘦削:“是孤的意思。”

王上慢慢地策马过来,同他并肩,一行卫队匆匆出列,挡在他前面。

火光之下,宋都统注意到燕成堇脸上、颈上都是虚汗,仿佛浸了水似的湿漉漉,偏生眼睛闪动着火焰似的光芒,一瞬间让人想到了绿眼睛的豹子:“王上,您还是——”

燕成堇没听到似的,直往对岸看去:“反臣明宴,杀。罪女苏氏,必然活捉。”

“领命!”

那边的声音如同一道闷雷砸下,“轰”地一声。

东风和西风慢慢挡在明宴面前,眼看着那边黑压压的人如潮水涌过来,卫队也策马向前奔去,不出片刻,短兵相接的金属声便从最前头传出来,混乱摩擦着,咯吱刺耳。

马的嘶鸣和人的喊声交织成一片。

天上的月牙冷冷地挂着,明宴侧头,苏倾见他睫下的眼里似乎变作兽类的猩红,他把剑握紧,声音都仿佛动物胸腔里呜噜的滚动:“不许放手。”

苏倾搂得更紧一些,手和腿都发酸:“好。”

明宴得了她的回答,蓦然向前动了,风呼呼地从她耳边掠过。

黑色的一骑迎面赶来,东风西风手上的长矛挥出去了,那人却从他们身边打了个圈,绕了回去,远远喊了一句:“明大人,最后一次。”

东风西风对视一眼,眸中皆有惊喜之色。

十二卫隶属于外城禁军,是明宴旧部,里面有不少他儿时玩伴,提携过的后辈。王命不可违,他们只好对着卫队发难,默不作声地给明宴放水。

明宴一脚踹在西风腰上,切齿道:“看哪儿呢——”

俞西风脸色一变,长矛横出去,猛地穿透了偷袭的一人之腹。身旁掠过无数道虚影,刀兵的嗡鸣声灌入苏倾的耳朵。

内苑禁军原本被王丞相控制,丞相死后彻底被燕成堇收回。明宴三千卫队挡不住五千的内苑禁军,转瞬之间便有数个策马飞驰而来,欲取大司空首级。

明宴手中长剑削铁如泥,“噗嗤”一划便能将人截作两半,热血喷涌而出,下半身仍骑在马上飞奔,上半身咕噜噜地栽倒下来。

苏倾感觉到他的脊背紧绷着,变得像烙铁一般滚烫,他眼角带着血丝,侧头,声音却柔:“闭眼。”

她闭着眼睛,高热致使两耳嗡鸣,安静地听着眼前的风声。

剑是一种优美的武器,于空中翻飞便可成舞。但此刻在明宴手里,彻底变作杀戮的刀。

剑啸声如尖锐的鹤唳,急促地割碎了风,他不戳刺,只用快速的开膛破肚的劈砍,鲜血不断“哗啦、哗啦”地喷涌而出。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抓住了她的衣领,下一刻剑光一闪,一阵凉风吹过她的脖颈,那只手马上就从她身上滚落下去。

南风、北风贴在她身后,急促地呼吸着,瞪着周围的人,脸上都挂了几道血痕。俞西风和东风走在前。

蝗虫似的点点攒动的人头中,六个人凝成一个点,慢慢地向前移动着,最显眼的是苏倾身上的淡青色裙,明府的女孩子在最中间,像鲜亮的一点花心。是明府不能沾血的旗帜。

俞西风一声闷哼,被刺入手臂的长矛掼倒,倒了一个西风便是开了个缺口,无数人朝着这个缺口攻来,西风咬紧齿根抵着矛,慢慢暴出了青筋。

明宴的剑带着兜头盖脸的风,猛挥过来,拿矛的人从马上翻下,西风骤然松了劲,躺在地上,剧痛后知后觉袭来。

他这辈子没有这么痛过,无声地露出了挣扎的神色。明宴的靴子尖抵着他的腰,往起一踢,低头斥道:“起来!”

刀径直袭来,一片雪亮的光,苏倾的眼皮跳了一下,蓦然睁开眼,刀已“嗤”地没入明宴肩膀,血溅在她胳膊上。

她的手指猛地痉挛起来,刹那间凉透后背。

明宴一声不吭,左手握住了刀柄,瞳孔压在上目线上,缩成小小的一点。

他咬着牙,竟然反手压着刀,慢慢拔了出来,“唰”带出一道喷射的鲜血。

挥刀的侍卫禁卫被热血贱了一脸,骇得怔在原地,马上让他以那柄刀削去了首级。

明宴像是铁铸兵人,吃了一刀,竟还又向前突围数步,燕成堇坐在重重护卫之后,手紧握成拳:“还不快些!”

又一轮拼杀声如浪潮翻涌而起,明宴右手持剑,左手拿刀,前襟已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苏倾手底下湿漉漉的一片,下颌贴住他的耳尖:“大人。”

“嗯。”

“大人。”

明宴的双眸眯了一下:“再叫一声。”

“大人。”

明宴咬牙,将俞西风领子向前一拎,瞬间又向前四五步,忽而一阵清脆的黄鹂鸣声,在一片混乱响起,啁啾宛转,拖出清脆的回声。

不,如果真是鸟鸣,早就掩盖在喧闹声之下。

那是人以口技模仿黄鹂发出来的声音。

转瞬间铠甲哗啦相互碰撞,正与明宴拼杀的转身,散布在各地的禁卫军反戈,都同时涌向一个地方。

宋都统低头,失神地看向将他围拢一周的无数把长矛,像绽开的无数花瓣:“你们——”

明宴的卫队从四面涌出,将坐于马上的燕成堇围得水泄不通。

燕成堇握着缰绳的手哆嗦着,越过诸人直直看向明宴,哑着嗓子道:“内苑禁卫军何在?”

没有人答他,人人都只看着手上的矛,矛就立在王上喉管前,十二卫不敢轻举妄动。

鲜血在地上流淌着,风中又只剩下虫鸣的声音。清寒的月色下,一架吱呀作响的轮椅慢慢地转动至战场中。

轮椅上的老人膝上盖着栗色锦被,被子表面簌簌抖动着,他口鼻歪斜,脑袋将摇未摇地晃动,枯瘦的手臂不住地转动着轮椅,吱呀——吱呀。

宋都统的眼睛几乎瞪出血丝来,燕成堇握着缰绳的手也在颤动。

难怪呼不动内苑禁军,原来这股力量,从来就没属于过他。

明宴笑了一笑,剑尖的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陛下不等人死透了就来揽权,未免过于心焦。”

他的手放在轮椅上轻轻一推,祝目光如蛇的老丞相一臂之力,将他送到了宋都统面前,脸还朝着王上,“谁告诉您王丞相死了?”

燕成堇头上虚汗滚滚,一遍又一遍的冷热交替着:“你们,你们不是……”

“势同水火,难道就不能合作了?”

燕成堇冷笑一声,仰头看着明宴:“大司空与丞相不睦,素来针锋相对……一个狭道,两顶轿子不可一前一后,为此扩充了宫道……丞相夺十二卫军权,大司空怒而鞭笞下人,一日杀数人,要将丞相碎尸万段……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明宴笑道:“王上的眼线该换了。”

他的笑容慢慢敛去,抬起脸,黑暗中的俊容泡在血渍里,抬袖一点点将脸上血污拭去,现出从未有过的阴沉来:“臣虚长陛下十一岁,丞相长陛下四十岁,陛下尚年幼,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暗卫闯入房间那一日,明宴亲自前往丞相府,从后窗翻入时,屋里只躺着王丞相一人,面如金纸,襟下满是吐出的秽物血污。

传说中的郎中与女婿皆不在,他行至榻前,捏了把王丞相的脉,本以为死透了的老头,赫然睁开眼睛,一把反抓住他的手腕。

深陷于眼窝中的眼,死死瞪着他:“救……救我……”

王丞相未死,但已与死无异。

何其可笑,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自家府里,王丞相已让亲近之人下毒暗害,能相信的只剩一个平日里的政敌。

明宴冷笑,从怀里慢慢掏出一只挂着流苏的青铜令牌,在他面前戏耍地晃一晃。

丞相艰难地看着他,亦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

点绛唇(十五)

两块南君令在空中遥遥相对,老人的脸慢慢扭曲起来, 嗬嗬地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生长在两股力量夹缝中的王上今年十七岁了。

当他不再面红耳赤地同臣下争辩, 而学会用示弱伪装自己的时候, 他就成长为了可怕的第三种力量。

他不会身先士卒, 而是躲在两股力量身后, 煽动鹬蚌相争。

明宴甚至有些赞赏燕成堇的心思缜密了。

倘若他能早点独当一面, 不至于让他代掌大权这些年。

王丞相的手哆嗦着, 南君令从掌心掉下来, 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因为中毒的缘故,他口鼻中再度涌出黑色的血污:“我若死了……你也必死。”

明宴猫下腰, 将南君令慢慢拾起来, 抬头的瞬间,眼皮一掀, 琉璃珠子似的眼睛里迸射出寒刀似的光:“威胁我?”

王丞相胸口抽搐着, 口齿没在血沫里呜呜地说着什么。

模糊的视野里, 明宴不紧不慢地睨着他, 眼里似乎含着冷然的笑。

他故意的。

鸩杀丞相或有后路,大不了一反了之。今日死在这里, 可就再没机会了。

生死面前,谁急谁输。

王丞相艰难地抬了抬手掌,似求救又似阻拦:“我……不同你……争。”

说完这句话, 他闭上口,胸腔里呼哧呼哧地喘着,嘴唇不甘地翕动两下, 像搁浅的鲫鱼。

明宴捉摸不透地看他许久,这才笑了一声,指间一枚褐色的九转还魂丹,塞进他口中。

王上毕竟还小,恨一个人便是真心实意、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的恨,哪里知道政敌之间,倘若真的势如水火,那才真是越走越狭,会把自己逼死在困局中。

一弯金灿灿的上弦月,倒映于如镜的泰泽湖面。

这个夜晚,明宴距离安定门已走出百步,前胸的血沾染袍襟,直淌到脚下。

苏倾的呼吸轻轻扫在他耳边,平静的,略有些昏沉,带着灼灼的热气,像小动物的鼻息,却令他异常安心。

俞西风眼里充满了惊疑,今天这一场硬仗,他差点就以为是真的,倘若早有安排,他们何必要……

他捂着胳膊小声道:“大人,我们……”

明宴绷着脸抬起两指,他噤了声。

靴底黏腻,明宴略抬起前脚,在地上不轻不重地碾蹭了一下,仿佛把什么东西碾得粉身碎骨了。

王丞相就是能全意托付的?倘若他不出现,将明府一行人活活拖死,对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也没有坏处。

明宴对着地上的影子勾起嘴角,那老妖魔记着仇,专让他也尝尝生死一线之际让人拖着耗着的滋味。

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四周安静至极,宋都统在抖着,头上的白布条断头也跟着抖,轮椅逼近时,他的后腰抵住了身后的矛尖,退无可退。

王丞相的眼球浑浊,眼袋下垂,像坟墓里爬出的厉鬼。

他眼里是怨毒的恨意,却只是歪斜着嘴问:“小荷呢?”

宋都统腿一软,几柄长矛哗啦啦下放,即使他跪倒在地上也不放过。

“小荷呢?”

“爹……对不起,对不起……孩儿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他几下将自己抽了个鼻青脸肿,眼泪鼻涕沾满了手掌。

王丞相人到中年方得一女,闺名糯荷,自幼娇宠,长大后成为威震一方的悍妇。

王丞相一生无子,唯有糯荷的婚事需要惦记。娶了他的女儿,就要登门做他王家的赘婿,但同时也将接手他所有的权力。

竞相提亲的人中,宋都统绝不是最优秀的一个,却是最豁得出的一个。他能夜夜睡前为妻子洗脚,起床帮丈人倒尿壶。

就是这个会奉承的草包,让燕成堇招致麾下,赐了丞相一死,马上迫不及待地纳了三四房妾室,将那悍妇元配百般糟践,快活得不知今夕何夕。

王丞相枯树皮似的手,咯吱咯吱地攥紧了膝上的被子。

“爹,这不赖我!”宋都统两手紧握着抵在喉管上的矛尖,双眼四处寻觅着救兵,定住了,“是王上,王上逼迫小人这样做的呀……”

燕成堇的黑袍在夜色里飘动,他面上现了疲态,闭了闭眼睛。他很累。

近一年半来,他时常会感觉到这种被掏空心神的倦意。

夜不能安寝,只得招采女服侍,欲/望的尽端却是更深的恐惧。

他顾不上那边传来的推诿,睁眼看着明宴,肖似先皇后的柔媚眸中,倒影出对方杀神一般的身影:“孤恶心你。”

明宴扫着他,话语从齿缝里一字字挤出来:“若不是陛下姓燕,流着南国皇室的血,你以为臣喜欢你么?”

燕成堇头一次在明宴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臣不喜欢委屈自己。”他反手托起苏倾滑下来的腿根,看着燕成堇笑了一下,“所以真正让臣厌恶的人,不是死了,就快死了。”

他轻慢道:“陛下做梦都念着臣要反,帽子扣得太久,臣厌烦极了,今日反给陛下瞧瞧。”

燕成堇额角的青筋骤然隆起,“你——”

明宴下颌微抬,卫队无数把青黑的利刃“哗”地逼近,有几把已经挨住了王上的后心。

燕成堇脸同脖子发红,浑身颤抖,大口呼吸着,透不过气来的模样。

明宴瞧着他:“求我,饶你一命。”

他的食指在苏倾大腿上轻轻蹭了蹭,苏倾的睫毛抖了一下,阖起的双眼又慢慢张开。

这一幕,睡着多可惜。

“方才做了好几个梦了。”她轻轻地说,声音已有些沙哑。

梦见已经回了明府躺在床上,睁眼却发现还在这里。

明宴眼珠微转,听在耳中。

燕成堇死死看着他,敢让他受这样的屈辱,这样的屈辱……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一张嘴,一口血“噗”地喷出来,利剑一样射在空气中。

他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染了血的嘴唇发白,片刻,一头栽下马去。

拿长矛逼宫犯上的卫队惊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明宴淡道:“王上这是病了,送回寝宫里。”

有人七手八脚地把燕成堇抬至马上。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片刻,不敢妄动的十二卫霍然骚动一下。

黑衣将领单枪匹马哒哒飞奔过来,手上铁戟“刷”地直劈过来:“大胆反贼!”

苏倾一惊,眼前那人听声音耳熟,原是刚才放他们一马的人,双眼赤红。

十二卫旧部钦信大司空忠义,才徇私情,可明宴方才亲口说了,他要反。

一道风猛扑过来,扬起她的发丝,明宴的剑“当”地抵住了那利器,剑光一动,马儿发出一声吃痛的长嘶,猛地扬起两蹄急刹于空中。

那人从马上骨碌碌地滚下来,明宴的剑尖正悬在他胸膛上方几寸。

十二卫将士骑于马上,月色下是他们发青的脸,众人睁大眼睛看着,鸦雀无声。

地上那人瞪着明宴,明宴亦低头看着他。半晌,他蔑然一笑,剑尖挪开几寸,脚尖照着他腰际一点,将他踢开。

“忠臣良将,赐黄金白两,擢为十二卫都统。”

众人都吸了一口气。

苏倾的头转了转,看到了一旁被王丞相捅成了筛子的宋都统,还在哭着求饶,爬着拖出一道道血痕。

亲卫齐声道:“是。”

他的剑尖远远扫过远处站着的十二卫众人,眼底的冷笑明显:“就一个人?养你们,木头似的。”

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让他这一扫,不出片刻,纷纷下马,铠甲相碰哗啦作响,默然拜于大司空脚下。

有的人,生来气质拔群。无论为君为臣,不可忤逆,只能尽忠。

月色底下,徒余马立着,战马旁边,乌压压跪了一地。

明宴瞧也不瞧,背着苏倾往回走去。

*

明府的侍婢头一次接了这么重的伤员。俞西风回来时,手臂上还插着半截断戟,为首的丫头吓得两腿发软,竟不敢靠近。

最后是南风和北风帮他清了伤口,荆月安顿他睡下了。

这一晚灯火通明直到午夜。

明宴踏进屋内,后面缀了一串丫鬟婆子簇拥着他。屋里的水盆和干净衣裳已经备好。

刚将苏倾放在床沿上,他的青筋蓦地一现,微一皱眉,唇边溢出一口血。

苏倾一个激灵坐起来,两手拉着他的袖口不放,高热使她面颊通红,眼里似乎蒸出一层水雾来。

明宴用手背擦了一把,同她解释:“不碍事,吐的是胃里的血,不似王上那心头血。”

眼角扫着婆子和丫头又惊骇地跪了一屋子,心里讨厌他们动不动就跪的脾性。

苏倾急得话也说不利索了:“这,都是血,还有什么不一样。快起来,给大人处理伤口。”

“谁敢。”他眼锋一扫,刚起身的侍婢们纷纷又跪下,“滚出去。”

一屋子人又匆匆退下去,苏倾强撑着跳下床来,明宴扣住她的手腕。她回了头,急道:“可要我也滚?”

明宴瞧她一眼,那眼里的不悦和纵容同时迸现。

她手里的帕子已经投进盆里,在温水里浸了浸:“大人先坐着。”

明宴撩摆坐下,想了一片刻,把外裳也扯开,衣襟黏着伤口,他不出声,只皱一下眉头,眉骨上覆了一层亮晶晶的汗。

前胸的那一刀是最重的,皮肉外翻,黑峻峻的一个狭缝,待苏倾转过身来,他又反手将衣袍敛着了。

苏倾靠近了他,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他伸手捧住她近在眼前的腰,她身上裙子皱得不成样子,他极淡的语气里带上些别样的意味:“先前说回来要给我看看哪儿?”

苏倾怔了一下,拧眉闷声道:“没说。”

“胡说。”明宴笑了一下,照着她臀上轻轻一拍,恨道,“我记得清清楚楚。”

苏倾鱼儿样的从他掌心挣脱,手上帕子的水滴滴答答落在他膝上,手指绞上他的袍子,轻声无奈道:“大人别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中二小明&热爱调戏妇女的小明。

点绛唇(十六)

明宴反手按着衣领, 怕里面的模样吓着了她:“闭上眼睛看。”

苏倾却微微睁大了眼:“闭着眼睛, 怎么看。”她默了一下, 覆上他的手指, 想将他的手指硬掰开, “大人给我看了, 我便也给你看就是。”

空气静默了片刻, 明宴睨着她:“你说的。”

他的手指挪开, 宽了衣袍, 大司空瞧着偏瘦, 身体却绝不羸弱, 陈年旧伤留下淡淡疤痕, 密布于硬邦邦的肌肉表面。他垂着眼, 苍白的脸上,是鼻梁的阴影、睫毛的阴影。

苏倾将帕子拧得刚刚好, 小心地擦去血污,血丝在水里漾开。

最早的时候,他换药都是西风几个来的, 小崽子们下手没个轻重, 他拧眉忍着,沉着脸不作声, 他们便从不知道。

那时候做十二卫都统,受伤的机会不多。只有五年前那一次,他深夜从王宫返还,身上与剑上都披着夜露。

烛光摇曳着, 北风和南风正盘腿坐在一处斗小木剑,他记得还算清楚,那时苏倾坐在塌上对着光紧赶慢赶地纳鞋底,一张小脸绷得认真严肃,鸦翅般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偶尔才颤动一下。

他将北风和南风烦躁地拂到一边。北风的鼻子小狗似的抽动着:“大人身上有血腥味儿。”

纳鞋底的女孩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一双乌黑的眼。

南风问:“大人又受伤啦?”

明宴很渴,呷一口茶,茶是烫的,他停一停,又喝一口,语气越发不耐:“打了一架。”

男孩子们对这样的事最有兴趣:“怎么打的,跟谁打的呀。”

他不作声。脑袋里涨涨的,仿佛还盘旋着王宫大殿上的剑啸,十二卫一只三十人的小队,直到后半夜才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最后,他持剑的腕子都麻了,变成一只野兽,杀人像是砍菜切瓜。

“大人,告诉我嘛!”

“告诉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