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已经走到了门口,艰难地蹦跳着扭过身来,皱着眉头,好似对她问出这种话来感到十分费解:“不跟我回家吗,监护人?”

女孩的眼珠“蹭”地亮起。

Y捶捶门框:“去服务大厅要一副拐来。”

十分钟后。

车轮滚动在医院外的景观卵石带上,发出骨碌碌的巨响,女孩手里抓着的扶手上下颠簸着,直将她的手震得没有知觉了。

“我都说了要拐就可以了!”男孩恼怒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女孩的声音怯怯的,快速地将他推过了卵石带,“我想着轮椅能坐得舒服一些。”

Y绷着嘴角,闷闷地靠在了轮椅靠背上。

前庭院的小喷泉播撒水花,起伏的草坪上坐着三三两两的病人,几十年时间,不足以让新栽下的一棵棵小树变作可遮阴的参天大树。

而草坪上奔跑的小孩,包括正在道边走的两个人,生来没有见过“人类之难”之前活了千百年的自然灵物。

捧簇锦鲜花的西班牙卖花男人在阳光下微笑,递来一支金黄的雏菊:“可爱的姑娘,又见面了。”

他眼看着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推着轮椅从他面前飞奔而过,裙角高高扬起。

“……咦?”

三三两两的人在石板上散步:“听说了吗?诺尔教授去世了。”

“是在送来医院之前就已经死了吧。”

女孩的耳朵竖起,放慢了脚步。

“联合政府白派了那么多人来,哈,以死谢罪。”

那些声音又远去了。

死”?

果然,忽然再也探测不到对方的存在,就是死。

爸爸死了。

她忽然变得有些哀伤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般情况下作者都不太希望自己讲剧情,但是因为好多人说看不懂(虽然才第一章看不懂也是很正常的)但太多人说,我在这里解释一下叭。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在所有世界之前,“原点”的意思就是坐标轴的原点,就是最初的事件始末,所以不存在失忆的问题。可能很多人不喜欢看未来世界,但它确是就是我构想的最初的故事。不喜欢不勉强,谢谢支持,留下的朋友!我们把最终的迷题挨个揭开吧~

小重山(三)

Y家的房子建在城市郊区的河谷边。

流畅起伏的地形宛如抖开的绸带, 毛茸茸的矮草丰美, 掩藏在重重灌木中的,巨大的四叶风车正在慢速地转动。

这是一片生长肆意的湿地,轮椅从狭窄的木栈道中穿行而过,两边茂密的芦苇几乎形成了摇曳的墙,女孩走得很慢,有风吹来, 将她麻花辫子上的发带吹得扬起, 弯下腰的芦苇送到她手边。

她伸手惊奇地抚摸着它们蓬松的白色草须,好似抚摸一只小动物:“我见到了活的卡开芦。”

“是变种的日本苇。”

Y的母亲研究动物学,同时也是半个植物学家,她很喜欢莳花弄草。虽然这个年纪的小孩对这些不会说话的生物不屑一顾, 但是此刻,当被芦苇荡柔滑的光线丝丝缕缕地搭在他前额的头发上时,他没有催促。

女孩伸手握住了一根芦苇,回过头看看他。

“它太大了, 不许摘。”Y靠在轮椅靠背上蹙眉。

芦苇荡中露出铜黄坡屋顶, 油亮木格栅与玻璃幕墙的组合——一座极具田园牧歌意趣的现代别墅。女孩立在爬野花满藤蔓的栅栏门前,背着一只旅行包, 仿佛主人野餐归来的小女儿, 她的阳帽被人捡回来了, 柔软地戴在头上,阳光下呈现出草莓淡奶油的颜色。

横条形的蓝光从Y脸上由上而下地掠过,院落的铁门沉默半晌后, 发出沙哑机械的欢迎声:“欢迎回来。”

轮椅缓步而入,院子里有成堆的落叶,花圃的花草蔫死了一大片。

蓝光不知疲倦地扫到推着轮椅的一双手上时,骤然频闪起来:

“警告!警告!非法入……”

Y面无表情地拿一把捡起的长柄伞准确地戳中了电子盒上的红钮,警报声戛然而止。

“你会把它弄坏的。”女孩踮起脚尖,伸手触摸那被戳得陷进去的电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拔了出来。

“太难听,像只鸭子在说话。”男孩低眉,将长柄伞插回灌木丛中,草叶中露出的小小弯钩,像个恶劣的玩笑。

“我帮你重录一个怎么样?”她兴奋地倒退着走进门,语气轻快,“你觉得这个声音如何?”她清清嗓子,用那婉转的嗓音惟妙惟肖地模仿道,“‘欢迎回来’!”

Y眼皮都没抬:“像只鹦鹉。”

他进门时扫一眼她身上裙装,下颌微抬:“蓝毛的,也许是翠鸟。”

“……”

他合理怀疑她听不懂骂人的话,因为她只是立在门边,拿乌黑的眼睛注视着他,静静地微笑着,扬起的嘴角很甜。

楼梯边的墙上挂着一个德国男人的半身肖像,他穿着旧式军装伫立在红色幕布之前,不苟言笑,眉目英俊硬挺,像是幅庄严的骑士油画。

那时候母亲经常在这幅肖像前驻足,嘲笑他像个纳/粹。

军装并不是父亲的,据说是他祖父的祖父留下的传家宝,那时的军装还有流苏绶带,精神、漂亮,不像现在,为了充分尊重人权,士兵甚至可以裹着毛绒毯子演练。

女孩如今也站在这幅肖像之前,长久地侧头望着:“是你的爸爸吗?”

“我好像见过他。”她疑惑地说,“在……屏幕里。”

“他是联合政府旗下实验室的工程师。”因为之前数据提取的项目,曾经上过好几次世界新闻,那是他曾经最光鲜的时候。

女孩“啊”地赞叹一声:“现在他在哪里?”

Y低下眼,漠然道:“死了。”

“死了?”

他好像烦了,单脚从轮椅上跳下来:“我渴了。”

“喂!”女孩将挣扎的男孩子一把架起,半抱起来放在了沙发上,看似纤细的手臂,却有巨大的力量。

“你别动,我去帮你倒水。”她弯下腰朝他轻轻笑道。在医院这几天,她迅速地学会了一整套照顾病人的方法。

此刻她几乎同他鼻尖贴着鼻尖,额头顶着额头,这是一个哄小孩的姿态。Y看得见她眼睛上一弯浓密的睫毛,让人想起鸟雀柔韧的翅膀。

现在鸟儿灵巧地一拍翅膀,飞走了。

“厨房在走廊左边。”他望着她的背影,提醒道。

Y实在是累极了,半躺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口头同班主任请假:“我骨折了。”他揉了揉短发,从他指缝中钻出的头发仍然翘起,烦躁地说,“明天可能不能来学校,后天可能也不能来……”

他看着闪烁的屏幕,停了好半天,咬紧后牙飞快道:“请把那个编程课题留给我,谢谢。”

女孩端着玻璃杯里的热水返回时,看到Y趴在低矮的茶几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他手里拿着一样宝蓝色的金属物体,探测灯从她双眼内迸出,快速闪烁了一下,像是在拍照一样。

随即她得到了结果,他手下按着——纸质的笔记本,老祖宗的存留。

“这是什么?”

她侧坐在了沙发边,一眼扫过纸上的箭头和代码。

Y似乎沉浸在思路中,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笔尾,“钢笔。”

金属的菱形笔头像是一把冷剑,这只宝蓝色的金属钢笔出水并不顺畅,时而哑了墨,只有一道划痕留在纸上,笔尖顿住的地方,又淤积出一个小小的墨点,顺着纸的纹理慢慢地洇开。

半晌,男孩拧紧的眉头松开,一连串字符从笔尖倾泻而出,蓝黑色的墨水在他写圆润的字母a时积蓄着,下一笔又被顺开,留下的字迹深浅不一,像首有韵律的诗歌。

好漂亮。

她出神地看着,薄薄的一张纸上,阻塞不通的思路和条理清楚的推演被同时记录着,这张发黄发脆的旧稿纸像一片历史,不能轻易抹去任何痕迹。

Y放松地吐了口气,轻轻合上笔盖,一声“啪”的脆响。

“喜欢这个?”他不动声色地将笔递过去,端起水杯来一饮而尽,对于自己的玩物受到歆羨,感到有些得意。

女孩抚摸着笔壳,看上去爱不释手:“从哪儿来的?”

“我妈妈的。”他说,“她说她小时候,每逢不开心,就拿它记一篇日记。”

女孩拿起桌上的玻璃瓶子,里面只剩下了快要干涸的、蓝黑色的液体的底子,里面漂浮着一些凝固的渣子。

“小心些。”他的嘴唇埋在杯子里,偷眼看着她,声音闷闷提醒道,“只剩半瓶了。”

话音未落,他的眼睛猛瞪起来——她把手指伸进墨水瓶里搅了一搅。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蓝色的手指,粘稠的已经生成沉淀的蓝黑色液体,成分是鞣酸铁。她嗅了嗅,马上皱起鼻子,有一股特殊的刺鼻的味道。

墨水沿她的手指滴落下来,在本子上绽开下小小一朵花。她忙伸手去擦,手指上沾染的墨水,弄得茶几和本子上污迹斑斑,她五指张开朝向自己,无措地僵在空中,澄澈的眼神慌乱地看着他。

Y抱着臂,冷冷看着她:“给我弄干净。”

后面的事情,他不太记得了。那一天很累,他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她鼓着腮,拿着一张抽纸“噌噌”地擦着桌面,辫子跳动。跳着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便睡熟了。

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空调的温度舒服,他肚子上盖了一条羊毛毯子,缠着绷带的腿被小心地架在沙发扶手上,灯火通明的屋里传来饭菜的香气。

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桌子被擦得干干净净,笔记本安然合拢,上面放着一片纸。男孩艰难地伸手够到了他写好的思路,眯起眼睛举在头顶上看,上面多了一只翘起尾巴的、毛茸茸的黑猫,她滴下的、圆圆的一个墨点,变成了黑猫的眼睛。

他撇了一下嘴角,将那张纸盖在眉骨上,呼吸将它轻轻吹动。

厨房的门打开,乒乒乓乓的声音由远及近,女孩背后跟着欢快起舞的扫地机器人、厨房助手、自动洗碗机和消毒柜,它们像是拱卫她的士兵一样亲昵地列队跟在她身后。

“嘘。”她扭过身,食指将抵在唇边,双眸一闪烁,那些家伙都安静下来,嗡嗡运转着回到了角落里站好。

系着小熊围裙的唇红齿白的女孩轻手轻脚地摘下袖套,像是童话故事里的落难的公主。

“嘿,Y。”她弯下腰来,轻轻地将盖在他脸上的那小片纸揭开,“吃饭了。”

一直到晚饭结束,她都在时不时地抠着自己的手指。

“给我看看你的手。”Y终于忍不住拿筷子敲敲碗边。

伸到他面前的细细的手指被泡得皱巴巴的,微微发白,连指甲缝里的墨水都看不到了,他惊愕道:“你拿什么洗的手?”

女孩看着他,不太确定道:“……次氯酸钠。”

“你傻吗?”他猛地用力捏了捏那手指,还能感受到关节的脆和韧,他确信这是属于人的手,没有任何一个AI拥有仿真度这样高的皮肤。

可显然,她没有完整的代谢系统,被化学物质灼伤的皮肤,无法恢复。

“因为……我要做饭了。”她的手指蜷了一下,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感到诧异,另一只手放在他头上轻按了一下,“我不能用沾了鞣酸铁的手触摸食物,这样会使你中毒。”

虽然有点儿疼。

“洗手不要用香皂以外的任何东西。”他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飞快地扯过冰袋包裹住她的手指,从椅子上跳开,“自己捏着。”

洗碗机嗡嗡地运营着。

男孩铺开笔记本,在纸上画下了岔路口一样的字母。

“Y”。

女孩握着冰袋说:“这是你的名字。”

在“Y”之后,他又写下一个字:“轶”。

钢笔的硬,同中文笔画的撇、捺、顿,处处相合,这些笔画是需要含着力气的,一点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的锐气从笔尖泄出。

“这也是我的名字。”他将本子转了个向,面对着她,没有更多的解释。

女孩没什么障碍地接受了,她接过纸,在上面写起来。

一个雅致的中文名字,她写得不算熟练,字迹很稚嫩,横竖分开,像是小孩子初练字的模样。

Y辨认了片刻:“……苏倾?”

“是的。”她很高兴地应答。

他掩住眼里的诧异:“你是从谁实验室跑出来的?”

“我爸爸。”

“爸爸是谁?”

她的嘴唇微微撅起,同受了委屈而不高兴的人类女孩别无二致,甚至更娇气一些:“爸爸就是爸爸。”

Y冷笑:“你丢了这些天,你爸爸怎么不来找你?”

“爸爸死了。”她安静地垂下浓密的睫毛。

Y只当她在说梦话。

他应该查看一下她的系统,但他今天很累,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的两只手举着游戏机,蜷缩在沙发里快速地打着兵人游戏,这张小脸在杀戮时呈现出十足的冷淡。不一会儿,屏幕上再度显示出“you win”时,他的眼睛都未眨一下,只是无趣地将游戏机扔到一边,又懒洋洋地拿起了那张纸。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回来吗?”

小重山(四)

“你需要一个监护人?”

Y叼着根笔摇头:“我可以有很多选择。”

被领养也是一个选择。那对愿意领养他的夫妻很和蔼, 他们有两个六岁的女儿,家里有一条金毛狗。有人照顾的日子不会比现在更差, 但是……

当车祸发生, 他投入这个久违的、女性怀抱的一瞬间。

他承认自己突然有点想念那个并不经常抱他的母亲,并忽然感受到了过去的这段日子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待着的寂寞难挨。

只是一瞬间, 他恐惧并逃离了新的生活。

他不想离开这座房子。如果他也走了, 这做荒废的屋子不会再有人记得,包括里面发生的一切确实存在的故事。但他也不想再一个人待着。

当然, 他不会把这个说出口。

“我不会帮你写作业的。”苏倾信誓旦旦地说, “未成年人应该自己写作业。”

“……”Y歪起唇角笑了笑:“你还知道这个。”

她的眼眸很快地闪过蓝光, Y就像是被高速路上摄像头的闪光灯晃了一下:“我学习很快的。”

Y反手捂住她的眼睛:“别动不动就给人拍照。”

苏倾“唔”了一声:“对不起。”

他拿起那张写满了箭头和思路的纸,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个, 对你来说很简单吧。”

他侧眼观察着她, 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疏离的眼珠里忽然间闪烁出华光, 那是紧张和期许的表现。

“啊。”苏倾笑道,“你想我辅导你编程。”

“……”让人说准了,他的眼睫毛颤抖了一下, 将目光投向别处。

“这还不容易吗?先让我看看你的成果。”

她托腮坐在沙发上等待的过程中, 在脑海里的数据库中找到了《教育方法论》《当好中学老师》和《C语言基础》, 花了0.01秒完毕, 想了想,又读了一本《怎样和儿童相处》。

电脑上的内容投射在白墙上,Y别过头去, 小声道:“自己看吧。”

苏倾单手捧着脸向下滚动着页面,一目十行地快速掠过一行行代码:“你的成果就是黑进了学校的网站?”

Y抓紧裤脚,涨红脸辩解:“就那一次。”

那一次是学校的舞蹈日。老师要求所有孩子必须换好舞蹈来学校跳集体舞,角色由抽签决定。

结果他抽到了“小兔子”。

舞蹈服毛绒绒的,还有一对竖起来的长耳朵,他在更衣室里对着那堆人造毛生无可恋地坐了好几个小时,听到了老师催促敲门声:“漂亮的小兔子在家吗?”

男孩的小脸上一层红色,拎起那对长耳朵耳朵看了一眼,忍无可忍拿起手机,快速地侵入学校的系统,拉响了火灾警报。

集体舞日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苏倾并没有多问,她的笑容让他有种错觉——一种无止境的宠溺:“好吧,那么明天开始上课。”

天色已晚,Y伸了个懒腰:“睡觉吧。楼上第一间是我的房间。除它以外随便你去哪里。”

“地下室呢?”她一踏入这座别墅,就感知到脚下有一个不算小的地下室。

Y的神色滞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情愿回答:“是仓库。”

他说完,走进胶囊状的室内电梯,直接回到了卧室。

苏倾像个管家一样在客厅里逡巡一圈,从水晶吊灯到壁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了,有时她被墙上的涂鸦吸引,头顶的灯就灭得慢一些。

最后一盏灯熄灭时。她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对自己的新生活感到十分兴奋,微微笑道:“晚安,Y。”

房间里窗帘拉着,男孩枕着手臂,也已安然进入梦乡。

和AI住在一起的日子是一段新奇的体验。虽然苏倾有时候会闹出笑话来——但总是惊喜更多一些。

譬如……她会做各种各样的中式餐点。

“鸡蛋涨价了。”她将金灿灿的蛋炒饭端上桌面,扣出的饭形状圆润得完美无缺,“现在要60币一枚。”

由于城市的恢复和重建还在继续,生鲜食品的价格变得很高。

“账户和密码都告诉你了,花上面的钱。”Y随意地舀了一勺炒饭放进嘴里。

因为父母的实验失败的死因是“因公殉职”——他手上有一大笔抚恤金,还有联合政府派发的到十八岁的教育基金,于经济上十分宽裕。

他平时的花销很少,他不买最新款的玩具和电脑,只是玩父亲最后送给他的那个旧的兵人游戏机,用户可以通过输入代码操作主角的行动,那是他学习计算机语言的启蒙。

通关了,就再玩一遍,时至今日,他几乎把人物的动作都背了下来。

Y将蛋炒饭吃了个精光,炒饭的调料配比经过了精确计算,一切都正刚好,处于长身体阶段的男孩子能吃一大盘。

唯一可惜的是,苏倾明白一切的原理,却无法享受这个过程,只能双眼闪亮地看着他狼吞虎咽,想象着食物的味道。

吃饭一定是能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她这样想着,又迅速地下载了好几本甜点食谱。

有一天,她从闲置的烤箱中拿出金灿灿蛋挞,热腾腾的香气笼罩着厨房,Y看了蛋挞一眼,半晌没能移开目光。

她将蛋挞装盘,鼓起来的中央脆皮遇冷,慢慢塌陷下去。

她每次弯腰时,搭在肩上的辫子便摆下来,让她用手背勾到后面去,手上沾了一点蒸馏水,顺着后脖颈滚落下去。

AI可以读心吗?Y踮起脚把那颗水珠随手抹掉的时候,心里怀疑地想,“她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

“好吃吗?”

坐在桌子前的时候,苏倾捧着脸看着他一口咬掉半个蛋挞,笑吟吟地说:“你昨天晚上说梦话的时候都喊了蛋挞。”

“胡……咳、咳……说!”男孩一愣,涨红着脸呛了起来,苏倾抽了张餐巾纸地给他,随即忙将水杯递到他嘴边。

他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水,喘息了一会儿,扫了一眼盘子里的蛋挞,闷声不语地又吃了两个。

苏倾又笑起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我什么都会做。”

男孩垂着眼咀嚼着,忽然叹了口气,将头别至一边,看着落地窗外烂漫的火烧云,似乎突然感到兴味索然,心情低落下来,吃完手上的半个,他就不再吃了。

“没意思。”他小声嘟囔。

“为什么?”苏倾连忙追问。

他不耐烦地解释道,拿纸巾擦了擦手指,将那张纸丢在桌子上。在这张曾经有一家人欢声笑语的长条桌子上,现在只坐着他一个人。

像是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一样,这栋房子里,其实依然只有他一个人。

那股苦闷的、令人心慌的寂寞再次萦绕上心头。

“是我做的不好吃。”女孩绕到他的面前,眨眨眼睛,那对蝶翅般的长睫毛便上下忽闪,她急切地问,“对吗,Y?”

“我跟你解释不清楚。”

他挥开她的手,像是心情不好的归人,意兴阑珊地推开扑上来的小狗——它们总是快乐的,那是因为它们不懂人的心情,“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跑下了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