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厨挠挠头,主要是也没料到她会做这个菜:“要不我这会儿再去外头买一只?”

“都什么时候了,也来不及了。”她催道,“将就了吧,你快去,别磨蹭。”

“好。”

有鱼有鸡了,似乎缺点清淡的……不如再做个清溜虾仁罢?

一直吃肉对肠胃不好,还该炒个小菜!

汤又作甚么好呢?百里大哥喝的鸡汤够多了,不如酸辣汤好了!

加柴炒菜,熬汤烧鱼,又蒸又煮又炖又烤。

厨房里的众伙夫就见她一个人忙里忙外,一副乐此不疲,乐在其中的表情,还不咋想要人帮忙。心中着实纳闷,平日里怎么看这庄姑娘都是消极怠工,愁眉苦脸的模样,怎么今儿这么来劲儿?

外头的帮厨采来荷叶,一进门就看到七夏在切胡萝卜丝,那刀刃嗒嗒嗒拍得甚有节奏,不消片刻,手边已然堆了一簇。

“哇,姑娘,您这丝儿切得可真细啊!”帮厨拿筷子夹了少许在眼前观察,咋咋呼呼说道。

“那是。”七夏得意,手上却没停,“我这刀工都是我娘教的,她切丝儿比我还好。”

“佩服佩服……您这速度可真快啊!”

她沾沾自喜地弯起嘴角来:“这算什么,我还能再快一点。”

落刀的节奏果真加快了,只是突然之间,其中夹杂了些许违和的声响。

“啊——”

午饭时候,偏厅中,酒桌上,浓香扑鼻。

一溜排开的叫花鸡、虾仁、酸菜汤、煮干丝、盐水鸭。果真是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待得底下丫鬟端上一盘西湖醋鱼时,百里终于忍不住发笑。

果然是那丫头的手笔,还没忘呢……这醋鱼。

“想不到今日庄姑娘这么给面子,做了如此多的美味佳肴。”万知县颇为感慨,对着他笑道,“别说,下官之前都没受到过这般好的待遇,想来都是沾了少将军的光啊!”

“万大人可真会说笑。”百里随意摆弄手里的竹筷,不紧不慢道,“我与您府上的厨娘又不认识,怎会是沾了我的光呢。”

万知县也没多想,哈哈大笑,“这不是您名气大么!”

几杯酒水下肚,百里动筷不多,虽然知道七夏做的味道绝对不会差,但放眼望了许久,也没看到同她约好将下迷药的那菜。

“这叫花鸡可真是鲜香啊!”

到底是做官的,吃饭自然不能像寻常老百姓那么随意,原本整只鸡拿手撕着食用是最美味,但为了照顾吃相,七夏还是把鸡先切做几大块,再呈上来。

烤了许久,这会儿鸡骨头都是酥的,万知县吃得满嘴流油,百里看得毫无胃口……

“老爷。”

门外忽然进来个仆役。

万知县抹了抹嘴角,淡然道:“何事要说啊。”

仆役恭敬施礼:“庄姑娘说,还有个菜可能要等一阵,她方才切菜伤了手,眼下还在包扎。”

“伤了手啊?怎么这么不小心。”万知县愣了一下,眼中疼惜万分,招呼道,“你叫她别急,慢慢儿做。”

“是。”

想了一会儿,又不放心,补充道:“这么着,晚些时候让她过来一趟,我瞅瞅。”

“……是。”

这话道得有些古怪,百里抿酒时看了他一眼,并没吱声。

没过多久,酒菜上齐。这万知县又是斟酒又是夹菜,侃侃而谈,不断献殷勤。然而百里从头至尾只吃了那道西湖醋鱼,酒却陪他喝了不少。

想不到这姓万的酒量还不赖,要灌醉他不行,还是得靠迷药。百里一面同他说话,一面盯着桌上的菜。

七夏到底在哪儿下的药?怎么和约定好的不一样了,若是把他也迷倒那该怎么办!

思及如此,百里不禁暗叹。

这姑娘真是不靠谱。

酒过三巡,七夏果然慢条斯理地进了偏厅,她左手中指缠着厚厚的一圈白布,分外惹眼。

那万知县一见到她,即刻放下筷子,眸色紧张道:

“庄老板,你这手真伤了?快来,快来,让本官瞧瞧。”

七夏心头甩了他一个呸,不甘不愿地磨蹭过去。

“百里少将军。”万知县还不忘给百里介绍,“这位便是我府上新聘的厨子,杭州闻名的庄家客栈的庄老板。就是不知你可有听过。”

百里和七夏相视一眼,淡笑道:“有所耳闻。”

“哎……”那边儿他倒是无比惋惜地摇头,重重叹了一声,“这厨子最要紧的就是手了,正所谓十指连心嘛,手多金贵啊是不是?”

万知县不动声色拉过她手腕,竟明目张胆地轻轻抚了两回。

七夏这些时日是被吃豆腐吃惯了,想着反正还有几天就走人了,不过拿眼睛狠狠一剜,也懒得搭理。

那万知县愈发得瑟起来,偏头自饮了好几口酒,心情舒畅。

虽说七夏素来行事莽撞夸张,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平白让人这般欺负,百里看在眼中,不愉之色愈增。

13、【屋外的鬼】 ...

“万大人能得如此手艺的厨子,真令人艳羡。”百里似笑非笑地替他倒了杯酒水,自己却先一口饮尽。

“百里少将过奖、过奖……”

万知县也没多想,松了手端起酒杯就喝。倒是一旁的七夏听了高兴,喜滋滋地盯着他瞧,后者即刻赏了一记告诫的眼神,她瘪了瘪嘴,这才收敛表情。

“万知县这是陈年的花雕么?酒色如此清亮,比我在知州府上喝的还要甘醇几分。”

“少将也太看得起下官了。”万知县虽如是说,双目却越发迷离起来,“这……这酒,哪里比得上知州府的,百里少将说笑了……”

“是么?”隐约看得出药性已开始起作用,百里紧盯着他,“我喝着觉得好……不知是八年陈还是十年陈?”

“哟……好像、好像是十年陈罢?”万知县打了个酒嗝,提起酒壶来往眼前凑,含糊不清道,“这是花雕啊?我怎么看着……看着像竹叶青呢……”

他晃了晃脑袋,俩眼珠子一对:“也没喝几壶,怎就醉得如此厉害……酒好像有点烈啊,少将,您瞧瞧,下官是不是喝醉了……”

百里抿了口酒,淡声道:“看着像。”

话音刚落,万知县扑通一声,一头栽在桌上,酣睡不醒。

“万大人?”百里同七夏四目一对,伸手在万知县身上推了两把,“万大人,万大人?”

“嗝——花、花雕啊……”

万知县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人听不懂的胡话,看样子是醒不过来了,百里朝七夏使了使眼色,她忙会意,快步跑去把偏厅的门关上。

“找找看钥匙在不在他怀里。”

百里依言在他衣间探了探,不多时便摸到一大把铜质钥匙,然而每个都是寒窗格模样,不仔细辨别还分不出差异来。

“会是哪一把啊?”七夏拿手拨了个遍,回头问他,“那个铁盒子呢?”

“拿来了。”他从桌下将铁盒抽出,挪开餐盘摆于眼前。

“呃……”七夏上下看了看,也不知哪把对得上,“只能挨个试了。”

百里轻轻嗯了一声,颔首表示同意。横竖不多,总试得出来。两人便一把一把的插入钥匙孔里。

“姓万的成日整这么多钥匙作甚么?难不成自家每个房门的都在这儿?还真是有够谨慎的。”

七夏一面说,嘴里倒没闲住,拿过筷子就在桌上夹菜吃。忙了一上午,她还饿着呢。

“你别只顾着吃。”

百里拧眉看她,“出门去外面把把风。”

“不打紧的。”七夏咽了嘴里的虾,“老爷把门关上,这做下人的怎么敢进来?咱们出去瞎站着才引人怀疑呢。”

这话说得他语塞,百里沉默了许久也寻不到反驳的理由,刚想开口,那一旁的万知县竟迷迷糊糊撑起头来,睡眼朦胧。

“诶?这是咋的了,少将……我、我是不是……”

两人皆是一愣,就在七夏正吓得不知所措时,只见百里动作极快,一个手刀劈在他脖颈,万知县话音未落,啪叽一声又倒在桌上。

眼看是虚惊一场,她抚着胸口顺气,忽然笑着打趣道:“想不到百里大哥也会这样打人啊。”

百里淡淡一笑,仍低头摆弄钥匙。

不多时,且听“啪”的一道脆响,锁环应声打开。七夏抿了口筷子把头凑过去,铁盒内刻有简单纹饰,那其中果真躺了一册账本。

百里小心取出来,哗啦啦一阵翻阅。

这账册是本私账,并不很厚,仅有薄薄的一册,但他对这看账之事一窍不通,白纸黑字虽然都认得,可里头内容半分也不明白。

既是这般,便难以知晓这账册到底是真是假。

七夏见他神情专注,面色严肃,禁不住问道:“你看懂么?”

百里眉峰微蹙,摇头:“看不懂。”

“那不然我们拿回去给那个周县丞看?”她琢磨道,“当初是他偷的账册,到底是不是这一本,他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

“嗯,我也正有此意。”百里将账本收入袖中,仍旧把钥匙放回万知县怀里。看这情形,他还会睡一阵,若发现是假账本,赶紧送回来也就是了。

“一会儿我去书房把铁盒放下。”百里叮嘱她道,“你自己谨慎点,旁人问起,就说他喝多了。”

“好。”刚应声,七夏又拉住他,“诶,你这就走啦?”

他莫名其妙地回过头:“那不然呢?”

七夏垂首扫了扫一桌子的菜,心疼道:“你都没吃多少……是不合口味?”

提起这个,百里顿感无奈:“你到底是在哪里放的迷药,我又不知道,怎么敢动?”

“这都是你爱吃的菜,我怎么舍得下药啊。”七夏扯着他衣摆,笑嘻嘻道,“我其实是在他惯用的酒杯上动的手脚。”

“你……”百里叹了口气,“你做事怎么都不顾及一下后果?万一那杯子被我拿了呢?”

“你是他的贵客啊……”她觉得自己有点冤,“无论如何也用新杯子招待你,怎么会拿自己使过的杯子呢?”

说着,她才蓦地想起什么,欢喜道:“对了,百里大哥,你原来是个少将军?!”

闻言,百里神色稍稍缓和,伸手覆上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这事你不能告诉别人。”

“知道知道。”七夏摇头晃脑,一副很明白的样子,“这叫微服私访!我从前听书的时候听过。”

“你真的知道?”百里明显很怀疑,“我能信你么?”

“我保证不说!”她伸手举天发誓,以表决心,“我要是胡说八道,你就再也不理我,也不吃我做的菜!”

这话倒听着可信一些,百里暗自微笑,然后又敛容严肃道:“你下午还要在这待着,记得别说错话,莫让他发现端倪。”

“好!”

时间紧迫,他也不欲再逗留,回去悄悄把铁盒子归位,疾步往客栈赶。

七夏等着百里走远,这才招呼底下小厮,把万知县抬回卧房休息。

傍晚时候,七夏回到客栈,尽管过了一下午,万知县仍在呼呼大睡,令她不由佩服那蒙汗药的药效。

去厨房摸了两个包子,一到百里房间,却发现里头还站了周子尧和梅倾酒,仨人围在那桌边看着上头翻开的账册。

“不错,正是这个。”

周子尧合上书页,沉思半晌,“有了此物,不怕万知县敢抵赖狡辩。”

“物证虽有。”梅倾酒颔首看他,“可人证呢?你的脸都被他毁成这模样了,说自己是周子尧,怕是没人信的。”

“无妨,我的官牒还在。”他从怀里摸出一叠牒文,感慨道,“还好当时多了个心眼,拿油布裹着,否则早被水浸坏了。”

“你还真是福大命大。”七夏啃着包子,在旁闲闲发语,“不过脸伤成这样,往后想升官发财怕是不容易,出门都得遮遮掩掩,连讨媳妇儿也不好讨,当真可怜。”

“七夏!”百里厉声喝道,“用你多话?”

“我……”她差点没被噎住,小声顶嘴,“我又没说错……”

“他和你有关系么?人家怎样要你来品头论足?”

“现在说没关系,当初要我照顾他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啊?”七夏也恼了,她每天累死累活做饭炒菜为的什么!“反正我怎么都是错的,人家怎么都是对的!”

“你!”

“少爷……”周子尧忙出来打圆场,“您也别凶庄姑娘了,此次能拿回账本她功不可没,之前也常照顾我……”

“就是,大家和和气气的嘛,莫动怒,莫动怒。”梅倾酒笑着拉开他,转而岔开话题,“这脸么不过就是伤了,天底下那么多大夫呢,开些生肌活血的药方,指不定能好。就是被刀子划伤而已,又没有淬毒,怎么就知道好不了了呢?”

百里静下心来,也觉自己方才失态,抬头往七夏那儿看了一眼,后者只噘着嘴低头吃包子。

“算了算了。”他略感烦躁,“账册既然是真的,以免夜长梦多,最好尽快送到杭州张巡抚手上去。”

“什么时候?”

“事不宜迟,就今晚。”

百里喝了口茶水,就准备收拾行装:“去让小二牵匹马来,我即刻动身。”

梅倾酒随口就答应:“好咧。”

不想他刚把长剑背好,忽的又意识到什么。

“不妥。”

“啊?怎么不妥?”

“子尧是人证,七夏又在他府上帮工。”百里转身看他,“我若走了,只剩你们几个,倘使万知县夜里醒来发现异样,定会对你们不利。”

“噢,有道理。”梅倾酒了然地点点头,“那然后呢?”

百里伸手拍在他肩上:“所以自然得你去了。”

“啥?我?!”他第一反应便是把七夏扯出来,“她怎么就不行?”

“废话,她和你比起来,你觉得张巡抚会听谁的?”

“可、可是我……”

梅倾酒还想反抗,百里只把自己令牌递给他,淡声道:“动作快点,你也吃了这么多天的闲饭,该活动活动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