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君玉目瞪口呆,哪里敢收,暗道这种事情也要讲个公平不成,这两位姨娘可也太胆大了,使劲摇头,喃喃道,“多谢两位姨娘厚爱,在下可实在当不起,当不起!”

忽听荣发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公子?公子!咦,人呢!”

这声音于现在的郦君玉来说,不亚于仙音妙曲,立刻高声应道,“我在外面呢,这就进来了。”冲两位姨娘一躬身,“小仆有事找我,两位姨娘恕罪!恕罪!”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房中,还不忘顺手关了大门。

荣发其实就是给他端了盏银耳羹过来,想让他歇一会儿的,平时这位不看书则罢,一看就经常会投入其中忘记时间,若是没人去叫,他能连看几个时辰都不动,因此荣发经常会来管一管,免得累着。

他家公子口刁,不是很爱吃这些甜羹,每次都要三劝四催的才能把人叫过来吃茶点,这一回反常,郦君玉三两步就冲了过来。

荣发讶笑,“公子,你怎么了,不就是一碗银耳羹吗,你要跑这么快,这出门在外的时间久了,竟然馋成这样,那我明天勤快点,多跑两次厨房给你端吃的,康老爷吩咐了,你和姑夫吴先生两人最近要备考读书,十分辛苦,命厨房每天要多准备几顿点心伺候着。”

郦君玉惊魂未定,“不要,不要,你就天天跟在我身边吧,千万别走远了,看到有什么女子来和我说话,就赶快大喊一声把我叫开,要是能直接把那女子吓走就更好,公子我回头重重有赏!这,这,这,红杏遍地可太吓人了!”

第10章 解元郎

转眼到了八月秋闱之期,被康员外派去京城,找人给郦君玉捐监生的家丁也在七月时赶了回来,总算没有耽误考期。

姑夫吴道庵也是监生,于是和郦君玉两人做伴,一同到贡院前的寓所住下,安心备考乡试,待到八月初八当日,康员外一大早亲自前来送考。

郦君玉和吴先生拜别了义父,进场入试,分房列号,坐定了,稳稳心神,开始挥毫应考。

经史子集是郦君玉从小就读熟了的,做文章也向来是字字珠玑,锦绣满篇,按理说,应付乡试肯定是没问题。饶是如此,郦君玉头次下场,见了里面森严的气势也难免紧张,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埋头奋笔疾书起来。

三场考下来,累得差点脱力,看看姑夫吴道庵也是一身狼狈,袍子皱皱巴巴的出来了,不由释然,看来大家都差不多,一同回府,见了康员外,细述一遍考试之事后,分头回去休息,此后几日就安心在家等消息。

荣发最为兴奋,每日里早晚求神拜佛,保佑公子高中,郦君玉一日晚间,和吴道庵学医回来,见他又对着神佛喃喃自语,忍不住笑道,“荣发,你诚心诚意地求一次也就是了,这般每日早晚都说一遍,佛祖不得被你烦死!”

荣发瞪他一眼,正色道,“公子慎言!和佛祖有关的话也敢乱说的?心诚则灵,我这样日日求夜夜拜,就是心诚的表现!”

郦君玉缩缩脖,这荣发近来气势见长啊!他自己其实也很焦心,有些患得患失,只恐不中,有荣发这样毫不掩饰的表露关心,郦君玉很是受用。

按照规矩,秋闱的放榜日在八月二十七。一到二十六晚上,众考生就都不睡了,在家中专等着天亮放榜。

康员外府上有两个考乡试的,自然更不能睡了,一夜灯火通明,在书房中摆了酒菜,大家一边小酌,一边等榜。

郦君玉本来这几天已经想开了些,暗道中了最好,没中就等三年再考,总不能为这事愁死了自己,出去行医也是个不错的想法,正好可以试试自己学的医术如何了。

这会儿大家一通宵不睡地坐在一起等榜,他不由得又难受起来,越等越是焦心,看看姑夫吴道庵,虽然也在和康员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可是明显心神不宁,可见也是紧张的。

暗自敲打自己,我这还是历练的不够啊,碰到这样不大不小的事情就这么难受,日后万一要是有机会去殿试可该怎么办。

起身慢慢踱步,想把这股不宁心绪压下去…走了一会儿又想医书有云,春日被发缓形;夏季夜卧早起;秋日收敛神气;冬季去寒就温,此之谓圣人养生之道,也就是说万事当顺应天理,不应过于强求,顺之则人气固,逆之则必伤身。

我既然生来碰到这种情形就要紧张难受,那也别勉强自己了,下次提前煎几副安稳定神的药吃一吃吧,记得家中那册悬壶散人所著的古方孤本上有一个安神定心的方子,正好可以试试…

他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倒是把那烦恼担忧之心去了七八分,坚持到清早时候,门外就嚷嚷闹闹的吵了起来,康员外比他二人还急,站起身来,快步出了书房,迎上了外面正往进跑的众家丁,连声问,“怎样?怎样了?”

家丁们都道,“啊唷!这回可好了!姑老爷,恭喜恭喜啊,您中了第三十二名举人了!”

吴道庵和郦君玉跟在康员外身后出来,闻言顿时喜形于色,心怀大畅,他已考了好几次,这一回终于中了举人,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了,喜气洋洋地谦虚,“侥幸,实在侥幸。”

康员外甚喜,打发人安排给报信的赏钱,郦君玉也跟着道喜,他还能沉得住气,荣发在后面可是急了,抬脚就跑,干脆自己出去打听。

刚到门口,就听得锣鼓阵阵,一大群人挤挤搡搡地过来,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连忙拦住了问,“你们也是来报榜的?”

来人道,“不错不错,俺们来给解元郎报喜,借问小哥一声,一位姓郦名君玉,字明堂的考生可是住在这附近?”

荣发乐得一蹦三尺高,“就是我家公子了,你们快随我来,他正在这康员外府里等消息呢,大家伙赶紧进去领赏钱吧。”

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拥到了康府门前开始敲锣打鼓,荣发自己飞步往进跑,一边大喊,“公子,公子,你高中了!头名解元啊!”

康员外和郦君玉惊喜迎出,连声称谢,派发赏钱,一时乱哄哄的,直闹到天光大亮,也顾不得停下来自己庆贺一番,就急急地和姑夫吴道庵一起去拜见主考,接着再去赴那俗称鹿鸣宴的众举子聚会,直到晚上回来,才得机会又郑重拜谢了义父义母一回。

康员外喜不自胜自不用说,孙氏夫人也早去了以前的轻慢猜忌之心,满脸堆喜,直夸义儿真有才学,小小年纪就能中乡试第一,日后会试,殿试,怕不能中个进士,光宗耀祖。

迎来送往宴客酬亲的忙乱数日之后,又再回乡祭祖,热闹了近有月余,这方能再次安下心来,继续读书用功,准备春闱。

说到春闱会试,就要收拾上京了,郦君玉这段日子被折腾得头晕脑胀,在康宅中半刻不得清静,悄悄地对荣发道,“亏得会试,殿试都是在京中,要是还在这里,我都不敢再去了,考试还罢了,这中了之后可太折腾人,公子我差点被累掉半条命啊!”

第11章 噩耗

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郦君玉和吴道庵两人一番辛苦准备总算都没有白费,一个中了乡试头名解元,一个中了第三十二名举人。康老爷举家开颜,热热闹闹欢庆了月余,就开始着手给这二人准备行装,上京参加来年春闱。

秋衣冬衣,盘缠金银,都预备得十分丰足,还怕两人出门在外,饮食不周,无人使唤,除了荣发肯定要跟着郦君玉随行上京之外,康员外另又拨了两个家人跟着他们一起上路,一个叫魏能,身手麻利,最善跑前跑后招呼安顿。一个叫冯顺,专会烹饪,烧得一手好菜,带到京中,找到了下处,就可以充作厨子之用。

五人一路无话,风餐露宿,晓行夜住,其时已经天气转冷,走在路途上着实辛苦,顶风冒雪的,腊月初七日终于赶到京城,就直接投奔了康员外在京城中的朋友,京城文兴绸缎行的俞智文俞老板。

俞老板和康员外是多年的老友了,交情深厚,因此对老友的妹夫,义子招待得十分热情周到,专门收拾出三间洁净宽敞的房间来给他们主仆几人居住。

于是吴道庵住了东边一间,郦君玉带着荣发住西边一间,中间那间堆放些暂时不用的行礼,杂物,另隔半间给魏能和冯顺两个住了。

分派停当,荣发和魏能,冯顺三个留在各自房中整理带来的东西,吴道庵和郦君玉被俞老板请去前厅吃洗尘酒。

荣发很伶俐,先去俞家的厨房认了门,他们自己虽说也带了厨子来,但是一时半会肯定摸不清门路,头几天还是要在俞家厨房搭伙的,找对了地方,和里面的厨娘婆子混个脸熟,明日开始就要天天来了。顺便端回了她自己的晚饭,饱餐一顿后就卷起袖子大干起来。

先将书箱打开,书籍一册册拿出来,在架子上摆好,公子最近正在看的几本就直接放在桌子上,笔墨也摊出来。

然后再去整理衣物,春秋夹衣先叠好了放进箱笼下层,冬衣放上面,再找出两件干净的小衣摆在床上,预备晚上要点热水来,洗澡后替换,放金银还有贵重物件的小包裹也要找个地方藏好了。

一样样的都理好了,长出一口气,拍拍手站起身来,四周再看一圈,觉得房间宽敞,摆设整齐,各项家具用品也很细致,心里十分满意,康老爷的这位朋友为人还真不错,慷慨周到,看来从现在到春闱这段时间,公子不用多操心什么,只需认真读书即可。

忽听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房门一响,郦君玉就快步走了进来,颤声道,“荣发!”

荣发听他声音不对,吓一跳,细一看,发现脸色也不对,煞白煞白的,连忙过去扶住,“公子,你怎么了?喝酒喝得不舒服?”

郦君玉不答,任由她扶着自己坐到床边,失神一会儿,忽然道,“荣发你抱抱我,我疼!”

“啊,哪儿疼呀?”

“浑身都疼。”

荣发吓得赶紧抬手去郦君玉额头上摸摸,没觉得不对劲,又浑身上下拍打查找,“哪里,哪里,到底怎么了?摔着了?”见她还不答话,干脆去摇郦君玉的肩膀,“公子你赶紧告诉我,可别吓唬我啊!”

郦君玉抬头,眼睛中竟然已经蓄满泪水,潸然欲滴,“荣发!映雪姐,映雪姐她死了呀!”这句话说出来,泪水就跟着滚滚而下。

荣发一愣,拿过一条丝帕来给郦君玉轻拭眼泪,又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俞掌柜陪着我和姑丈喝酒,聊一聊京中近来的事情,说起刘国丈的次子刘奎壁受其姊荫,进京受封了威武大将军之后请旨剿匪,前几日带兵出征了,去剿的就是劫了皇甫家囚车的山贼。我就顺便问一句,听说那刘国舅不光是封了将军,还被圣上赐了婚,取得是孟尚书家千金,此时新婚燕尔怎么就要出征剿匪?俞掌柜说,原来孟小姐以前许配过人家的,为求贞洁,不愿另嫁,新婚之夜,投水…投水自尽了!”

坚持说完这段话,已经泣不成声,“荣发,荣发,是我害她的啊,我,我原本以为映雪姐连跟着我去皇甫家做小都愿意,那还不如安排她替嫁,堂堂正正的做个大夫人,不比给人当小妾强数倍,谁知…谁知她竟不愿,早知她是这样的心思,我说什么也不能自己跑出来,却把她逼到那样的境地!”

荣发叹口气,“映雪姐她一来是顾全小姐你的名声,二来大概也是那次在花园看了他们比箭之后,一颗心就飞去了皇甫少爷身上,一心一意想要随你陪嫁,因此就不愿…”

郦君玉愕然抬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都不告诉我?”

荣发道,“映雪姐只是隐晦和我夸奖了两次皇甫少爷,我那时其实还有点不高兴,小姐你都还没嫁人,她就先看上你的夫君了,这像什么话!而且,我也没想到她这么当真,唉!这事我路上其实有听说,就是怕你乱想,会心中不安,要影响了考试,所以没说出来,可惜纸包不住火的,你还是知道了,只盼映雪姐吉人自有天相,能被人救起来。”

郦君玉垂泪,“不可能的,都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消息,听说爹爹和兄长为此事闹上了京城,圣上为了安抚,连贞节牌坊都赐了。”

荣发不知如何再劝,她,苏映雪还有郦君玉是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知道映雪姐不在了,她自己也难受,忍了一路,这时候唯有陪着一起掉眼泪。

郦君玉为此事颇受了些刺激,推病不出,在房中躲了几日,谁也不见,荣发一个头有两个大,顿时就将悲痛之情抛到脑后,每天打点精神应付俞老板,吴道庵。那两人天天早晚前来探望,荣发想尽借口帮郦君玉推脱不见。

俞老板还罢了,到底不太熟,每次来见不是还在睡着,就是刚吃了药,正在反胃烧心,实在无法见客,他就也不勉强,只是嘱咐下人小心关照着。

吴姑丈比较麻烦,和郦君玉很熟不说,还精通医术,每天都想进来给他把把脉,荣发能用的借口全部用尽,到第三日上实在没办法了,知道明日无论如何再拦不住吴道庵进房探视,只好下狠心去砸郦君玉的门。

想她也十分可怜,她们住的那间房隔成两进,里面睡觉,外面是书房,郦君玉天天把隔门一关,谁也不见,害得荣发也进不去,只能晚晚在书房凑合睡,睡得腰酸背痛,现在内忧外患,她遂鼓起勇气,挽了袖子,握紧小拳头,暗道我今天一定要把你敲出来,不然明天拦不住姑丈探视不说,我也要在书房睡成老寒腿了!

岂有此理,她荣发一路辛辛苦苦,任劳任怨,竟然要落得如此下场!不成,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敲醒里面那个不但忘恩负义,还不知自爱,几天不吃饭,只喝两口汤,害她无比担心的臭公子不可!

第12章 冶游

话说荣发被逼无奈,终于决定要以下犯上,去敲醒她家那个装病不见人的公子。运了半天气之后,卷起袖子,抡起拳头冲着房门上就狠砸了两下。

停下甩甩手,揉一揉,心说砸门手还挺疼的,咬了牙正准备接着再砸,房门就忽然开了,郦君玉一身整齐地走了出来。

荣发用力过猛,一个踉跄,差点摔进房去,“哎呀,我的公子,你怎么忽然就出来了,我,我这,可吓了我一跳。”

郦君玉淡淡看她一眼,“你把房门敲得山响,我不出来成么?行了,别傻站着了,去端点吃的来,最好是清粥配两个小菜,我快要饿死了。”

“唉,好嘞,我这就去!”荣发听她愿意吃东西,大喜过望,飞跑着就去厨房了。

此后,郦君玉恢复了常态,自行去和俞掌柜与吴道庵解释了一番,只说自己因旅途劳累,不小心生了病,自己从小有个怪毛病,身体不适的时候就一毫也不愿意见人说话,只能自家闷躺着,这几日害二位担心了,实在惭愧之至。

那两人均道无妨,无妨,病好了就好,看你清瘦不少,还需好好补补,调养几日才是。

此事就这么过去了,郦君玉和吴道庵两人安顿好后,就又一齐静下心来,安稳读书,备考春闱。

只有荣发看出些许不同,郦君玉虽然言谈如常,但是做事举止都沉稳许多,好似忽然年长了几岁一样,荣发不放心,趁着一夜晚间无事,大着胆子问道,“公子,映雪姐那件事,你…?”

郦君玉轻叹口气,合上手中的书,看着荣发道,“就知道你不放心,还要问我。”神色一肃,“荣发,我细细想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觉得这事情是怪我的,我不该自以为是,想当然地就替映雪姐做这种终身大事的主,她投水惨死,我难辞其咎!”

荣发张大嘴,“公,公子,你别这样说啊,当时我也一样以为没事的,还在想她分到的那个是美差,能去做将军夫人,多么体面…唉…主要是,是咱们不知映雪姐对皇甫公子竟会一见钟情,为他守身,哎呀,这是怎么说的…”

郦君玉摇头,“连孔圣人都要每日三省其身,以端其行,何况你我常人乎,错了就是错了,只是这个错却害了她性命,我日后定会去向乳母请罪的,如果她还是心中怨懑,那我就一命赔一命,赔给映雪姐就是了,若是乳母她…嗯,那我就替映雪姐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

“小姐!”荣发急了,又叫回了以前的称谓,“不要胡说,先不管映雪姐的娘怎么想,映雪姐自己肯定是不希望你这么做的,她投水,一是因为恋着皇甫少爷,二也是为了保全你的名节,映雪姐既是这么苦心为你,又怎会希望你做这种傻事!这种话以后都不许再说了!”

郦君玉拍拍她,果然不再多说了,暗道既然现在还没到要一死以谢乳母的地步,那就别和荣发较真,让她跟着揪心了。

荣发被郦君玉一席话吓得够呛,细细观察了她几天,看她真的不再提起,这才微微放心,暗自决定,日后若是还有机会回去孟家,自己一定要赶在前面去和乳娘通个气,乳娘和小姐也是情意深厚的,就算心伤自己女儿亡故,应该也不至于会要郦君玉偿命那么严重。

况且这事也不能全怪小姐,映雪姐自己也过于想不开,人家皇甫少华认识都不认识她,根本不知她是谁,她没事给人守什么节啊!唉…

郦君玉又读了数日书,忽然想到来京城许久了,都还没有出去转转,见识见识京都繁华,于是带上荣发,与吴道庵打个招呼,说道这两日读书读得头晕目眩,想要上街走走散散心。

吴道庵想他少年人心性,坐不住的,能老实刻苦这些天,一动不动地坐在房中已经不容易了,便笑让他干脆出去痛痛快快玩上一整天。还建议道,听说南市鼓楼大街是这京中最繁华的所在,各色摊贩杂耍聚集,酒楼林立,京中各家大商号也都在那里设有店面,要凑热闹看街景,去那里准没错。

郦君玉和荣发二人一听,大合心意,谢过了姑丈大人的指点,问明方向,带好银子,兴冲冲的就往南市鼓楼大街而去。

帝都不比别处,人口众多,热闹喧嚣,比之昆明的小城精致,另有一番大气繁华的景象。

郦君玉和荣发两个闷了数日,终于能出来散散心,都是兴致勃勃,看什么都新鲜有趣。一路赏玩,一起大赞,扮成男人就是方便,以前她们身为闺阁女子,半步不能出门,更别说抛头露面上街闲逛了,哪有现在这般惬意自在。

中午时分,打听着找到了都中最富盛名的一家酒楼—五福酒家,进去要了个二楼临街的位置,点了酒楼中的几样招牌菜,再来一壶香茶,边吃边看街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

正在和荣发商议吃过饭再去哪里转一圈方好,今日定要玩个尽兴,晚上再回去。就有店小二一脸赔笑地过来,“两位,不好意思,有一位公子也想坐在窗边看景,不过这靠街边的位置都满了,就您二位这桌上还空些,能不能行个方便,和那位公子拼一桌?”

郦君玉和荣发闻言回头,只见一个玉树临风,长得份外英挺的年轻公子穿着一身浅色织锦的华贵长袍,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站在近前,也正看着她二人。郦君玉连忙起身道,“自然,自然,我们二人也确实坐不满一桌,这位公子若不嫌弃,尽管请坐便是。”

那公子一笑入座,两个随从就站在身后随侍,荣发见人家的随从都那么守规矩,就有点不好意思,也欲起身,郦君玉却道,“荣发,你打横坐就是,添茶水也方便些。”荣发知道公子这是体恤自己,就不再动,仍是坐着。

那人也不介意,拱手道,“打扰了,我难得今日有空,出来走走,本想来这酒楼上坐一坐,看看街上的热闹,谁知他家生意倒好,早早的就没有好位置了。”

郦君玉也拱手,“兄台不必客气,我们让个位置出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应该如何称呼?”

那公子道,“我姓郑,单名一个丛字。”

郦君玉道,“原来是郑公子,小弟我…”想要自我介绍一下,却被郑公子阻住,“你不必说,我知道你是谁了。”

郦君玉吓了一跳,暗瞥荣发一眼,不会吧,“郑兄怎知我是谁?”

郑丛盯着郦君玉的脸细细看一会道,“能长成这般如玉美颜的,自然是京城第一公子,工部何侍郎的幼弟了。”微微一挑眉,凑近一点笑道,“何小公子,我说得没错吧?”语气中竟是略带一丝轻浮。

这话虽然语气无礼,郦君玉和荣发听了却大松一口气,均暗道自然是错的!

郦君玉摇头道,“郑兄这可是猜差了,敝姓郦,从湖广咸宁远道而来,这是准备赶考本场春闱,和你说的那位工部何侍郎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哦,是来参考的举子?”郑丛露出惊讶之色,歉然道,“失礼,失礼,郦公子生得风姿俊秀,我倒误会了。”

郦君玉觉得他口中的何小公子肯定有什么古怪,不然不会用这般语气提起,也不好多问,不过对这位郑公子也没什么好印象了,只淡淡地道,“不过是认错了人,不妨事的。”不愿再多说,自转头向窗外看风景。

荣发也觉得此人很是无礼轻浮,可惜那副一表人才的长相了,三口两口吃完东西就嚷嚷着要走。

郦君玉就势起身,一抱拳,“郑公子,你慢用,小弟还有些事情,这便先行一步了。”

那郑公子大概很少被人这么嫌弃过,皱起了眉头,“郦兄弟什么事这么急,再坐一会儿好了,今日有缘得见,愚兄做东,咱们喝两杯。”

郦君玉摆出他刚才猜自己是何家公子的表情,长眉一轩,笑道,“郑兄丰神俊朗,仪表不俗,一定不比那什么京城第一公子差,只管在此稍坐,等会儿定会有有缘人来拼座相陪的,小弟还是先行一步了。”说罢带了荣发快步下楼而去。

留下郑公子在原地发愣,被他那如玉美颜上的惑人一笑晃得有点眼晕,想了半天才明白,郦君玉是在损自己呢,一时有些气愤,从来没谁敢对他如此无礼;一时又有些赞叹,枉自己尊贵无比,富有天下,竟是从来没见过这等神仙般的人物,虽然此人说话行事桀骜不驯了些,但是他人才如此出众,平日里矜持自傲些也是难免。想起他自称是来赴考的举子,暗暗点头,只要你有真才实学,自然能有再见面的时候!

第13章 会元郎

转眼就到了会试之期,这一期的主考是当朝丞相梁阁老,副主考陛下钦点了礼部侍郎文明远。这二人一个德高望重,一个铁面严谨做主考官是最合适不过。

初九日一到,郦君玉偕同姑丈吴道庵两人同进贡院,郦君玉有了上一次乡试的经历,这回稳当许多,按号入房,宁心静气,挥笔泼墨,做起了文章。

连试三场,到十五日方考完,出来一看,姑丈的样子比上次考完乡试时还要狼狈,估计自己也差不多,一起都要堪称邋遢了,两人相视而笑,同回俞宅等着放榜。

这回没有康员外在一旁跟着紧张,两个人自在了许多,都道管它考得好不好,先大睡两天是要紧。

荣发照样早晚一次,拜佛求神,日日不忘,说到此法无比灵验,上次她这么认真一求,不就中头名解元了吗?公子你就放心等着吧,有荣发我这么日夜求神,保管这次你还能中会元!

郦君玉无奈,“搞了半天,公子我累死累活的读书考试,最后要是万幸考中了还倒都成你的功劳了?”

到了二十七放榜之日一大早,俞宅门外锣鼓喧天,两拨报喜的人挤在一起赶了来。郦君玉,头名会元;吴道庵,廿三名进士。两人又是一同中了。

于是一齐大喜,顿时忙乱起来,打赏了来报喜的人后,就急急穿戴齐整了去拜谢主考恩师梁丞相与文侍郎。

郦君玉身为第一名会元,最得众人的瞩目,正副两个主考都没有想到这中了会元郎的人竟是如此一个年轻俊美的玉面美少年,略谈了几句,发现其人能高中魁首果然胸有实学,一番高谈雅论,尽显机敏聪慧,难得的是不带丝毫迂腐之气,见了主考官,也是回寰自如,进退得宜,温文儒雅之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之意,恭敬有礼却不谦卑,自成一派潇洒风度。

梁丞相与文侍郎都暗自赞叹造化神妙,竟能生出这般钟天地灵秀于一身的人物。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了得,日后入朝为官,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能正巧参加了此届恩科,成了自己二人的学生,当真是侥幸。

文侍郎只是高兴了一下,觉得此门生日后入朝,如不出意外,应该能有些作为才是。

梁丞相却是暗自留上了心。他夫人景氏前几月去云南访亲,认回来个干女儿,闺名素华,据说是父母早亡,孤身一人,被族叔逼迫着嫁人为小,她誓死不从,投水自尽,天幸命不该绝,顺水漂出老远后,却被景夫人带着的家人路过看到救了起来。

景夫人怜她身世可怜,又见这姑娘生得娇柔美丽,知书达礼,十分喜爱,想到自己的女儿早已远嫁,身边再无一个贴心的晚辈,就将她收为义女,带回了京中家里。

梁丞相年纪大了,见到夫人带回一个美丽温柔的干女儿,也是十分喜欢,相处了这几月,发现这女儿虽然身世坎坷,境遇堪怜,但是家教其实不错,通文墨,善女红,恭敬二老,细致贴心,就越发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起来。

前些日和老妻景氏一商量,两人均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身边最好能有儿孙绕膝方才称意,因此准备给这干女儿找个女婿入赘,就让住在梁府,日后小夫妻两个生儿育女,他们老两口就可以养儿贻孙,乐享天伦了。

因此梁阁老看到郦君玉人才出众就上了心,细问几句,是否婚配,家中如何?问完之后心中大喜,暗道这样的家世背景招来做自家女婿实在是太合适了。

等到诸位中举的考生谒罢恩师散去后,梁丞相急忙转入内堂去见夫人。景氏夫人知道他有意在此届恩科中挑女婿的,因此早早地就在等消息,见梁丞相转入就迎上前问道,“怎样,可有合适的没有?”

梁丞相捻须微笑,“头名会元,名叫郦君玉的,配咱们家素华女儿真正合适。”

景夫人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定下一个,略微疑惑,“也不一定要头名,素华温柔美丽,应该给她找个年岁相貌都相当的方好,头名会元的才学肯定是不错,但长相要是差了,那可也委屈了素华。”

梁丞相大摇其头,“不委屈,不委屈,那郦君玉可真称得上是一表人才,风流俊美,我瞅着比咱们女儿还要漂亮几分呢,我都问清楚了,他年少未婚,家世清贫,这次上京赶考还是仰仗义父资助,这个样子的少年郎入赘咱们相府做女婿不是正正好合适。”

景夫人惊讶,“巧了啊,真有这般好?”素知自己丈夫不是个浮夸乱说之人,他说好那就一定是好的,看来佳偶天成,素华女儿的吉期在望了。

喜道,“那老爷你赶紧派媒人上门,看看他们家还有什么能管事的长辈,去和他把此事定下来,免得被人抢了先去。”

梁丞相听这话却摇头了,他多年为官,做事讲究一个稳妥,既然看上了郦君玉,想要招他为婿,那就一定不能给他推脱之机,派媒人上门说亲,成与不成还是五五之数,应当另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才行。

梁丞相和夫人对素华这义女是真心的疼爱,为了给她招婿之事,直商议了大半夜。

最后还是景夫人想出了办法,“老爷,妾身想自古就有结楼抛彩,姻缘天定的说法。咱们这次也安排女儿抛绣球。那郦君玉若真是像你说的那般好,有真才实学,殿试必然也会榜上有名,到时肯定要挂彩游街,必要从咱们府门前过,咱们在门口架起彩楼,当天就抛彩招婿,暗地里嘱咐女儿看准了他将彩球抛下去就是,这般天定的姻缘,谅他也推脱不得。”

梁丞相连声称妙,算一算,发现日期紧迫,第二日一早就命家人赶紧去召集能手匠人,他梁丞相这就要架彩楼招女婿了。

第14章 状元郎

新鲜出炉的会元郎郦君玉不知自己已经被恩师梁阁老给盯上了,视他如囊中之物,只等自家府中临街一处的彩楼搭好,就要有的放矢,瞅准抛球了。

还生怕女儿到时抛不准,砸到了别人的头上,那可就要麻烦。专门派了几个丫鬟,这些日什么都不许干,全部陪着小姐在后花园的绣楼上练习抛物,务必要纯熟到指哪儿打哪儿才可以。

素华小姐原本经历了大变故,心如死灰,投水自尽,没想到却被救起,于生死关口走了一圈后,心境大不相同,已决意抛开昨日种种,今后不再多想其它,只诚心孝敬侍奉梁氏二老,以报答救命再生之恩。

因此郑重和景夫人说她宁愿不嫁,只愿留在义父母身边早晚陪伴,景夫人笑曰无妨,这次是给你招婿,嫁了小女婿后还是住在丞相府上,一样可以陪伴母亲左右,日后生儿育女,为娘的也可享受一下逗孙儿的乐趣。你这便是大大的尽孝了。

素华小姐脸红无奈,说了几次,景夫人都不允,她也就不再反对,暗道反正此身此命都是义父母的,他们又是诚心诚意的对自己好,那便依了他们的安排就是。

不提素华小姐在家练习抛球砸人的绝技,单提郦君玉抖擞精神去赴殿试。

连中两元之后,郦君玉信心大增,于殿试不再如前两回那般紧张,反而小有期待,暗道不枉我抛头露面辛苦一场,人生在世,像爹娘教导的那般,躲在闺阁中绣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是过一世;像现在这般跌宕起伏,四处见识也是过一世,虽然大逆不道了些,被人抓到定然没有好下场,但我宁愿冒风险选这第二种活法。

随着众贡生进了金殿,三拜九叩行过大礼,略抬眼瞄了瞄,心说上面这位,遥遥的看着怎么还有点眼熟呢?不及细思,拿到策题之后,凝神思量一番,心中已有了计较,笔走龙蛇,刷刷地做起了文章,暗道我今日定要放开手脚,全力一搏,倒要看看我苦读了数年的成绩何在!

郦君玉在下面埋头疾书,皇帝陛下在上面看得十分有趣。他前些日一时兴起,微服出游,在京中转了转。随意上了一家酒楼,顿时眼前大亮,只见一个谪仙般的美少年坐在靠窗处,正和小仆笑谈。

最近京中风传工部何侍郎的幼弟何家小公子人才出众,品貌若仙,随着兄长应酬各家官员的往来,赴了几次官家宴席,参加了几场翰林诗会后就名声大噪,人称‘京城第一公子’。

成宗皇帝偶有耳闻,觉得很是奇怪,怎么以前一直没有人提及这位何小公子,最近却是名声大振呢?不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于是乎派人去查了查,待得听了回报之后才恍然大悟。

原来何家小公子的年纪比他兄长何侍郎小了许多,两人不是一个娘所生,这个小公子是何老爷的一个小妾生的,于是何老爷故世之后,何小公子就失了依仗,兄嫂当家,全都看他不上眼,何小公子在何府中的境遇十分艰难。

成宗皇帝继位后,朝中的势力颇有一些变动,何侍郎为了结交新进的权贵,很是忙碌了一阵,后来不知怎么着,竟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弟弟身上,小何公子别的长处没有,就是人生得美貌,白皙娇嫩,堪比女子,何侍郎人尽其才,有时就命他陪着一起做些官场上的应酬,以投那些喜欢在家中豢养戏子,娈童之人的喜好。

所以何小公子才忽然从默默无闻变得名声大噪,只不过这名声不是什么好名声,人人提起都要暧昧一笑,一边想要一睹第一公子的风采,一边又十分看不起暗地里做这种勾当的人。

成宗皇帝也不例外,在酒楼上见到郦君玉后,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如此漂亮,定是那个何家的小公子了,难怪名头这么响,生得确实不错,我见犹怜,就算是男人也是十分之动人的,于是不免语带轻薄,就要调戏几句。

不想认错了人,人家是来赴京赶考的举子,清高着呢,郦君玉公子当场就没给陛下好脸色,挖苦了几句之后,甩手走人,将皇帝陛下晾在了酒楼上。

成宗皇帝自然生气,忍住了没有当场发作,暗道你既然是来赴考的,那就看看你有没有真才实学。会试之后他还专门留意了一下,没想到那位郦公子还真厉害,高中头名会元,这就有些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