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等到众贡生都答完了策题,内侍将卷子都收了上去,摆在陛下面前御览,成宗皇帝先挑出郦君玉的看,通读一遍不禁拍案叫绝,锦绣文章啊!不但文章做得漂亮,且内有乾坤,颇有几句针砭时弊之语,可是又很有分寸,绝不胆大妄言,一字一句间都拿捏适度,所提应对之策也都有理有据,果然人才啊!

虽然这人才曾大胆得罪过皇帝陛下,但自然不能为了一些小过失而埋没了他,成宗暗道朕登基未久,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且不和你计较些许小事,反正你日后在朝为官,收拾你的机会多着呢。

于是陛下御览过众生试卷后,将几个出色的叫上前来,一个个都考问几句,轮到郦君玉时,特意欣赏了一下他那下巴差点掉下来的狼狈表情,心满意足之余,大笔一挥,钦点郦君玉头名状元,赐翰林院修撰职,即日起随朝办事。

郦君玉晕晕乎乎地得了头名状元,直到绿衣内侍呈上金花赭袍,陛下步下御座,亲与状元插带时才醒悟过来,低声请罪,“小臣那日不知是陛下微服,言语不敬,实在该死,请陛下恕罪!”

成宗皇帝此时心情甚好,御手一挥,“不知者不罪,郦卿不必忐忑,日后只要尽心为朝廷效力,朕自然既往不咎。”

这一科,郦君玉连中三元,实属不易,众人纷纷进言,此乃上天所赐,令郦君玉连中三元,足见今科之盛,陛下鸿福,主考梁大人,文大人也功不可没,慧眼识珠,使圣上得此一位风流学士!

成宗皇帝听得龙心大悦,命状元郎带同中榜进士跨马游街,同赴琼林宴。

郦君玉身穿赭袍,头戴乌纱双插帽,斜簪着两朵御赐金花,衬得面如美玉,骑在马上招摇过市,身后跟着一众榜眼,探花,三甲进士。

本应意气风发,志得意满才对,怎奈刚才在金殿上颇受了点刺激,这会而还没能缓过劲儿来,坐在马背上神游天外,使劲琢磨,天下竟有如此巧事,自己刻苦攻读,就出了那么一次门,就能碰到这样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碰到大人物就罢了,机会难得,好生表现讨好一下,于日后前途大有好处,自己偏偏没有眼光,不但没有讨好,反而大大得罪了他,亏得当今陛下胸襟宽广,大肚能容,不与自己这等小民一般见识,青睐有加,点为了状元,这可真是皇恩浩荡啊!只不过,听陛下的话,好像还要看自己今后的表现,他才决定是不是真要既往不咎,自己本就于官场中的事务不熟,今后办事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

正在细细思索,日后在朝中要如何应对,忽然一个花里胡哨,滴溜滚圆的东西从天而降,砰的一声就砸在了他的头上,力道还真不小,差点把郦君玉从马上砸下来,一阵头晕目眩,顿时大怒,“这是谁没事干,当街乱扔东西啊!”

第15章 喜从天降

郦君玉高中了头名状元,跨马游街之际,忽然被一物从天而降,直接砸中头顶心,将御赐的金花都打歪了,不由发怒,竟然有人敢当街向新科状元抛掷杂物,蔑视朝廷新员!

正想找人理论,不意瞥眼间看清了砸到自己的东西,顿时瞪大了眼睛,也顾不上生气了,心中打鼓,这个…这个东西怎么看着这么…这么像…像…一拍脑袋,像一个绣球!

这么说来是有人在当街抛绣球了?哎呀!那不就是在招婿吗?这是谁这么不长眼啊,竟然把绣球抛在了自己的头上?周围这么多青年才俊,榜眼,探花,三甲进士,随便抓一个都是佳婿人选啊!全部比自己强。

忙抬头看,只见左首一户大宅院,依围墙搭了一座三层高的绣楼,一看就是临时搭起来的,楼身在围墙内,三层处一个台子探出了围墙,台子上一个婀娜袅娜的身影一闪而逝,身后跟着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退了进去。

大门开处,一群家丁侍女涌了出来,纷纷叫嚷,“大喜,大喜,这就是我们家小姐打中之人了,还请移步进府,去见相爷。”

郦君玉本还打着推脱的主意,心思急转,暗自掂量道,你要抛绣球就应该辟一块空地,提前几日通知乡邻街坊,请有意入赘的前往接球。哪有在大街上乱抛的道理,万一打中的是有家世之人,或是无意婚配的可怎么办?

因此也不惧怕,被众家丁簇拥进去,只等主人家出来据理力争,拒掉这门亲事。

可是等到这家的老爷出来一看,不禁叫一声‘苦也!’不是别人,正是才拜的恩师,梁丞相。

连忙上前施礼,“学生不知是老师的府上,冒犯了!”

梁丞相哈哈大笑,十分亲热,直呼郦君玉的表字,“明堂啊,你高中会元的时候,老夫就看你才貌出众,是个有前途的样子。果然今日金殿大试,陛下也目光如炬,独具慧眼,点了你做金科状元,可喜可贺啊!如今喜上加喜,小女竟又彩球抛中了你,哈哈,你先是金榜题名,后就要跟着洞房花烛!!这还不成就了今科的一段佳话,陛下鸿福齐天,登大位后点的第一科状元就是这么一个十全人物,只怕陛下知道了,也要龙颜大悦啊!”

郦君玉默然,看着恩师他老人家的一张老脸都要笑成了喇叭花,还将陛下的齐天鸿福都抬了出来,心中只冒出来五个字,“这个老狐狸!”

看来自己这是早就被人给盯上了,早早地搭好绣楼,等在他跨马游街的必经之路上,只等他过来,瞅准了他那簪着金花,十分醒目的脑袋,用球一砸,便万事具备,只等自己这东风进洞房了。

咳嗽几声,“咳咳,恩师美意,学生不胜感激,只是这婚配之事还需父母做主,学生不敢擅专啊!”

梁丞相大手一挥,“明堂,你这就太谨小慎微了。”暗道如今的少年郎都恃才傲物,心比天高,更何况眼前这位,少年得意,连中三元,只怕是早就立誓要娶一个绝色佳人的,自然不肯轻易许人姻缘,只可惜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品貌无双,配他正合适。

果然,郦君玉继续推诿道,“恩师见谅,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自己私配的道理,学生读书多年,实在是不敢坏了伦常礼法!况且学生才刚考中入仕,于国于家未有点滴功绩,正是应该勤勉做事,报效朝廷时候,委实无心于这儿女私情,还望恩师见谅,莫要耽误了小姐,尽早另寻佳婿为好。”

梁丞相心道,你说得好听,绕来绕去的,其实就是不想做我女婿,哼,亏得老夫早有准备,先忍了你此时的无礼,等你见了我家女儿,就该回过头来感激老夫了!

“明堂啊,为师也早想到这个,前几日已经问过你那姑丈,他说道你义父临行前就嘱咐过他,你年岁也到了,如今出来赶考做官,不知何日方能归家,如在京中有合适的闺秀,尽管成亲就是,莫要说一定得他首肯,省得耽误了你,连聘金他都交给你那姑丈吴道庵一并带了来,这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这个…”郦君玉差点跳起来,你这是抛绣球撞天婚吗?怎么提前连我家中的事情也打探得这么清楚了,这可如何是好?

“恩师,学生现在真的是一意想要报效朝廷,做一番事业,委实无心于婚配啊!还望恩师…”

梁丞相这就有些不快了,“明堂如此一力推脱是觉得老夫的女儿与你不够般配不成?我这女儿虽是义女,可是我夫妇二人对她疼爱有加,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可绝不比一般的闺秀千金差。”

“不敢不敢,是学生配不上恩师的贵千金才对…”正在焦头烂额,忽见荣发在门外一探头,就有丞相府的下人进来禀道,“郦状元的家人在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小人不敢拦着,相爷您看?”

梁丞相摆手,“既是有急事,明堂你就先去吧,今日还要和众位考生们同聚饮宴,小女之事咱们明日再说,你回去再问问你那姑丈,既然令尊高堂不在身边,他也勉强算得你的长辈,请他做主也是可以的嘛。”

郦君玉不敢多说,诺诺而退,出来问荣发,“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荣发神情有些怪异,摇摇手,“家中的事情,等下找个僻静处再说。”

这一日忙碌,直到晚上回了俞宅,身边才算清静了,郦君玉愁眉苦脸往桌旁一坐,还没开声,荣发就做贼一般,牢牢的关上房门蹙了过来,“公子,你看看这个。”说着递过去一件物事。

郦君玉随手接过,见是一块绣帕,香喷喷的,打开一看,上面绣着一丛兰花,花旁题着几个字,‘今日花开又一年’。猛然站起身来,“这是映雪姐的笔迹!荣发,这帕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荣发吓得使劲拉她,“轻声,轻声,你这么大声嚷嚷,一会儿姑丈大人就要过来了!这帕子是我在相府角门处等你时,她们小姐的一个丫头拿给我的,千叮万嘱让我不要说与旁人知道,一定要交到你手上才行。我看着这绣工实在和映雪姐以前绣得一模一样,心里头这个惊讶啊,又不明白她写这句是什么意思,一着急就闯进去找你了,谁知还是给耽误到这会儿才能给你看。这,这位小姐怎么会有映雪姐的东西?该不会…”

郦君玉站起身来绕着桌子踱步,轻轻念道,“今日花开又一年,今日花开又一年…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站住,满脸惊喜对荣发道,“荣发!只怕映雪姐并没有死啊!这位梁小姐九成就是她了!这句‘今日花开又一年’出自韦公的《寄李》诗,上一句是‘去年花里逢君别’,这不就是说她去岁才和我们分别吗?哎呀,梁丞相的这个女儿是他的义女,并不是亲生的,很有可能是映雪姐啊!我可真傻,白天还在使劲推脱,差点得罪了恩师。”

荣发张大了嘴,将信将疑,“映雪姐怎么投完水就变成梁丞相的女儿拉?万一不是呢!…可是这兰花确实是映雪姐绣的,她每次都喜欢在最下面绣两片横着的叶子,错不了。这,这,这,这么说她定是在绣楼上看见你了,才把绣球抛给你了?”

觉得自己的小脑袋要转不过来了,“这么说你和映雪姐这就要一娶一嫁,定下终身,以后都再没有皇甫公子和那刘公子什么事了?…”

郦君玉笑容满面,喜气溢满胸襟,在她看来,苏映雪没有死就是最大的喜事了,“荣发,明日我就去恩师府上答应下这门亲事,等到成亲的时候,咱们就能见到映雪姐了!”

第16章 映雪姐姐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乃人生大喜,须得好好享受才是。

只是这好好享受统统都说的是其他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之人,与她郦君玉实在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难道是因为她女扮男装,私自离家,做出了有违纲常礼法的事情,所以老天爷特意要惩戒她一番?

郦君玉低眉顺眼,做垂头认错状,老实站在自己那满脸寒霜的新娘子面前,心里无比感概,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金榜题名,风光了一次,结果在金殿上被当场吓个半死,发现自己竟然无意间得罪了一个万万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总算大人物没和她多计较,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现在欢欢喜喜地来洞房花烛,结果新娘子摒退左右,把门一关,就这么怒目瞪着自己,连坐都不让坐,这脸色堪比二月寒霜,都能冻死个人啊。

早知道映雪姐是这样的反应,就应该想办法将荣发也偷运进来,两个人一起顶着,总比她一个人在这里受冷脸的好。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任性妄为,一意孤行,害得映雪姐曾投水自尽,差点丧命,如今再看到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发怒是难免的。还是老实认错请罪吧。

轻轻咳嗽一声,“映雪姐,你这么使劲看着我眼睛酸不酸啊?咱们虽然是好久没见面了,初一见面定然惊喜,但是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看,你要不先歇歇?我去给你倒杯茶来喝?”

苏映雪凤冠霞帔,身穿大红吉服,额悬珠络,面若春花,手中捏着一块自行掀下来的喜帕坐在床边,竖着两条柳叶蛾眉,瞪起一双含烟凤眼,冷冷的道,“这映雪可不敢当,怎敢劳动小姐您的大驾给我端茶倒水!”

郦君玉连连搓手,差点要给她哈腰作揖,“唉,映雪姐,以前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对,我早就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了,日日都在反省自责,不信你明日可以去问问荣兰,哦,她现在扮作我的书童,改名叫做荣发,你可莫要叫错了。你看在我对以前的事儿是诚心悔过的份上,就别生气了!”

苏映雪瞪她,看着眼前这位乌纱红袍,身段苗条,面如冠玉,一副风流才子样子的小姐,气就不打一处来,“我的大小姐!你也太胆大妄为了!从小就奇谈怪论不断,老爷夫人宠着你,你就越发得意,竟至于…竟至于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这日后要怎么办才好啊!

你不愿嫁刘公子,我能明白,咱们女儿家便应当从一而终,既然已经许配皇甫家,自然不能再二嫁,可是,你躲就躲了,怎么还要异想天开,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呢?一个深闺里的小姐,穿了男装,抛头露面,赶考中举!!

你,你这日后要是被人发现了就是欺君之罪,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全家都要受牵连的!就算你有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过个两三年全身而退,那,那在男人堆里混了那么久,贞洁名声也全毁了,你还要怎么嫁人啊!万一天可怜见,皇甫少爷幸免于难,皇甫老爷的沉冤得雪,你可怎么对得住人家呢!!”

苏映雪那日在绣楼上看清新科状元竟然是她家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后,就揪心无比,气急败坏,手中的绣球狠狠地就砸了下去。

她和小姐情同姐妹,感情十分深厚,自小这个小姐又都是个离经叛道的主儿,行事出人意表,常常就要出错生事,每回惹了麻烦都是她给操心善后。

后来在孟府后花园中,映雪远远地看见了皇甫少华,对其人的青年英俊,仪表不凡深深倾慕,一颗少女芳心牢牢地系在了那少年郎君的身上,再也不能自拔。

在苏映雪看来,跟着小姐陪嫁去皇甫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们小姐从小就需要她的关照,嫁去人家家中,自然更加少不得她的扶持。因此也早早的就把自己看作了皇甫少华的人。

不想天公不作美,刘家的人心胸狭隘,怀恨报复,以至于皇甫家遭了灭顶之灾,皇甫少华和小姐的婚事也因此受阻。小姐又被圣上赐婚给了刘公子。

苏映雪心痛难当,按照她的想法,贞洁女子就应该誓死不从,为皇甫公子守节才对,只是这样做必然连累孟家,孟老爷定会被治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因此她也不敢劝。只能躲起来悄悄垂泪。

谁知小姐心思十分灵活,竟然在大婚之前带着丫鬟荣兰离家出走了!

还留书一封,安排她顶替代嫁。按理说此举对大家都好,小姐保住了名节,她也能做个将军夫人,风光体面。只是苏映雪心中有两个顾虑:一是世人可并不知小姐已经离开,是她苏映雪代嫁的,说到底,还是孟府小姐一女二嫁,失了贞洁,小姐的名声依然被毁;二是她早已倾心皇甫公子,暗地里发誓要为皇甫公子守身,此时要她嫁人,她实在是不愿。

思前想后,终于做出了进洞房后坚决不从,以死明志的决定,这样既可以保住小姐的名声,自己也为皇甫公子守了身。

大概是上苍为她的贞烈所感,投水竟能不死,被路过的梁夫人所救,还被她收为义女,带回京中。

苏映雪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境大不相同,已决意抛开昨日种种,今后不再多想其它,只诚心孝敬侍奉梁氏二老,以报答救命再生之恩。

因此梁夫人再来和她说起抛绣球招婿的事情,她便答应了下来,谁知这个义父母看上的准女婿,新科状元郎招摇过市,骑着高头骏马往绣楼下一走,赫然就是她家那个让人操不尽心的小姐,苏映雪气了这几天,终于等到这个面对面,单独相处的时候,自然是没法有好脸色对人了。噼里啪啦地就开始说教。

郦君玉因为曾害得她自尽,心中十分内疚,因此虽然对她那些论调十分的不以为然,却也不多说,只老老实实的听着。

看看苏映雪说得差不多,应该已经是口干舌燥,大道理都说遍了,连忙奉上香茶一杯,“娘子,润润口,消消气!”

苏映雪都被她气到无奈,倒笑出来了,“你少来哄我,自己胆大妄为的,干出这么大的荒唐事儿,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郦君玉见映雪姐终于露出了笑模样,大大松一口气,一歪身,挤在床边一起坐了,“不怕,不怕,我自有道理,映雪姐你也别生气,我入京赶考,想要做官也并不是一味胡闹。

你想啊,皇甫公子一家之所以会遭此劫难,被人陷害是一方面,朝中无人帮他们说话也是一个原因。

爹爹丁忧三年,算日子这时也是才刚刚可以复职,一回来就说这件事,得罪人不说,他自己也是当事人,于情理上不妥。

我这么做,就是想要入朝得个一官半职,在任上勤勉办差,过上一段时间,等到稍有根基人脉的时候,再伺机帮皇甫家翻案雪冤啊!”

苏映雪瞪大眼睛,“小姐!你说真的?”

郦君玉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心里暗暗加一句,这真的是我出外闯荡的原因之一。如果我日后真的有能力为朝中蒙冤的官员翻案,自然是不会忘了皇甫家的。

苏映雪激动不已,站起身来,“小姐,小姐!我错怪你了啊!你为了皇甫公子忍辱负重,做到这般地步,我,我…”

郦君玉听得头皮发麻,暗道映雪姐人是很好,对待自己也是一片忠心,只是这三从四德的,太过迂腐了些,实在有些让人吃不消,连忙打断她,“好了,好了,映雪姐,我是这么想的,但是要真做起来,还不知要费几许功夫,何年何月才能见成效,你可不要着急,怪我没用才好。累了一整天了,又饿又累,我们吃点点心,赶紧睡吧。”

说罢做个鬼脸,“明早小生还要陪着娘子你去给岳父岳母大人请安呢!”

苏映雪啐她一口,“没个正经样子!”此时心中大定,对日后也有了指望,顿时就恢复成了以前对小姐嘘寒问暖,照顾有加的老样子。连忙起身开门唤人送热水吃食进来。

郦君玉大为满意,暗道映雪姐就是好,说两句好话就不再怪我了,她前面那么生气,其实大部分也是在为我担心。

嗯,既然她这么喜欢那位皇甫公子,那我就让给她好了,日后倒要想个法儿让皇甫少华娶了映雪姐做正房才好。不过这个心思一定要悄悄的,千万不能让荣发知道,不然她一定要叫的。

新婚的状元郎和梁小姐,晚上拉起了帐子,并头躺在床上,叽叽咕咕的互相讲述各自分别后的事情,直说到三更天才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难免精神不济,去给梁丞相和夫人请安问好时便都是一脸的倦容,梁丞相夫妇以为这小两口恩爱一夜,所以累着了,肚中暗笑,怕他二人脸皮薄,就假装不知,只是说些家常话。

嘱咐二人日后要琴瑟和谐,礼敬互爱,好好过日子,郦君玉和苏映雪都仔细答应了,丞相夫妇,看着娇女贤婿,郎才女貌,不禁老怀大慰,笑得嘴都要合不拢。

说一会儿话,丞相带着女婿去书房,留下那母女俩个自去说体己话。

嘱咐郦君玉既然已经受了翰林院修撰之职,要随朝办事,就务需勤勉,待得新婚过后,要将心思多多放在公务上才是。

又有门房来启禀姑爷得知,有同年诸位老爷到了,都是特地来相贺的,并一起向相爷前请安道喜。连忙安排将人都带到听槐轩见礼。

热热闹闹的乱了两三日,来登门拜访,贺喜的人才渐渐稀去。期间荣发也终于找到机会和苏映雪私下见面,荣发比较容易激动,直接抱着苏映雪大哭了一场,惊喜交集,互述别情,不需累述。

为着和荣发在一起起居方便,郦君玉又厚起脸皮去和老丈人梁丞相将相府内的听槐轩讨了来,声称自己上朝之日要早起出门,和夫人一起睡在内宅恐怕惊扰到诸女眷,反为不美,不若将听槐轩布置成自己的书斋,另外安放一套枕衾,带着书童荣发日常居住,读书上朝都方便。

梁丞相深以为然,暗赞女婿为人端方,自律严谨,新婚之期便能不恋内室,知道要勤学上进,实属难得,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自此后,郦君玉就自在多了,内有映雪,外有荣发,一同悉心照料,她状元郎只管舒舒服服享受便是,除了新进翰林院,事务不熟,颇费了些心思去和众同僚,上下官署打交道外,其它一切顺利。

好在他是梁阁老的乘龙快婿,众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一般也不会欺他初来乍到,新人手生,全部客客气气,偶有嫉贤妒能的,也只在腹中暗暗的挑剔,轻易并不启衅。

姑丈吴道庵随着郦君玉一路考过来,终于也是得偿夙愿,有了官职,被外放知县,眼看着赴任的期限将至,吴道庵便打算先回咸宁一趟,关照一下妻儿,拜谢一下姐夫,然后就要领凭赴任去了。

郦君玉想到自己能金榜高中,义父在其中也是出了大力的,她心中实感盛情,连忙打点出一份厚礼,另外修书一封,向义父呈报佳音,连御赐的两朵金花也转赠给元朗小弟,一并托付姑丈吴道庵带回。

第17章 妙手仁心(上)

郦状元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之后,本着做人不可太过张扬的宗旨,开始定定心心办起差来。

虽然她现在只是依着惯例,领了一个翰林编撰的小差事,没有什么实权,但是翰林院事务繁杂,本就是是个朝廷培养人才的地方。

平日里考议朝制、详正文书、咨议政事,要做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等朝中的日常事务。

翰林官儿这些活儿做得多了,对于增长见识阅历大有好处,慢慢就能熟悉朝廷仪制,和朝中要政,日后再有升迁就自然不会茫然无措,不知该从哪里入手办差。

郦君玉干了一段时日之后,自觉眼界大开,自己以前的那些学问都是纸上谈兵,现在才是真正接触到了实务。

正是在潜心研习之际,朝中忽然出了变故。

原来刘国丈的次子,刘皇后的弟弟,如今的国舅爷,威武大将军刘奎壁年少气盛,进京之后不甘寂寞,竟然请旨剿匪,自告奋勇去剿灭吹台地界的一伙匪人,这伙匪人据说十分了得,便是他们当初劫去了皇甫家的囚车。

刘公子娶孟丽君,落得个镜花水月,新娘子洞房夜投水自尽,他十分没趣,面上无光,加之心内惋惜,因此消停了数月。

来到京中之后,仗着姐姐独宠中宫,在金殿上硬是驳回了孟尚书为女申冤的诉状,只说是孟女自家投水,与夫家何干?成宗陛下当时也晓得自己这个婚赐得鲁莽了,没有查问清楚,就将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子又再许人,不想这女子十分刚烈,宁死不从,倒害了她的性命。

为着息事宁人,赐了孟小姐一块贞节牌坊,下旨褒奖了一番,便将这事稀里糊涂地抹平了,孟尚书无奈,映雪确实是自己投的水,也不能硬拉人家抵命,只得忍气吞声作罢。

也该着刘府最近流年不利,事端频发,刘奎壁本来好好的在京中做他的大将军,风光荣耀挺好的,他却不知又受了什么人的挑唆,忽然想要做些功绩出来。

总算还没有彻底昏头,知道边疆战事自己这点本事是沾不得的,于是就想到了去剿山匪。

也不和父亲刘国丈商议,自己上了一表,请旨出兵。

刘皇后在家当闺女时,最疼爱这个弟弟,因此在成宗面前为他邀封赏的时候,也特意将他夸得花朵一般,文采武功样样出色,成宗皇帝虽不全信,但是心里已有了刘奎壁少年英才的印象。

如今见他自己请旨,出兵剿匪,当然就应允下来,暗道就算你没有你姐姐说的那般出色,去剿灭个山匪总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新任的威武大将军刘奎壁就威风凛凛的带兵出征了,其父兄,姐姐知道消息时,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盼他不负众望,凯旋而归。

刘公子,斗鸡走狗向来拿手,花拳绣腿也能耍两套,与人在街市上赌斗也颇有胜算。只是论到行军打仗就实在是差得远了,家中也没有个武将前辈,于军务上从来无人指点教导,兵书虽读过两册,那也是走马观花,不曾认真研习,因此一上阵就吃了大亏,第一阵就被匪首当场擒获,抓进了山寨之中。

败兵火速报给当地的督抚长官,督抚一听国舅爷被擒,不敢怠慢,飞报朝廷请援,成宗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自己继位未久,急需做两件漂亮的事情出来撑撑门面,谁知这皇后一族一丝好作用不起,还专会添乱,就这点本事还敢在自己面前吹嘘得天花乱坠!

想他成宗皇帝亲政后的两次用兵,一大一小全都与刘家有关,也全都大败亏输。第一次朝鲜国犯境,刘国丈举荐皇甫亭山,结果明明一个久有忠义之名的老将军,竟然临阵投敌,害得他大元朝损失惨重不说,还要颜面扫地,军心溃散,另派了人领大军去打,至今也还是个僵持的局面。

第二次,吹台匪徒横行,本待挑选一个稳妥的去,不想刘后的弟弟忽然请缨,掂量着他一个大将军去干这点事总没问题了吧,竟然更加丢人,搞得主将当场被擒!

成宗心中十分眭怒,碍于刘皇后已有八,九月的孕期在身,正是娇贵的时候,不好去斥责,便先不理睬,想等过段时间再说。

谁知这么不理不睬的也出了问题,刘皇后爱弟被擒,生死未卜,伤痛惊慌之下动了胎气,自己又年轻不知保养,终日的啼哭哀思,结果月份未足忽然早产,神虚气弱,力不能持,折腾了一晚竟然就一命呜呼了。

皇后殡天,这还了得,顿时朝堂震动,皇后六月初七归天,棺入寝陵,千官戴孝,万民同哀,朝臣命妇按国礼护灵车举哀,操办了数十天。

成宗皇帝和刘皇后少年夫妻,到底有些感情,不想皇后因此事就故去了,悔之晚矣,只得厚礼葬之。

大丧操办下来,累得人困马乏,还没顾得歇一歇,太后又病重了。太后年纪大了,禁不起风吹草动,刘皇后小产那晚受了惊扰风寒,随之皇后大丧,心中郁郁,竟至一病不起,众御医束手无策,急得都要撞墙。

成宗皇帝焦头烂额,一面朝夕侍奉在太后床前,亲奉汤药;一面下旨招医纳贤。

御医院中汇集的都是当世国手,这些人都治不好的病,其他人又怎敢轻易揭榜,因此招医的皇榜虽然出了,但是无人敢揭,太后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

成宗皇帝日日在朝上催问,众大臣人心惶惶,谁也不敢轻易出声,只怕招来圣怒成了出气筒。

此时就显出来官小职微的好处了,郦君玉虽说也是随朝办事,但是轻易凑不到陛下跟前去,陛下的焦虑怒气自然也就波及不到她的头上,每日里就当听热闹了。

老泰山梁丞相没她走运,是被陛下日日催逼查问的几个大臣之一,每天回到家中都要唉声叹气,郦君玉看着恩师兼岳父大人忧心忡忡,忍不住要宽慰几句。

这一宽慰不打紧,引得梁大人好一通诉苦,将太后生病的前前后后,细说一遍,郦君玉疑惑,“岳父大人,小婿听来,太后娘娘这病算不得什么疑难杂症啊,不过就是风寒受惊,随之忧郁伤痛,郁结于心所致,吃两幅发散的药,再调理,调理不就好了,怎么会拖了这许久,难道太后她还有什么其它沉疴旧疾不成?”

梁丞相闻言双眼一亮,“贤婿啊,听你这么说,你还通医术?”

郦君玉连忙自谦,“我家那位姑丈吴知县,家传医术精湛,小婿在家时曾跟着他学过一些,略知一二罢了。”

梁丞相大为惋惜,“可惜你姑丈上任去了,远水解不得近渴,不然请他去给太后娘娘诊诊脉,要是万幸能够凑效,岂不皆大欢喜,皇上不用再这样日日为母忧心,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必天天提心吊胆了。”

郦君玉笑道,“岳父大人太高估我姑丈了,就算他在京城之中,小婿估计他肯定也是不敢去逞这个能的,太后千岁是多么金贵的人物,治得好则罢,万一药不凑效,没有治好,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啊!”

梁丞相点头,“明堂这话说得也是,难得你小小年纪,为人倒也知道稳重。唉,所以皇榜发出来这些天也没有人敢应,不是民间没有妙手,只是没有万全的把握,谁也不敢出这个头啊!可是皇上事母甚孝,这些天人都憔悴了一圈,我们身为臣子的不能为主分忧,实在是惭愧之至!”

郦君玉闻言一愣,暗道岳父说得没错啊,我等为人臣子的,本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可轻言推脱,莫要说是皇家,便是寻常人家,母亲病重,儿子求医问药,我等医者又岂能忍心不理,袖手旁观?

只是,这皇家也确实不同于平常人家,我等医者尽心去救治,救得过来还好说,救不过来只怕就要跟着掉脑袋了!实在危险啊!这可难办了。

这心思一动,就收不回来了,一时想着医者仁心,应当挺身而出;一时想着,绝没这么简单,御医们都没有办法的病症,只怕自有其凶险之处,自己莫要好心没好报,治得不好可是要连自家的小命也一起赔上的。

在房中滴溜溜转了几圈,绕得老岳丈眼都晕了,“明堂,你想什么呢,满地乱转?刚才说你稳重,怎么这就小孩子样了!”

郦君玉站定了抬头道,“岳父大人,小婿有意进宫给太后娘娘诊治。”

梁丞相老于事故,看他刚才那副心神不属的样子就知道他动心了,“哦,老夫看你这神情就知你要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捻须道,“也罢,大丈夫生于世间,本应敢于担当,遇事畏畏缩缩那永远也休想有进益。只不过,有担当,和行为莽撞却是两回事,先说来听听,你的医术到底如何啊?治太后之病有几分把握?”

郦君玉老实答道,“小婿只给家童荣发治过风寒。太后之病,因还没有望闻问切,不知具体为何,所以只有三成把握。”

梁丞相气得胡子一翘,“咄,只有三成把握你来忽悠老夫作甚!”

郦君玉一笑,凑上前道,“岳父大人息怒,小婿心中是另有个打算的,我虽很想为朝廷出力,替陛下分忧,不自量力,想要去诊治太后的玉体,可也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理当珍惜才是。

因此小婿有个计较,岳父大人明日上朝,是否能和皇上说说,给太后看病,兹事体大,陛下这出榜招贤的办法其实就不大行得通,这样下去,再等上十天半月也未必会有人敢来一试。

可是太后的玉体却是拖延不得的。不若这样,您举荐小婿前去看看,就说小婿家传有民间的几个妙方,以前治此类病症都很是有效,不过小婿不敢自称什么神医,因此想要和众位御医大人会诊,大家均点头了小婿方敢用药。”

梁丞相看他一眼,“你想得倒美,有责任大家一起担,问题是人多口杂,若是众位御医都不肯点头用你的药方呢?”

郦君玉摸摸脖子,“那安全起见,小婿我就老实回家来吧。”

梁丞相觉得自己的女婿有些异想天开,不过其心意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