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发论战大胜,于是趾高气扬地铺床叠被,伺候她睡觉。郦君玉憋气上床,因为连日操心,累得够呛了,所以倒也没被气得睡不着,转眼就入梦乡,香香甜甜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神清气爽,就决定大度一些,不去和荣发多计较她那些无礼犯上的言行了,主要是这小丫头最近都挺厉害,她想计较也没什么好办法。

下了早朝之后,回去兵部都堂看公文,到了申时,看看日已偏西,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有成宗皇帝身边的亲信内侍吴院东,急急忙忙地来传话,“郦大人,陛下找您呢,快跟我去一趟吧。”

郦君玉近来经常会被陛下叫去询问辽东战事的情况,此时不敢怠慢,整整衣冠就跟着去了。

进了安德殿,发现皇帝陛下已经换好一身便装,就在等他,见郦君玉来了,就命人赶紧带他也去换衣服,却原来是陛下今天心情好,又打算微服出游了。

以前成宗做这种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带上侍从护卫们出去,比较的形单影只,没什么意思,自从上次带着郦爱卿一起玩了一趟之后,就深深觉得独乐不如众乐,还是有个伴儿一起游玩更好些。

朝中那些老臣他自然是没兴趣去与之同游,年轻些的,又都职位偏低,资历不够,他也不高兴带,看来看去,还是郦爱卿最为合格,加之最近郦君玉于辽东战事上兢兢业业,办事得力,深合陛下心意,他看郦尚书慢慢顺眼起来,连太后没事总要夸奖郦君玉一事也凑合着可以捏着鼻子忍了。

陛下相邀,自然只有感激同行的份儿,郦君玉连忙去换了衣服,跟着一起出宫,好在这次内侍们有了上回的经验,早早就给他另外准备了几套衣袍,总算是不用再去穿那据说是陛下当年御用过的袍子了。

出了宫门,才想起还不知道要去哪里,连忙向陛下请教,成宗皇帝就一脸神秘地道,“郦爱卿啊,近来为着辽东战事,你带同兵部的官员们都十分操劳,寡人心中甚慰,现在总算前方局势已稳,捷报频传,你我君臣也能松口气了,今日据说京中有个热闹有趣之处,朕这便带你一起去散散心。”

郦君玉疑惑,“热闹之处?”看着成宗的神情不同以往那般严肃,要轻浮一些,心中警铃大响,这位该不会像是史上那些风流皇帝一般,想要微服去逛烟花之地吧,竟然这么没眼光,挑谁陪同不好,偏要挑自己。

果然所料不差,就听成宗皇帝接着道,“京中的五大名楼一年一度,要在城北通惠河边,搭彩楼选花魁,每年都要热闹好几日,据说前些天已经每楼选出了三名色艺俱佳的女子,今天便要决出花魁,榜眼,探花呢。”

说着自己又笑骂了一句,“这些人!真是岂有此理,将国家选才的大礼也套用到这种香艳地方了,朕在朝堂上为着边关安危操碎了心,他们还是照样玩乐不误,不成,朕也得去看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热闹景象。”

郦君玉本来觉得自己陪皇上去花街柳巷,很不合适,想要找借口推脱,可是听成宗说得这般有意思不由也动了心,暗道机会难得,自己是绝没可能带着荣发往这种地方钻的,正所谓有这个贼心也没有贼胆,今天既然是陛下要去,那我也跟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过瞅瞅天色将晚,还是小有些顾虑,“皇上,我们现在去城北,再看一场选花魁,怕要到半夜才能回来了吧,您能不能派个人去为臣家中说一声,不然恐怕小臣的夫人要担心。”

成宗瞪他一眼,“你身为朝廷大员,晚回府几个时辰还要去向夫人报备,成什么样子!兵部尚书竟然还惧内,传出去没的伤了朝廷的脸面,这种事情朕怎么派人去和你夫人说?”

郦君玉赔笑道,“微臣家中的娇妻,温柔贤惠,脾气其实很好的,就是比较爱操心,小臣要是半夜不归,她今晚肯定睡不好,明天就得抓着为臣说教,唉,臣跟着陛下出来,自家的随从都没带,没法派人回去,否则也不敢劳烦皇上您的侍卫了。”

成宗无奈,想着他是被丞相招上门的女婿,恐怕是不比娶妻回家那么硬气,那位梁小姐只怕平日里积威久了,搞得郦爱卿晚回府一会儿都要这么紧张,那自己也别难为他了,招手唤过一名侍卫,命他去梁丞相府上跑一趟,就说郦尚书在宫中议事,会晚些回去,让夫人不必担心。

郦君玉看这个后顾之忧解决了,才放心大胆地跟着成宗往城北通惠河畔去。要知道她可是宁愿担上个惧内的名声,也绝不愿惹到苏映雪的,映雪姐对她一个千金小姐,却要日日穿了男装在男人堆中混已经焦虑到了极点,每日都要向荣发问好几遍她的行踪,只怕出什么意外,现在她明知大半夜都回不去,还不提前说一声,那绝对是自己找死——回去就会被唠叨死。

成宗则是对他小有同情,没想到郦爱卿被梁丞相的女儿管得这么严,也满可怜的,日后有机会倒是要多带他出来见识见识才是。

于是一行人施施然往城北而去。

郦君玉怀疑皇帝陛下肯定是在京城中布有很多暗哨,定期向他呈报京城内的各色消息,因此每次成宗说出来的消息都十分准确,他说今日城中五大名楼在城北通惠河畔选花魁,果然越往城北走就越热闹。

到了通惠河畔一看,不禁叫一声好,这民间选花魁竟是不比朝廷科考的声势小呢,更加的华彩奢靡,此时天色虽已全黑,但沿河畔二三里都被彩灯照得通明,人声熙攘,个个锦衣鲜服,呼朋唤友,好似过节一般。

河中停着一艘三层高的大船舫,雕梁画栋,锦帘绣帷,一看就是个香艳的所在。二层处两串红色的纱灯长长的分挂左右,中间一块空出来,布置得好像一个戏台子的模样,已经有两个穿红着绿的女子在那里抚琴吹箫,看来一会儿就是要在这个地方点花魁了。

岸边正对面的几处酒楼生意爆满,楼上靠窗处的好位子,早就全部被人定去,楼下也是一片人头攒动,岸边也挤得满满的,黑压压全是人,郦君玉将自己中状元跨马游街时的情形拿出来比较一下也要自叹弗如!

陛下当然不能挤在人堆里凑热闹,自有侍从早就来安排过,直接引着二人上了画舫正对面的一处酒楼,进到一间雅致干净的房间中,窗边的桌椅酒菜已经布置好了。

成宗欣然落座,靠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下面的热闹景象,忽然发现身边怎么一点动静也无,侧头一看,只见郦君玉眼睛瞪得大大的,正看楼下看得认真。

华灯掩映之下,玉白的面孔细腻光滑,两排长睫好似蝶翼一般微微颤动,一双明亮的眸子里仿佛坠入了点点星光,忽闪间就能晃动人心,粉色的双唇轻轻抿着,离近了看,粉白的双颊上还隐隐透出一丝红晕,如美玉,赛明珠,都不知要怎样形容才合适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长得,怨不得母后总要夸奖呢,还真是比后宫中最美的妃子都要漂亮。可惜是个男人了,还十分的惧内。转念一想,他生成这副样子也难怪要惧内,梁小姐每日里看着他这张脸,比自己的美貌数倍,还不得又妒又气,天天给他小鞋穿啊?成宗自己想得有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郦君玉看看他,有些莫名其妙,这还没开始呢,陛下怎么就高兴成这样,自己都笑出声来了?

第26章 选花魁(下)

要说起京城的五大名楼,那可是声名赫赫,艳帜远播!每年一度的选花魁更是热闹非凡,连附近省县的有钱有闲之人都三五成群的结伴赶来捧场。

郦君玉陪着成宗陛下在酒楼上端坐了,一齐等着开开眼界,倒要看看这花魁如何选法,最后能选出个什么样烟视媚行的美貌女子来。

等到戌牌时分,丝竹鼓乐之声大作,开始有一个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上画舫献艺,看来是夺魁开始了。因为人多嘈杂,所以弹琴唱歌的不多,主要以献舞的为主。每上去一人,便有一个嗓门极大的司仪,在一旁大声喊某某楼的某某姑娘登台献艺了,若有看好此姑娘的,就请多多赏脸捧场。

捧场的规矩也十分直白——给看上的花娘赏银。不过为了杜绝那些豪门巨富家的公子老爷们一掷千金,给自己的相好捧场;或是哪个花楼为将自己的人捧红,不惜派人乔装来给自家的姑娘打赏,使比赛失了公允。这赏银也是有规矩的:每人最多只能给自己看好的花娘赏十两银子,多了不行。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条规矩,所以历年来的花魁比试都基本公正,选出来的确是众人看好的魁首,因此这一年一度的五楼花魁大赛才越来越吸引人,几乎要成了京城中每年一次的民间盛事。

众花娘为了引人注目,无不花样百出,破阵舞,七盘舞,巴渝舞,胡腾武,彩衣舞,层出不穷,竟然还有一个别出心裁的,穿了武生打扮,上台舞剑的,姿势矫健又不失婀娜,博得台下采声阵阵。

成宗皇帝看着台上那英姿飒爽的女子心中一动,再看看坐在对面的郦君玉,暗道这女子扮成男人,果然要比一般男子妩媚得多,只是还远远不及郦卿,说起来,郦爱卿这模样要是穿起女装来,只怕是个绝代佳人,会不会…?

疑惑了一下,随即自己失笑摇头,没有可能的事情,他是梁丞相的乘龙快婿呢,要是有什么不对,梁小姐又岂能容他这些时日?还看管得如此之严,晚些回去都不成。

开口笑道,“这名动京师的花魁大选,寡人看来也不过如此,没甚出色的女子,朕倒觉得个个都比爱卿差得远,选出来花魁能有爱卿一半容貌就很不错了。”

郦君玉尴尬,附和也不是,不理也不是。韦勇达说了风凉话,郦君玉可以拿出恩师的架子来收拾得他叫苦连天;万岁说了戏弄之词,她却只能干听着了。

看成宗笑眯眯的兴致很高,只怕他还要说什么怪话出来,可委实不好回答,干脆起身,“陛下恕罪,为臣想去方便一下。”说罢躬身退了出来。暗道,下面这么热闹,让我去转一圈,等会儿再回来。

也不敢走远,只在酒楼下面随意转了转,感受一下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气氛,没一会儿就吃不消了,快步走了回去,比较之下还是陛下的风凉话更好忍受一些。

进了酒楼,抬脚正要上楼梯,身后忽然冲过来一人,一把挽住她的手臂,接着一个十分好听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哎呀,刘世兄,好久不见,今日竟能在这里遇到,难得难得!”

回头一看,一张清雅俊秀的脸孔近在咫尺,眉若翠羽,面如冠玉,一双漂亮的凤目,正殷殷看着她,带着三分焦急,三分求恳,两片薄唇是一种淡淡的水红色,最上等的胭脂也调不出这种动人色泽。

郦君玉从没和哪个男子挨得这么近过,还是一个这般俊逸的人物,只觉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弹了一下,轻轻‘嗡’的响了一声,顿了一顿,稳住心神,才问道,“你做什么?”

那人见到郦君玉转过来的脸也是一愣,微微张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贝齿,随即回神,轻声道,“这位公子帮帮忙,后面有人追我,麻烦带我上楼,去你房中躲躲。”声音低沉悠扬,悦耳动听,明明是在做一件很突兀的事情,却不让人觉得他无礼冒昧,自然而然觉得就是应该帮他这个忙。

郦君玉为难,带谁去楼上房间里她可做不得主,看那人很急的样子,别要真的后面有人追他,便先抬脚往上走,到了成宗待的那间房门前,众侍卫都站在周围,十分安全了,方站定了道,“这位公子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人微显尴尬神色,“唉,这个一言难尽,我,我,后面是杜侯爷的人在四处找我,我今天不小心得罪了他,被找回去麻烦可就大了,这位公子能不能做做好事,让我在这里躲一会儿?”

看郦君玉满脸疑惑,并不回答,连忙深深作揖,“那杜侯爷为老不尊,霸道得很,我要是被他们抓回去就惨了,就让我躲一会儿吧,保证待一会儿我就走,绝不会连累到公子。”

郦君玉还是没听明白,“定城侯杜侯爷吗?他是前朝元老重臣,现在虽然在朝中不太管事了,可也还是德高望重的,你做什么惹到他了?他要这样私下派人捉拿你?”

上下看看对面之人,刚才光看脸就令人屏息半天,这时再细看,不禁大赞世上竟有这般十全人物,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毛病。

见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姿苗条潇洒,比自己稍高了大半个头,郦君玉自己算是女子中的高挑身材,和一般男子走在一起时矮不了多少,这也是她扮男装不太容易被人怀疑的原因之一。对面这位比她还要高出一些,那高矮就非常的合适了,十分挺拔又不显突兀。举手投足间都很有风姿,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还是一副躬身求人的样子,却也还是十分的闲雅有度。

那人也在打量郦君玉,揣摩这位是个什么身份,看他年纪不大,锦衣玉带,俊得出奇,很像是哪家豪门显贵的小公子,口气又很大,说起定城侯杜侯爷来也是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并不惊讶畏惧,不过好像还是涉世未深,自己含蓄点的说法他就听不明白了。

这可怎么解释?要他直说被杜侯爷狎昵不从,借口逃跑,杜侯爷恼羞成怒,四处派人追他的事情,可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正在两人互相打量思忖之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一人探出头来,对郦君玉道,“郦大人,里面让您两个都进去呢,说您在门外和人嘀嘀咕咕的像什么样子。”

进得房中,郦君玉还没开口向成宗解释,那公子就变了脸色,抢上两步,撩衣跪倒,“小人叩见陛下。”

成宗坐在桌旁,看看他二人,“寡人以为是谁呢,拉着郦爱卿在门外说个没完,原来是何小公子。”

何公子垂首道,“小人不知是陛下在这里,莽撞闯来,请皇上恕罪。”

成宗先不理他,看看郦君玉,郦君玉奇道,“陛下识得这位何公子?微臣也是刚在外面碰到他,他说有定城侯的人在追他,想要微臣帮他躲一躲,微臣这还稀里糊涂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呢。”

成宗哼一声,不客气道,“你被你夫人管得太严了,怎么这么一副涉世未深的呆傻样子,他就是工部何侍郎的幼弟何家小公子,杜侯也恁脸皮厚了些,当街做这种事情,有辱朝廷的脸面!”

提声道,“来人,派两个稳妥的送何公子回去,告诉何侍郎,自家的弟弟看好点,怎么搞得在大街上被人追来追去,这成何体统!”

郦君玉这才恍惚明白过来,不是她呆傻,实在是她不是男人,又向来心气高洁自律,不涉狎玩之事,心思不容易往这些龌龊地方转,所以反应难免慢一些。

待到她想明白了,你何公子已经垂首随着成宗的侍卫退了出去,看着那苗条秀逸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出,有些仲愣。

上次被成宗错认成何小公子后,郦君玉也好奇查问过,想知道这‘京城第一公子’是个什么人物,搞明白之后,倒也没有轻视之意,就是觉得此人有些可怜,被亲兄长推出去做这种事,好好的世家公子被自己的亲人逼得沦落到人人轻蔑耻笑的地步,身世可悲可叹。

今日一见,竟是如此不同凡俗的人物,更加的替其人惋惜,眼前晃来晃去,都是刚才何公子拜托自己帮帮忙时,那焦急求恳的殷殷眼神,叹口气,这般被陛下的人送回去,杜侯爷的追兵是不怕了,不过他兄长失了颜面,被陛下斥责,他只怕更讨不到好。

忽然手背一痛,却是被成宗皇帝用筷子敲了一下,“何小公子确实是个妙人,不过郦爱卿你也收敛着点吧,”说着一脸鄙夷,“盯着人家的背影使劲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堂堂的兵部尚书,怎么也有这种嗜好!”

郦君玉连忙端正了脸色,“陛下误会了,微臣可绝没有这种想法。”

这么一来,也没有心情再看花魁大选了,成宗看到这会儿也有些厌,觉得上台歌舞的,都还不及坐在对面的这位一半漂亮,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致,暗自后悔,不该带着郦尚书来,让他比衬的,所有的美女都不好看了。

索然无味,起身道,“回去吧,今年的花魁大赛不过如此。希望明年的能好看些。”

郦君玉看他脸色不快,可见是有些扫兴,赔笑道,“微臣觉得还成,大概是陛下的眼光高,所以对这些民间的女子就觉得一般了,陛下要是有兴致,等明年微臣再陪陛下来看好了。”

成宗不答,抬脚就走,暗道明年就算还来,那朕我也绝不带你来了。

第27章 何珍

荣发觉得自家尚书大人自从有一天晚上被成宗皇上叫去宫中议事,议到很晚才回家后,人就有些怪怪的,经常会做些倚窗沉思,对月长叹的事情,让荣发很有些担心。

问她怎么了,又说没事,荣发不得要领,就去和苏映雪商量,苏映雪闻言大惊,比她紧张一万倍,说话声音都颤了,一把抓住荣发的胳膊,“什,什么!荣发,你说她,她自从那次大半夜才回来后,就一直这个样子?!天啊,她一个姑娘家,深夜不归,该不会是一时糊涂,和人做出什么万劫不复的事情来了吧!”

荣发没想到这么严重,立时也跟着紧张起来,瞪大眼睛问道,“怎么办啊!映雪姐?要真是这样,那小姐这辈子不就完了嘛!你,你,你,我…”

苏映雪努力稳住心神,“先不急,先不慌,咱们先别自己吓自己,我们得把事情弄清楚,希望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这样,荣发,你今晚一定要把小姐带到我房里来,你也一起来,关严了门,务必要审问清楚了才行。”

荣发重重点头答应,拍胸保证晚上一定把小姐抓来受审。

到了晚间,郦君玉就一脸茫然的被硬拖进夫人的闺房里,她还不知事态的严重,一径道,“荣发,你要干什么啊?我书房中还有事情呢!”

进到房中才发觉不对,房门哐当一声在身后被关严落栓,自己的夫人一脸严霜地站在面前,回头看看,自己的小厮荣发也双手抱胸而立,堵在门口,一副看门金刚的架势,用眼睛瞪着她。

心里直打鼓,这情形瞧着十分的不妙啊,荣发和映雪姐几时勾搭成奸了?竟然一起来对付自己,这番可要‘双拳难敌四手’,自己一张嘴,无论如何抵不过她二人一起夹击,该不会又是为了皇甫少华的事吧!

十分头疼,连忙咳嗽一声,强笑道,“夫人这是有话要和我说啊?那咱们慢慢说,让荣发先回听槐轩去,不然被人撞到她一个小厮进到夫人的香闺里来,这于夫人的名节可是大大的不好。”

苏映雪竖起柳眉,“你到也知道女子的名节重要,那我问你,你那晚半夜不归,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郦君玉一听不是皇甫少华的事,顿时就松口气,“哪晚半夜不归?不就只有一次吗,被皇上传进宫中议事去了。”

苏映雪哼了一声,“议事?没这么简单吧,要光是议些寻常政务,值得你这些天都神情恍惚,幽怨哀思的?”

郦君玉一愣,“我神情恍惚?还幽怨哀思?有这般明显?”

苏映雪气道,“当然!我的好小姐,你就不能别要总这么胆大妄为,做事出人意表的,我们跟在后面心都要操碎了!你老实说,到底是了为什么啊!”

郦君玉不答,沉思一会儿,自语道,“我总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再怎样也轮不到我来管,本想忍一忍,睁只眼闭只眼随它去了,谁知却总是放不下,竟连你们都看出来了,既然是这样,那就毋须再袖手旁观,人生在世,总也要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快意恩仇的时候才对,怎能总是缩手畏脚。”

一拍手,“多谢娘子和荣发提点。”绕过荣发,自行开门出去了,剩下苏映雪和荣发两人在房中面面相觑,不知她是发得哪股子邪疯,不过既然是路见不平的事,那倒是可以肯定不是她们预料的那样,都稍许放下点心来。

郦君玉其实最近有空都会想起何公子的事情,她自己的仕途顺利,边疆又是捷报连连,她放下心来,就有空管管旁人的闲事了。本来顾念着自家的官声名望,强忍着不要去插手工部何侍郎的家务事,况且何小公子已经有了那么一个名声,自己再去沾惹上必然是个大麻烦。

怎奈思索了这些天,总觉得何公子那样不俗的人品,却沦入如此可怜的境地,非常的于心不忍,虽然那日统共也没和他说上两句话,但就是觉得其人好似芝兰美玉,就这样陷于泥泽之中,怎不让人扼腕惋惜。

这日被映雪说出来自己连日心绪不宁的人人皆知,就干脆不再忍着,打算要帮人一把了。

何小公子大名叫做何珍,字茂才,于是郦尚书先下请帖去何侍郎家中,她职位比何侍郎高,因此也不必客气,直接道本官久仰令弟珍公子品貌出众,人物俊雅,最善诗赋,因此想邀其过相府一叙。

何侍郎早就打算讨好一下朝中的这位新贵了,怎奈郦君玉的后台很硬,是丞相大人的东床快婿,自己又有些真才实学的,在陛下面前也很说得上话,还治好了太后的顽疾,在朝中的地位日高,不必刻意结交官员去拉关系。

因此每日里只是勤勉办差,不太和朝中的众官员有公务之外的往来,何侍郎正愁无处下手呢,不想机会忽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看不出郦尚书年纪轻轻的,又是新婚,竟然也好这口,不由大喜,连忙派人将兄弟送了去。鉴于上次何小公子在杜侯爷面前的‘失礼’,还提前好生敲打了一通,命他不可再任意妄为。为了防止又出现何小公子半路溜走的情况,还专门派了几个得力的家丁随行。

所以何公子到丞相府的时候还前呼后拥的挺气派,可惜那些随从一进门就被拦住了,全部留在门房喝茶,另有相府的家丁将何公子引去听槐轩见郦君玉。

何公子这种阵仗见识惯了,只道又是哪位位高权重的动了歪心思,只好打起精神来敷衍,不意进了书房就是一愣,“哎呀,是你!你竟是兵部的郦尚书,上次陛下的那两人送我回家,我还向他们打听了是哪位大人有幸陪陛下出游,可惜他们都不怎么理我。”

郦君玉见他穿了一领淡青色的素罗袍服,腰间玉带双垂,脚下一双黑色的厚底宫靴,清淡素雅,还是初见时一样的玉面修眉,嫣红双唇,脸含微笑,风度翩翩,当真气质若兰,可惜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中十分恻然,那意思是陛下的侍卫也看他不起,不愿和他多说话。

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本官冒昧了,一时兴起就给何侍郎下了帖子,何公子还请勿怪。”

何公子微笑,“怎么会,能得郦大人赏识,相邀过府,在下荣幸之至。”

郦君玉是很想帮帮他,不过一时还没有思路,不知该如何做才是,此时把人找来也不过是想探探虚实,因此一指对面的位置,请人对面坐了,自己摆出尚书大人的口吻,问问他读些什么书,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随意聊了一会儿之后不禁讶然,何公子谈吐不俗,学问竟是极好的,这就有些不明白了,问道,“难得何公子书本上的学问读得透彻,怎不去考取个功名,为国效力,何必要在家中倚兄嫂而居。”

何公子脸色一黯,“大人夸奖了,只是朝廷又怎会要我这等人为官,没的辱没了斯文。”

郦君玉不知为何,听着心中就是一紧,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方道,“本官的衙署之内最近缺一个整理宗卷,写写文书之人,何公子学识不错,倒是挺适合这个差事的,明日本官就去与何侍郎说一声,让他放你空闲时来兵部做些事情。”

何公子失笑,“郦大人这可太关照在下了,只是你这般明目张胆地把我带到兵部的公署衙门中不怕惹人非议么?”

郦君玉摆摆手,“君子坦荡,身正而影自直,本官这是看上了何公子的才学,何必去管旁人说些什么。”

何公子起身一躬,“那学生多谢郦大人的栽培了。”他倒很是灵活,立时就改了自称。

郦君玉点头,暗自思量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做,再过一会儿便端茶送客了。

何珍公子相府一行,十分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与这些达官贵人周旋得久了,历练得十分圆滑,也不多说什么,含笑告辞而去,暗道,真要是能去兵部里讨点差事做那也十分不错啊,郦大人这棵大树要是能抱牢了,于日后可是大有好处。

又想郦大人看着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搞不好还要小一些,却是这般的年少有为,身居高位,当真令人艳羡,不知他是怎样做到的。

便算他才高八斗,中了状元也没有这么快就封尚书的道理,不过此人住在相府中,是丞相的女婿,大概是受了岳丈不少提携好处的。

想到郦尚书那张好似明珠美玉的脸庞,心中有些释然,又有些酸溜溜,看看人家,身为男子生得漂亮就能娶娇妻,还能靠娇妻发达,自己倒也是全京城公认的美少年,却落得…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啊!唉!也别去羡慕旁人了,还是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第28章 战局僵持

辽东战事在传回几次捷报之后又进入了拉锯战的僵局,朝鲜国统兵元帅乌必凯摸清了邓将军作战的路数后,开始严防死挡,率兵退到了清川江一带,依凭地势之利,挖壕筑障,建起了长长的防御工事。

邓雪融将军的大军一时之间被阻在了清川江畔,前进不得。成宗到底是少年皇帝心性,没那么多耐心,本拟战局大好之后,一鼓作气,击退敌军,最好也能生擒了对方主将,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此时见战局又再僵持下来,就难免着急,连日召集了各部官员商议对策。

兵部郦尚书首当其冲,被陛下早晚质询。郦君玉家中有老狐狸一般的岳父梁丞相指点着,心中并不慌乱,还能稳得住阵脚,知道行军打仗向来局势多变,谁也没有百分百速战速胜的把握。

大元如今兵精粮足,成宗继位日久,加之他也确实是个勤政明理的君主,因此在朝堂上根基逐渐稳固,正是形势一片大好之时,只要前方邓将军稳得住阵脚,不要急功冒进,出了纰漏,便绝对不会有问题。

朝鲜毕竟是小国,国力不济的,当初发兵犯境,也是看在大元新帝登基,想趁着元朝时局不稳,来抢掠一番,蚕食些疆土,现在这样兵对兵将对将的硬耗,他们肯定撑不了多久就会退兵。

因此从兵部发去前线的文书中,朝廷给邓将军的政令还是要他以稳为主,没有十足把握时,不要冒进。

只是这套说辞拿到成宗的面前,皇帝陛下就要觉得心里憋屈得慌了,他满打满算的想要借此一场大胜挽回他在边疆已经扫地的威信,因此全力以赴的开武科,募兵,筹饷的备战,结果费了偌大的精力却落得个不输不赢的僵持局面,如何能够甘心。

从道理上讲,成宗也知道兵部所拟的抒陈没错,前面已经打败了两次,这一回无论怎样都不能再输了,可是这仗打得,就没有丝毫威风可言了,最后要是靠着硬耗耗退了敌军,那可是实在是面上无光了。

郦君玉觉得成宗皇帝将面子看得太重,边关战事事关国家安危,岂能儿戏!不过陛下天天拉长着脸询问此事,她也有些吃不消。

这一日坐在公署都堂内,一边翻着边关送来的战报一边皱眉叹气,正巧何珍公子搬了一摞公文送进来。

郦君玉特别关照他,他最近都会来兵部帮着做些文书之事,倒也做得有板有眼,极细致有条理的,搞得本来很有微词的一些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郦君玉关照他,本就做好了要被人说闲话指责的准备,所以对他这个认真谨慎,不招人口舌的做派十分满意,加之知道此人其实才学不错,因此有机会就愿意和他聊两句。

何公子性情圆滑随和,见郦大人对他态度不错,他便也自自然然的有问必答,有兴致时还会发表点高见,两人这些日处得好像同窗好友一般。

这时何珍送了一摞公文进来,见郦尚书微皱了眉头,坐在案前,一手翻着卷册,一手轻敲着自己的额头,明明是个十八九岁,花朵般少年的样貌,却要做出这么一副老成沉稳的样子,实在很有意思。

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尚书大人还在为着辽东战局发愁?”

郦君玉抬起头来看他,“发愁倒也不至于,只是最近陛下追得很紧,那意思是想要邓将军大胜一场才好,这却有些不好办,我军如今的局势很好,若是为了求功,乱了原有的阵脚,反为不美,所以有些为难。”

何公子这两日在兵部里待着,对这些事情也了解了不少,想一想笑道,“兵者,诡道也,恕学生直言,尚书大人和邓将军的这个做派,稳则稳矣,不过实在只能算是下策,军中委实没有人才的时候才这么干,如今军中人才济济,新科招的一批武人都在辽东,据说个个武艺不凡,你们却还是这个打法,也难怪陛下要着急了。”

郦君玉一挑眉头,“哦?那何公子有何高见啊?”

何珍笑笑,“高见倒没有,不过就是觉得邓将军作战稳重有余,机变不足,稍嫌死板了些。如今既然两军对峙,久攻不下,那就想些其它办法。好比派细作去敌营里散布一下假消息,就说我朝又派了大军增援,指日就到,败败他们的军心;配点迷药,派身手好的人投放到对方的水源中去;或者算好了风向用火攻;最不济,新科那几个状元,榜眼的不都是说身手极好的吗,派他们潜进敌营捣乱,粮草上回烧了一次,估计现在看管一定很严,怕是烧不到了,那就去烧马厩;或者干脆花点银子,去打点打点乌必凯的手下…反正办法多了,总不能这样干等着,十几万大军,在边疆多待一天,就有一天供给嚼用,时间长了,户部也是要叫的。”

郦君玉愕然起身,围着他转了两圈,“何公子,这可是真人不露相啊,还投毒火攻?本官听你这口气,可不像官宦人家的公子,倒有点像绿林好汉。”

何珍不以为意,“大人夸奖了。”又道,“大人你不要总是叫我何公子何公子的,学生实在不敢当,称我表字就好了。”

说起何珍公子的字,郦君玉就好笑,好好一个清雅公子,名字也不错,偏偏取个字叫做茂才,怎么听怎么像人家家中小厮的名字,与来福,贵发,旺财之类有异曲同工之妙。

忍住笑道,“好吧,那本官就不客气,直接叫你茂才了。”

第二卷 官居一品

第29章 大捷

转过年来的二月,邓将军的大军在出征十一个月之后,终于派铺兵快马加鞭,一站站急报进京,将辽东大捷的消息递送回了朝中。

一时间举朝欢腾,成宗皇帝一连数日都龙颜大悦,只等着邓将军大军班师回朝后就要论功行赏,普天同庆了。郦君玉虽说这些时日都是人在朝中,可是一点不比在辽东打仗的众人轻松,军需后援,前方战况,部署安排,没有一样不需操心的。

累到如今总算功德圆满了,可惜还不能闲着,邓将军那边要班师了,他兵部又忙了起来:派何人前去辽东交接驻守,十几万的兵勇,留下多少,撤回来多少,如何发饷嘉奖,此次参战的武官,全部要叙功、核过,回来后准备如何封赏大致也要拟出个梗概来先给陛下过目,另外还有战死者,家眷需要抚恤的,林林总总,铺天盖地的事情,忙得几乎连睡觉的功夫都想匀出来用用。

夫人映雪心疼之极,悄悄和母亲梁老夫人抱怨,自家相公这个尚书当得,几乎就是在卖命了,人家金榜题名,入朝为官,都是安享富贵荣华,自家这位可好,大半月才进一次内宅,晚上自己睡着他还没回来,早上睁眼时他已经走了,若不是丫鬟告诉,她都不知相公进来过。前日好容易逮着见了一面,倒被吓了一大跳,那人的脸都削尖了!

就算为国效力,替朝廷办差是为官者应尽之责,那也不能照这样一下子就把人累死啊,总得悠着点才是。

梁老夫人看女儿心疼小女婿了,就把这话讲给梁丞相听,梁丞相也没办法,这些都是兵部该管的事情,可巧都赶在一起了,你兵部尚书不担起责任来,还指望谁来帮着做不成?不过又让老妻安抚一下女儿,不要太过忧心了。

坚持到邓将军他们回朝,封赏过后,郦君玉自然就能清闲下来,到时再好好休整就是,而且他这力绝不会白出,皇上心里明白着呢,辽东大战是皇上最操心的一件事,如今漂漂亮亮地解决了,郦君玉的功劳极大,只怕封赏不会比远赴边关的那些人差,让女儿就安心等着做一品夫人吧。

谁知梁老夫人把此话说给女儿听后,非但没有安抚住女儿,她反倒是更加的忧心忡忡起来。郦君玉现在总是没空进内宅来和她说话,不过经常会派荣发回来报报信,通通消息,省得她要担心。

因此苏映雪对时局倒是知道得很清楚的,荣发告诉她,邓将军听从了郦君玉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的锦囊妙计,大败了敌军,生擒俘虏无数,那朝鲜国番王倒也讲究情意,当时就派使者来谈判,用一直关押在他们国境内的皇甫亭山老将军将大部分战俘都换了回去。

至此,当年皇甫家的沉冤才得以昭雪,皇甫老将军那时根本就没有投敌,而是率众血战,在后援不至的情况下被俘,他老人家很有气节,坚决不降,藩王敬他刚烈,就没有杀他,一直关押着,看看留着也实在是没什么用处,此时干脆就拿他来换人了。

至于当年皇甫亭山降敌的军报,纯属子虚乌有,是受人指使捏造出来的,此事回来后自然要彻查,只怕会牵扯出不少官员。

苏映雪不管这个,她只是知道皇甫家可以翻案了,那么皇甫少华这次立有战功,又救回了老父亲,朝廷自然要有些补偿,这样一来,小姐辛苦为官的目的也就达到,这便可以功成身退,去和皇甫少爷喜结连理。

现如今正是该好好想想如何抽身退步才对,这官要是越做越大,干系也要越担越大,可如何退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