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虽答应了陆姳不参与,这时也是气不过,狠狠甩了边氏一个耳光,“你心肠太狠毒了!”

陆千里气得眼睛通红,“边氏太没人性了!”取了绳索,命两个婢女让开,亲自将边氏捆得结结实实。

陆姈呆呆望着这一幕,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姈儿,姈儿。”陆千奇慌了神,忙扶了陆姈,心痛无比。

“二哥,我……我以后再没脸叫你二哥了……”陆姈笑得虚弱,楚楚可怜。

“你不过是个小小婴儿,和你有什么相干。”陆千奇揪心难过,语气温柔。

陆千奇心疼陆姈,想找人求助,但见平远侯面沉似水,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愤怒无比,只好把希望寄托到了平远侯夫人身上。谁知平远侯夫人失魂落魄的,陆千奇给她使眼色,她根本看不见,陆千奇干着急没办法。

平远侯怒极,命令将边氏关押起来,飞鸽传书到云中,让六公子陆广满尽快回京。

毕竟是他的妻子,边氏如何处置,要知会边家,也要陆广满点头。

第28章

陆广满被飞鸽召回平远侯府, 稍事休息, 便被叫到了议事厅。

平远侯、平远侯夫人在,边氏的母亲边太夫人和边氏的大哥边惞也在。

陆姳站在陆广沉、谢夫人身后,好奇又同情的打量着陆广满。

陆广满看上去实在不像位风度翩翩的侯府公子,他身材高大,体健如牛,神情憨厚,皮肤很黑,实在不符合现如今的审美。

陆广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拜见过父母, 惊讶的道:“岳母和舅兄怎地会在这里?”

边太夫人老脸一红,板着脸说不出话来, 边惞面有惭色, 低声道:“妹婿, 愚兄实在愧对于你……”

陆广满摸不着头脑,“舅兄这是何意?”一脸迷茫的向陆广沉求救, “大哥, 小弟被弄糊涂了……”

显然,陆广满很信任陆广沉这位大哥。

陆广沉心有不忍, 温声道:“六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咱们的兄弟之情,永远不变。”吩咐陆姳,“女儿, 见过你六叔。”

陆姳盈盈行礼,“六叔安好。”

陆广满忙道:“侄女请起。大哥,大嫂,这便是当年被换掉的那个孩子么?苦命的孩子,从小不得在亲生父母膝前长大,所幸现在合家团聚了,侄女又如此出挑。好孩子,六叔从未见过比你更齐整更可爱的小姑娘。”

陆姳笑,“六叔过奖了。六叔,您命人从云中送过来的及笄礼我收到了,多谢您。”

陆广满笑容憨厚,“云中的珠宝首饰比不上京城,不过有些从胡商手里买来的,样式新奇有趣,你喜欢便好。”

陆广满突然想起了什么,“岳母大人,小婿听说您喜爱香囊,特地为您寻来一对缠枝花纹银香毬,乃唐朝旧物,异常精美。这香囊珍贵,小婿亲自带了来,改日送至边府,请岳母大人笑纳。”

陆姳低下头,心里一酸。

陆广满是个粗人,却记得为边太夫人寻找唐朝香囊,应该是边氏交待过的吧?可见他对边氏是有感情的,知道边氏不仅有私情,还有私生女,不知会伤心到什么地步。

边太夫人却觉脸上有光,腰挺得笔直,发作道:“我可受不起六爷这样的礼。六爷能不搓磨虐待我的女儿,我便感激不尽了!”

边惞心中着急,暗中拉拉边太夫人的衣襟,示意她不要惹怒侯府,边太夫人却甩开他的手,目不斜视。

边惞急的小声央求,“本就是咱们没理……”

边太夫人咬牙低斥,“你懂什么!”

边太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没看到陆广满对岳母有多殷勤么?陆广满对岳母殷勤,自然是因为他敬爱器重妻子边氏,这个时候当然要拿住陆广满,才能翻转局面啊。

“搓磨虐待你的女儿?”陆广满愕然,“岳母大人,小婿从来不敢……”

边太夫人知道只有拿捏住了陆广满,才有可能转败为胜,又知道陆广满这个人极其老实好欺负,遂厉声喝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平远侯府势大,我们边家小门小户的,女儿嫁到你家,还不是由着你家搓圆揉扁?脏水随意泼!”

平远侯夫人大怒,“好你个风如意,你一直以来是如何趋奉我的,今日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了?”

边太夫人一张老脸成了猪肝般的颜色,“这么多年了,你金贵,我低贱,从你在娘家做姑娘起,说得好听些是和我交好,其实是拿我当陪衬、当丫环,我娘家不如你,嫁得不如你,在你面前一直抬不起头,这是实情。可你再金贵,也不能把我的亲生女儿往泥里踩啊。”

平远侯夫人啐了一口,“呸,也不看看你女儿做的什么好事!”

边太夫人打定主意要撒泼耍赖,扬声道:“我女儿做什么好事了?她一个深闺贵妇,只要你平远侯府门户严谨、家风清正,她能做出什么好事?陆广满,我和别人说不着,我就问着你,你是不是个男人,你妻子被人冤枉、被人泼脏水,你管还是不管?”

平远侯夫人气得头昏,“我今天才看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这么多年在我面前伏低做小,原来全是装出来的!”

平远侯不理会这两个争吵不休的女人,命人把边氏带上来了。

边氏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着抹布,被两个健壮婆子推推搡搡的过来,满脸羞惭,满脸惶恐。

接触到陆广满惊愕难以置信的眼神,边氏眸中闪过丝厌恶,别过了头。

“为什么会这样?”陆广满叫道。

他跑过去,大手撕扯绳索,想替边氏解开。

边太夫人神色激动,“阿满啊,好女婿,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不能让人这般欺侮你的发妻?当然不能啊。阿满,愔愔是你的妻子,是娟儿的母亲,你要保护她,你一定要保护她!”

陆广满心疼又焦急,两只大手拼命撕扯坚硬的绳索,虎口出血。

边氏眼前是一张大大的、粗糙的黑脸,厌恶的闭上了眼睛。

蠢牛一般的男人,让人如何忍受。

平远侯夫人怒极,“你还敢给她松绑!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她和人有私情,还生下了私生女!还拿私生女换掉了你大哥大嫂的亲生女儿,让陆家真正的千金流落在外足足十五年!”

陆广满呆在当场。

他像傻了一样。

厅里安静极了。

平远侯这边的人怒火满腔,边家的人心怀鬼胎,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陆广满颤颤巍巍的、艰难的问道:“大哥,大嫂,侄女便是被边氏换掉的么?”

陆广沉快步走过去,握了他的手,“六弟,事情是边氏做的,与你无关。”

两行浊泪顺着陆广满粗糙的面庞流下来。

他虚弱的道:“大哥,大嫂,我对不起你们。”

歉疚的对陆姳道:“侄女,六叔对不起你。”

陆姳神情郑重,“六叔丝毫不知情,自然没有对不起我。六叔,我想求您一件事。”

陆广满问:“什么事?”

陆姳道:“六叔,四妹妹确实是您的女儿,请您不要因为边氏迁怒于她,请善待她。她很可怜,边氏从不肯抱她亲她,又杀了爱她的乳母,四妹妹一直很孤单。”

陆广满喃喃,“从不肯抱她亲她……我以为边氏只是对我冷淡,不知她对娟儿也这样……”

边太夫人不死心,还想说服陆广满,“女婿啊,愔愔她从小便这样,对谁都冷冰冰的。”

陆广满怪异的笑了笑,“愔愔,愔愔,这名字真好听,可你们知道么,我第一回 知道这个名字,是从姈姑娘的生父口中听说的……”

“姈姑娘的生父?你认识他?”

“你知道?你居然知道……”

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陆广满居然知道陆姈的生父是谁?难道他早就见过边氏的情人?

陆广满苦笑,“我见过他。成嘉三年初,我奉命守边,边氏随行。有一天,一个自称是边氏远房表哥的人找到我,说他和边氏早有婚约,边氏出嫁是迫于父母之命,但边氏心里始终放不下他这个未婚夫,要跟我和离。”

“天呢。”众人像听天书一样,万万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等奇事。

情夫找到本夫,说要和离?

就连边氏也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他找过你?”

陆广满扬着头,回忆当年的情景,“他说他叫柏洋,和你从小便定了亲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后来他父亲因贪污入狱,家道中落,所有的家财都赔了入官,边家便悔了婚,将你另许配了给我。他说你心里放不下他,写信给他诉说思念之情,所以他不远千里从家乡赶来,就是为了带你走……他求我成全你们,求我写和离书……我当时竟被他感动了,真的写了和离书。当我拿着和离书回到家,你出门迎接我,温柔体贴的待我,我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欢喜不已,悄悄把和离书藏了起来……”

陆姳和其余的人一样侧耳倾听,暗暗称奇。

看不出来,边氏丝毫也不起眼的一个人,年轻时候也有这样一段风流过往。

柏洋为了她不远万里跑到边城,面见陆广满求写和离书;陆广满明知她有情人,只要她回心转意便欣然接纳,旧事不提,两个男人对她都很好啊。

陆广满从回忆中清醒,自嘲的笑了笑,“我真傻,竟不知道,你不是回心转意了,只是柏家家贫,你吃不得苦,舍不得侯府的富贵罢了。这些年来,我一直自欺欺人,可到了今天,我想继续骗自己,也骗不下去了。”

边氏无力的辩解,“我确实回心转意了……”

边太夫人忙道:“贤婿啊,愔愔虽和柏洋议过亲事,但早已断了来往,你一定是误会了。柏家早穷的不像样子了,柏洋那个小子也是锦绣丛中长大的,听说过不下穷日子,人已经疯疯颠颠的了。他就是个疯子,他的话可相信不得啊,什么和离不和离的,没有这回事,没有这回事。”

边太夫人贼心不死,还想为边氏开脱,但她的鬼话已经没人听了。

柏洋这些年来一直在西郊一所书院教书,平远侯命人快马加鞭,把柏洋带到了平远侯府。

柏洋日子一定过得不大顺心,明明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已经四十开外了。不过,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相貌生得很好,五官还是很端正的。

柏洋迷茫许久,才慢慢弄明白了情况,“愔愔同时生下一黑一白两个婴儿,黑的那个是六爷的,白的那个是我的?”

平远侯扬扬手,护卫举起刀。

眼看着大刀就要落下,柏洋笑容凄苦,“侯爷要杀我,我无话可说。但是,愔愔传书于我,纸短情长,我真的相信了。我确和她有过肌肤之亲,但她说了要嫁我,又说六爷心慈,一定会答应,彼时我存了和愔愔白头偕老的念头,并不是存心轻薄六爷之妻,我只是以为……只是以为她会和六爷和离,迟早是我的妻子……”

柏洋这么说,其实是求饶了。

淫人妻子,做丈夫的就算杀了情夫,经官到府,也不用偿命。更何况平远侯府这样的人家,他和边氏做下事来,陆家杀了他,谁敢置喙。

柏洋是读书人,骨气还是有的,不肯低声下气的求平远侯、陆广满饶命。只是委婉说明,当时他以为边愔愔要和陆广满和离,嫁他为妻,他只是误会了,并不是有意相欺。

但柏洋这么说,等于把责任全推给了边氏。

是边氏不甘于室,主动写情书给他;是边氏说会和陆广满和离,嫁他为妻。

边氏央求的看着柏洋,眼眸中满是泪水。

柏洋脸上闪过丝挣扎犹豫,但很快低下了头。

“你当年不是这样的。”边氏如泣如诉。

柏洋怅然道:“是,当年我疼你爱你,爱到可以把我的一只手臂给你。你还记得么?花园之中,海棠树下,你开玩笑要我砍只胳膊向你表忠心,我毫不犹豫便举起了剑……”

“那现在呢?”边氏颤声问道。

“现在么。”柏洋伸手摸摸脸颊,“现在我老啦。人到中年,有妻有子,每天想着的无非是如何多赚些银钱,好养活妻儿。”

言下之意,边氏的死活,他管不了了。

边氏面如死灰。

她不甘心认命,她和边太夫人一样想翻盘,可她做梦也想不到,当年柏洋求见过陆广满,陆广满知道她曾经想和离,另嫁柏洋为妻。这样的事实一摊开,她想耍赖也不行了。

护卫的长刀眼看着就要劈下来了。

柏洋长叹一声,双眼紧闭,“只为年轻时候错信一个女人,没想到今日毙命于此!我不甘心啊,我最小的儿子才五岁,妻子懦弱无能,又无亲族可依,我死之后,我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生生没了活路……”

陆广满忽然大手一挥,拦下护卫的刀,“父亲,这个人当年确实面见孩儿,坦诚说了他和边氏的私情。虽然有错,却也算是光明磊落。他家里有弱妻幼子,他若死了,一个女人、四个孩子便没了依靠,死了他一个,害了五个人,这又何苦?不如饶了他吧。”

平远侯冷笑,“他真对边氏情深意重,便该等边氏和离过后,正式拜堂成亲,再做夫妻。六郎,这般简单的道理,别告诉为父,你不懂。”

陆广满道:“父亲说的自然是正理。男人若要娶亲,自应六礼齐备,但是……”他苦思冥想许久,终于为柏洋想到理由,“但是柏洋为了边氏,愿意砍下自己的手臂,大概他便是如此的热情吧。”

陆广满苦苦求情,柏洋眼睛睁开,露出哀求的神色。

平远侯冷冷的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出去领十五鞭,如果这十五鞭能扛下来死不了,算他命大。”

平远侯挥挥手,护卫拎着柏洋便给拎出去了。

外面传出一鞭又一鞭沉重的声音,柏洋拼命央求,“军爷手下留情,仆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娇儿……”

陆姳啼笑皆非。

刚才还说家里有弱妻幼子,现在又出来八十老母了?

看来是真的怕疼,真的怕死。

边太夫人见陆广满居然没要了柏洋的命,还为柏洋求情,心中燃起新的希望,“女婿啊,愔愔她当年也是年幼无知,她心里还是向着你的,你就原谅她吧。毕竟她给你生了娟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不对?”

陆广满道:“我不怪她。”

边太夫人大喜,“好女婿,好女婿。快,愔愔,快向女婿赔罪,两口子把话说开了,往后好好过日子。”

边氏本来死气沉沉的眼中也有了光亮,“夫君,我以后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我一定会的。”

陆广满身材比她高大太多,看她的时候得低下头,“你不是一直嫌弃我么?”

“不嫌弃了,以后再也不嫌弃了。”边氏情意绵绵。

这时候的边氏,为了活命,为了继续做侯府六少夫人,对着陆广满也能温柔起来了。

她边氏是做了丑事,那又怎样?只要陆广满能原谅她,侯府就不便处置她。

边氏眼中不仅有了光亮,也有了笑意。

绝处逢生啊,没想到陆广满这个大老粗也如此多情,她不用身败名裂,也不用去死了。

边氏越想越高兴,容光焕发。

边太夫人示威般的看着平远侯夫人,“老姐姐,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平远侯夫人又气又急,催促平远侯,“侯爷,六郎犯糊涂,咱们可不能由着他啊。”

平远侯淡淡的道:“谁说我儿子糊涂?你耐下心继续看,看我的六郎是不是任由妇人摆布的糊涂虫。”

陆姳好奇心起,小小声的问道:“爹,娘,六叔真能原谅边愔愔么?”

陆广沉简短道:“能。”

谢夫人也道:“能。呦呦,你六叔待人非常厚道。”

陆姳倒吸一口凉气。

都这样了还能原谅,陆广满简直神人。

一般的男人要是知道妻子绿了他,还生下了私生女,早气得要杀人了好么。

这到底是边氏魅力太大,还是陆广满太老实啊。

陆广满凝神着边氏。

“夫君,以后你和我还有娟儿,咱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边氏含情脉脉。

陆广满缓缓摇头,“那可不成。”

“怎么了。”边氏一呆。

陆广满认真的道:“娟儿长大了,是要出嫁的。我要回云中守城,至于你,依照律法,杀人者死。”

“你说什么?”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边氏浑身冰凉,全身血液仿佛凝结了。

“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我不能代大哥大嫂也原谅你,更不能代侄女原谅你。因为你,害得大哥大嫂一家骨肉分离。”陆广满正色道。

边氏现出绝望之色。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不想和我的亲生女儿分开,我有错么?”

陆广满用奇怪的目光的看着她,“你必须和你的女儿分开。你知道么?如果你当时和我说明实情,我会留下娟儿,让你带着你的私生女找柏洋。你生下两个女儿,分别有不同的父亲,不管你跟了我还是跟了柏洋,有一个女儿必须和你分开。”

陆姳叹为观止。

天底下真有陆广满这样的厚道人。

边氏生下一黑一白双胞胎,如果把实情告诉他,他会让边氏带着情夫的孩子走……

“但是,你没有把实情告诉我,而选择了换孩子,坑害大哥大嫂一家人。这就让人忍不了了。”陆广满话锋一转,“况且,你杀人了,你杀了两个人。”

边氏杀了两个人,一个是陆娟的乳母,一个是奚妈妈。

两条人命不能白白的没了,杀人者必须付出代价。

大周律法,杀人者死。

边氏走头无路,想要回头,世上那有这等美事。

第29章

平远侯淡声问道:“如何, 我的儿子糊涂么?”

平远侯夫人勉强笑了笑,“还没糊涂到家。”

平远侯夫人心里憋着口恶气出不来,难受极了。像陆广满这样的人还不糊涂啊, 妻子红杏出墙才是大事, 他可倒好, 边氏这么大的错他轻轻放过,倒抓着边氏杀人的事不放。边氏不错是杀人了,可她杀的那两个人身份低微卑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