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秦妈妈,急的嘴都肿了,却始终没提过回伯府搬救兵。且那日,自伯府回来时,程宝茹可不是亲眼瞧见丁淑芳被揍的和猪头相仿,在娘家被教训成这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是伯府人动的手。

要说这么多年来,太太对自己也算照顾,可姨娘说的也有道理,再怎么着,自己也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

母亲既是没了管家权,再没有比把中馈交给生母更好的事了。

毕竟姨娘就自己这么一个女儿…

丁淑芳虽是闭着眼,心里却是恨极——这个黑了心肝的,亏自己自打失去大姐儿,就把一腔子感情扑在她身上,不过甫一落势,就敢跑来糟践自己!

缩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捏紧,一下一下感知着那一小节纸头上的寥寥数语——

小姐身份,侯府起疑…

便是为了珠姐儿,这会儿也绝不能和这小贱人翻脸。

终是在程宝茹脸色越来越白,渐渐有些站不住时张开眼睛:

“茹姐儿一片孝心,娘亲领了。只你年龄也渐渐大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可不得学着管家理事?娘亲想着,不然府里的事务,交给你,和宁姐儿吧…再找个牢靠的人,从旁协助…”

“就只是一点,娘亲心里,虽是认定咱们娘儿俩亲厚,架不住你爹他,却是以为,嫡庶有别…”

“娘亲不在府里时,便是想护着你些,也是不行了,你可记着,自己小心些,莫要得罪你妹妹,到最后,落得,娘这般…”

口里说着,两颗豆大的泪珠慢慢沁出眼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庶女被自己宠的早忘了什么是嫡、什么是庶,习惯了高高在上,却猝然间要被最瞧不上的程蕴宁爬到头上,必然是忍不了的…

再料不到丁淑芳这般为自己着想,程宝茹登时感动的泪眼婆娑,委实后悔不该听了姨娘挑唆——

毕竟,姨娘管家哪里比得上自己亲自管家

连带的对蕴宁厌恨之外,更多了些忌惮——之前虽然猜着太太突然被厌弃和蕴宁有关,却远没有丁淑芳亲口证实来的震撼——

真是让程蕴宁继续得宠下去,这府里怕是再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母女俩正自相对无言,婢女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太太,老爷让奴婢过来看看,东西收拾的如何了?”

丁淑芳额头“突突”直跳——

竟然这么大会儿就等不了吗!

只再如何愤怒悲哀,也只得起身,到了外边,果然车子已经在等着了。

程庆轩正在外面不停踱步,瞧见丁淑芳出来,明显长出了一口气的样子。

丁淑芳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若非为了两人的女儿,自己何至于此?只这些话,却是无法吐出口…

慌得程宝茹忙帮着抚胸口,才不至于厥过去。

程庆轩也看了过来,瞧见丁淑芳这般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忙上前接住,低声道:

“芳儿…”

内疚之情溢于言表。

这本是两人刚成亲情浓时的爱称,这会儿听在丁淑芳耳里,却是讽刺的紧,直到坐上车,都不愿看程庆轩一眼。

待得车子缓缓离开程家,才猛地想起,都这么会儿了,怎么不见秦妈妈?不自觉一阵的心惊肉跳…

看着丁淑芳坐的马车渐行渐远,程庆轩失落之余,又觉着有些轻松,忙不迭上马,再次赶往老宅,本想把丁氏已是去了静心庵悔过连带着想要让蕴宁回来主持中馈的事情禀告程仲,不想却是吃了闭门羹:

“老太爷外出了,老爷还是请回吧。”

“外出?”程庆轩怔了一下,刚想问去哪里了,不想门直接关上了。明白这些人定是得了老爷子的吩咐,只得怏怏的带人离开。

程仲这会儿可不是已到了栖霞山庄?

昨儿个接到蕴宁派人传来的消息,说是请老爷子过去一趟,有事相商。

把个程仲担心的什么似的,是以一大早,就往城门那里等着去了。

一路上心急火燎,好容易来至山庄外面,却是踌躇着不敢上前——

每隔五日,老爷子都要小心检识一下蕴宁脸上的疤痕,算算时间,可不就是在这几日,应该就能脱落完毕的?

多年的希冀,一朝将成为现实,老爷子莫大的开心之余,却更多了些提心吊胆——

就这么几日了,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或者,会留下些印记?

越想越是如坐针毡。

所谓近乡情更怯,方才路上急于星火,这会儿却又迟疑不决。

好容易鼓起勇气,就要上前推门,不想山庄大门却是从里面打开,迎面正走出来一个纤弱少女。

少女身着烟霞色掐腰对襟外裳,月华色的长裙更衬得人身材高挑。

两弯秀眉,颦颦如黛,一双凤眸,顾盼生姿,尤其是脸上的肌肤,也不知怎么养的,竟是比刚剥壳的蛋青还要细白柔嫩,即便不施粉黛,依旧美的让人屏息。

程仲大为诧异,又有些失落——孙女儿既有客人到访,怕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下一刻又觉得有些不对,实在是这女孩子的眼睛,怎么恁般熟悉?明明这张脸是自己从没见过的。

正思索间,那少女已是将将来至身前,却是快走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程仲跟前:

“祖父——”

程仲简直如同被雷劈到了一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这美丽的不可方物的少女,竟是自己那苦命的孙女儿,蕴宁?

蕴宁探手拉住程仲的大手,一下把脸埋了进去,泪水接连不停的从脸上滑落,又淌过程仲的指缝,很快就在地面上洇了一片小小的水洼…

程仲颤抖着抬起头,缓缓落在蕴宁乌黑的发上,脸上也止不住老泪纵横:

“宁姐儿,你真是宁姐儿?你的脸,好了?!”

蕴宁不住点头:

“祖父,祖父…我的脸好了…您,别,再为我担心了…”

却是几度哽咽,几乎语不成句。

“好了,老太爷,小姐的脸,好了,这是大喜事啊。”张元清忙上前劝解,却也是激动的不能自抑。

采英采莲也含着眼泪上前,齐声道:

“恭喜老太爷,恭喜小姐,小姐容貌恢复如初,这是天大的喜事呢,太爷和小姐莫要再难过了。”

再没想到,自家小姐竟生的这般漂亮,两个丫鬟可不是也一般的与有荣焉?

“是啊,是啊,喜事,大喜事!”程仲忙拉起蕴宁,“祖父就知道,我们家宁姐儿,是最好看的女娃娃。”

跟着就想到了另一件事——

宁姐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寻常百姓人家,可不已是开始想着给孩子相看人家了?

忙忙的站住脚,吩咐张元清:

“快些回去,把我房间里的那些请柬全给拿过来。”

又嘱咐采英采莲:

“你们家小姐年纪小,你们帮着选些合适的,陪着宁姐儿出去看看…”

两人都是那等机灵的,闻言如何不明白程仲的意思,忙不迭点头答应。

“对了,还有,待会儿再去账房支些银两,买些漂亮的衣服首饰来,我家孙女儿这么好看,怎么也得好看的东西来配不是?”老爷子越说越兴奋。

蕴宁只觉哭笑不得——毕竟这壳子里装的灵魂,早过了少年慕艾的年纪了。却也明白,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祖父不定难过成什么样呢,难得这样开怀,自然不好违拗…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庄子。

不意那边刚把大门关上,不远处一棵巨大榕树上,一个黑瘦的影子就从上面掉落。

那人忙要喊叫,又恐惊扰了蕴宁等人,忙又把到了嘴边的惊呼咽了下去,手脚却拼命的扑腾着,明显想要抓住些枝条,可惜却未如愿,依旧四脚朝天“咚”的一声摔落地面。

却是受了什么刺激般,四肢摊开,直挺挺躺在那里,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蹦了起来——

虽是脸上沾了土灰扑扑的,却明显瞧出来,正是近些日子和封烨一起出名的那个陈黑皮陈封。

“我们家老大真是神了!”陈封嘴里嘟哝着,方才那一蹦,明显令腿疼加重,陈封却是根本顾不得,“原来大嫂生的这般好,怪道老大稀罕成那样…”

嘬嘴一呼,唤出一匹马来,一溜烟的朝着帝都去了。

陈封离开后,又有一个劲装男子从暗影里出来,这人的功夫分明比之陈封高明的多,却偏是和陈封一般,一脸懵逼的模样——

身为侯府暗卫,主子要做什么,自然不是他们能开口询问的。

本来奉命守在这里时,几人还有些奇怪,不懂侯爷如何突然对一个毁了容的丫头感兴趣起来了。

再没想到,那丫头毁了的脸还能治好。

更让人备受惊吓的是,那丫头长得怎么就那么一言难尽啊。

说一言难尽,不是说太丑了,而是太美了。且这美还有个性的很,分明和侯爷极像,再一瞧,又觉得像极了夫人。

最后几人一致得出结论,山庄里的这位程家小姐,分明就是集合了侯爷和夫人两人的优点。

商量了片刻,几人一致决定,这事情怕是不会小了,还是寻个人回去禀告一番吧。

听说守在栖霞山庄的属下有人回来了,袁铁吓了一跳,忙不迭接出来,又在听了转述后,直接领着去见了袁烈。

待得听说蕴宁的容貌竟然真的恢复了,袁烈神情一瞬间变得凛冽:

“那丫头,生的,如何?”

“启禀侯爷,”极强的压迫下,暗卫只觉脊背上冷汗直冒,一时连头都不敢抬,期期艾艾道,“那位程姑娘的容貌,生的和侯爷还有夫人,极像!”

本是站着的袁烈直接坐到了椅子上——早就想到会是这般,不然,那丁氏也不会处心积虑的想着要把孩子的容貌毁去!

“找人去静心庵,先准备一盆热水浇她的脸…我要让那贱人把蕴宁受过的罪全都受一遍…”袁烈一字一字道,“另外,抓来的那秦氏,不拘什么手法,尽管用,我要你三日之内,把所有的证据备齐!”

虽然这会儿就想把人直接给接回来,可袁烈深知,仅凭一个容貌相像、不拿出足够的证据来,不独府里会对此事颇有微词,便是蕴宁怕也是不愿的。

那个孩子,性情不是一般的倔强呢…

第69章

到了晚间, 一张蕴宁现在容貌的清晰画像,便呈上了袁烈的案头。

看到画像的第一眼, 袁烈先是觉得似曾相识, 紧接着就红了眼眶。

站起身形,不知在书房中踱了多少个来回, 才勉强止住亲自赶往静心庵, 结果了丁氏性命的念头。

倒不是袁烈胆小怕事,担心惹上人命官司, 而是不愿那毒如蛇蝎的女人,死的太容易…

眼下还有一桩发愁的事, 那就是该如何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妻子知道。

没有人比袁烈更清楚, 这些年来, 丁芳华有多爱女儿。

要是让她知道,如珠如宝的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却是戕害亲生骨肉的凶手的血脉, 怕是和杀了她一次也差不多吧…

正自愁闷,一阵脚步声在外面响起。只是到了门前, 那脚步声却又顿住,分明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进来吧。”袁烈直接道。

外面不停徘徊的可不正是袁钊钰?

从宫内当值回来,便听说袁铁又带回了新的消息, 袁钊钰一方面急于知道事实真相是否如父亲所言,一方面又矛盾至极——

宁姐儿自然是好的,可珠姐儿也不差啊。

一想到不管事实的真相如何,自己都会注定失去一个妹妹, 袁钊钰就不是一般的烦躁。

在门外徘徊这么久,可不也是因为这个?不想竟是被父亲察觉了。

当下只得磨磨蹭蹭的进了房间,一脚踏进来,却瞧见袁烈正对着书案上一张纸发呆。

袁钊钰脚步一滞——之前父亲可不就是招呼自己看过一张只有眼睛的画像?眼下这一张…

迟疑着上前,待得瞧清楚画像上女子的眉眼,登时目瞪口呆:

“这,这是…”

精巧的化工,令得画中女子逼真至极,袁钊钰只觉得一阵无比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袁烈点点头,一字一字道:

“不错,她才是,你妹妹…咱们家的,掌上明珠…”

袁钊钰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才无比艰难的转身出了书房——

宁姐儿是自己亲妹妹,疼了这么多年的珠姐儿才是,表小姐吗?

更甚者,丁氏当年为了达到目的,还毁了宁姐儿的脸,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从小到大,因袁家成年男子长时间镇守边关,袁钊钰早习惯了扛起家里所有责任。自打知道妹妹有可能遭人调换,便陷入深深的自责——

是自己没护好这个家,才会让别有居心的人乘虚而入…

“咦,大哥——”一阵欢快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径上传来,袁钊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从小护到大,如何听不出来,分明是妹妹袁明珠的声音。

都说长兄如父,这么些年,袁钊钰可不就是这般对待下面的弟弟妹妹的?

尤其是袁明珠…

甚至因为她体弱,得到了比其他兄妹更多的照顾和爱…

可也正因为如此,袁钊钰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大少爷是有什么事吧?竟然连小姐唤他都没听到。”身后端着个托盘的璎珞探出头瞧了瞧,神情分明有些奇怪。

“也是,大哥平日里,就忙得紧…”语毕深吸一口气,“走吧,咱们去见父亲。”

不想刚走了几步,却被人拦住:

“侯爷有事处理,吩咐不见任何人,两位请回吧…”

“你是新来的吧?”袁明珠还没说什么,璎珞就先有些着恼,“这侯府里,还从来没人敢管我们小姐想去哪里…敢拦着小姐,小心侯爷知道了把你撵出去…”

可任凭她如何说,那护卫就是不肯让开一步。便是脸上表情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璎珞,莫要难为护卫大哥——”袁明珠抬高了声音,让丫鬟退下,却是亲手接过托盘,柔声道,“你们守护父亲,辛苦了。方才是我这小丫头无礼,我代她和你道歉。父亲这会儿既忙着,能不能请护卫大哥把这盅雪梨枇杷羹端进去?昨儿个听娘亲说,父亲有些咳嗽,我就亲手熬煮了这汤,让父亲趁热喝了才有效呢。”

袁明珠生了那么一张惹人爱怜的娇美脸庞,又这般柔声细语,那侍卫登时惶惑不安,忙双手接过:

“小姐放心,属下一定代为转达。”

袁明珠笑着点了点头,却是极快的扫了一眼书房,隔着窗纱,能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书桌前。

明明那么近,再走几步,就能见到,却又好像那么遥远,这一辈子都无法靠近他身边…

待得回了自己的院子,袁明珠借口累了,直接进了房间,却在房门关上的第一时间,抱头瑟缩着蹲在地上…

“祖父,我一定要这样,去吗?”一大早就被祖父派人唤起来,又送来好几套漂亮衣衫并新样式的首饰,蕴宁直到穿戴好了,依旧有些犹豫——

面纱戴的久了,即便脸上疤痕消退了,可这般丝毫不加掩饰的大喇喇走出去直面众人,蕴宁却依旧有些不适应。

程仲却是连连点头,甚至胡子都翘起来了,胸腔里更是溢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

“为什么不这么穿?那面纱不许戴了,咱们就这个样子出去。”

这么好看的孙女儿,干嘛要藏着掖着?

天知道之前看着宁姐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见任何人时,老爷子心里有多难过。

眼下既是已然全好了,才不会再继续遮着盖着呢。

看张元清过来,程仲忙催促蕴宁:

“快些着,祖父记得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吃新鲜莲子吗,还可以和其他小姑娘一块儿玩耍,多好的事啊。”

今儿个是七月二十六,可不正是工部尚书周文芳的妻子汪氏的六十八大寿?

难得周文芳身居高位,和发妻却是感情深厚,因汪氏出身江南大家,素日里最爱莲花,周文芳还特特在别庄营建了一个足有上千亩的荷塘,里面植满荷花,种类足有三十多种,盛放之时,当真宛若天上彩霞坠落人家,美不胜收。

因而汪氏寿诞之日,也是一年一度的赏荷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