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到了岸上的动静,下意识回过头来,丁芳华也好,她身边的丫鬟也罢,却是齐齐张大了嘴巴——

少女凤眼斜挑,容貌大气明丽,较之满池妍妍荷花,更多了几分高华之气。

可问题是,这少女为何长得同侯爷(夫人)这般相像?

第74章

“她, 她是…”丁芳华整个人都开始哆嗦,丫鬟忙上前扶住。

袁钊钰却是狠狠的在脸上抹了一把, 罕见的不住合掌祝祷:

“苍天庇佑, 妹妹无事,妹妹无事, 真是, 太好了…”

“什么,妹妹——”丁芳华脑海里隐现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却又说不清是什么,不自觉抓住袁钊钰的胳膊, 颤抖着嗓子道, “她到底, 到底,是谁…”

“娘亲,您还看不出来吗, 她长得像谁…”到了这会儿了,事情自然和原来设想的不一样了。父亲的意思, 本来是要收集齐证据,让蕴宁风风光光的出现在侯府众人面前,光明正大的拿回属于她的侯府嫡小姐的身份。

袁钊钰这会儿却完全顾不得了——若然宁姐儿出个什么意外, 母亲知道了,还不得痛死?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娘亲,她才是明珠, 她才是我们的明珠啊…”

“明珠,明珠?”丁芳华声音极轻,似是怕吓着了谁,眼里热泪却是如何也控制不住滚滚而下,“她是明珠,那明珠,明珠是谁啊…”

看母亲抖得如同秋天的落叶,一副随时都会撑不住的模样,袁钊钰心头也是苦涩至极,却依旧一字一句道:

“娘亲这会儿还瞧不出来吗…她是,容貌恢复了的明珠啊…明珠是,程氏蕴宁,程氏蕴宁,才是,袁家明珠…”

尽管袁钊钰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丁芳华却依旧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船上少女,是宁姐儿…宁姐儿的脸毁了,现在又好了,就变成了珠姐儿…

这些话颠来倒去的在脑海里转,到最后终于组成再明确不过的一句话——自己的女儿甫一出生,就被人抱了去,一手抚养长大的,爱的如珠如宝的所谓明珠,却根本就是,那个抱走了自己女儿的人的孩子…

喉头顿时一甜,竟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娘亲——”袁钊钰登时慌了手脚,心知自己方才把话说的太急。

怕是娘亲受刺激过大…

岸上的混乱情形,陆瑄却是根本没有在意,这会儿眼里除了身边的少女,再也看不见旁人——

如果说陆瑄之前还有些懵懂,不大明白为何那般喜欢和蕴宁待在一起,即便是不说话,就那么一个插秧一个培土,也从来不会厌倦…

在知道蕴宁身遇险境的第一时间,陆瑄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绝望恐惧!也终于彻底洞悉了自己的心意——

若然这个世界上真是没有了程蕴宁,那自己来世上走这一遭还有什么意义?

蕴宁被瞧得有些不大自在——陆瑄这是被自己容貌变化太大给吓着了?

忙推了推陆瑄的胳膊:

“我自己站得稳…”

“别动。”陆瑄却是不肯,明明是训斥的语气,声音却温柔的能滴出水来,“手伤成那般,怎么还敢乱动!”

之前蕴宁骤然被拉上小船时,跌倒那会儿可不是磨破了手掌?

可自己伤的是手又不是脚。

只不等她再说什么,小船已是靠近了岸边,袁钊钰第一个跑过来,神情紧张而激动:

“宁姐儿,可有伤到哪里?”

又伸出双手:

“过来,大哥接着你。”

尾音竟是带上了哭腔。

陆瑄脸色一下就有些不好——不是表哥吗,还给自己升格了啊这是!

直接避过袁钊钰,自己揽着蕴宁,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就上了岸。

袁钊钰愣了下,明显没想那么多,大踏步上前冲着陆瑄就是深深一揖:

“老大,谢谢你…救了我妹妹…”

语气感激至极。

陆瑄心里就打了个-突,袁钊钰这模样不对啊,不就是个表兄吗,至于做到这般吗。

还没想清所以然,丁芳华却已被人扶着来至近前,更在瞧清楚蕴宁容貌的第一时间,哽咽出声:

“你真的是,宁,宁姐儿?”

“夫人?”蕴宁心里打了个颤,却又不知为何,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惶恐,总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事要发生似的…

蕴宁一声“夫人”叫出,丁芳华终是忍不住呜咽出声。和侯爷以及自己这般相像的面容,由不得丁芳华不信实了袁钊钰的话。可也正因为信了,越发觉得无法面对,当初该有多蠢,竟然会把亲生的女儿弄丢了这么多年…

还有珠姐儿,又该拿她如何是好?

陆瑄本就聪慧过人,不过是从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毕竟胆敢混淆侯府血脉,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还从未听说有人做过。是以即便觉得蕴宁生的和袁家人相像,也不过以为两方之间毕竟有着亲戚关系,容貌相近也是有的。

只这会儿蕴宁和丁芳华站在一处,除非是瞎了,才能猜不出两者的关系——仅仅是亲戚的话,如何也不可能相像到这般地步。

旋即想到另外一事,当初蕴宁的脸可是被毁了的,要说这里面没有阴谋,骗傻子还差不多。

却是蹙了下眉头,依旧护佑在蕴宁身侧,没有让开的意思——

堂堂武安侯府,竟会把女儿弄丢了,还真是本事!即便确信了他们是蕴宁的家人,却也不放心这就把人交回去。

蕴宁却是攥着陆瑄的衣角,愣愣的瞧着被众多丫鬟前呼后拥着的丁芳华。

即便内里有着饱经沧桑的成熟灵魂,依旧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曾经想不通的一切,这会儿终于解释通了。

怪不得丁氏从不曾爱过自己,怪不得脸会毁容,怪不得,上一世,会有那样悲惨的一生…

已经痛了一辈子,以为再次重来,就可以不抱希望,从容面对,再想不到原来上一世的苦难都是有人蓄意为之。

蕴宁不恨丁芳华,毕竟,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是不恨之外,却也无法去爱,那个想要母爱而不得的小小蕴宁,上一世就已死了啊。眼前这位不过是之前觉得有些亲近的侯夫人罢了。甚至这会儿,那点亲近也渐渐转变为从未有过的陌生。

良久慢慢撇过头,竟是不愿再瞧那张和自己相像的面孔:

“陆瑄,我想回去了。”

“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陆瑄应了一声,揽过蕴宁的肩。扶着不住颤抖,踉跄着几乎走不成路的蕴宁,只觉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痛,“这些意图行刺程小姐的人,交给你们武安侯府处置吧。”

如果不是众目睽睽,陆瑄更想把人带走,只既知道了蕴宁是袁家小姐的事实,于公于私,无品无爵的陆瑄都不好再这般做。且料的不错的话,这些匈奴人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要说里面没有其他猫腻,骗鬼还差不多。只是想要打蕴宁的主意,也得看自己同意不同意。

“宁姐儿——”看着蕴宁随着陆瑄转身离去的背影,丁芳华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袁钊钰忙上前让摇摇欲坠的母亲靠着自己——

妹妹这是不肯原谅家人吗?

怪不得父亲一直说,宁姐儿瞧着柔弱,骨子里却是袁家的宁折不弯。家里人虽是每每以此为傲,可对于流落在外的蕴宁而言,又该因为这个吃多少苦头?

一时难过至极。

后面的丫鬟更是大气不敢喘。再没想到所谓的表小姐才是真凤,被所有人捧着的明珠却是鱼目。

所有人都不敢想,消息传入府里会有怎样的震荡…

还未回神,又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却是裘氏正带人急急而来。

一眼瞧见陆瑄和他身边的少女,裘氏也是一愣,再往后一瞧,入目正看见被砍成两半的黑衣人,好险没吓晕过去:

“你们,你们到底在我周家做了什么?”

即便是内宅妇人,裘氏可也知道轻重缓急。这些黑衣人的容貌分明出身异域。不管这些人怎么出现的,这会儿都绝不能承认,怎么也要把屎盆子推出去才好。便是惊动了老夫人,可也顾不得了。

让人赶紧去寻丈夫周宇良的同时,更是令护卫把一干人等围了起来。

尤其是陆瑄身边的蕴宁——

却在瞧清楚蕴宁的长相时,明显怔了一下,这生的,跟那位袁夫人还真是像的紧。也对,听弟媳说,这程氏女的母亲和丁芳华可不正是姐妹?

有些相像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这些眼下都不算什么,最要紧的还是一定要把这女子留下来。毕竟,所有事情可不是因她而起?只要把她掌握在手里,周家无论进退都有余地。

更别说,裘氏自认,面前这些人,能够拿捏的也只有程蕴宁了——

她父亲程庆轩可在公爹手下任职。不管是为着家族还是程庆轩的前程考虑,量这小丫头也不敢违拗自己。

当下先勉强挤出笑容,同丁芳华打了个招呼:

“今儿招待不周,还请袁夫人多多见谅。”

说着一指蕴宁,厉声道:

“不是看在你父亲在工部任职,就凭你的身份,如何进得了我周家的园子?倒不想,却是迎了个恶客进门!我已是派人去你家动请令尊,有什么话等令尊来了,咱们再好好说清楚。”

所谓先声夺人,先点明利害关系,不怕这小丫头不就范。

第75章 对峙

之前陆瑄踹折了方简一条腿, 一则自己是反应不及,二则和方简太过嚣张也有关系。

这会儿却是不同。

一来陆程两家并无深交, 二来也是陆瑄离开后, 裘氏才想起来,这个陆瑄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手帕交梅氏的那位继子。

犹记得当时梅氏提起这个继子时的不屑, 甚至即便得了个解元的功名, 依旧在家族无法立足,备受冷落之下, 最后远走他乡了事。

种种情形足见这陆瑄在家里如何不受宠。

虽然都说莫欺少年穷,可没有家族护佑, 陆瑄即便得了个状元又能在仕途上走多远?

裘氏可不信, 陆瑄会拼着得罪继母和周家来为这程氏女出头。

至于说袁家, 裘氏就更不担心了,同样出身勋爵世家,即便名义上丁芳华和少女有亲戚关系, 只自来嫡庶有别,两姐妹还能有多亲近?更别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要是丁芳华真因为个并不亲近的外甥女,让袁周两家生下嫌隙,就绝不是合格的侯夫人——

身为主母, 不能为家族谋福,反而处处树敌,袁家如何会满意?

既是料定了众人的反应,裘氏当然就不会客气, 直接令人就要上前拉过蕴宁,又淡然提醒:

“早听令堂提过九少爷,眼下见了才知道,当真有一副好身手,只年轻人还是莫要恁般冲动,我听说方家人很快就要到了,便是贵府,也着人通知了,九少爷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得空了还是想想该如何应对吧。”

陆瑄还未说话,丁芳华却已是大步上前,张手就护在了两个年轻人面前,心头更是说不出来的酸涩难受——

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宁姐儿就是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吗。被人轻视,呵斥,甚至还有人想要她的命…

可蕴宁本来才是应该高高在上受人艳羡的!

“周夫人,你要做什么?让你的人,滚开!”有自己在,谁也别想再动女儿分毫。

袁家下人也跟着呼啦啦上前,分明和周家人形成了对峙之势。一时剑拔弩张。

裘氏明显被丁芳华的暴怒给吓到,往后退了好几步,明明丁芳华是一干人中最不应该出头的啊,如何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一时又羞又气:

“袁夫人,你莫要欺人太甚!”

“这话应该我说吧?没道理一般是来做客的,受了偌大惊吓不安慰一句不说,还要喊打喊杀,周家的待客之道,我还真是领教了。”

丁芳华这番话当真不是一般的难听,还是头一次这般被人当众不留情面的狠狠打脸,裘氏登时大窘。只瞥一眼那些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匈奴人,依旧明白,便是拼着得罪袁家,也是不能放程氏女离开的:

“袁夫人好一张利嘴!只这位程小姐自有长辈,或者不需要袁夫人强出头。退一万步说,即使真有什么话说,怎么也得贵府当家人出面才好,袁夫人可别一时想岔了,就胡乱做决定,待得家去,却无法和侯爷交代。”

竟是摆明了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人离开。

丁家也好,袁家也罢,都是武将出身,裘氏这般明讽暗刺,丁芳华也不耐和她应酬,比一下口舌之利,直接吩咐道:

“咱们只管走,有谁敢拦着,甭管什么身份,只管打!”

裘氏一下傻脸——

大家都是贵族出身,从来都是在言语上挤兑旁人,平日里瞧着丁芳华也是雍容华贵,怎么会做出这等泼妇之事?

倒是陆瑄,对丁芳华的恶感明显少了些——

方才还觉得这位袁夫人竟然女儿被人抱走都不知道,委实太过窝囊了些,这会儿才发觉,丁芳华根本就是一根直肠子啊!

毕竟裘氏真是不管不顾的在前面挡着,陆瑄也好,袁钊钰也罢,还真做不出把人提了丢出去的事。

倒是袁夫人这招不管你言来还是语往,我就只以拳头应之,真真再妙不过。

可性子这么实在,也怪不得会被人骗到…

一时又觉得解气,又有些好笑。

裘氏气的脸都变了色,却已经明显有了怯意,甚至庆幸,亏得当初长女和袁家次子的婚事没成,不然摊上个这样的婆婆,长女可要怎么办。

再有这样的女人教出的儿子,可真不敢想会是如何。

只她腹诽虽多,这会儿却也进退两难。既害怕袁家人真对自己动手,又唯恐真把人放走了,令周家骑虎难下。

眼瞧着丁芳华的人不管不顾的只管向前,裘氏真是让也不是,挡也不是。直到一个年届不惑的中年男子带了一大群护卫,赫然出现在面前。

“老爷——”裘氏眼睛一亮,登时找到了主心骨。

却是工部尚书周文芳的长子周宇良带着人到了。

周宇良二甲进士出身,眼下正任着鸿胪寺少卿之职,最是长袖善舞,又有乃父恩荫,未来自是不可限量。

只这会儿,周宇良脸色却不是一般的难看——

虽然相较于陆、袁两家,周家还弱一些,但周家的影响放在那里,却也绝不会怕了谁去。

今日可是母亲寿宴,便是陆、袁两家的当家人来了,也要给周家些面子才是。再如何,这些人也不该来府中搅闹。

本来想着许是小辈无知,彼此之间起了些龃龉,有妻子出头,便能很快解决。不料却接到消息说,方简的腿被踹折了,把个周宇良给惊得,差点儿把茶盏打翻。匆忙带人过来时,又接到裘氏派人急报,说是西边栈桥那里还闹出人命来了。

周宇良真真是给气到火冒三丈,也顾不得考虑会不会惊动旁人,赶紧点人过来。

待得瞧清楚此中局面,更是庆幸来的及时——真被这些人走脱了,说不得家里会有大麻烦。

当下直接拦住去路,鹰隼似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诸位何必如此行色匆匆?外面方公爷已然到了大门外,余下各位也很快会有家人过来,大家还是坐下把事情说清楚,再行定夺的好。”

周宇良话音一落,他身后的随从当即压了上来。来之前明显是做了充足准备,这些人一看就能瞧出分明俱是有功夫在身,甚至人人手中还都携有武器。

意思竟是再明了不过,丁芳华等人真是硬闯的话,少不得就要兵戎相见。

“如周大人所言就是。”陆瑄笑意不达眼底——

因救人而伤人是一回事,和朝廷官员发生流血冲突却是另一回事。周家这么气急败坏,怕是和这些匈奴人有些关联。

只可惜越是这般,怕是事情越不好捂住。既然周家这些当事人都不在意,自己也乐得成全。希望这位周宇良大人到时不要后悔才是。

周宇良心里登时一突,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却就是觉得不妙。好在这些人既然愿意留下来,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那袁夫人一介女流,余下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还能掀起什么大浪不成

毕竟各府当家人的眼光,又岂是妇人或者小辈能比的?周宇良却不相信,他们会目光短浅到因为一个六品小吏之女,就舍得得罪周家这样一个满门清贵的大家族。

更甚者,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周家也没什么可怕的,所谓你不仁我不义,既然撕破脸皮了,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这些匈奴人想要走出周家,根本想都不用想。

当下沉着脸一挥手,那些护卫果然退开,却依旧紧握手里兵器,虎视眈眈瞧着众人,一副随时都会扑过来的样子。

袁家一干下人未免有些惶恐,陆瑄和袁钊钰却俱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比这更出格的事,陆瑄也不是没做过,陆阁老会如何反应,却是不在他考虑之中,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吓着蕴宁便好。

至于说袁钊钰更是胸有成竹。怕是父亲比自己还想要寻周家晦气,毕竟这几日也能瞧出来,对失而复得的女儿,父亲可不是一般的在意。结果竟然在周家险些出了大事,不气坏才怪。

至于说蕴宁,却是依旧浑浑噩噩,明显还没从之前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竟是只管揪着陆瑄的衣角,木木的站在那里。那般模样,当真是可怜兮兮至极。

丁芳华瞧着又是心酸又是难过。低声对身后的仆妇吩咐了句什么,很快便有下人离开,不过片刻又回转,竟是搬桌子的搬桌子,抱凳子的抱凳子,更甚者还拿了不少点心茶水回来。

依次摆在蕴宁三人面前,哑着嗓子道:

“这么久,你们都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等待会儿再去吃些好吃的…”

尤其是蕴宁,真是太瘦了。倒是和家里其他孩子一般,生的一般高挑身材,可就是,也太纤弱了…

可擦干眼泪一转脸,再对着周宇良夫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