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陆瑄祖父,闹死闹活,宁肯断子绝孙,也非要娶体弱多病的崔老夫人;到了陆瑄的爹,则根本就是眼瘸,放着好好的世家千金不要,硬是把个家世不显的表妹宠的心肝宝贝一般。

还是陆瑄眼光好,照自己瞧着,武安侯这女儿还真是优秀。

倒不是单论长相,更有那份沉稳气度。

哪像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便是和袁钊钰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

说话间,已是有诱人的香气四散开来,却是陆瑄眼前的烤山鸡,已经是皮色焦黄,外酥里嫩,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陆瑄随手拿起一个盘子,拿把刀子极快的削成大小均匀的薄片,又撒了层熟芝麻和各种作料,做完这一切,伸手叫来一个仆妇:

“赶紧的,送进去给霖少爷吃…”

袁钊钰翻了个白眼,什么给霖少爷,分明是想送给妹妹罢了。

既是得了陆瑄的保证,又想到阿妹之前怕是从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稍微思索了下,吩咐仆妇:

“去请小姐和少爷出来,烧烤的东西,趁热吃最好吃。”

陆瑄神情顿时一喜,跟着就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门那边。

袁钊霖早等不及了,一下就从房间里蹿了出来,他身后则是始终笑吟吟不见半点烦难之色的蕴宁。

袁钊钰咳嗽了声,看陆瑄含笑垂眼,又开始不舒服:

“前三甲算什么,你考个状元出来还差不多。”

“谁要考状元?”蕴宁正好走到近前,闻言问了句。

“我。”陆瑄直接认下,看着蕴宁的眼睛道,“袁小姐以为如何?”

平平常常的一句袁小姐由陆瑄嘴里吐出来,却是平白多了份儿牵肠挂肚百折千回的韵味儿。

“嗯,你一定行的。”蕴宁根本想都没想——上一世陆瑄就是状元,更是做到首辅,这一世当然也不会差了。

方才还沉稳大气的陆瑄登时毫无征兆的傻笑了起来,平日里惯有的高高在上、冷漠待人早碎成了渣渣:

“好,我听你的,一定考个状元回来。”

三年大比,举国俊彦,齐聚帝都,陆瑄自信以自己才学,位列三甲,当没有多大问题,可真是说道状元,却是不见得,可这会儿听蕴宁这般笃定的语气,陆瑄突然觉得,什么不见得,蕴宁说自己能当状元,那这状元,自己当定了。

蕴宁怔了怔,什么叫听自己的,好像自己也没说什么吧?

“来年的主考官已经定了,正是你外祖的学生,曾任江南学政的大学士裴云杉。”周瑾看了一眼蕴宁,忽然插口道,“你若是手里有你外祖的文章,不妨多研究一番。”

陆瑄眼睛就闪了闪——主考官的事,应该也很快就能定下来了,可毕竟还没有最终论定,连身为首辅的父亲尚且不晓得,周瑾却知道了,明显是从皇上那里得来的消息。

而这样的大事,皇上都愿意和周瑾商量,一干世子中,属意那个当太子,已是不言自明。

蕴宁却是低了头,只顾吃自己的东西——

面前这位端王世子,可不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只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老是瞧自己做什么?好像透漏什么主考官的事,和自己有关一般。

不得不说蕴宁的直觉极灵,周瑾今儿个会来这一遭,其中正是有皇后的意思。

到现在,周瑾还能记起神情冷凝的皇后,提起蕴宁时嘴角的笑意:

“蕴宁那孩子是个好的,你下面也没有妹妹,就拿她当亲妹子看吧…瞧在蕴宁的面上,对陆瑄,也稍微提点些吧。”

即便已是属意自己做嗣子,皇后待自己也不见这般亲热。还是第一次见她用这么亲热的语气提到一个女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祝各位亲圣诞快乐,一生幸福平安,爱你们

第164章

第二日一早, 陆瑄顶着漫天的霞光,回了陆府, 严冬早上的酷寒, 都没能冷却他脸上的笑意。

若非始终跟在主子身侧,荆南荆北几人简直觉得自家主子是不是被人掉了包?

待得进了府门, 却发现有些不对——

空气中明显残留着里一缕药香。

陆瑄心顿时一紧, 难不成是祖母?

路珦正好匆匆走过来,瞧见陆瑄, 笑呵呵就迎了上来:

“九弟回来了。”

看陆珦神情轻松,陆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是祖母就好。

“家里来客人了。”陆珦眨眨眼睛, 小声道。

“客人?”陆瑄抬眼看过去。

本还准备卖关子的陆珦登时怂了, 忙点头:

“是,延陵崔家那边,你表哥表妹来了。还有一位是老夫人的娘家二姐、刚刚调回帝都的吏部员外郎丁昀大人的母亲…”

久不来往的崔家有朝一日, 竟还会踏入陆家,。

来人身份更是陆瑄的嫡亲表兄妹, 同时也是一对病怏怏的兄妹俩。

崔浩并崔琳琅。

陆瑄愣了一下,抿了抿唇角:

“祖母呢?”

“崔家人来,有没有说什么事?”

延陵距离昌邑, 有千里之遥,自打出嫁后,崔老夫人便甚少有机会能回娘家,后来小崔氏也嫁进来, 总算是有个娘家人长久守在身边,可结果却是抑郁而亡。

那以后,崔老夫人便再没回过崔家,延陵那边也没派过人来。

当然,据陆瑄所知,初时,每逢年节,老夫人还是派人往家中送过礼物的,可惜那边儿却是从未收过,到现在陆瑄还能忆起派去崔家的下人回返时,祖母伫立窗前,久久未眠的身影。

基于以上种种,即便和崔家有着割不断的血脉联系,陆瑄心里对崔家却是孰无半点儿好感。

“毕竟多年不见娘家人了,老夫人情绪有些激动,请太医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倒是崔家表少爷和表小姐,瞧着不大好…”

两人下了马车,一个赛一个的面无血色,更甚者崔浩没走几步,直接就晕过去了。

至于说崔家兄妹之所以会过来这边,却是崔浩准备参加来年春闱。

情绪上有些激动吗…

陆瑄蹙了下眉头,随即加快脚步。

还未来至春晖堂,便有丫鬟仆妇迎了出来:

“九少爷…”

“九少爷回来了…”

又忙忙的打起厚厚的布帘。

陆瑄脚下不停,径直迈步而入。

一眼瞧见坐在中间锦榻上的崔老夫人,隐约瞧见老夫人眼角处还有泪痕,忙快步上前:

“祖母…”

“呀,是瑄哥儿啊,瑄哥儿回来了。”老夫人忙用帕子拭净眼泪,许是哭过的缘故,人也显得有些苍老。

陆瑄忙探手扶住老夫人的胳膊:

“祖母,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儿,祖母好着呢。”明显看出了陆瑄的紧张,崔老夫人拍了拍他的胳膊,又含笑往旁边指了一下,“跑的这么急,连待客的礼数都忘了,快见过姨婆,还有你表妹…”

“二姐,这就是瑄哥儿,玉娘留下的那个儿子…”

崔老夫人说着,再次红了眼眶。

随着老夫人话音落下,端坐在老夫人左手旁的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夫人看了过来,老夫人面容瞧着和崔老夫人有三分相似,嘴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明显是个性情严厉的人。看来就是陆珦口中那个吏部员外郎丁昀的母亲,丁老夫人了。

丁老夫人的旁边则坐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孩子,见陆瑄转头,已是盈盈起身——

半新不旧的茜色掐腰小袄,黛青色长裙,乌黑的头发梳成飞仙髻,琼鼻樱唇,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却是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美。

看陆瑄瞥过来,崔琳琅福了福身子,垂眸道:

“表哥。”

声音如碎琼落玉,倒是和名字“琳琅”相合。

陆瑄点了点头:

“表妹不必客气。”

又和丁老夫人见礼:

“见过姨婆。”

丁老夫人点了点头,脸上殊无半分笑意。

陆瑄丝毫没放在心上,转头又去瞧崔老夫人,蹙眉道:

“祖母平日就浅眠,今儿个怕是更休息不好,我方才已嘱咐人熬些安神汤过来…”

陆瑄就是这样的性子,从来眼睛里只看自己想看的人。陆府的人早已习惯了他这般,可听在外人耳里,无疑就是对不告而来的崔家人有了怨尤之意。

崔琳琅倒是不显,那白发萧萧的丁老夫人却明显已是恼了,至于下站的那些崔家佣人脸上也俱有愤然之色。明显无法接受,声名赫赫的崔家人面前,陆瑄竟敢这般狂妄自大。

“让他们多熬些来,你表妹身子骨弱,也要用些。”崔老夫人却似是根本没注意他们的脸色,只管对着陆瑄嘘寒问暖,又拍了拍陆瑄的手,“瞧瞧这手,这么冰,你这么一大早回来,怕是还没用什么东西,快去换件厚衣服,再用些膳食,休息好了,再来陪祖母和你姨婆说话。”

确定祖母无恙,陆瑄提着的心终于彻底安稳:

“祖母先歪会儿,我很快就来。”

又冲那老夫人点点头,转身往外去了。竟是自始至终都神情冷淡不说,更不曾关心过一句如今还卧病在床的表哥崔浩的病情。

下面仆妇神情明显更加不好,尤其是其中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妇,终是再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趴在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含泪冲着崔老夫人道:

“三小姐,您真的忘了吗,您姓崔,是崔家的三娘啊…”

“两位小主子远道而来,病成这般,您就一点儿不心疼不成?”

“当初崔家把玉娘小姐交到您手上,可结果怎么样呢?玉娘小姐才多大啊,我们这些奴才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口中说着,已是呜咽出声。

听她口口声声提到侄女儿玉娘,崔老夫人眼睛也开始酸涩,眼睛渐渐湿润,是啊,瑄哥儿今年十七岁,玉娘她已经走了十五年了啊…

“可您瞧瞧,表少爷这是什么态度啊?两位小主子好歹也是他嫡亲的表兄妹啊,见到表妹没说两句呢就夹枪带棒,更是连自己表哥这会儿怎么样了都不肯问一句,明明身上流淌着崔家的血液,眼里却是一点儿没有外家啊…”

还要再说,却被崔老夫人厉声打断:

“住口!”

情绪有些激动,老夫人胸口不住起伏,视线从崔琳琅身上掠过,最终定在坐在上首神情不悦的老夫人面上,一字一句道:

“崔家果然没落了,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是哪个主子教出了你这等狂悖的奴才?”

老夫人声音一下转厉,地上跪着的仆妇吓得一哆嗦——

早年崔家三娘待字阁中时,因为身子骨太过柔弱,从来都是默然无语,好在胸中锦绣、笔下珠华,实为崔家女子中翘楚,才不致在众多崔家后辈中泯然众人矣。

可饶是如此,当年曾经侍候过崔老夫人的老人中,对这个小姐的态度依旧是恭敬有余,敬畏不足。

方才说话的这仆妇,当初就曾是崔老夫人跟前的小丫鬟,后来又做了崔浩崔琳琅兄妹的奶娘,自以为劳苦功高,且对崔老夫人的印象依旧是当初崔家那个体弱多病的娇柔小姐,再加上于两个小主子而言,眼下确然是前所未有的危机,便有些按捺不住,再不想多年未见之下,当年柔若嫩柳的崔家三娘,竟有了今日这般让人胆颤的威势,一时吓得头都不敢抬。

“三娘这是不高兴了?”那满头白发的夫人下颌微微扬起,声音不高,却是字字如冰,“还是说三妹以为,阿兰说的不是事实?”

阿兰正是方才那个仆妇的名字。

说着冷笑一声,挥手让房间里侍候的下人全都退下,这才继续道:

“若非有崔家为你遮风挡雨,犯了七出中‘无子’罪名的三娘能在陆家屹立至今?”

“你在崔家处境艰难,为了求得崔家助力,又替你那庶子求娶玉娘,堂堂崔家嫡女下嫁陆家庶子,于崔家而言本就是一种耻辱,可大哥心疼你没有仗恃之下,依旧同意了这桩婚事,可结果如何?”

声音陡的扬高:

“玉娘双十年华,就死在这里!现在浩哥儿、琳琅兄妹来投,嫡亲的表兄妹何尝有过一句关心的话语?这般行径,和陌生人又有何疑?玉娘若然地下有知,知道儿子竟是这般,能不为之伤心流泪?”

还要再说,却被崔老夫人直接打断:“够了!”

“当初是我没有护好玉娘,这件事上,于崔家而言,我确实问心有愧。”

“只一点儿,玉娘要同二姐说个明明白白。有人欠崔家的话,那也是我,崔玉娘。”

“至于瑄哥儿,他不欠崔家一丝一毫!玉娘早死,瑄哥儿就成了没娘的孩儿,正需要外家扶持时,崔家在哪里?这会儿您口口声声玉娘的孩子如何,您心里真的曾把玉娘的孩子放在心里?还是说,您现在看重的也不是玉娘的孩子,而是陆阁老的儿子?”

最后一句话无疑说的极重,崔二娘再也坐不下去,“腾”的一下站起身形,怒极反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欢迎浩哥儿琳琅兄妹?既如此,我们走就是。”

说着,转身就要招呼崔琳琅:

“去叫人来,抬上你哥哥,咱们走。”

本以为听说一行人要走,崔老夫人这会儿定会慌张无措,毕竟之前,初见娘家人时,崔老夫人激动的样子,分明早就盼着娘家来人。

不想崔老夫人却是一旁冷眼瞧着,根本动都不曾动一下,更甚者一句挽留的话都不曾说。

那崔二娘登时涨红了一张脸,万不得已,只得起身往外走,方才还口口声声让抬上崔浩,这会儿却是根本提都不提。

没想到多年不见的姐妹甫一见面就闹成了这般,崔琳琅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一直到崔二娘渐渐走远,才意识到什么,额头顿时沁出一层薄汗:

“一切都是我和阿兄的错,三姑婆切莫要因为我们两个就和二姑婆离了心。”

“本不是一条心,又何来离心之说?”口里虽是这般说,眼圈却有些发红,毕竟是多年的姐妹,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甚至说多年不见之下,即便觉得对方说话做事有些过分,老夫人也认了,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自己唯一的孙子来说事。

不管是谁,只要想打陆瑄的主意,都是老夫人无法容忍的事。

一声虚弱的咳嗽声从里间传来,随之一个清瘦的俊秀男子从里间缓缓挪了出来。

“阿兄——你怎么起来了?这会儿感觉如何?”崔琳琅忙起身快步上前,小心搀住男子。

“我无事。”崔浩温和的看了红着眼睛的妹妹一眼,扶着门框又往前走了几步,来至老夫人身前,“二姑婆的话是有些过了,还请三姑婆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这个侄孙年纪不大,倒是个颇有心胸、通达事理的。再加上一张和长兄有五分相似的脸,崔老夫人也是心酸不已,招呼崔琳琅扶着崔浩坐下:

“说吧,崔家嫡脉这边,出什么事了?”

第165章

身为崔家人, 再没人比崔老夫人更明白,自家人骨子里有多傲。

自己的婚事也就罢了, 当初陆宗甫乃是少年英才, 小小年纪就蜚声大正,至于自己, 则不独年岁上要比陆宗甫年长, 容貌亦不出众,更甚者身体病弱之下, 被认定是短命的相。独守闺中将近二十载,鲜有媒人上门提亲, 甚至父兄已经做好了留自己一辈子在崔家的打算。

也因此, 当初这桩婚事最大的阻力反而是陆家。

到了侄女儿崔玉娘时却又不同。再是陆家嫡脉唯一的儿子, 依旧改变不了陆明熙妾生子的身份。

更甚者,家里已是给崔玉娘看好了另一家,那就是名声仅次于崔家的渤海王家。

要说崔王两家联姻已是由来已久。

推溯崔家兴盛的根源, 可不就是因为第一代先祖娶了王家得了□□赐了玉蝉的那个姑娘为妻?

待得崔家兴起,渐渐的更成为世家之首, 两家联姻日益频繁,到得最后,为了维持血脉存正, 崔家更是默认了这样一条家规,那就是家中嫡子娶妻的话,务必以王家嫡脉的姑娘为第一人选。王家没有合适的姑娘了,再相看其他人家。

虽然没有强制执行, 但这么多年来,崔王两家嫡脉的联姻却是越来越频繁。

基于此,崔家老爷自然更加属意把女儿嫁到王家去。

不想崔玉娘却是宁死不从,彼时老夫人一则心疼侄女儿,二则也有些私心,就帮了崔玉娘一把,令得侄女儿最终得偿所愿,嫁于陆明熙为妻。

不想陆明熙却是颗暖不热的石头,崔家姑娘本就体格弱些,几番蹉跎下来,崔玉娘最终香消玉殒。

至于当初相中了崔玉娘的那位王家表哥,正是王家这一代的宗子,和玉娘不能成就姻缘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娶了文家的姑娘。

玉娘的死讯传过去时,渤海王家正自大摆筵席,庆祝嫡系第三位健健康康的嫡孙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