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人们惊叹未毕,刚刚平静下来的如意湖水忽然第三次剧烈翻涌开来。

所有人吓得都是一哆嗦——

不怪众人如此,实在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异状,如意湖中浮现出一具尸体来,第二次出现,则是飞出一颗人头,这第三次,可不定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呢。

太过紧张之下,竟是连那墨兰都给忘了。

湖水中浪花果然和前番一般,再次如浆般翻涌,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先是浪花翻涌最剧烈的地方,然后是方圆十米处,先后有数枝莲花探出水面,待得形成一个圆月状后又齐齐绽放,足足有九株之外,更全都是碗口大的并蒂莲花。

吉兆啊,大大的吉兆。

所有人再也站不住脚,齐齐跪倒在地:

“天佑大正!”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唯有胡庆丰,却好险没气晕过去——

这情形,分明才是纯阳子之前给胡太后展示过的情景,倒好,费了那么多功夫,还丢了性命,最后却是为别人作嫁衣裳,成全了皇上!

第185章

“万无一失?呵呵, 这就是你们说的,万无一失?”胡太后忽然抄起桌案上依旧冒着热气的那盅参汤, 朝着木头桩般低头肃立阶下的封烨砸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让人肉痛的钝响, 茶盅一下碎成几半,封烨白皙的额头上瞬时被砸出了个血窟窿, 鲜血伴着参汤顺着封烨的鼻梁淌下——

今日之事于胡太后而言, 打击委实太大。

但是今日的“吉兆”,就不知花费了太后几多心血。本想着借此一举压倒皇后, 再乘胜追击逼皇上答应给自己上尊号,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即便于太后的势力尚不能伤筋动骨, 却无疑会令得人心不稳, 此消彼长之下, 想要再如从前那般处处掣肘皇上,难度必然加大不少。

“太后…梁公公,昏过去了…”

实施计划的主要场地是宫中, 做为跟在太后身边数十年的心腹,此次围绕吉兆的一切事务可不全是梁达统筹安排?

如意湖更是重中之重。

为了怕有人误入那里, 破坏了纯阳子的安排,之前一直安排的都有精锐人手。还是皇上往后宫而来的消息传过来,为了怕打草惊蛇, 才把人撤回去,前后顶多一刻钟的时间,竟然就出了胡敏君坠湖而亡的事。

胡太后可不信事情会有这么巧。

思来想去,定是皇上那边有所察觉, 特特害了胡敏君的性命才对。

这也是为何胡敏蓉甫一把矛头指向蕴宁,胡太后立即就信了六分的根本原因。

“泼醒了,继续打。”胡太后明显余怒未熄,瞥了一眼即便被自己砸的头破血流依旧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封烨,“滚下去,领三十鞭。”

封烨应了一声,没有丝毫迟疑的往外而去。

当下便被人带到梁达受刑的地方。

瞧见封烨,行刑的侍卫明显有些怵得慌,只太后既然有令,也不敢不打。

封烨却是自行褪下衣衫,背对侍卫:

“打吧。”

侍卫咬牙,轻轻道了声“得罪”——

由太后今日的态度可知,梁达是再无活路了。倒是这位封统领,怕是要发达了。

只太后用人从来信奉恩威并用,既说要打,必然不许下面的人放水。

是以侍卫虽然胆战心惊,却依旧不敢不听,挥起手中带着倒刺的皮鞭,一鞭子下去,封烨的衣服就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再一遍,就是血肉纷飞…

三十鞭下去,本是白皙光裸的后背,已完全成了血糊糊一片。

至于旁边受刑的梁达,则是趴在一滩血水里,不知是死是活。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行刑的侍卫一哆嗦,却是胡太后正扶着一个太监的手,缓步走来,地上一众侍卫受刑后形成的血的溪流缓缓流淌,胡太后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俯视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一干手下身上,保养得宜的圆胖脸上是睥睨世间男子的冷漠和傲然,视线最后停在即便整个后背都是鲜血淋漓,依旧站的笔直的封烨身上:

“哀家打你,是要你记住一点,你,是哀家养的狗,不是,梁达的狗…记不住的话,哀家不介意让你跟着梁达一起去阴曹地府。”

“奴才谨记在心,奴才只是太后一个人的狗。”封烨缓缓跪倒,正好趴伏在地上一滩血洼里,拖在地上的破烂衣衫,很快被血水洇湿,和他脊背上淌下的鲜血交融在一起。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胡太后神情中终于显出一丝愉悦,本想上前一步,亲手搀起跪在地上的封烨,却在触及他浑身上下的血污时皱了皱眉头,指了指身边相貌阴柔的太监,“他是梁春,以后,梁达的事就交给他做。”

梁春是梁达的干儿子,这人外表俊秀,却最是狠毒,听说他要接管梁达的差使,封烨还不显,其他人却都是一哆嗦。

胡太后无疑很是满意收到的效果:

“走吧,哀家也累了。”

直到胡太后和梁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之前那行刑的侍卫忙爬到封烨身边:

“封大人,属下该死!”

也是该这位封大人倒霉,毕竟兄弟们哪个不知,太后分明更信任梁达梁总管些,此次事件说是交给两人,根本就是梁达一人主导。更甚者为了怕封烨会分功,梁达早早的就把封烨打发到了其他地方…

相处了这么久,谁人不知道这封烨别看年轻,心黑手狠的程度比起梁春来也不遑多让,看太后的意思明显以后还要重用他,侍卫如何会不害怕。

“梁达还有一口气吧?”封烨截断了他的话。

“是是。”侍卫忙点头,瞬间明白了封烨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倒拖着腿就把尚未气绝的梁达拖了过来,把人往封烨面前一推,示意其他人跟着退下——

这位封大人的性情果然最是睚眦必报,受了梁达连累,竟是马上就要报复回来。

只希望看在自己还算听话的份上,封大人能饶过自己一条小命。

相较于封烨的皮开肉绽,梁达无疑更惨,根本就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肉。

疼痛太剧之下,反应都有些迟钝,直到封烨冰冷的手指摁在咽喉处,才慢慢转动眼珠,定在封烨的脸庞上:

“求,求你,去,去看看,我侄子…”

今儿个之所以会出现疏忽,可不是梁达突然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他的嫡亲侄子,也是拿来当儿子养的命根子梁家仅有的一条根,梁通,在家里被人乱刃分尸…

封烨嘴角缓缓上扬,伸出沾满血水的手,拍了拍梁达同样布满血污的脸,一字一字道:

“不用看了,梁通,是我杀的。”

梁通混沌的眸子倏地一缩,本是重伤的上半身猛地往上一拱,竟是想要坐起来的模样,可也只是这么一个动作罢了,下一刻,喉咙里咕噜噜响了一声,便恨恨的盯着封烨,气绝身亡。

封烨伸出食指,在血水里画了个“十四”,新的血水冲来,很快把字迹给湮没——

仇人越来越少了呢。

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出父亲被匈奴人剥光衣服鞭打又摁在地上□□的画面…

一声尖叫忽然想起,封烨瞬时抬头,视线狰狞而凶狠,宛若来自地狱的恶魔。

却是云阳郡主并胡敏蓉正站在路旁,一眼瞧见浑身鲜血的封烨,云阳郡主直吓得脸色惨白,随着封烨一步步走近,不觉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至于胡敏蓉,则是死死抠住旁边的树干,根本吓得连动都动不了了。

封烨目不斜视,分明把两个天之骄女,看成了路边的石块瓦砾一般。

一步步爬到一个高高的假山上,封烨才停下脚步。缓缓坐倒,任血淋淋的后背贴在冰冷的石壁上。

冷冰冰的视线,扫过高大的殿宇,笔直的甬道,似在小憩,又似是在寻觅着什么…

又有脚步声传来,却是个子小小的陈封,一眼瞧见浑身是血的封烨,号称封阎王座下第一狗腿的陈封一下红了眼睛,弓着身子快步来至封烨跟前,顺着封烨的视线看过去,忽然骂了一声“我操。”

然后狠狠的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大哥别看了,她已经安全离开了,我亲眼瞧着她出宫的。”

明明大哥身边最需要人,还硬是让自己悄悄跟着袁小姐…

一直一言不发的封烨终于有了反应,直接从地上站起来,往假山下而去。

陈封死死盯着封烨后背上血色淋漓的伤口,止不住又狠狠的骂了声“我操”——

待会儿就找个机会出宫,怎么也要跟袁小姐讨些药来。怕是也只有袁小姐的药,大哥才肯用吧…

不想封烨忽然回头:

“不许找她求药!”

却又想到什么,忽然就重重咳嗽起来——

蕴宁的性子,最是心细如发,既是确知所谓的“周先生、周夫人”,真实身份根本就是皇上皇后,说不定这会儿已是起了疑心。

袁家的马车这会儿已是进了府门。

因为不放心,高老夫人早早的就接在了门口。直到瞧见自家马车,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先是聂老夫人,然后是丁芳华,依次从车上下来。倒是蕴宁那辆车子依旧没有动静。

趁高老夫人和聂老夫人三人寒暄,采英忙敲了敲车厢,低声提醒:

“小姐,小姐,咱们到家了。”

车子里的蕴宁猛然一惊,还未回过神来,车门已被拉开,高老夫人并聂老夫人还有丁芳华全站在那里,瞧着蕴宁的神情无疑有些担心——

宁姐儿的样子,明显有些吓着了。

蕴宁终于回神,忙弯腰从车上下来,一左一右挽住聂老夫人和高老夫人的胳膊:

“祖母,老祖宗。”

丁芳华神情便有些愧疚:

“也不是刻意瞒着你皇上和皇后的事,实在是怕你吓着了…”这会儿瞧着,分明还是被皇上皇后的真实身份吓着了。

“我没事的。”蕴宁忙摇头——

要说皇上,和周先生时差别确实蛮大的,皇后即便变了个身份,却依旧和蔼的紧,蕴宁之所以如此,倒不是为着他们两人。而是,阿烨。

私心里,蕴宁一直以为这孩子太过可怜,即便阿烨的身高已是比蕴宁高过一头有余了,蕴宁总以为,阿烨却依旧是那个会为了抢吃鸡腿差点儿把自己噎死的可怜娃娃。

是以知道周先生就是皇上时,蕴宁第一时间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喜欢。毕竟,能有这样的机缘跟在皇上身旁,阿烨将来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再不会被人欺负成那般模样了。

更甚者,还找机会偷偷问过大哥袁钊钰,皇上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阿烨”的侍卫。

袁钊钰先是如临大敌,最后却是断然摇头,说是皇上身边根本没有名字里带“烨”的侍卫。

倒是锦衣卫那里,有个叫封烨的阎罗王…

第186章

“太后娘娘, 这是袁太妃使人送来的节礼…”

宫女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简简单单的三样节礼。

作为宫中唯二的太妃, 袁太妃日常供奉也算充裕, 更别说还有个家底丰厚也愿意花钱的娘家。往年大节,袁太妃送给太后的礼物可不是一般丰厚, 还是第一次就这么随便捡了几样点心并些布帛就当做节礼的。

收到这么一份敷衍了事的节礼, 便是下面侍候的人也是心惊胆战。唯恐自家主子不高兴了把气出到他们身上。

胡太后微微挑了挑嘴角,倒是没有多少恼火的意思:

“拿下去吧。”

喜怒形于色, 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啊。

又有些羡慕,这就是有个好娘家的好处了。

听说当日自己离开后, 袁家女又立下大功, 竟然一跪之下, 满池莲花盛开——

这吉兆本来都应该属于自己的,却是让皇上皇后抢了过去。

经此一事,也越发证明, 那两口子果然视袁家为心腹,不然也不会把这份殊荣送给袁蕴宁。

瞥了眼乖乖坐在下首的胡敏蓉, 却是多了些疲惫和自嘲之意——

反过来瞧瞧自己娘家,倒也不是不和自己一条心,就只是一点, 一个个的全是蠢货,蓉姐儿脑袋瓜倒是好使,就可惜,是个女孩子罢了。

看那宫女要退下去, 胡敏蓉招招手:

“太妃娘娘还有交代的其他话吗?”

“太妃娘娘正和小世子玩耍,倒是没说其他的…”

“玩耍?”胡敏蓉敏感的意识到一个词,神情就有些微妙,“你下去吧。”

却是疑窦丛生——

之前可是亲眼见到袁太妃摔倒在地,记忆里祖母也曾这样摔倒过,却是再没有能从床上下来,袁太妃即便身体底子好些,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没事了才对啊。还有那安阳王小世子,明明同样不可能这么快醒来的…

“袁家的事你莫要插手了。”胡太后明显看出了她的心思,“别说是你,就是你爹,都不是袁烈的对手。”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袁家可不是兔子。比方说之前袁蕴宁引来吉兆,何尝不是袁家站在皇上那边一次变相的表态。

这般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于袁家而言,也算是极其罕有的。会这么做,不排除有被激怒的因素在里面。

便是胡太后自己,也隐隐有些后悔。

“倒不是这个。”胡敏蓉思索着,明显有些不知道怎么措辞,“我就是觉得,那边,是不是痊愈的太快了些…”

明明之前经手的人可是有信心的紧,说什么便是请来整个太医院的,都别想把毒解了开去。

“永远不要小看了旁人。”胡太后揉了揉额角,“袁家交游甚广,结交的奇人异士可也不在少数。”

“会不会和袁蕴宁有关?”胡敏蓉终究忍不住,说出了心底的疑惑——

太后没有瞧见,她却是看的明白,彼时袁太妃病情可不是一般的重。

更别说,后来亲眼见到袁蕴宁跟着袁太妃手下的宫女离开。

即便后来皇后身边的南春站了出来,胡敏蓉想不明白皇后如何要这般维护袁蕴宁之余,却是更加觉得其中有鬼。当然,后面这些话,却是打死胡敏蓉也是不敢说出来的。

以太后的精明,但凡知道她曾跟着袁蕴宁离开,极有可能会想到死在湖中的胡敏君身上…

“想知道什么,去找梁春。”胡太后挥了挥手,明显不想再和她说下去。

胡敏蓉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待得出了太后寝宫,神情明显郁郁,一阵寒风吹来,便觉出些冷意来,便想让剪云帮她拿个斗篷来,不想连唤了两声,剪云才过来,却是畏畏缩缩的,头都不敢抬:

“小姐要什么——”

胡敏蓉心里激灵灵一下,深深的瞧了剪云一眼,吩咐道:

“你去帮我拿件斗篷来…”

剪云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就转头走了,期间甚至没敢看一眼胡敏蓉的脸色。

胡敏蓉神情登时难看至极——

之前就觉得剪云有些古怪,这会儿终于确定,怕是这丫头已经知道妹妹的死和自己有关了。

“这个丫鬟,不能留了。”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胡敏蓉回头,却是梁春,正瞧着剪云的背影,桃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梁公公莫开玩笑——”没想到梁春会这么说,胡敏蓉登时有些慌张——

做为太后的心腹,梁春眼下可是今非昔比。

“小姐还叫我小春就好。”梁春却是深深的看了胡敏蓉一眼,“当初若非小姐出言相救,世上早就没有梁春这个人了…”

彼时梁春刚进宫,不小心摔碎了太后最喜欢的一个茶碗。梁达直接让人拉出去,二十大板下去,梁春立时进气多出气少。被人拖着丢出去时,正好遇见从太后那里出来的胡敏蓉。胡敏蓉看他可怜,便帮着跟太后说了两句好话…

“你这个丫鬟不能留了,不然,定会坏了小姐的大事。”看胡敏蓉依旧发呆,梁春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不用担心,事情交给我就好。有我在,绝不会让人害到你。”

“梁春最大的心愿就是小姐心想事成,从前梁春无能,帮不到小姐,今时却是不同往日。梁春定会尽其所能,帮小姐达成所愿。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小姐,若是有人碍了您的眼,您只管吩咐梁春就好。”

剪云正好拿了斗篷出来,梁春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经过,眼神却已是和看死人一般了。

胡敏蓉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梁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之前自己和妹妹的争执,甚至胡敏君的死亡真相,他分明全都清楚!

状元楼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却因为出过一位状元而名声大噪——

实在是这位状元太过有名,正是当初娶了王家小姐的崔家第一代始祖,崔鹤兰,崔老先生。

当初崔鹤兰连中三元,状元及第之时,住的正是状元楼。随着崔家地位一天天鼎盛,状元楼名声也跟着日益飞涨,更留存了诸多名人的墨宝,到得今日,已是成为帝都一大盛景。

前来赶考的举子,一则想要瞻仰一下历代名家墨宝,二则也图个吉利沾沾喜气不是。

眼瞧着春闱在即,帝都状元楼生意简直不是一般的火。

聚集在帝都的士子,隔三岔五就会在状元楼举办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