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他可是堂堂靖国公世子;二则所谓树倒猢狲散,陆明熙既是病入膏肓,之前瞧着陆明熙的面子捧着陆瑄的人,还会管他死活?

再没想到,还有不长眼的,要为他出头。

当即抽出腰间铁鞭,想着好好把对方教训一顿,却在转身的瞬间,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声也做不得了——

身后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铠甲威风凛凛,负责京都安全的武安侯袁烈。

“我道是谁敢跑到这里撒野,原来是你。”袁烈语气明显很是不善,“不成器的东西,一身功夫不说军前效力,跑这儿耍威风来了。现在,带着你的人赶紧滚…”

即便这会儿瞧着陆瑄,依旧不顺眼的紧,可再不顺眼,陆瑄也照旧是自己未来女婿。

袁烈做人的原则历来就是自己的人自己欺负不打紧,至于外人,却是一根汗毛也别想碰。

方简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气的头上青筋直迸,却愣是不敢多说一句,带着手下并王梓云灰溜溜的离开了。

期间王梓云频频回首——

即便袁蕴宁手里没有玉蝉,可有这么一个威风凛凛的爹,真能联姻成功,也必是王家兴起的一大助力。

“多谢袁伯伯。”陆瑄忙上前道谢。

袁烈却是马都没下,勉强忍下把人拽过来狠揍一顿的冲动,黑着脸如同看到仇人般:

“把姓崔的小子交给我,你赶紧回家去。”

顿了顿又道:

“有人欺负你,只管往死里揍。”

说着不待陆瑄回话,直接抢了崔浩,一拨马头,扬长而去。

第194章

心惊肉跳的陆珦这会儿才回过神来, 忙不迭上前,拉住陆瑄的胳膊, 急声询问:

“之前可有动手?有没有伤到哪里?”

口中说着, 却是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

做为阖府上下早已默认的陆家下一代族长,陆瑄何尝受过这般委屈?

那些黑心肝的, 不就是瞧着叔叔倒了, 就上赶着欺负人吗。若然是从前,方简这样的, 九弟面前,只有夹着尾巴做人的份儿, 如何就敢这么跋扈嚣张。

“到车上说。”陆瑄这会儿已是十分清楚, 家里定然是出了大事了。

待得坐上车子, 直接道:“爹爹什么时候病倒的,很严重?祖母没事儿吧?三嫂和小侄子呢?”

陆珦眼圈一下红了:

“你下场的那日早上。咱们刚走,叔父就突然昏过去了, 眼下还没查出来病因。太夫人撑着这个家,身体倒还好。至于你嫂子, 他们也没什么大事儿…”

“把这几日发生的事说详细些告诉我。”陆瑄提着的心瞬时放了下来——

只要人都平安,就不算什么大事。

陆珦在脸上抹了一把,力求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爹回来了。已是在工部尚书的位子上走马上任。”

亲爹升官了, 还是六部长官,这样的事,别人不定怎么欣喜欲狂呢,陆珦却是一点儿高兴不起来, 总觉得里面有些不对劲。更甚者,就在昨日,母亲赵氏还借含饴弄孙的名头,把二岁多的儿子给要走了,说是要亲自照顾。

可郑氏过去瞧了才发现,母亲说是照顾,根本就是直接交给了乳母,回去说了后,陆珦不放心,天黑了后夫妻俩悄没声的过去,正听见生哥儿正撕心裂肺的嚎哭,却没一个人理他。

两人听得心都碎了,赶紧敲门,却被赵氏骂了回去,说他们小题大做,她这个做祖母的,还会虐待孙子不成?

两人无奈,在寒风里蹲了半夜,直到孩子哭累了睡过去,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因为过了寒气郑氏今儿一早可不也病倒了,昏睡中,还一直喊着“生哥儿”的名字。

“把你过继到我爹名下,你可愿意?”陆瑄突然道。

“啊?”明显没想到陆瑄会这般说,陆珦就有些回不过神来。却是很快明白,陆瑄这是让自己做出选择,亲生爹娘,或者长房。

“想清楚再说。”陆瑄继续道,“爹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就是好了,也不见得能继续上朝,倒是二伯,怕是从此后,会官运亨通…”

“我愿意。”陆珦不过略顿了顿,便直接点头

从小因不会读书被爹娘厌弃,如果说从前陆珦还渴望过父母的认同,到了今时今日,却早已心灰意冷——

明明知道除了打理庶务,自己一无所能,爹爹却依旧要夺了自己安身立命的资本,让自己把打拼了这么多年的基业拱手让给二哥。更甚者不过因为自己稍有不服,母亲便把生哥儿抢走…

再反观叔父这边,自打搬过来,虽然婶母百般刁难,小九却拿自己当亲兄弟一般,处处为自己打算,二叔人虽然严厉,却是教授了自己太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担负起了爹爹的责任,之前太夫人更是毫不犹豫的弃银钱而让自己选择家人。

如果说之前还不懂,这会儿如何不明白,叔父这边的,才拿自己当一家人。

“好,你回去跟嫂子说一声,最迟后天,就能把生哥儿接回来。”陆瑄点头。

陆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陆明廉那个人的性子,陆珦也算了解,最是个重脸面的,即便早从心底里彻底厌弃了自己,可这个时候把自己过继给叔父的话,也一定会担心被人戳脊梁骨的,毕竟,长房眼下前途未卜,二房却是如日中天。

更别说,长房这里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突然过继个儿子,法理上也说不过去不是?

明显看出陆珦的疑虑,陆瑄点点头:

“你放心,交给我就好。”

这么多年了,陆珦对陆瑄早已相信的有些盲目了。明知道来路艰难,提着的心竟然真就因为陆瑄的话放了下来,更甚者想到自己真的要成为陆瑄的哥哥了,积累的难过也去了不少。

车子很快到了朱雀桥。倒是把车夫吓了一跳。

今儿春闱结束,雇车马接人的当真不少,因他的骡车不够气派,以至于到最后,就剩了他家这一辆车,去接人时还想着,对方十有八、九是外地来的落魄举子,不然,也不会找自己这辆寒酸的车。

再不想,对方竟然出自陆家这样显赫的门第——

这里可是出过帝师的朱雀桥陆家啊,更甚者他家老爷这会儿可还在朝中任着阁老的职,那可是响当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帝都,哪个不知道?

直到接了陆珦给的车马钱又丢了个红包过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拉着陆珦不住探问:

“方才那位长得好看的公子,真是陆家少爷,陆阁老的儿子?”

“那是当然。”提起陆瑄,陆珦也是自豪的紧,又得了陆瑄的承诺,放下一桩心事,陆珦也有了说闲话的兴趣,“你记着了,这是我九弟,是要中状元的人呢。”

“那敢情好。”那车夫都有些晕陶陶了,“啊呀呀,我这车子可真是有福,竟能驮陆家九少爷坐坐,不行,我得赶紧回去,让我家那小子也坐会儿,沾沾喜气才成啊。”

又想到要是陆九爷真中了状元,那岂不是自己的车子,天上的文曲星都坐过?不行,得回去赶紧换辆车,这辆留着,给儿子当传家宝。

太过兴奋,竟是激动的活都不拉了,赶着车就往家跑——

陆九爷坐过的地方可还热乎着呢!

陆瑄和陆珦刚要进府,陆瑛却从旁边一辆马车上下来,冷冷瞥了陆珦一眼,哼了一声:

“跑去跟个没见识的乡巴佬显摆,老三你还真是出息!”

又瞧了眼陆瑄,语气就有些不阴不阳:

“小九终于回来了?还不快进去,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叔父这几日一直躺在床上,身为长子,不能床前尽孝,外人知道了,说不得会戳咱们陆家的脊梁骨…”

还想再说,却正好和陆瑄扫过来的淡然视线撞了个正着,登时有些心慌,竟是后面要说什么,都忘了。

陆瑄也不理他,抬脚上了台阶。

直到陆瑄的背影消失,陆瑛下意识的摸了下头上,却是一把子的冷汗。回头正好瞧见陆珦嘴唇微微勾起,就有些恼羞成怒,沉着脸道:

“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有你这么不成器的弟弟!对了,你告诉小九,让他换换衣服,就去见爹。”

说着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崔老夫人那边已经知道陆瑄回来了,虽然没有亲自迎出来,却是特特着人吩咐,先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再去见她便成。

只陆瑄哪里肯应?洗了澡换好衣服,就匆匆去了太夫人房间里。

听说孙子过来了,崔老夫人忙从房间里接了出来。

太夫人都出来了,梅氏本不愿给陆瑄这个脸面的,这会儿也不敢拿乔,只能不甘不愿的跟在后面。

只虽然不开心,梅氏却也不敢表现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了,从几岁的小屁孩起,梅氏就一再在继子手里跌跟头。

“姑母,是表哥回来了吗?”同样在旁边侍候的梅幼兰跟着起身——

之前被陆家拒之门外,可自打陆明熙病倒,梅氏重新执掌中馈,自觉成了长房这边当之无愧的女主人,就堂而皇之的又把梅幼兰接了回来。

这会儿看梅幼兰眉眼含羞,梅氏脸一下沉了下来,低声斥道:

“他算你哪门子表哥?快回你院子里呆着去。”

从前是不得已,又有姑母梅老姨娘催着,梅氏才想尽法子想要把两人凑成一对儿,眼下情形却是不同了。

梅氏却是相中了婆家侄子,也就是陆明廉的幼子,也往陆明廉那边递了口风,陆明廉那边虽然没有回话,梅氏这里却以为,对方应该是默认了。

这会儿瞧见梅幼兰往前凑,哪里肯愿意?

看梅幼兰不愿意走,索性和崔老夫人说还有内务要处置,直接带着梅幼兰和陆瑄擦肩而过。

梅氏如何,陆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上下打量崔老夫人,眼见得祖母果然精神还好,一颗提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怎么不去睡会儿?”看着明显消瘦的孙子,崔老夫人心疼不已。当初陆明熙科考后,回家来可是足足睡了三天三夜,连饭都是躺在床上让人喂的。

瑄哥儿这会儿必然也是强撑着站在这里的。

“我无事。”陆瑄扶住崔老夫人,抬脚往房间里去,“不看看您和爹爹怎么样了,我又如何能放下心来?”

两人迈步进了房间,眼瞧着左右无人,陆瑄俯身床前,细细查看陆明熙的起色,良久道:

“爹爹怎么会突然病倒?莫不是,家里有内鬼?”

看到孙子那一刻,崔老夫人紧绷的那根弦才终于放松下来——和丈夫溘然而逝的时候相比,现在已经好的太多了,毕竟,熙哥儿还在,宁姐儿也说了,没有性命之忧,更重要的是,孙子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帮助自己扛起陆家这副重担了:

“你不是大夫,在这儿守着也不顶事儿。宁姐儿前日来看过,也悄悄留了药物,你爹眼下并无性命之忧。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等睡饱了睡足了,就好好想一下,该给宁姐儿下什么聘礼。”

“下聘礼?”饶是性子沉稳如陆瑄,这会儿也懵了,说话都有些口吃,“祖母说的是,我和,和,蕴宁?”

“自然。”崔老夫人笑着点头,“臭小子,心想事成了,高兴傻了?你放心,春节前,我已去过一趟袁家,当初你祖父送给我的那对儿陆家传给媳妇的祖传玉镯,宁姐儿也收下来了…你爹的病情,不能耽误,到时候祖母舍出老脸来,看能不能请袁家答应,下个月就让你和宁姐儿完婚。”

却是越发愧疚。毕竟,大户人家嫁娶,哪有这么赶的?

说不好,蕴宁就会背个冲喜的名头。

罢了,只能等将来,好好的补偿那孩子了。

宁姐儿,蕴宁?自己不是做梦吧?

直到被老夫人催着离开房间,陆瑄还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若非陆珦正好赶过来,扶了他一把,陆瑄好险没直接踩空,从台阶上滚下去…

目送着陆瑄离开,崔老夫人坐回床前,对着陆明熙轻轻道:

“瑄哥儿的婚事,按理说得你这个做父亲的操持,在家里躺了这么久,你也该起来了吧?快些醒了吧,这么多年了,还以为你长大了,我就能放心去见你爹,可以歇歇了…你怎么又躺下了呢?二房那里,不消停啊。我老了,瑄哥儿还小,要撑起这么大一个陆家,真难啊…”

陆明熙的手指微微动了下,一滴泪水沁了出来,又顺着鬓角滴落枕头上。

第195章

还从没见过陆瑄这般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的呆滞模样, 陆珦真是吓得不轻,不放心陆瑄一个人回去, 就一路跟着送到陆瑄住处。

不想一直回到自己房间里, 陆瑄都依旧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想着九弟八成是撞邪了,陆珦真是哭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陆瑄精神上虽是有些不对劲, 人却格外的好哄, 明明是一向不许旁人靠近他的,这次却是乖乖的任凭陆珦把他鞋子脱了, 外衣除去,又盖好被子。

“你赶紧, 赶紧的, 睡一会儿啊。”陆珦舌头都不顺溜了, 嘱咐完,竟是撒丫子就往外跑。

待得冲到老夫人面前,真是腿都软了:

“小九, 小九他,是不是, 撞邪了…”

叫干什么干什么,简直比自己只会咬指头的儿子都听话,还一直傻笑个不停…还要再说, 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忙不迭回头,和见了鬼般好险没蹦起来:

“你,你, 小九…”

不是睡了吗,怎么跟个鬼似的又跟着自己跑过来了——

身后无声无息站在那里,依旧在傻笑个不停的这个人可不正是陆瑄。

陆瑄却不理他,只一径瞧着老夫人:

“祖母方才说的,是真的?”

再没想到,孙子竟是对蕴宁情深如斯,老夫人又是快慰又止不住难过——犹记得当初自己答应了婚事后,宗甫何尝不是这般,欢喜的笑成傻子的模样…

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傻小子,祖母什么时候骗过你…”

又绷了脸道:

“现在,赶紧回去睡觉,不然祖母答应你的话就不作数了。”

一句话未完,陆瑄已是“嗖”的飞了出去,唯恐老夫人反悔之前的话似的,转眼就没了踪影。

陆珦自然闹不清这祖孙俩打的什么哑谜,不放心之下,赶紧追了出来,待得到了陆瑄房门外,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忙爬到窗户那儿顺着窗棂往里瞧,却是正好瞧见陆瑄乖宝宝般直挺挺躺在床上,这哪是睡觉啊,分明是挺尸…

又慌忙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嘴里不停念叨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坏的不灵好的灵…”

放下了心头大石,陆瑄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

期间陆瑛也曾过来一趟,沉着脸询问陆瑄去了哪里,当听说,竟然是去睡大觉了,登时就火了。

当即就要派人去叫起来。

却是还没靠近陆瑄的院落,就被荆南荆北丝毫不留情面的给怼了回去。

更是直接警告陆瑛,说是太夫人吩咐过,就是天塌了,都不能去打扰陆瑄,不怕挨揍,只管往里闯。他要是不服的话,可以直接去找太夫人。

即便心里确然一百个不忿,陆瑛可也不敢直面崔老夫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陆明廉倒是没为了这件事责骂陆瑛,毕竟崔老夫人多难缠,陆明廉早已领教过,当初伯父陆宗甫刚过世时,几乎所有陆氏族人都站到了二房这边,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照样拿她无计可施?

更别说陆明廉这会儿说是胜券在握也不为过。

崔氏伯娘也威风不了多久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从前伯娘的背后有名门望族延陵崔家撑腰,倒是自己爹爹却是官职不显,哪里能比得了现在——

崔氏式微,嫡脉受诅咒的谣言传的满天飞;自己更是掌管工部,最迟明年,就能入阁…

如果说这样的二房还不能压下长房,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当下只命陆瑛照旧盯着些长房那边就好。

陆瑛心里却是对那对儿祖孙怵得慌,可既是父亲有吩咐,却又不敢不答应。

只这次却也学的精乖了,如何也不敢跑到长房那里触霉头,只让人悄悄守在长房外面,有什么消息报过来就好。

还想着应该不会有什么收获了,不想下人很快来报,说是陆瑄今日终是不再睡了,只他起来洗漱后就出门了,看方向,应该是去太叔公那里去了——

太叔公讳广言,是祖父和长房已经去世的陆宗甫公的亲叔叔,因志不在仕途,考中举人后便不再进学,反是接管了陆家族学。

这些年来,陆家小一辈的青年才俊可不全由陆广言□□过。眼下更是已然将近八十高龄,在陆家最是德高望重。

家里后辈科举过后,最先拜望的都是这位太叔公,陆瑛便也没放在心上。

不想陆瑄这一去,却是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回来。

陆瑛忙派人去找,却被告知,陆瑄早就陪着陆广言出去了。脸顿时就黑了——

自己明明留了话的,说句不好听的,太叔公偌大年纪,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哪里需要这般恭敬?放着父亲这个工部尚书不理,却陪着一个糟老头子四处乱转,陆瑄如此,分明就是没把父亲放在眼里。

陆瑄和陆广言这会儿却是已然到了武安侯府门外。

后面车上,还拉着京城最有名的冰人王媒婆。

只武安侯府门前可不止陆家马车,却是另外还有两辆有着靖国公父标识的马车。

陆瑄扶着须发皆白的陆广言从马车上下来,后边的王媒婆忙跟上。

刚要嘱咐陆瑄几句话,方家马车上却是传来了一声轻笑:

“啊呀,王家姐姐,真是巧啊。”

说话间,便有一个鬓边簪着朵绢花的妇人从车上下来。却是和王媒婆同样在帝都大大有名的刘媒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