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跟前面的药物明显有些不同,不独味儿道有些冲,苦辛之味儿更是极浓,陆明熙接过来,却是眼睛眨都没眨的就全喝了下去。

可刚喝完,便觉得一阵血气翻涌,竟是张嘴吐出了一口血来。

陆珦站的最近,见此情景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爹…”

忙要问蕴宁怎么回事。却听蕴宁道:

“莫要慌张。这是好事。不信大哥看看血的颜色。”

陆珦忙低头去瞧,果见血色颜色黑紫。

又接连吐了三四口,陆明熙才止住,蕴宁又喂他吃了做好的药丸,在陆明熙脚踝处施以金针:

“长时间食物相克,虽是剂量小,可日积月累之下,已然伤及肺腑,更是使得下肢血气凝滞,这样发散出来,才能再次站立…”

随着蕴宁拔出金针,陆明熙第一时间感觉到,一直僵硬的两条腿忽然就再次有了感觉,明明比起之前的疼痛来,还要更加剧烈,陆明熙却是激动至极:

“扶我,下来。”

“爹再躺会儿吧。”蕴宁忙阻止,“这会儿下床是虽是对身体没什么害处,痛楚却是较之现在犹甚…”

“不怕。”陆明熙却是坚持,若不是有小辈在身前,真是差点儿热泪涔涔了。实在是躺了这么久,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真就能站立?”陆珦明显还有些不敢相信,和陆瑄一左一右把陆明熙从床上上扶下来,却是根本不敢撒手。

“无妨,你松手吧。”陆明熙轻轻道。

陆珦和陆瑄同时松开手,却还伸着手臂,随时防止陆明熙跌倒。

不想陆明熙果然稳稳的站立在原处,甚至还慢慢转过身来,含泪冲着崔老夫人道:

“娘,儿子,站起来了。儿子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侍候您老的机会了…”

崔老夫人也红了眼圈,上前搀住陆明熙的一只胳膊,扶着他走了一步,两步…

白发如银的老母亲扶着高高瘦瘦的儿子相互偎依着缓步而行的身影,却是让所有人都止不住想要流泪。

“熙哥儿…”门忽然被人推开,梅老姨娘的身影出现在门旁,一眼瞧见站着的陆明熙,扶着门框好险站不住,却是又哭又笑,“老天爷啊,熙哥儿能走了,熙哥儿真的能走了…”

自己果然和年轻时那次一般,又赌对了,夫人帮着自己把熙哥儿留了下来。

又看了一眼蕴宁,忽然从怀里摸出个盒子来,颤颤巍巍的递过去:

“好孩子,你是个好的,是个好的啊…”

亏自己从前还一门心思的想着让不拘娘家那个女孩儿嫁给陆瑄,现在瞧着,凭她是谁,都比不上蕴宁福气大啊。这把人一娶进来,儿子就醒了,再见一面,儿子又能站了…

喜讯传出去,崔家族人也是奔走相告,庆幸之余,又联想到陆嘉怡身上,再结合陆明廉府里传来的消息,更是感慨不已——

就在今儿个一早,就听说了一个天大的消息,说是陆明廉的女儿陆嘉欣,也揣了封和离书回来了。

陆嘉欣倒是如愿从齐家泥坑里跳了出来,怀着孩子又回了陆家,虽然一进家门就直接被嫡母悄悄送到了一处偏僻农庄上安置,消息还是很快传扬开来,和陆嘉怡这边众人都是同情不同,陆嘉欣却被认定是个只能同富贵不能同悲苦的薄情人,连带的还蠢不可及。毕竟听齐家人的说法,就是陆嘉怡挑拨,才使得他们和朱雀桥这边儿反目。

因为这个,他那一房的女孩儿也跟着受了连累,当时就有两家正在议亲的拂袖而去…

再瞧瞧自家这边,却是因着陆瑄夫妇的全力相护妹妹,赢得了众人赞扬,就是家中嫁出去的女孩,腰杆可也挺得更直。

之前虽然听从了陆广言的劝告,选择了追随长房,可不少人依旧心里打鼓,甚至更多原因是因为期待着陆明熙身上能有奇迹。

现在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也认同了陆广言的话——有陆瑄在,陆家至少还可兴盛五十年。

更别说陆明熙还突然就能走路了。

连带的看蕴宁的眼神,也一个比一个热切——

从她嫁过来,陆家可不是好事连连?果然不愧是福慧双全的命格!

话说停不了几日,就是杏榜公布的时间了,到时候,说不好瑄哥儿还真能成状元呢!

“状元不能是陆瑄!”慈宁宫里,胡太后少见的大发雷霆,她的面前,摆着一张宁中省布政使齐明德的认罪折子,“你们这些废物,竟是让个黄口小儿给耍的团团转!”

不怪胡太后发怒,毕竟身为女子,想要干政殊为不易。而就在这样的艰难之下,胡太后依旧能有今日的威势,手段之外,更因为胡太后手里还有相当多的王牌。

而齐明德也算是胡太后的王牌之一。

宁中省不独富庶,更兼扼守东边咽喉,很容易就能和胶东半岛的庆王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呼应之势,是以胡太后对齐明德很是看重,为了以防万一,根本就没表示过对齐明德半分亲近,可就是这样一个得力心腹,竟然被陆瑄轻轻松松就给除掉了。

第220章

“太后息怒, 待会儿侄儿就会把这事安排下去…”鲜少见到太后娘娘这般大发雷霆,胡庆丰就有些心惊胆战, “这事交给侄儿, 太后尽管放心…如您所说,那陆瑄也就一黄口小儿, 在帝都里一点儿文名也无, 别说状元,让他榜上无名都轻而易举…”

即便听太后的语气, 对陆瑄很是忌惮,胡庆丰却颇是不以为然。照胡庆丰看来, 齐明德会翻船, 分明是他们一家太过愚蠢才对…

就比方说和陆家联姻, 本就是个障眼法,目的是想着迷惑皇上那边,别说陆明熙还没死, 就是死了,养着他那女儿不就行了吗?倒好, 竟是非要闹了这么一出。

也是巧了,陆瑄正好就跑到保定府去…

要说陆瑄是有意为之,胡庆丰根本一点儿不信, 毕竟齐明德是太后的人,这事儿可是皇上都不知道。

所以胡庆丰心里更愿意认定一切都是巧合。

胡太后明显看穿了胡庆丰的心思,冷哼一声: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蠢?”

想要扳倒堂堂一省布政使,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更别说齐明德背后还有自己保驾护航, 可事情发展之快,根本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所以胡太后有理由怀疑,这背后定然还有皇上插手,而陆瑄也早已站到了皇上一边。

年纪轻轻便有这等厉害手段,阴险狡诈较之乃父犹有过之,真是任他状元及第,以这么高的起点入朝为官,将来不定要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奴才觉得,太后要盯着的还有一个人,”一直沉默的梁春忽然道,“那就是,武安侯的女儿,袁蕴宁。”

太后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袁蕴宁身上,怕是有些古怪。”梁春低着头,垂手侍立,明明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胡庆丰就是觉得有些瘆得慌,不觉往后退了一步,才感觉好了些。

“之前长公主说身体有恙,须入广善寺祈福,然后不久,皇后却是病愈回宫…奴才查探后得知,期间除了世子殿下和胡大小姐之外,长公主唯二见到的外人,就是袁蕴宁。另外,虽然是蛛丝马迹,可奴才却推测,皇后却也同样在广善寺待过…”

“旦日大典上,皇后待袁家女的态度也颇有古怪,奴才以为,两人应该是之前就认识的!”

“之前就认识?”胡太后脸色顿时一寒,“你的意思是,皇后的病会好,应该是,和袁蕴宁有关?”

“何止是皇后,还有那袁太妃和养在她身前的世子孙突然就俱皆痊愈…再有陆明熙身上的奇事…”

胡太后本不是糊涂人,听梁春这么一点,脸色越发不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奴才听说,袁家女在程家时,颇得祖父程仲看护,祖孙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奴才觉得,可以先控制程仲,再藉由程仲图谋,袁家女…”

胡太后当即答应下来:

“这事好办。待会儿你就去程家传旨,就说哀家说的,让他重回太医院任职,并专司哀家医药…”

程仲重新回太医院任职的消息,蕴宁是两天后才听说的。

自打从崔老夫人那里知道了龙舌草的来处,蕴宁立马派人外出寻找,终是在成亲前,得了一丛。

程仲服用后,效果果然很好。

这次从保定府回来,安排好家里的事,蕴宁便直接过来程仲这里,无论如何想不到,会得了这么个消息:

“是谁过来宣的旨,具体怎么说的?”

“有什么不妥吗?”没想到蕴宁反应这么大,张元清就有些担心,“是个容长脸,长得还不错的公公,好像是姓梁,就说是太后老佛爷想让老太爷瞧瞧病…”

“是梁春。”听了张元清的描述,陆瑄第一时间道,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梁春眼下可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这人和梁达又不同,和人说话时,总是柔声细语,内里却是一肚子坏水。

蕴宁却已无心留下去,当下嘱咐张元清,什么时候老爷子回来了,就赶紧跟自己说一声。

却是直到回到陆府,都心神不宁:

“是不是胡太后察觉到了什么?”

为了抚养自己,祖父吃了太多的苦,本想着这一世守着祖父,不想却阴差阳错,根本不是程家血脉…

好在父母是开明的,对自己和祖父的亲昵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还颇多支持,蕴宁索性直接接祖父住进了栖霞山庄。

一来祖父年龄大了,山庄温泉多,对将养身子颇有好处;二来那里地势宽阔,祖父最喜爱的药草也有地方安放。

自打成亲后,便和陆瑄多次到山庄,如何也想不到,就这么几日没来,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陆瑄也没有想到,胡太后那边反应竟然这般敏锐,略略沉思了片刻道:

“祖父这会儿倒不致有什么危险。太后的目标怕不是祖父,而是,你,和我…正好大哥在宫里当差,我这就派人过去一趟,跟他说一下这事。”

“倒是你,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便是不得已出去,也记得多带些人。”

蕴宁应了下来。陆瑄犹是不放心,悄悄把身边的暗卫拨了大半到蕴宁身边。

蕴宁提心吊胆了几日,又着人暗地里出去打探,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满帝讨论的都是春闱的事,毕竟,再过两日,就是杏榜公布的时间了。

那些苦等多日的举子也坐不住了,纷纷出门呼朋唤友,以期能打探些消息,至不济,也能宣泄一下情怀不是?

“啊呀,李兄,几日不见,李兄风采更胜往昔…”

“哪里,哪里,倒是唐兄,前日便听说,兄长又有新作流传,今儿个既是碰见了,自然要瞻仰一番才好…”

“啊呀呀,见笑,见笑,要说文章真正写得好的,不是在下,是梓云公子才对…君不闻,梓云公子新作一出,帝都立时纸贵啊…”

这唐公子也是南方士子,听李公子满口夸王梓云,也是骄傲的紧:

“王公子文名满天下,确然是我江南之翘楚!此次大比,我瞧着状元说不得就会花落王家。”

历年春闱,不独是天下学子才华的大比拼,也是南北学子之间的较量,和之前的朝代一般,相对而言,南方文风更盛,以至历来状元多出南方。

李公子闻言自然频频点头:

“英雄所见略同。我瞧着王公子这次也定然要载誉而归了。”

正好有北方士子经过,闻言却是并不服气,笑呵呵插口道:

“状元桂冠花落谁家尚未可知,会员的名次这会儿怕是已然定下,在下倒以为,修云公子才高于众…”

杨修云和王梓云号称南北双骄,双方各执一词,就有些相距不下。

不想这边正吵得热闹,人群里却有人冷哼一声:

“什么王梓云、杨修云,我倒听说,别说会员,便是状元的人都是早已定了的,一个叫陆瑄的举子…”

一席话出口,惹得周围视线纷纷集中过来。那人似是意识到不妥,直接一低头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小声嘟哝着:

“可怜我等十年寒窗苦读,却终究比不得旁人有权有势…”

春闱本就是天下人俱皆挂怀之事,更何况这些士子?这人的话顿时如油中溅入水滴,让在场士子人人变色。再想追问对方,那人却已混入人群,找不到踪影了。

“杏榜还未出,何以便有了名次?”

“还有那陆瑄,又是何许人也?”

“陆瑄?”说话的还是那唐公子,这人素来和王梓云关系亲近,闻言脸色就有些不好,“难不成,是那位?”

“哪位,唐兄认得?”

“我倒没见过,”那唐公子一哂,“只听说,这人霸道的紧,当初曾一脚踹断靖国公世子的腿,更曾在梓云公子登门拜访时,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什么人这么狂妄?”一听描述,便是喜欢打架斗殴的十足的纨绔。更不要说还曾针对过王梓云。今时今日,作为南方士子的领头羊,王梓云可是代表着南方的脸面。

“我记得不错的话,那人的名字,就是,陆瑄。”唐公子脸色阴沉,猛一跺脚,“要是朝廷取士,取得就是这种人,哼!”

却是拂袖而去。

一番话说得众人越发愤怒,更是纷纷打听那陆瑄究竟何许人也:

“姓陆,又有家人在朝中任职,更兼位高权重…”

“难不成,是朱雀桥陆家的人?”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初到京城时,便听说朱雀桥陆家出了个大笑话,说是他家公子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大比,结果做了个梦,说是中状元了,便阖家去了广善寺还愿,一时传为笑谈…”

“好像有这回事。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到底蠢成什么样,才会不好好读圣人书,而指望着靠烧香拜佛就能高中的?还妄想状元之名,我呸!”

也有人质疑:

“朱雀桥陆家屡有大儒,陆阁老当年也是状元及第,陆家子孙应该不会这么不成器吧?”

这可惜这样的话,却很快被愤怒的声讨声给压了下去。

而随着流言越传越广,更多人的视线投到了杏榜之上。

第221章

“梓云果然谋略过人。”胡庆丰捋了捋胡须, 示意方简和王梓云坐下。

却是暗自庆幸,幸亏方简推荐了王梓云, 不然真要把太后吩咐的这件事给办砸了。

本来照胡庆丰想着, 太后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什么不能让陆瑄做状元, 就凭陆瑄, 他怎么可能成为状元?

即便陆家出了个陆明熙,可陆明熙他这会儿不是还在家养病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陆明熙依旧位居首辅之位又如何, 状元可是万众瞩目, 陆明熙也是万不敢插手的。

更别说, 这次的主考可是裴云杉。裴云杉清名早就传扬天下,乃是人所共知的裴强项,想让他朝权势低头, 做梦还差不多。

可太后既是吩咐了,自然也不能掉以轻心, 便特特叮嘱心腹,传话给同样在贡院的自己的人,务必把陆瑄丢进落卷里。

不想消息很快从里面传出来,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裴云杉竟然看好陆瑄,不出意外的话, 他就是这次会试的会员了。

身边幕僚也在一旁提醒,当初陆瑄秋闱时可就是解元——先有解元,再有会员,便是为着三元及第的吉兆,皇上不看在陆明熙的面子上,也极有可能把状元名头给了陆瑄。

把个胡庆丰给急的,当晚就起了一嘴的燎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太后娘娘对陆瑄的忌惮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陆瑄他果然就给自己来了这么当头一棒。

和之前庆幸裴云杉的强项不同,胡庆丰这会儿又因为这个头疼的都要炸了,竟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让裴云杉改变主意的法子。

毕竟,事情已是迫在眉睫,就是想拿裴云杉个把柄以做交换都来不及了。

正好当日,方简陪着王梓云过来拜访。要不说读书人就是脑子活会玩心眼呢。

眼下这事越闹越大,裴云杉又爱惜羽毛,事关自身利益,就不信裴云杉还敢冒这个险。

毕竟科举舞弊历来沾上都得掉人头。

即便陆瑄确然有些才华,可自古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就不信还真就能比旁人强出多少。

“你放心,那些话放出去时,我特意让人赞了你的才华,明日杏榜,梓云必然高高在上。”胡庆丰笑呵呵冲王梓云道。

“大人用心良苦,梓云不胜感激。”王梓云心里却是一苦,好险没哭出来——

今儿个会这么急着赶过来,可不就是为着这个?

这胡大人也就长得好,肚子里装的全是草包吧?

放谣言的时候,只说陆瑄一个人不就行了吗,何苦要多此一举,推自己出来和陆瑄打擂台?

要说王梓云心里最怕的,其实是崔浩。至于说陆瑄,王梓云还真没放在眼里。可没放在眼里是一回事,这么着成了和陆瑄打擂台的出头鸟又是另一回事。

说句不好听的,看着陆瑄被放在火上烤,是挺爽的,毕竟当初,自己可是被那混账给当众羞辱了好几次。

可现在一道放火上烤的还有一个自己,那味儿道就忒不好受了。

“只学生以为,或者咱们可以再加上一条,比如说,裴云杉乃是陆瑄外祖父崔老先生门生…至于学生,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

这样的话放在火上烤的就不是自己和陆瑄,而是崔浩和陆瑄了,当真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胡庆丰不知道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假没听出来,却是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裴云杉那人是个死脑筋的,这样的说法怕是不足以服众,真是裴云杉不识时务,到时再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也不迟。”

说着,神情一肃:

“倒是你,却是必须要站出来的。不拿下状元这个名头,以后如何统率百官?昨儿个在宫里,太后娘娘也感慨,说是王家也是时候出个大儒了。”

一番话简直把王梓云砸的有些晕了——

大儒?王家之所以始终不能和崔家比肩,除了当初祖姑姑带走的玉蝉外,可不就是缺少能统率江南文风的大家?

真是自己走到文人的最高点,即便不娶得了玉蝉的女子,王家可也照样能够俯视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