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重要的事你都能忘了?”齐夫人却是猛转头,盯着陆嘉怡,“难不成,你也忘了?”

长子愚钝,说是忘了自己还信,长媳却是个精明的,这么重要的事,肯定不会忘,而不提的原因,怕是防着自己对二儿媳妇改观…

陆嘉怡可不就是这个心思?只这会儿她自然不糊i承认:

“儿媳自打怀了孩儿,镇日里都昏昏沉沉的,竟忘了把这事告诉母亲了,还请母亲责罚…”

“好好好…”齐夫人明显气得不轻,好半晌才道,“那陆明熙病重弥留的消息又是怎么来的?方才我可是听说,陆阁老已经醒过来了,不日就能上朝视事…”

“娘听谁胡说的?”陆嘉怡一下睁大双眼,“什么醒过来,全是一派胡言。即便我们当日离开的早,可也确知,陆明熙拖不了几日了…”

“什么胡说八道!说这话的可是金子明。”

齐夫人越想越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派去辛家打探情况的家丁回来了。忙叫人进来:

“可打探出什么消息来?”

也是巧了,辛家今日来做客的就有一位是京城某位太医的亲家,一来就把陆家娶亲冲喜,结果新娘跪下来磕了个头就把陆阁老给磕醒的事当成奇谈说了。当下便有人找辛明瑚求证,待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件奇事也和在京城中一般,很快传扬开来…

不待下人说完,齐夫人就身子一歪,软倒在地。陆嘉怡也慌了神,忙上前去扶,却被齐夫人一下把手打开:

“滚出去!竟敢撒那样的弥天大谎,是处心积虑,想要害死齐家不成。”

第218章

一大早, 辛家就开始热闹起来。

辛家族长辛文礼更是笑容满面。

要说辛家的门第,在保定府也就是中上人家, 便是比起齐家来, 也颇有些差距,

辛文礼如何也没有想到, 儿子成亲, 竟能引来大正两大家族——

武安侯府袁家兄妹并朱雀桥陆家公子齐齐光临。

两家俱是名满天下,昨儿个又听闻了清河县君一跪, 就让昏迷多日的陆阁老瞬间清醒的奇闻,啧啧称奇之余, 对几人明显更加恭敬。

一想到昨儿个满座宾客听闻陆公子夫妻的来历后一脸羡慕的表情, 辛文礼就觉得真是太有面子了。

看族长夫妇这般热情, 干笑着陪在一边的李氏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想着继女还真是会作妖,诓骗自己说什么就是京城故人, 谁知道人家身份恁般显赫。

可也就敢心里埋怨一下罢了,面子上却是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昨儿个齐夫人母子当众出丑的事已经以最快速度传遍整个保定府, 连齐家那样的人家都敢上手就揍,这样的贵人,李氏可不觉得自己能惹得起。

眼瞧着蕴宁并陆嘉怡和辛明瑚都上了车, 陆瑄和袁钊鸿也翻身上马,正要启程上路,不妨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马匹嘶鸣之声。

李氏眼尖,最先瞧见马车上的徽标, 分明就是齐家来人了。

这是,昨儿个吃了亏不服气,一大早就跑来报复了?

一时就有些幸灾乐祸——

这保定府可是齐家的地盘,昨儿个就觉得当族长的大伯子考虑事情不甚周祥,毕竟,陆瑄也好,自己那便宜女婿也罢,拍拍屁股就回京了,自己一家可还要继续在保定府呆下去呢,这要是被齐家给盯上,以后日子可得难过了。

瞧瞧,齐家人这不就追过来了。

待会儿真是再闹起来,可得跟嫂子说一声,想个法子跟齐家那边把关系修补修补,最不济也得两不相帮…

只还没等她把要说的话斟酌好,齐家马车已是到了近前。

更是直接拦住了陆瑄等人的去路。

随着车门打开,齐谦先从马车上下来,紧接着是齐训扶着齐夫人也下了车。

陆瑄一勒马头,冷冷盯着母子三人。

最前面的齐谦登时一哆嗦,下意识的就往母亲身后缩。

被迫站在最前面的齐夫人顿时气结。却也明白这会儿并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做呢。

可经过昨天的事,不独齐谦对着陆瑄觉得怵得慌,齐夫人也是不自在的很,好大会儿,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哪个,亲家公子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好歹到齐家盘桓数日,也让谦儿尽尽地主之谊不是?”

又给齐谦使了个眼色: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你大哥赔罪啊。”

又眼泪汪汪的冲着停在陆瑄身后始终静默的马车道:

“怡姐儿,我的好媳妇儿,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管好儿子,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只要你回心转意,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谦哥儿,咱们齐家,可是离不得你啊。”

这些话齐夫人委实发自内心。昨儿个几乎一夜未眠,思来想去,想要补救的话,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想尽法子,留下陆嘉怡。只要陆嘉怡能回心转意,看在女儿的份上,陆阁老即便不喜齐家,也定然不会出手对付齐家。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再缓缓图之便罢。

一番做派,别说辛家一干人,便是袁钊鸿也目瞪口呆。

心说天下真有这么脸皮厚的?明明昨儿个还剑拔弩张,恨不得把人弄死才好!今天就跑来满脸笑容口口声声“亲家”了。

齐谦这会儿也镇定了些,却是一眼都不敢看陆瑄,畏畏缩缩的往前走了几步,勉力提高声音道:

“贤妻,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为夫不该错信苗氏…昨儿个,我已打发了苗氏…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咱们成亲也有四年了,你怎么就舍得,这般狠心抛下我而去?还请贤妻息怒,恕了我这一回吧…”

颤抖的嗓音,配上他鼻青脸肿的模样,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陆嘉怡这会儿正坐在蕴宁身侧,齐夫人的话也就罢了,听了齐谦所言,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却是又慢慢的归于死寂。

蕴宁握住陆嘉怡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莫要难过了,咱们回家。”

“嗯。”陆嘉怡应了声,却是不自觉把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泪水缓缓淌下——

嫁入齐家以来,也曾夫妻恩爱,可惜那样的时光却是转瞬即逝。

之前陆嘉怡也曾期盼过或者会有奇迹,却在付出了两个孩子的代价后彻底明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这会儿心灰意冷之下,再听齐谦的话,不独没有感动,反而更觉出自己的凄惨。

蕴宁探身微微掀开车厢帷幔,冲着陆瑄并袁钊鸿道:

“相公,三哥,既是无关人等,无须再和他们啰嗦。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陆瑄应了一声,手中鞭子一扬,齐谦一激灵,下意识的就往旁边闪。

还没反应过来,陆瑄并袁钊鸿各领一队人马,护着车驾扬长而去。

亲眼目睹了往日里威风凛凛的齐夫人狼狈不堪的模样,李氏惊得嘴都有些合不拢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庶女嫁的人家果然了得,袁家的亲家陆家更是不得了。

有了这个念头,便是对儿媳妇元氏态度都好了不少。

齐夫人神情又是羞愧又是不忿,更多的是惶恐和无可奈何。

正所谓祸不单行,齐夫人回到家里时,下人又报告了另外一个了不得的消息,说是昨儿个被她狠狠打了一顿又丢到柴房里的苗姨娘竟是带着丫鬟,跑了。

没多久,宁中省那边就传来一则消息,说是一个姓苗的商家抬着女儿的尸首状告布政使齐明德三条大罪——

一则巧取豪夺;二则贪污受贿;三则纵子行凶…

闹到最后,事情竟然上达天听,折子最终转到了陆明熙的案头,即便陆明熙以“避嫌”的名义很快又将折子送呈皇上面前,更有陆明廉帮着从中周旋,齐明德依旧没有逃脱夺官去职、抄没家产的下场。

消息传到京城时,梅学海正在和人吃酒,听人讲完保定府齐家的遭遇,竟是当场摔了酒杯。

然后不待周围狐朋狗友挽留,就急匆匆离开了。

待得到了家里,第一时间去寻了母亲梅老夫人,却是一进门就跪倒磕头:

“娘,娘,您快想想法子,咱们梅家,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齐家虽是远在保定府,可比起梅家这样就剩下个爵位的空壳子家族来,还是强的太多。可就是那样厉害的齐家,短短几日时间,就轰然倒塌。

究其原因,不过是管教陆嘉怡严苛了点。

现在,自己可是做了更了不得的事。

一番话把梅老夫人吓得,手里的茶碗都摔了:

“胡说什么呢?什么大难临头?”

“娘,”到了这会儿,梅学海也不敢再隐瞒——要说自己那表哥姐夫狠,他家那个小兔崽子陆瑄却是更恨,甚至梅学海隐隐猜测,齐家会落得这般下场,全是陆瑄下的黑手。

“姐夫,姐夫昏倒前,吃了,吃了咱们府里做好送过去的杏仁酥…”

梅老夫人身子一软,好险没晕过去,好半晌才道:

“你是说,是你,是你给你姐夫,下了药?”

慌得梅学海忙上前扶住,迭声道:

“没有,没有,我没有给姐夫下药…那不是阿姐镇日里在府中以泪洗面吗,我心里也愁得慌,出外散心时,正好遇见隆福路陆家的二公子陆瑛,都说病急乱投医吗,我也是昏了头,就想着能不能央着他帮阿姐和家里说说情。”

“陆瑛当时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是姐夫最爱吃杏仁酥,正好他那里有个新得的方子,不然就帮着咱们做些,再借着阿姐的名义送到陆家…说不定姐夫一高兴,就会过来接姐姐了。”

当然,陆瑛后面还暗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可以加些让人昏睡的药物,到时候阿姐就可以以此为借口自己回去了。

如果是从前,这样的法子,梅学海自然不会也不敢接受。可事实却是,从陆瑄名声被损那件事后,但凡梅学海登陆家门,就总逃不脱被赶出去的下场。

连带的昔日的朋友都纷纷把他当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

这么骤然从众人前呼后拥的云端跌落到太多人看不起的谷底,梅学海不甘之余更是恨上了陆明熙。

竟是一点儿犹豫都不曾,就接受了陆瑛的建议。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和陆瑛说的一般。陆明熙昏迷在床后,梅学海也提心吊胆过,后来发现那些太医竟然没有一个发现里面的猫腻,这才放下心来,还借此上了陆明廉的船。

还想着陆明熙只能就这么睡完一生了,谁知道对方还会醒过来。自打陆明熙醒过来,梅学海就没一天睡安生过。现在听了齐家的下场,更是五雷轰顶——

陆明廉的女儿可也是齐家的媳妇儿,关乎颜面之下,陆明廉可是豁出了老脸来,结果却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在齐家的事情上,一点儿忙都没帮上。

足可见隆福路陆家绝不像陆瑛吹嘘的那般厉害…倒是姐夫和那便宜外甥,是真狠。

刺激太大,梅老夫人一下昏了过去。等醒过来,逮着梅学海又打又骂:

“孽子,孽子!全家人都要被你害死了!”

可话虽这么说,思来想去,外甥女婿如何也比不得儿子金贵。

等梅氏匆匆赶来,瞧见的就是直挺挺跪在那里的梅老夫人和梅学海…

第219章

“祖母。”陆瑄和蕴宁疾步上前, 一左一右搀住迎出来的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瞧瞧这个,看看那个, 脸上全是遮也遮不住的笑意。

“祖母。”陆嘉怡跟着上前,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是好半晌不敢抬头——

祖母出身大正名门崔家, 最讲规矩, 自己现在却是和齐家和离,虽说有陆瑄做主, 这会儿瞧见老太君,依旧惶恐不已。

崔太君沉默片刻, 亲手扶起陆嘉怡:

“你身子骨弱, 莫要跪了。你是个好的, 是齐家有眼无珠,回家了,就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你爹也是挂念你的, 去吧,去看看你爹…”

听祖母如此说, 陆嘉怡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抱着老太君的腿大哭出声。

旁边崔琳琅忙上前,帮着扶起陆嘉怡:

“表姐快莫要伤心了, 回家了就好。”

又转向蕴宁,眉眼里全是喜悦:

“嫂子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论岁数,崔琳琅比蕴宁要大, 这声表嫂却是叫的再自然不过——

别看嫂子年纪小,可做了多少大事?先是救了自家兄妹,又让姑丈清醒,把陆家从危机中解救了出来,还对家中兄弟姊妹这般爱护,亲自去了保定府对上齐家接了嘉怡表姐回来…

“琳琅——”蕴宁也很喜爱秀外慧中的崔琳琅,更甚者之前母亲可也侧面打探过琳琅的为人,不出意外的话,琳琅说不好很快就是袁家的人了。

见蕴宁和一干姊妹那般亲近,陆嘉怡也颇为感慨,更为自家大哥感到庆幸。毕竟当初嫁人时,陆嘉怡还担心,自家大哥会不会这辈子都不成亲了…

站在一边的崔浩,忆及初到陆家时的悲惨绝望,再瞧眼前的其乐融融,总是没有情绪的眼眸间也不觉染上了浓浓的暖意。

一行人说笑着往陆明熙的房间而去。

正好和从里面出来的梅氏撞个正着。

一眼瞧见走在崔老夫人身侧的陆瑄并蕴宁,梅氏明显僵了一下,下一刻勉强挤出些笑容:

“母亲。”

又笑着冲陆瑄和蕴宁道:

“瑄哥儿回来了,你爹这些日子可不是一直念叨着你们?”

口中说着,闪开身形:

“快进去吧。”

神情却无疑有些黯然。

早在陆明熙醒过来时,就搬回了自己的院子,只一点,却是以喜静为名,去了客房,甚至连近身侍候这样的事,都没让梅氏沾手,而是交给了崔老夫人派来的人。

蕴宁恭恭敬敬的应下,这才和陆瑄一块儿进了房间。

梅氏在原地站了半晌,瞧着众人的背影,神情明显有些怔忡,好半晌,扭头离开了。

知道儿子媳妇儿回来了,陆明熙精神也明显大为好转。

和蕴宁离开时相比,不独胖了些,面色也不似原来那般苍白了,渐渐有了之前掌管朝纲时的风采。

“你们下去吧。”崔老夫人环视周围的人,吩咐道,“在外面侍候着便好,有什么事再叫你们。”

一众丫鬟仆妇应了一声,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母亲这边坐。”陆明熙欠起身,把住崔老夫人的手臂,眼神温暖。只他腿不能动,行动间便有些艰难。只得又不舍的放开。

陆瑄扶住老夫人另一条胳膊,服侍着老夫人坐好。

崔琳琅已经搬了另一张椅子,放到陆明熙床前。

陆嘉怡瞧着就有些疑惑——连老祖母也是坐在一侧罢了,放眼身边所有人,实在想不通,还有哪个可以坐这正中间的位置。

正自愣神,那边蕴宁已是自然的坐下,执起陆明熙手腕,轻声道:

“爹爹且躺平些。”

怎么出手救治爹爹的,竟然是,嫂子?!

陆嘉怡目瞪口呆之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房间内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一时心情激荡不已。

那边蕴宁已是放开手,脸上渐渐浮起些笑意来:

“恭喜爹爹,贺喜爹爹。”

众人顿时精神一震。

果然,蕴宁接着道:

“爹爹的腿五日前开始发麻,三日前复转为疼痛,昨儿个又没了知觉,媳妇儿说的可对”

陆明熙点了点头,神情间也不免有些激动——

腿刚有了知觉时,陆明熙兴奋至极,本想下床走走的,不想却根本使不上力气,之后又陷入彻骨的疼痛之中,而比疼痛更打击人的,则是再次没有知觉之时。

若非陆明熙毕竟是一朝阁老,性情之坚毅远超常人,说不定早就崩溃了。

怎么现在看儿媳妇儿的模样,倒是一件好事不成?

蕴宁含笑点头:

“我再为爹爹开个药方,等这剂药服下去,爹爹行动时虽还有些不便,下地走上几步,却是可以做到的。”

“真的?”陆明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老夫人眼睛也一阵阵的发热。

蕴宁点头,拿过笔墨,挥笔写了一个方子,待得下人把药物送过来,又亲自煮了,送到陆明熙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