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阉奴,也敢在我们面前逞威风,胡二丫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胡太后在娘家排行第二,高老夫人这番话,分明是对胡太后的大不敬。

梁春脸色就沉了一下,胡敏蓉怔愣片刻,恍惚想到传说中高老夫人可是敢指着太后鼻子骂的神人,一时也有些无措——

眼下大事并未定鼎,即便对陆袁两家极为忌惮,胡太后也不敢肆意妄为,不然也不会对一干命妇只能用这等软刀子割肉的笨法子了。

真是惹得几个人不管不顾的闹起来,怕是太后娘娘定然会怨怪到自己头上,不觉有些烦躁,看了梁春一眼:

“找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每一次见到袁蕴宁,从来就没有痛快过,相反,一次比一次更憋闷,一次比一次更愤怒。

看胡敏蓉拂袖而去,梁春神情更加阴沉,看向蕴宁的眼神充满莫测之色,看他模样,若非怕太后怪罪,简直恨不得把人千刀万剐一般。

好半晌,终是幽灵般转身,离开了偏殿。

隐隐约约间似是听到蕴宁的低语:

“今儿个白天怕是要挨饿了。”

梁春握手为拳,放在唇边低低咳嗽了一声——

何止今日白天。今儿个晚上,自己会把所有精锐尽皆派出,倒要看看,什么人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把吃的送来。是人,自己就把他碎尸万段,是鬼,也要让对方魂飞魄散!

身为慈宁宫总管太监,梁春手里权力自然不是一般的大。当晚几乎精锐尽出。

即便始终不曾出门,蕴宁等人依旧感觉到外面的紧张气氛。

似乎连老天爷跑过来凑热闹。当日傍晚,天空渐渐被墨色云朵覆盖,看那声势,怕是会有一场极大的暴雨。

惊天动地的雷声中,崔老夫人忙把蕴宁搂到怀里,高老夫人和袁太妃则母女相依。

天色越来越黑,一道道炸雷在天空中炸响,雨幕中梁春却是打了把伞,伫立原处,任凭被狂风裹挟着的大雨浇透了衣衫,却是始终注目偏殿,眼都不肯眨一下。

可惜一直到得将近午夜时分,偏殿都没有一点儿动静。

当下便有侍卫劝梁春暂且离开,刚上前一步,慈宁宫中太后住的地方忽然响起示警之声。

梁春神情大变,随即扔掉手中雨伞,随意指向身前侍卫:

“你留下,看好这里。”

说完,带头朝着胡太后住处而去。

其他精锐也忙跟着掉头。

风雨声中,顿时响起一阵兵器交鸣的声音,一直到天光大亮,慈宁宫才消停下来。

结果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除了几具梁春手下的尸体外,却是一具敌人的尸首都没见着。

这般以来,就是梁春也心下骇然。毕竟方才交手时,他可是亲眼瞧见对方的人倒下。

至于胡太后,本就受了惊吓,听到这个消息,再次失手打翻了杯子。虽然很快恢复正常,却是吩咐梁春,无事不得擅离慈宁宫。

因是未亡人的身份,胡敏蓉住的地方比较偏远,又有夜里风雨雷电之声的影响,虽然隐约听到些声响,却是没有放在心上。

一大早起来,依旧满腔愤恨之意,稍作梳洗,竟是照常往偏殿而去。

因为没见着梁春,又觉得梁春说的倒是好听,其实却是并无多少用处,胡敏蓉也不耐让人寻他,索性自己带了人往偏殿而来。

即便胡太后颇为客气,可雨水下了一夜,又没有内侍清理,偏殿里早积了没脚脖子的水,留了排水口的地方甚至能到小腿处。幸好偏殿地势高,不然积水可不是要倒灌进去。

胡敏蓉由人扶着,踏过积水,来至偏殿门前,让人把门打开,端坐桌案前的蕴宁几人齐齐回头。

蕴宁甚至还指着桌案上丰盛的饭食对胡敏蓉盛情相邀:

“胡大小姐这么早过来,怕是还没用膳,不如,我们一起?”

胡敏蓉脸色一下难看至极,怒火攻心之下,“砰”的一声把门撞上,转身就走。

却是脚下一滑,朝着台阶下栽了下去。

这会儿可没有梁春这样忠心护主的人,胡敏蓉这一跤当真摔得结实,甚至身子还往旁边滚了几下,一下倒在泥水里。

“小姐——”距离最近的是彩月,看胡敏蓉如此,忙扑过去要扶,却是同样滑倒,一下栽在胡敏蓉身上,胡敏蓉登时被撞得头晕眼花,下意识的推开彩云。

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时,下意识抬头,口里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却是正对着她的偏殿屋檐上,正吊着具死尸,死尸手里还牢牢抱着梁春之前打的那把伞,看他半截身体都焦黑的模样,分明是被雷劈死的。甚至太过意外之下,对方死不瞑目不说,脸上神情更是狰狞扭曲而又绝望。

胡敏蓉再次惨叫一声,下意识的就朝身边拽了一把。正好抓住彩月的头发,把人再次推倒在积水里。

彩月疼的尖叫一声,同时看清了房顶上被雷劈死的侍卫,吓得浑身一哆嗦,就揪住了胡敏蓉的胳膊:

“小,姐…”

胡敏蓉正有些混沌,却是被这一声“姐”惊得简直要失了魂,蓦然回首,正好和披头散发的彩月对了个正着。神情顿时恍惚,仿佛再次瞧见青丝泡在水里的妹妹胡敏君…

竟是手足并用,把人推开,嘴里还尖声咒骂着:

“贱人!滚开!是你自找的,不是你威胁我,你说要把我喜欢陆瑄的事告诉太后,我怎么会把你推到水里去!你该死,胡敏君,你自己该死!”

下一刻又忽然趴在泥水里朝彩月不停磕头,口中还发出阵阵惨嚎:

“妹妹,妹妹!妹妹你饶了我,你饶了我!”

浑然不知,周围的人已全体陷入石化中。

老天爷!自己听到了什么!胡敏蓉方才的意思竟然是说,胡敏君是被她淹死的?

当初所有人都觉的胡敏君死的可疑,却是到了这会儿都没有定论,再想不到出手行凶的竟然是胡敏蓉这个姐姐!

彩月也傻了眼,第一个念头是赶紧把小姐带走。不想她刚一起身,胡敏蓉再次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嘴里还尖声喊着:

“滚开,别跟着我,别跟着我…”

彩月如何敢放她乱跑,只得在后面撵,其他宫人也回过神来,有撒丫子往太后宫里跑去报信的,也有在后面追赶的。

吵嚷声太大,终是惊动了梁春,待得问清楚情形。梁春骇的魂儿都要飞了,头脑一片空白之下,竟是连同样接到消息走出宫门的胡太后都没有注意到,转身便往外飞奔。

却是循着声音,一路追踪到当初淹死胡敏君的那湖碧水前,入目只瞧见彩月正神魂俱丧的站在湖边呼喊救命:

“救命,快来人啊…”

梁春上前一脚就把彩月踹进了湖里,自己也跟着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只他却是个旱鸭子,若非紧接着又有识水性的侍卫跳进去把他捞起来,说不定梁春就得葬身此处。

当然,一道救上来的还有胡敏蓉,只可惜,已是香消玉殒。

看到胡敏蓉尸体的那一刻,梁春简直和疯了般,连滚带爬扑过去,可任他喊破喉咙,胡敏蓉都始终大睁着双眼,无一声应答。

胡太后也跟着匆匆赶到,一眼瞧见紧紧抱着胡敏蓉尸体,哭的撕心裂肺的梁春,顿时震怒不已:

“混账!你算什么东西,还不快放手!”

若然平日,瞧见太后震怒,梁春早哈巴狗似的爬过去,这会儿却是和木头人一般,毫无所觉。竟是抱起胡敏蓉就折了回去。边向前疾奔口里还喃喃着:

“大小姐莫要难过。奴才这就帮您杀了袁蕴宁那贱人!”

他的速度太快,竟是差点儿撞到胡太后。

直把个胡太后给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

“来人,来人!杀了这个目无主子的奴才!”

胡太后一句话出口,身后一个带着骇人面具的男子当即闪身而出,几个纵跃就赶上了梁春,直接举刀,当头劈落。

梁春身子还在向前冲,人头却已滚落。耳边似是还能听闻一声轻嘲:

“便宜你了。”

想要动她,做鬼也莫想!

瞧见封烨提着梁春的人头过来复命,胡太后只觉一阵心虚气短。好半晌才挥了挥手:

“丢出去喂狗!”

“胡家大小姐…”

“一块儿丢出去!”胡太后咬牙道——

方才听了宫人的转述,胡太后这会儿自是已然清楚了前因后果。

这就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娘家人!

竟是这么个为情所惑的蠢货。

可惜了自己旦日大祭时的所有安排,就是被这贱人搅和成一团糟。

胡太后甚至怀疑,是不是梁春并胡敏蓉因为陆瑄的缘故,早早的就投靠了皇上。不然如何近段时间,好多事情都被皇上抢占先机?

一时只觉把两人千刀万剐都难消心头之恨。

正自郁积,又有下人抬了被劈死的那个侍卫前来,甚至连梁春那把伞也都一道拾了来。

太后神情愈发惊惧,许是受了惊,当天晚上就高烧不止。又严令封烨搜查梁春余党,慈宁宫中日日都有人被砍头后拉出去,以致慈宁宫所有人等,但凡瞧见封烨,无不两股战战,“封阎王”的名头在慈宁宫中一时无两。

袁烈大军出发的第十日,确定军队已是到达边疆,庆王在胶州岛的军队则昼夜掩行,来至京郊。

胡太后自觉胜券在握,强撑着病体,令庆王悍然发动政变——

这么多年来,胡太后在宫中的势力非同一般的强大。

没有人知道,甚至皇后机缘巧合之下,提拔的所谓忠心之人,竟然也是胡太后的人。

本以为有此人出马,自然能一举让皇上皇后成擒,事实也正如胡太后所料,直到最后时刻,皇上都不知道皇后派到他身边保护的心腹干将其实竟是忠于胡太后的。

只胡太后再没有料到,当她满面笑容,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在封烨拥戴下,从慈宁宫出来时,没等她先对着忤逆不孝该死的皇上出一口恶气,她身旁自梁春死后就直接升任第一心腹的封烨忽然掐着她的脖子上前,一刀把那个心腹劈成两半。

然后又有更大的噩耗传来,明明已是到了边疆的袁烈,竟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庆王面前。

面对有大正战神之称的袁烈,庆王的人马就成了乌合之众,只有俯首就擒的份儿。

直到皇后不管不顾的扑过来,声声凄厉的要胡太后给已故的照明太子偿命时,胡太后才幡然醒悟,只可惜一切却已是为时已晚…

一片乱局下,蕴宁倚在陆瑄的怀里,隔着冲天火光,打量着挺直脊背跪在地上的封烨。

似是有所感,封烨倏然回头,看向蕴宁的眼神有感激,有大仇得报的喜悦,还有其无法诉说的莫名的浓重情绪…

陆瑄一下把蕴宁抱在怀里,强行把人转了个个:

“走吧,咱们回家。”

封烨这小子,真不是一般让人厌憎,还从没人敢当着面这么直勾勾的瞧着自己老婆!

还有胡太后那个心腹的死,封烨一刀把人劈成两半时下意识看过来的眼神,让陆瑄直觉不对。

蕴宁更深的把头埋在陆瑄温暖的怀抱中,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人什么醋都要吃。皇后的心腹是胡太后的人这件事,明明还是相公告诉自己的呢。

好像上一世,那人也没翻出什么大浪花来。

之所以会告诉封烨,不过是蕴宁担心会有什么变数。更甚者也是打着陆瑄的旗号说给封烨听的。

至于说封烨的人品,即便旁人说如何睚眦必报、狠厉无情,蕴宁却是不认可的,总觉得封烨还是那个当初那个为了个鸡腿儿就能即便被暴打也死活咬着不松口的可怜小娃娃罢了…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喁喁细语,恩爱无间的模样当真是羡煞旁人。

陆瑄初时还对身后的视线颇有芥蒂,渐渐也就丢开来,拥着心爱的女子,只觉现世安稳,岁月如此静好。

封烨的视线长时间胶着在那双相偎依的背影上,只觉胸间渐暖,脸上也不自觉溢出些温和的笑意…

第263章 番外

乾清宫。

皇上坐在上首。

朝会已毕, 因还有些事务需要最后敲定,皇上便特特把陆瑄几位股肱大臣留了下来。

从当初拨乱反正, 登基为帝, 到现在已是忽忽八载有余。

新皇锐意进取,一批年轻的官员自然纷纷受到重用。

要说最得皇上信任的, 则是三人, 文则陆瑄,武则袁钊钰。还有一个心腹中的心腹, 那就是锦衣卫统领封烨。

“如今庆王余孽已清,正是荡清寰宇, 正本清源的时候, ”看着端坐下首的几人, 皇上面露嘉许——

当初庆王逼宫,却中了先帝计策,一干心腹尽皆成擒, 唯有庆王老奸巨猾,带了几个手下逃了出去。

这几年屡屡打着给太后报仇的旗号, 到处传播谣言,说什么皇上并先帝弑杀胡太后,他要清君侧为太后报仇, 甚至认了匈奴单于做干爹,并带着匈奴人屡屡骚扰边境…

也因为庆王这个元凶没有到案,当初关押天牢的附逆帮凶也得以苟活至今。

好在数日前,庆王一干人等终于成擒, 又被解送京城。

昨日封烨和陆瑄一起审结了庆王谋逆一案,更是定了今日在西市口斩首示众。

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终于彻底搬开,便是皇上这等轻易喜怒不形于色的,这几日也是春风满面,明显心情极好。

刚要继续说下去,声音却是一顿。

视线停驻在位于最下首的陆瑄身上。

却是这位大正有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这会儿虽坐的端正,却是闭目垂眸,明显睡着了。一时不觉莞尔,想要笑,却又停住——

世人以为陆瑄文为冠首,殊不知自己这妹夫功夫更是一流,之前抓捕庆王时,可不就是他和封烨同赴边关,千里奔袭之下,又昼夜兼程将人犯押回帝都。这一来一往,怕是已然累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等君前失礼之事。

正自眼观鼻、鼻观心,垂手侍立的大内总管太监汪元兴,立时察觉到皇上的异常。顺着皇上视线看过去,忙不动声色上前,想着趁旁人不注意,提醒一下。

不想刚一靠近,陆瑄却仿佛受到极大惊吓般,一下站了起来——

破败的村庄,泥泞的小路,棺木中无声无息双目紧闭的蕴宁…

陆瑄放眼周围,入目却是神情惊诧的皇上并周围几张熟悉的面容。

哪有让人痛断肝肠生死相隔的一方薄棺?

看陆瑄面白如纸,及额上一头的冷汗,皇上也吓了一跳,寻思着莫不是这几日陆瑄累的太狠?怎么瞧着倒像是失了魂般?

刚要询问,陆瑄已是躬身道:

“皇上,微臣有些不舒服,恳请皇上允臣告退…”

看他身形摇摇欲坠,皇上也颇为担心,有心叫太医看看,再一想满朝太医有哪个能比得上自己那郡主妹妹?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示意他只管回府好生歇息。

同样坐在下首的袁钊钰担心之余又有些莫名其妙——

话说妹夫瞧着自己时那是什么眼神?

又是谴责,又是痛心,又是难过,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等下朝后倒要去朱雀桥看看,陆瑄又突然发什么疯。

陆瑄却是已收回视线,一路疾行向宫外而去,到了午门外,直接飞身上马,打马就朝城外而去——

两旁房舍飞一般向后急退,亏得行人大多涌向西市口观刑,不然可不要出大事?

饶是如此,依旧有人被这骑奔马惊到,偏是陆瑄却混若未觉,竟是恨不得一步跨到梦中那个掩埋了蕴宁痛苦而短暂一生的农庄。

虽然荒谬,可陆瑄却觉得方才并不是梦,一切确然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

不然如何梦中的农庄,甚至庄头的名字,妻子叫什么,有几个孩子,自己都会梦到?

即便到了这会儿,陆瑄整个身心都依旧沉沉坠入那种痛失所爱的彻骨之悲中而无法自拔。

却在行走到西市口时,被汹涌的人潮阻住去路——

不但谋逆,更兼勾结匈奴,认贼作父,庆王要在今日处斩的消息传出来后,百姓欢声雷动,前来观刑的人更是里三层外三层。

陆瑄急于出城,却是始终不得其门而出。逡巡了几圈,终不得其法。无奈之下,只得一提缰绳,掉头就要往南门那边去。

刚掉转马头,刑场上却是传来一声女子的悲呼:

“封烨!今生不能做你的人,地下也必做你的…”

“鬼”字还未出口,刽子手的鬼头大刀已然落下,人头滚落处,血雨飞溅,稳坐监斩台的封烨明显也听到了那女子临死前的缠绵痛呼,却是根本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陆瑄只觉这场景似曾相识,更觉头痛欲裂——

这分明是封烨斩杀庆王之女云阳郡主的场景。

即便在皇上面前红的发紫,封阎王却因为其暴戾并毁了的斑驳面容,而成为帝都贵女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