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瑜往后瞅一眼,门帘晃动,偷听的夏思明和周文涛忙做鸟兽散。

爽朗一笑,她手起刀落,将一只茄子切成两瓣:“妈,我向来是有仇报仇的人,不会把事藏在心里自己生闷气。”

林丽芬一想,可不是,闺女刚才那场笤帚舞,她看着都解气。

“那就好。”

“恩,今晚的饭不要放醋,周文涛不吃酸。”

还没走远的周文涛脚步一顿,原来这对兄妹全都记得他的喜好。想起父亲送他来之前说的那些往事,当年夏叔叔三个月省下的补贴,二话不说借给好兄弟去追女朋友。

这家人还真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那帮亲戚不知珍惜,反而得寸进尺,混到什么样都怨不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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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没等思瑜往车站赶,门口就响起敲门声。

“周总让我来接你们。”

思瑜认识此人,他正是后世周文涛的司机周永利。司机这职业虽说地位不高,可权力大油水厚,向来是亲信之人担当。

比起十几年后稳重的周永利,此刻的他虽面相憨厚,虽偶有跳脱,但从他一进门快速锁定目标起,仍不难看出其骨子中的聪慧。

她这才想起来,周叔叔选人是一把好手。棉厂如今正缺人,亲戚不堪大用,倒是可以从那边抠几个过来。

心下记住这事,她决定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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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十几年发展,周立成已经成为鲁北最大的民营企业家。思明对此没有概念,思瑜却是大体明白其规模。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真正见到时她还是大吃一惊。占地千亩的大厂子,响彻天际的机械轰鸣,比起日后思诚集团,这里也丝毫不差。

“爸。”

一下车,周文涛朝厂门口打着招呼。

思瑜也看向站立的中年人,因为事业有成意气风发,三四十岁的人显得格外年轻。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前世究竟是因何原因,这么大的厂子在中国十几年经济高速发展中未曾寸进,周叔叔也老迈成满头白发。

将疑惑压在心底,她快步走过去,扬起亲切的笑容:“周叔叔好。”

夏思明有样学样:“周叔叔。”

“这是思瑜、思明吧?思瑜还记得我不,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思瑜点头:“都十来年了,周叔叔模样一点都没变。”

不止女人喜欢年轻貌美,男人也不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糟老头。周立成虽然不至于那么肤浅,但也觉得夏家孩子会说话。

“快进来吧,文涛妈一早就等着你们。”

因为位置偏远,周家园区最好的位置盖着员工宿舍。除去一排居民楼外,剩余全都类似学校宿舍。周立成没有搞特殊别墅,而是住在居民楼的二层。

临近家门,周文涛有些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进屋后,他鞋子都没换,直接翘起二郎腿啃起了水果。

李然无奈的瞅了眼儿子,热情招呼夏家姐弟。夏友良带定金的事她也知道,虽然没打算要那份钱,可这样清爽的做派着实让她舒服。这些年立成做买卖,她也认识不少生意场上的人,可没有谁比夏家那一家子更让他舒服,人长得好,个性也对她胃口。

前世思瑜就与这位周太太关系很好,两人甚至亲如母女,如今她有意经营,加上李然配合,不到五分钟,两人彼此间好感值已经刷到爆。

“我怀文涛的时候,还想着两家订娃娃亲。”

周文涛吓得跳起来:“妈,你别害我。”

废话,前世他就被夏思瑜欺负到死,最可恶的是,每次母亲都偏帮此人。重来一次,做朋友还好,做夫妻?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这孩子,前几天不是很稳重,现在又这么跳脱。”

周文涛嘴巴张开又合上,重生的事太过惊悚,还是等他从Q市回来再说吧。

“然姨,你就别闹我了。我们这次来,是为了跟去取机器,厂房什么都准备好了,装好机器就能开工。”

周家同夏家一样,向来十分民主。别看周立成买卖做得大,但他却是十足的妻管严。当年还是个穷小子的他,对临校出名的白富美李然一见钟情。知道李然爱美食,他常借老夏的钱去买各种美食孝敬。好不容易追上结了婚,他二十年不改本性,始终如一。对待独子,他也只当哥们,有啥说啥全无大家长架子。

当年闹到那么僵,也是因为老夏那句李然瞎了眼才会跟着他过没保障的日子。十几年来他也常后悔,所以如今两家交好,他自然是用心补偿。

“车子我早就准备好,里面的坐垫,文涛妈也给你们换了新的。”

李然横了他一眼:“当着孩子面,说这些做什么?”

思瑜搂着李然胳膊,一副亲密状。周文涛则是松一口气,两辈子妈妈都喜欢小女儿,每每都恨为啥他不是自己期盼的软萌闺女。

现在有夏思瑜顶岗,他终于不用享受过度关爱。

“快去吧,晚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

三人坐在收拾一新的进口轿车里,周永利亲自开车,后面跟着两辆大卡车,车队往Q市方向赶去。

车子性能很好,用了不到两小时,平稳到达Q市港口。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到货通知,她跟在港口工作人员面前,到达自家集装箱前。

“师傅,就是这儿了,麻烦你安排下塔吊好么?”

穿着同一制服的二话没说,递给她一张条子。包括船舶停靠费、港口集装箱管理费、吊车使用费以及…技工在酒店吃饭和住宿的开销。

“前三项我知道,最后这项是什么意思?”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船舶仅仅到了一天,日方派来的那一名技师,吃住就花了1000快不止。

这可不是2014年,而是1997年,这时候的一千块,能顶多次泡沫经济后一万块好么?

“我也不清楚,你们最好问他自己。”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思瑜就看到一个短头发的青年女子。与港口工人截然不同的打扮,还有见到他们时不由自主的弯腰鞠躬,让她一眼就看出来:

面前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日本女子,正然是那个提出诸多要求,让她浪费无数点话费的日本技工!

日方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吧?

她感觉说自己是技工,都比这人要靠谱!

“はじめまして、よろしくお愿いします。”

思瑜能听懂这句最基本的日语,可别人却是两眼一抹黑。出乎她意料的是,夏思明竟然冲上去,叽里呱啦就是一大串。

“你跟她说什么?”

夏思明摸摸头:“我问她昨天在哪吃住?”

点头,她心中有着浓浓的违和感。等等,弟弟刚才是在说日语?

原本做好的大战日系英文的准备,此刻却是全无用处。她终于发现了一个痴迷动画片的好处,多年狂热追新番,不知不觉中思明已经get了基本日文会话。

“怎么样?”

“她说,自己以为这边酒店和餐厅的消费单位全是日元,感觉好便宜,所以就点了几道爱吃的海鲜。”

“比如?”

“海参、大闸蟹,她还从渔民手中买了两串珍珠项链。”

打眼一扫对面女人脖子,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外表抹了层珍珠粉的假冒珍珠。心中无奈的叹息,怎么凡事就不能给她省省心。

这位浓浓日范儿的美女技工,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白。

“问她,会装机器么?”

“井上说…”

“井上?”

“恩,姐,她叫井上清。井上小姐,这是我姐姐夏思瑜,这是我哥们周文涛。”

半英语半日语的说着,夏思明那蹩脚的口音,此刻却出奇的与井上清交流良好。而后思瑜看她兴奋地打开背包,珍而重之的拿出一个木框递给她。

思瑜借过来一看,上面“ICME”四个大字闪瞎了她的眼。打量着面前女人富含胶原蛋白的脸,怎么她年纪都不会大。

如此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是国际注册机械工程师。

周文涛也大吃一惊,这个证最低要求本科学历三年以上相关工作经验。单有这个还不够,没两把刷子绝对考不下来。

面前这个麻烦精,瞬间在他心里变成暴力萝莉、机械怪才。

第41章 李然的身世

客观上来说,思瑜并不是一个怎么相信证件的人。生在天朝,享受着低头马路可见的“办证:138XXXXXXXX”,做惯了总裁看多假证件的她,只相信人的真本事。

“告诉她,中国的消费不是日元。所以这笔开支,我们要酌情从她薪水中扣除。”

思明有些为难的翻译,那边吃惊的捂住嘴后,红着脸连声鞠躬的答应下来。

“我并不清楚。”

稍显可爱的声音弥补了她英文的平板,思瑜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她是真的迷糊。而且现在,她同意用薪水弥补消费。

这倒让她对这个日本小姑娘的印象稍有改观,勇于承担自己的错误并且主动改正,一般人都不会对这样的人产生恶感。

“那我去交费,师傅,该在哪边交?”

形势比人强,尽管费用多且杂,可如今机器还在别人地盘上,就是收费再高她也得忍住。

“还是我去吧,这边我比较熟。”

周文涛主动接过任务,思瑜很干脆的把钱包给他。术业有专攻,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纺织品出口国,上辈子他早已熟悉这一套。而她的房地产方面,除去设计一般不需要同外国人打交道。

趁着这个空当,她仔细端详“ICME”证书,随口问道:“这部机器需要多大的空间?”

“厂房最低14码,地面宽20码。”

“多久可以装好?”

“工人足够,每天八小时工作,五天就可以。”

“明白了,谢谢。”

虽然是简单的问题,但她询问过程中一直观察着井上清的神色。虽然人萝莉,但涉及专业时,她没有丝毫犹豫,眼神明亮声音肯定,明显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个技术员可以用,突然她想起滦城那些人的排日情绪,怜悯的看了此人一眼。

滦城作为老抗日基地,如今古建筑上还残留着当年日军侵华时的弹孔。包括她的亲生祖父在内,当年半数壮丁入伍。如今存活下来的几位残疾老人,心里有抹不去的血的教训。

这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不知日方派这么娇小的一只来,是出于何种打算。可在中国的这段时间,需要她自己去适应。

“都好了,咱们闪开,让车进来。”

轰隆隆的塔吊将集装箱升起来,平稳的放在大卡车上。眼看到中午,思瑜干脆做主,请忙活一上午的众人吃了顿海鲜。

“这个…好吃!”

喝着啤酒,啃着花蛤,井上清突然吐出一句中文。这可惊呆了饭桌上的汉子和女汉子们。

“你…会说中国话?”

“私のMum是重国人!”

中日英三语的话,让思瑜嘴角抽搐,好悬才没笑出来。而一旁的周文涛,早已不顾形象的扔掉啤酒。

反倒是认为自己日语过关的思明有些尴尬:“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中国话?!”

井上清一脸无辜:“中文…坏。”

“好了思明,姐姐以后不会再打扰你看动画片。”

“什么啊,我才没有那意思!”

思瑜干脆顺毛撸:“恩,你比我们都成熟。都吃得差不多吧,老板,结账。”

看着一大桌子菜,不到一百的消费,井上清脸更红了。

思瑜拍拍她的肩:“看到了吧,以后要货比三家。不是中国人骗你,而是你选得地方太高档。”

才二十二岁的小姑娘看着她,露出个无比卡哇伊的表情。思瑜有种预感,她似乎找了个大麻烦。

**

一路无比平静,到达周家厂子时才下午三点。

“好不容易来一次,思瑜和思明今晚就留下,明天跟文涛一起回去。”

面对李然的星星眼,思瑜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给家中打个电话,她干脆进了厨房帮忙做饭。

“阿姨刀工真好。”

这倒不是她故意夸,一旁可以穿针的豆腐丝,就足以说明一切。

“熟能生巧,这还是当年大哥教我的。”

“大哥,李叔叔么?怎么没听周文涛提起过有个舅舅?”

李然望向窗外,蹙起眉头。看着一旁关切的小丫头,不知怎地,她突然想把压在心底多年的事倾吐出来。

“好多年都不联系了,是我对不起大哥他们。”

思瑜拧慢水龙头,默默听她说着。当年李然父母极力反对她嫁给一穷二白的周立成,可最后她还是义无反顾,脱离那个家来到滦城。

“当年出门时爹说过,只要他活着,我永远都不要踏入那个家。”

“…”

思瑜捞出洗干净的菜:“所以,阿姨当真没回去?”

“恩。”

“阿姨,我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如果周叔叔跟周文涛吵架,一怒之下让他永远不要回来,那你会不会想他?”

李然擦擦眼角:“我当然知道,所以在文涛爸赚下这份家业后,我曾经联系过。可接电话的大嫂告诉我,二老有高血压,且一直对我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怎么会这样?”

默默的洗着下一份菜,她有些难以置信。默默回忆着上辈子的事,她记得周文涛说起外公外婆,话里话外他们是一对很慈祥的老人。

“就是这样,不论如何,我总得顾念二老的身体。”

“阿姨,我总觉得此事有蹊跷。最疼爱的女儿回去,二老只会高兴,总不至于高血压到危及性命。再说接电话的是你大嫂,你怎么知道此人秉性?”

没等李然回答,门被推开,一直找机会的周文涛进来。

“思瑜不用胡思乱想,这事我知道。妈,大舅妈姓黄是吧?”

“恩,文涛你怎么?”

李然看向面前的儿子,知子莫若母,她总觉得从要转学起,儿子就变得怪怪的。言行举止,似乎要成熟许多,越来越像他爸。

“思瑜,我大舅妈,正是黄辛诚的姑姑。”

“难道?”

“恩,就是你想的那样,黄家人传统,专坑亲戚!”

“你们俩在说什么?”李然有些疑惑。

思瑜陷入沉思中,怎么重活一次,她接触到的人都如此陌生。先是方家,能养出方峻那般人物,如此迅速的摆平何书记,肯定不会是一般人家。

现在又是李家,周立成能从默默无闻的穷小子,白手起家经营下这么大的产业,背后定有人支持。而这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远在京城的李然娘家。

可前世她经商多年,京城达官显贵她几乎都认识。按理说,不该对如此两家人一点印象也无。

侧耳听着周文涛所言:“妈,黄家早已被曹家收买,前世趁着换届,在背后捅了李家一刀。”

仅仅是一句话,一切都对上了号。记得前世此事,偌大的姚家宅子整日空空荡荡,包括姚同柱在内的男丁整日忙于奔走。

一代江山,新人换旧人。在新一届的选举中,李家和方家所在阵营双双失利。因此她没见过惊才绝艳的方峻,周家偌大的企业,十年来也一直在走下坡路。

李然早已呆住:“涛,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跟夏思瑜一样,有前世的记忆。”

思瑜配合的点头:“是这样。”

李然整个大脑处于当机中,重生?那是什么玩意?从小父亲就教导她:一切鬼神之说都是封建迷信!

“妈,我不是鬼,我是人。”

儿子手心的温热提醒了她,李然瞬间反应过来。这可是从她亲儿子,还有她一见如故喜欢得不得了的小姑娘,他们俩能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