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气了吗?”拉拉他的手臂。

公子转脸看她:“就算是她派人害你,你便要自己动手拿她?”

邱灵灵解释:“我只是想抓她问问。”

公子道:“你武功很厉害,一定抓得住?”

邱灵灵垂首。

公子道:“她既敢派人害你,下次或许会派更多更厉害的人来,那时候你怎么办?”

邱灵灵不语。

公子拉起她的手,语气柔和许多:“有事就该告诉易哥哥,易哥哥自有法子护你,一个人卤莽行事是不对的,你可明白?”

邱灵灵抬脸看了他片刻,眨眼,点头。

公子微笑:“这就对了,快进去吃点心。”

邱灵灵迟疑,欲言又止。

公子摇头:“淮安那边并没出什么大事,我已送信给几位护法,若金教主回来,会立刻派人通知我们,你尽可放心。”

邱灵灵失望:“这样啊,谢谢你。”

“先吃点心,我出去交代几件事。”

公子并没走出多远,刘白就迎面进园来了。

“方才程小姐……”

“她要出手教训那丫头。”

“现下得罪她,恐怕程老夫人面上不好看,若当真计较……”

公子轻笑一声:“区区小事,程家看的是易家三夫人的位置,小题大作没什么好处,女儿还未进门就敢出手管事,犯了易家忌讳,是他们该担心才对,你且派两个人备礼送去,就说孝敬姨父姨母,不必提起此事,无论如何总是亲戚,看在母亲面上,也该安安他们的心。”

刘白点头:“但老夫人那边……”

公子道:“程家会送信给她老人家,她老人家若知道,必定又要劝我娶晓琳。”

刘白道:“公子的意思,如何是好?”

“总是跟她老人家陪话也麻烦,”公子负手,“你且去鸽站送个信,叫吴新把去年那件夜光瓶取出来,孝敬七姨娘,叫她多多留意提点老爷,她兄弟的事我已安排好,待我明年回去,还想着给九妹妹带些玩物的。”

刘白目瞪口呆,居然用这招,以爹制娘,太他妈高明了!就不怕你娘揍你?

长指轻弹,一粒粒檀香木珠击出,打在半空的骰盅上,骰盅急速旋转,缓缓下落,邱灵灵不眨眼盯着,自金越去世她便一直闷闷不乐,如今总算有了点玩兴。

轻轻一声,骰盅在桌面落定。

公子扶桌:“是大是小?”

邱灵灵道:“三个幺!”

小猫赌钱还很有天赋,公子靠回椅背,挑眉:“那可不一定。”

邱灵灵伸手揭开骰盅,眼睛刹那间瞪圆:“不会啊,明明是三个幺!”瞧着那三粒六点的骰子,她不由满脸疑惑,忽见公子看着自己笑,顿时恍然:“嘿,你耍赖!”

“我几时耍赖了?”

“你肯定耍赖了!”

“不许诬陷我,我是好人。”

“好人啊……”邱灵灵眨眼,“不像。”

还真有点长进,公子板起脸。

邱灵灵拿着骰盅在他眼前不停晃,一边笑:“逗你的啦,你别生气,小气鬼!”

公子桃花眼微斜:“我不是好人?”

邱灵灵放下骰盅,郑重道:“你很好。”

公子含笑问:“除了金还来,易哥哥是不是最好?”

邱灵灵腼腆地笑,不答,将骰盅推给他:“你真厉害,快教我啊。”

公子摇头:“那可不行,你学会了跑去秋风堂赌钱,岂不是要把客人都吓跑?”

邱灵灵转眼珠:“你不教我,我就说出去,秋风堂是易家开的,易轻寒赌钱耍赖!”

公子忍笑:“小丫头,你敢威胁我。”

邱灵灵拿白眼瞪他,接着又笑起来:“我才不稀罕钱,金还来有很多钱啊。”

公子看了她片刻,笑意有些冷:“是吗。”

大街上,两匹雪色骏马拉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驰来,在秋风堂门外停下。

刘白硬着头皮下马,与赶来迎接的人说话,心中的偶像形象急剧崩塌,公子的品位如今越来越低级,不下棋看书就算了,天天陪小丫头玩骰子,居然还亲自带她来秋风堂赌钱,好歹你也该顾及下形象,这种地方是你来的?没见那个江小湖?女人也没这么哄的,你想要人人都知道你将来的老婆是个小偷醉猫加赌鬼?

公子拿折扇轻撩衣袍,优雅地下车,正要回身扶人,却见邱灵灵已经直接从车上蹦下来了,公子微笑,真像只小猫。

邱灵灵望望四周,有点不安,悄声道:“很多人看我们啊。”

公子点头:“所以你一定要赢。”

邱灵灵眨眼:“我肯定……”突然停住。

顺着她眼睛望去的方向,公子皱眉:“怎么?”

邱灵灵呆了半日,神色渐渐紧张起来,抬手指着远处一座小楼:“那是什么地方?”

公子道:“第一名妓江柳青的馆舍。”

小脸瞬间白了,邱灵灵咬唇,忽然跋腿朝那座小楼跑过去。

人斜斜歪在榻上,耳畔是缠绵的箫声,身旁,美人亲手剥开果子,将果肉喂给他。

正在这当儿,一个黑衣女子突然闯进门:“你怎么在这儿!”

美人惊得站起身。

黑衣女子冲到榻旁,气愤地盯着榻上的人:“你不是去淮安了吗,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榻上人只看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我天天等你,你……”她忍不住哭起来,拿脚踢他,拿粉拳揍他,“你说过再不来的!你个混蛋!你起来!”

任她怎么踢打,榻上人始终一动不动,似乎没有感觉。

旁边的美人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想必这位就是贵客家中的厉害人物,见她下手颇重,也担心起来,怕自己的地方真闹出大事,忙过来解劝,邱灵灵只是气急,见她来拉,越发伤心,随手一掀,哪料到美人并不像她练过武功的,顿时站立不稳,被推倒在地。

“行了行了!”金还来忽然起身,过去将美人扶起,也不看她,“哪个男人不是这样,有什么稀奇,由得你胡闹,回去!”

邱灵灵喃喃道:“可你答应过我的……”

金还来不耐烦:“答应又怎么,男人的事轮不到你管,回去回去!”

邱灵灵望着他发呆。

美人反倒生起了恻隐之心,原本只留心想寻个良人为自己赎身,但委身风尘这几年,见识的怨妇妒妇也不少,如今看来,她们也未必那么称心如意,到这种地方来的男人,又有几个值得托付?想着,她不由也有些灰心,柔声解劝:“公子已出来这么几日,不妨先回去看看?”见他看过来,她立即识趣地不敢再说,谁能得罪财神爷?

金还来端起几上酒杯,一饮而尽:“回去,没事不要乱跑。”

邱灵灵擦擦眼睛,上前拉他,轻声:“我们回去好不好?”

看看那只手,再看着那满是泪痕的小脸,金还来沉默半日,别过脸:“你先回去。”缓缓推开她。

邱灵灵踢他一脚,转身跑了。

“站着做什么,莫非你真想赶我走?”冷冷的。

美人回过神,意识到方才的话可能得罪了这位贵客,立即嫣然一笑,坐到他身边,软语温存。

南楼书房,闷热的空气令人烦躁,旁边玛瑙缸中放着半融的冰块,水精帘荡漾,映着那妖冶的红衣,绝美的容颜,眉目之间风情万种。

仆人奉上一盆刚汲取的清凉的井水,公子洗过手:“美人一笑值千金,心落姑娘从进门就一直笑,岂不吃亏?”

兰心落越发笑得妩媚:“听说易公子在大街上让姑娘给丢下了,不好笑么?”

公子淡淡地:“的确好笑,想不到你们对易某的事也很关心。”

“哟,生气了,”兰心落拍拍胸,眨眼看他,“那些人并不是我派的,监视的也不是你,只因江小湖当时正在秋风堂,易公子可休要错怪了人。”

公子道:“兰大老爷并不在兰家庄。”

兰心落挑眉:“看看,该说你对我们的事关心得很才对。”

“我只关心自己的生意,”公子笑,“平白无故要送两千万银子出去,自然得打探清楚些,免得有人拿了钱赖帐跑了。”

兰心落忍笑:“易公子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公子颔首:“但你可千万不要赖上我。”

兰心落瞪他:“真没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男人。”

公子道:“这么急着见我,有事?”

兰心落道:“上次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公子道:“我不习惯和漂亮女人谈交易。”

兰心落故作惊讶:“为什么?”

公子道:“女人生得太美,我就只顾着看人,总是忘了看她们的诚意,尤其是聪明女人答应的事,更不能算数。”

兰心落发笑:“你要见他?”

公子点头:“和正主谈更放心。”

兰心落蹙眉沉吟:“他老人家现在正在分舵办事,但那笔钱不能拖。”

公子道:“我可以先拨五百万两。”

“一言为定。”

黄昏,风雨驱散空气中的闷热,雨打荷叶,劈啪响作一片,然而在这嘈杂声中,却掠起一缕美妙的笛声,夹在雨声荷声中,显得时断时续,听上去带着几分悲戚,似有人在呜咽。美护法华云峰端坐亭子里,横笛,身边陪着两个美丽女孩子。

笛声忽停。

起身吩咐两句,他闪身入雨中。

一袭黑衣,一柄素伞,娇小的人儿远远站着,似要被风雨吞没。

华云峰本性风流,对感情不甚在意,自金还来出言警告,也就放开了,然而此刻见她这样,不免也觉得可怜,忙望望四周,上前接过那伞,将两个人罩住:“这么大的雨,有事叫我过去便好,怎的自己跑来。”

邱灵灵喃喃道:“我不是找你的,只是……你的笛子吹得很难过。”

华云峰笑:“难过?你听得出来?”

邱灵灵不答,忽然道:“金还来回来了。”

“教主回来了?”华云峰大惊,靠,你他妈故意躲在暗处考察我们?接着又冷汗直冒,本护法最近没做错啥事吧……

邱灵灵沉默半日,道:“他在江柳青那儿。”

江柳青?第一名妓?华云峰恍然,怜意更盛,知道我们教主不是好东西了吧,小丫头太单纯,当初怎么就被骗了去做老婆。

邱灵灵眼圈微红,望着他:“钱护法不在,你去把他叫回来好吗?”

你都叫不回来,我吃了豹子胆敢去叫他?钱护法当然不会在,听到你这话,他想必早就跑到哪个角落躲着去了,华云峰黑线,干笑:“不就是找女人吗,没什么稀奇,男人都这样,你别急,教主说不定是出去玩玩,过几日就回来了。”

邱灵灵望望亭子里两个女孩子,垂下眼帘:“男人都这样吗。”

华云峰有些不忍,安慰她:“男人可以娶很多女人,何况是我们教主,你不用怕,他既然让你住金园,肯定还是喜欢你,外头那些女人都不算什么。”

“这样啊。”邱灵灵轻声。

华云峰也觉得惭愧,冒死出主意:“不如……去找易公子帮你?”妈的金还来你就在外头风流吧,到时候回来发现自己老婆出墙,就有的玩了,哈哈。

邱灵灵“恩”了声,不语。

华云峰拍拍她的肩,怜香惜玉的本性又冒出来:“当心着凉,快些回去,不要乱想,他玩够了必定会回来。”

“真的吗?”

“真的。”

“谢谢你啊,那我回去了。”

风雨飘摇,灯笼熄灭,金园漆黑一片,只听得飒飒的雨声,还有,房间里传出的呜咽声,似有人在梦中低泣。

檐下,一个高大的黑影静静站着。

心脏阵阵紧缩,似要窒息。

“永生不负”,那个女子信守了诺言,为此不惜性命,他又岂能弃之不顾,不是相遇太迟,所有的事原本都错了,他可以拥抱任何人,却惟独不能是小丫头,带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去拥抱她,对她不公平,他也做不到。

雨声渐弱,房间里再无动静。

他转身离去。

妙计险求暖玉杯

几天过去,金还来没有回来,城里却出了两件大事。

天底下最穷最懒最最最没用的江小湖居然娶了个老婆,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如花似玉的老婆!模样好,武功好,还是江家世交兰家的大小姐,有人私下打听,其闺名叫兰心月。

其实江小湖那小子运气向来不错,女人缘也很好,捡个漂亮老婆原本没啥稀奇,但此事依旧使得全城人心振奋,因为这位漂亮老婆竟是只母老虎,不到两天工夫,江小湖就被修理得服服帖帖,鼻青脸肿,再不敢上妓院找相好。

不过这位兰大小姐和江小湖倒是有一样共同的志趣,赌钱。

这消息也是刚刚才传出来的,不同的是,江小湖赌钱的后果是经常欠债,被人丢出来,偏偏他老婆手气奇好,听说自今日午时起,小夫妻两人就进了秋风堂,老婆推庄,丈夫作陪,一直赌到现在天快黑了还没出来,据放出的可靠消息,二人已吓走了近六十位客人。

另一件大事,则是新晴楼的头牌晴思姑娘。

时已黄昏,河上花船来去,映着水光分外美丽,岸上很是热闹,人群黑压压一片,无数眼睛都盯着河上的某只花船,可惜那座船上此刻薄帘低垂,其中影影绰绰,根本看不清舱里是些什么人,偶有丫鬟进出,外面是两个撑船的婆子。

一名锦衣公子缓步行来,旁边陪着个瘦瘦高高的蓝衣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锦衣护卫。

公子看河上:“江南水多,夜色果然要比我们那边好,怪不得晚上这么多人。”

刘白忙道:“往常也不见这么多,近日才多起来的,想必都是来看晴思姑娘,她喜欢坐船游河。”

新晴楼的晴思姑娘不仅貌美,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才学渊博,善解人意,禀性温柔,但凡与她谈论过的客人,无不敬服,然而这位姑娘眼高于顶,从未有客人在她房间留宿过,有富商曾以千金相求,最终也被拒之门外。

公子想起来,笑:“倒听说过她,女人美貌才学兼备,自然骄傲,烟花之地有这种清倌人也不足为奇。”

刘白摇头:“并非她才学出奇,奇就奇在,据说每位客人见她之前,都要撸起双手袖子让小丫鬟查看,然后方能成为入幕之宾,与她谈论。”

公子奇怪:“莫非这就是她的癖好?”

刘白笑:“也曾有客人戏言问过,她也不生气,一笑了之。”

公子有了兴趣:“这女人倒有些意思,难怪许多人想要会她,不知来历如何?”

刘白摇头:“不过是个烟花女子,谁会去打听这些。”

公子若有所思。

刘白试探:“公子可是想……”

话未说完,就听公子轻哼了声:“小丫头!”

抬眼,一个黑袍黑披风的小人儿跛着脚,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墙根一蹦一跳地迎面过来,忽然瞥见公子,立即低了头,转身就要跑。

一只脚上穿着黑底描金靴,做工精致,且又小巧轻便,然而那另一只脚却在拼命往后缩,虽然有衣摆掩饰,还是很容易就让人发现,那脚上并没穿靴子,只露出如雪白袜。

邱灵灵坐在椅子上,灯光里脸红红的,不时拿眼睛悄悄瞟他。

公子神色淡淡的,不说话。

刘白不敢多看,退至门口。

邱灵灵轻声:“你别生气,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看见了……”头渐渐垂了下去,她没再往下说。

堂堂易家三公子被个小丫头丢在大街上,公子看了她半日,终于还是轻叹一声,谁会让小丫头有那么大反应,还用问么?

“鞋呢?”

邱灵灵含糊:“输了。”

公子忍笑:“在秋风堂赌钱?”

邱灵灵脸更红,“恩”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