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育期的胸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摧残,君珂一声痛呼,身子已经软了。

而眼前黑影一罩,沈梦沉的头已经飞快地俯了下来,快而准地,压住了她的唇。

两唇相接,君珂瞪大眼睛。

傻了!

沈梦沉的浓郁气息,浪潮般冲进了她的天地,刹那间腥臭退避,毒物退避,尸骨退避,只余这宫廷华筵,脂粉浓香,雕栏玉砌摇曳开深红镶金的大幅裙摆…有人迤逦走近,姗姗启开鸿蒙宇宙,万物在飘摇的迷离香里舒卷而又缠绵,荡漾着一宝蓝的潮水…谁的舌灵巧如莺,飞越这春光柳枝,羽翼温软,抖落一池细细绒毛…不知道哪里生了氤氲雾气,世界在这一刻梦幻柔软,折叠、翻搅、吸吮、挑逗…这红尘里,爱欲男女的芬芳气息。

“砰。”

有什么东西被撞开的声音,似乎就在上方。

君珂神智猛然一醒,从沈梦沉带有迷幻气息的压迫中醒来,羞愤交加就要推开他,沈梦沉手一紧,舌尖微退,唇却更低地压了压。

这一压,君珂忽然觉得肺腑间气息一动,一股气流从自己咽喉间被吸了出来,吸入沈梦沉口中,不知怎的,明明她没有内视的功力,却感觉到那股气流应该是灰色的,但到了沈梦沉口中,就变成和他胸前一般的胭脂红,而沈梦沉唇一动,她便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入了口,很快化去,玉一般流进肺腑。

君珂大骇,心想又中了招,沈梦沉的东西,岂能吃下去?然而赶紧运气,身体却没什么异常,刚才还有些昏眩的头脑,此刻清醒得像被浇了雪,她心知大概刚才那些毒物的灰雾,她还是受了影响,虽然她和沈梦沉是同脉之体,但毕竟没有他多年练毒功的基础,抵受不住这里面的污秽阴沉气息。

刚才沈梦沉是给她吸毒?

胡扯!吸毒用得着前面来这一大套?

君珂怒气勃发就要揍人,沈梦沉突然松手,狠狠将她往上一抛!

“大师!”他大笑,“恭喜你千里追逐,终于抱得美人归!”

笑声在空旷的山腹中无限次回荡,不停地“美人归美人归美人归…”循环不休。

君珂被他全力扔上,身在半空无法改变身形,只觉风声一响,人影一闪,随即砰一下落在一人臂弯。

她猜到这大概是梵因,终于找到入口来救她,刚刚舒出一口长气,此时沈梦沉那句话也到了,半空抱住她的梵因听见那没完没了的“美人归”,一低头看见君珂脸色潮红唇上胭脂零落,手一颤双臂一松,竟然将她给滑了出去。

这一滑梵因也惊觉,赶紧又伸手去捞,然而总共就那么点高度,已经迟了。

“砰。”

君珂后背重重栽在山腹洞中那堆稻草上,给撞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和尚你干嘛要扔了我…”可怜的君姑娘在草上哼哼唧唧,挣扎着一时爬不起,手指按在湿滑泥泞的草上,想起这草堆里不知道沾了多少尸骨血肉,顿时恶心得要吐,拼命想要爬起。

一道白影悠悠降下,一只手伸在面前。

君珂抬起头。

眼前的手指分外洁净,雪莲花一般温润在黑暗的视野里,顺着那手指,是同样洁净的雪色衣袖,再往上是梵因的眼眸,月明珠润,暖玉生烟,温和而又有点歉意地看过来。

被那样的目光和人笼罩,世人只会觉得自己污浊。

君珂讪讪地将伸出一半的手指缩了回去,手上泥泞污浊,真是不好意思玷污某人。

她撅着屁股自己艰难地爬起来,梵因目光一动,收回手,抬头向上看看,道:“这山间有毒雾岚气,山缝口还曾被人布置迷阵,我们多找了一会儿,还好你没事。”

君珂这才想起沈梦沉,立即四面张望,“咦,他人呢!”

“哦,刚才他在那边洞中下去了。”梵因指了指山壁上沈梦沉住过的那个下有毒物的洞。

“哎呀你怎么不追!”君珂扼腕。

“为什么要追?”梵因问得很无辜。

君珂给噎得一怔,这才想起梵因的特殊身份,对他来说,帮自己已经是天大破例了吧?这清静寡欲的出家人,是不可能帮助任何人造杀孽的。

“没事。”她看着那个洞,出了一会神,叹息一声。此时心中也提不起任何斗志,只觉得说不出的空和凉,充满对命运的无奈。

“我们上去。”梵因衣袖一拂,轻轻托住她的肘弯,带她升起三丈,缓缓跃向上头平台。

梵因白得近乎透明的衣角拂在君珂脸上,疏朗的纹理里,有淡淡奇异气息,这气息有点像摩柯婆罗花的味道,但少了那份迷幻,多了一层清逸,像一道天际流泉,将四面污浊涤荡,连山洞底下那群细碎爬动的毒虫,都似乎安静了很多。

君珂无意中一偏脸,却发现梵因脸上有吃力之色,仔细一看才发觉,他要带着她,却又不敢靠近她,手僵硬地悬浮托在她肘弯,等于悬空摄人飞起,这得花多大的内力?

君珂笑一笑,反手一抓,抓住了他的手臂。

梵因惊得险些从半空中栽下去。

好在此时已经到了平台附近,君珂全力一跃,把他给拖了上来。

梵因一落地便垂下眼,退开三步,不动了。

他玉雕似的鼻下,嘴唇紧抿,就差没立即念清心大咒。

君珂有点想笑,见惯了他神祗般的气质和神情,还真的没有见识过他这种模样,少了几分出尘之气,多了几分人间气象。

“大师,你着相了。”她忍不住要开句玩笑,指指自己,又指指脚下一个骷髅,“世上本无物,不应惹尘埃。女人不是老虎。女人或是骷髅,其实都是一样的。”

说完她就没心没肺迎上尧羽卫,留下梵因在原地沉默,良久,唇角绽出微微苦笑。

君珂。

天下女子,自然也是天下骷髅。

我畏惧的,从来不是红粉胭脂。

不过是这十丈软红里,应劫而生横刀而出,破我灵台莲花绽的,心魔。

君珂迎上尧羽卫,那些人脸上颇有喜色,君珂平地失踪,害他们在这不大的小山来回搜寻很久,还是梵因找到了痕迹,将人带了出来。

不过君珂却发现每个人欢喜的神情背后,都有点古怪,似乎有点不安,为难,相互之间眼神闪烁,睫毛乱飞。

“君姑娘在底下受惊了,咱们歇歇再走。”一个尧羽卫建议。

君珂一怔,心想在底下这才多长时间?再说自己好好的,受什么惊?不赶紧和前头人汇合,在这里拖延什么?

“是啊,我们找你找得好累。”许新子大步过来,将地面踩得咚咚响,“在这里先歇歇吧。”

君珂盯着他雄健有力的步伐——尧羽卫中第一大力士,你会累?

“饿了。”晏希冷着脸,谁也不看,直接坐下来,从包袱里掏干粮,摆明一副要打尖的姿态。

君珂站在那里,看这群人各自姿态,心中有点茫然,总觉得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尧羽卫既然这么说,她也不好坚持要走,转转眼珠,笑道:“我也累了饿了,反正天色已晚,那咱们在这里找个安全地方歇一夜,明天再追上前头一批,你们互相之间都有联络的吧?不会出问题的吧?”

“放心,都有联络!”尧羽卫们立即拍胸脯保证。

有个少年冒冒失失地道:“怕啥,老大在呢,她…”话没说完就被身边人踢了一脚。

君珂看在眼底,若无其事,打个呵欠道:“那我一边调息。”走了开去。

四面人们都静了下来,各自准备埋锅造饭,寻找合适地方过夜。

君珂行到一株大树后,找到一块石头坐下调息,尧羽卫们见她用功,也不来打扰她。

月光渐渐升起来,尧羽卫们奔波了一天,都休息了,留五六个人在四面看守。

青石上君珂睁开眼睛。

她悄无声息站起,眼光先看准地面上的杂物,确保自己不会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声音,才慢慢下了青石。

在青石上用金钗写了“我先走一步。”几个字,眼看两个尧羽卫交错巡逻而过,趁这短暂的间歇,君珂迅速向后掠去。

她打坐的地方本就遮蔽了尧羽卫们的视线,大家都因为她是女子,也不好意思时时来探看,君珂这一退,不动声色退出了尧羽卫的视线。

月夜山林里浮动冰凉微涩的气息,君珂抬头看看方向,向白天戚真思纳兰述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并没有想什么,只是担心纳兰述有什么不好,尧羽卫又瞒着自己,不亲眼看一看,终究不放心。

眼看奔出了尧羽卫能够发现的范围,她刚刚舒口气,忽然看见身边多了个影子。

君珂吓了一跳,一抬头,梵因在山林月光里衣袂飘举,宛如仙人下降。

他还是那种平静而悲悯的眼神,堵在她要离去的路上。

君珂深深吸口气,压低声音。

“大师,你要拦我?”

“君珂。”梵因传音,“你伤势未愈,好好休息。”

君珂听而不闻,“你为什么要拦我?”

梵因眉头似乎皱了皱,没有说话。

君珂二话不说,从他身侧掠了过去。

掠不了三步,前头月光下,又出现那人衣襟飞洒的影子。

君珂埋头就冲了过去,梵因一双手遥遥隔空,抓住了她的肩井。

“大师!”君珂霍然抬头,“不让我过去,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梵因注视着她,神色宁和,“今天你刚刚告诉过我,世上本无物,不应惹尘埃。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你闲得无聊在这里逗我玩。”君珂气极反笑,“大师,等你渡化我做了你门下女弟子,你再和我说,不惹尘埃!”

梵因岿然凝定的眉间忽有异色一闪,像是突然聆听到了天命的声音,趁他这一分神,君珂忽然一偏头,咬住了他的手腕。

齿间触上肌肤,还未用力,各自感觉到冰冷和柔软,还有彼此瞬间混杂的气息。

她的天然花香,他的天生圣洁体息。

君珂呆了呆,牙齿没有继续咬下去,她已经觉得自己郁怒之下的举动,有点过了。

梵因手腕一振,迅速将君珂弹开,用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向后飞退,这回干脆退到数丈开外,离君珂远远的。

君珂脸红了红——被人家怕成这样,实在没脸。

她对背对向自己的梵因躬了躬,唰一下便跑远了。

身后一片沉寂,半晌树后缓缓转出梵因,静静凝视着君珂远去的方向,良久长叹一声。

“不过心劫。”

奔驰半夜,君珂在离仁化城二十里处,发现了前一批尧羽卫的踪迹。

那是在一个山坳里,选的地点很安全,很符合尧羽卫的风格。

自然是有人守夜的,只是守夜的位置有点远,甚至背对着最中心的方向。

这点绝对不符合尧羽卫的风格,任何时候,他们都是向日葵,而纳兰述是太阳。

君珂伤势未愈,接连奔波,又在山洞里摸爬滚打,此时一身狼狈,气血两虚,喘息了好一阵子,又把身上整理整齐了,才绕过古里古怪的尧羽卫,趁着黎明前的黑暗,轻飘飘地靠近了纳兰述的帐篷。

黑暗里似乎有些奇怪的声音。

君珂却没有在意,急急忙忙掀开帐篷。

随即,她定在了那里。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十五章 双修?

帐篷黝暗,里头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在地毡上翻翻滚滚,似乎正在挣扎厮打,两人翻得一片凌乱,起伏不休,头发都散开了掩住脸,寻常人早已看不出谁是谁,但以君珂的眼力,哪里需要辨认?底下的是戚真思,上衣扯开,露出雪白的肩,一抹明光似的耀眼,腰带也已经散落,缠在腕间,上头是纳兰述,伏在戚真思身上,脸靠着戚真思的颊侧,似乎正要动情地吻她。

四面物件倾倒,一片凌乱,可见战况激烈,一卷毯子覆盖下来,正好将两人下半身都遮住。

空气中有种奇异的气息,微腥,又带着淡淡的甜。

君珂定在那里,一瞬间神魂都似乎飞了,眼神直勾勾地落在面前那一对男女身上,心里隐隐约约在喊离开离开不该看不该看,但身躯僵木,一时竟然不知道退开。

帐篷里光线变幻,戚真思偏着头,眯了一会眼睛,似乎此刻才看清楚背光而立的君珂,眼神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情绪,似痛楚似决然,却并没有急着躲避或掩饰,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来的真是…”

“我来得真是不巧。”她一开口,君珂的噩梦终于被打破,立即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实在…抱歉,打扰了。”

她说完立即后退,根本没给戚真思说话的时间,放下帘子那一刻,她的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对纳兰述望了一眼,纳兰述没有动静。

君珂闭了闭眼睛,手一松,帐帘垂落。

她呆呆地立在帐篷门口,里面的人没有追出来,却也没有了动静,君珂怔怔地立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身后有动静,她迟钝地转身,不知何时,身后高高矮矮站满了尧羽卫们,人人默不作声,看向帐篷的目光不满,再转回她身上时,便显得怜悯而不安。

无法不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