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瞧出了她的不自然,她也有些心虚和尴尬,手指头绞着帕子,轻轻咳了一下,笑道:“宜妃娘娘娘家世显赫,她本人又侍奉皇阿玛三十多年了,又是五哥、九哥的额娘,皇阿玛向来给她面子,从来没说教过她的,这可是头一遭呢!而且我今天一跟皇阿玛说要随十三哥出城看望你和四哥,皇阿玛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说我们可以在这住一晚上呢,我从来没在宫外留过宿,这回可是托了你的福啊!”

玉容见她轻声细语带着讨好、小心翼翼的斜眼偷看自己的反应,反而过意不去,握着她的手笑道:“好了,你这么说我反而不好意思了!事情过去了又何必再提呢!”心想若是我当真就这么死了,我家四爷登基之后总会为我报仇的,反正最终我也不会吃亏!这么阿Q一下,心情爽了很多,忽又蹙了蹙眉,向兰馨疑惑道:“我就是不太明白,宜妃为什么这么恨我!”

“你不知道吗!”兰馨饮了口茶,惊讶的望着她道:“原本小嫂子你是指给九哥的,宜妃娘娘嫌弃你家世不好,又说你生长在西北蛮荒之地,多半没什么教养,说什么也不肯,皇阿玛拗不过她,便说四哥子嗣甚少,就把你指给了四哥——”见到玉容惊愕的张着嘴,瞪得差点要掉下来的眼珠子,兰馨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为时已晚的闭上了嘴。

玉容立刻收敛回惊诧的目光,不以为意耸肩一笑,给了兰馨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云淡风轻的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自个怎么得罪了她还不知道呢!”心中顿时释然,许多原来不解之事通通一下子茅塞顿开:难怪原来的玉容进门大半年四阿哥也不理她,难怪那次吃饭十阿哥会没头没脑来了那么句话,难怪无论她怎么追问四阿哥宜妃不待见自个的原因他总是避而不谈,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关系!她不禁无力的想,皇家的八卦平日里听得倒多,可为什么跟自己有关系的反而一星半点也听不到呢?

“小四嫂,你,你…不会生气吧?”兰馨有些懊恼。

“怎么会,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你千万别告诉四哥啊,他知道了一定会埋怨我多事的!”

“我又没疯,干嘛告诉他啊!”

二人相视一笑。

恰好此时,云儿跑过来福了福,笑道:“主子,厨房的张师傅说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玉容这才想起下厨的事,忙起身笑道:“好了,我这就去!馨妹妹,你回屋去等着吧!”

“我想跟你一起去!”兰馨当然不肯放过好玩的机会。

“可是我更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啊!”更主要的是,万一做不成功,或者要反复试验才成功,我也不丢人不是?玉容打着小算盘。

“那…好吧!”兰馨想了想,笑着去找胤禛、胤祥他们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胤祥与兰馨已经添了好几遭茶水,偏着脖子往门外望了不知多少次,某人总算姗姗迟来了。瞟了一眼终于放松下来的表情,胤禛暗暗好笑,同时他也很好奇,不知道他的小女人端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这就是姐姐让下人准备了半天、自己又忙乎了一个多时辰折腾出来的玩意?”兰馨快言快语,透着几许失望。

胤祥仔细的瞧了瞧端上来此刻放置在圆桌上的四大碗面线:青花瓷山水人物大碗,碗中是洁白均匀的面线,洒了一些碧绿的香菜叶子与葱末,热气腾腾,隐有阵阵香气扑鼻。他不易擦觉的皱了一下眉头,便向玉容笑道:“小嫂子手真巧,瞧这碗,这面,搭配的颜色真是清雅!”心中想的却是至于么,连片肉都不见,亏的还是您特意下厨呢!唉,到底是四哥家的……

胤禛听胤祥张嘴就称赞颜色搭配的妙,显然是对这清汤挂面不满意又不好意思说,不觉莞尔。而且他也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这个亲厚的弟弟和妹妹特意出城来看他们,这样的招待确实有些太简便不像了。他瞟了玉容一眼,见她笑盈盈的面有得色和期盼之色,心又软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为他下厨不是,他们是不请自来的,怎么招呼又有什么关系?

念及此,胤禛望向玉容的眼光满是柔情笑意,起身微笑道:“怎么?你们俩不满意吗?我觉得就很好,你们不吃我先吃了!”

“还是我们爷最厚道!”玉容还以他一记秋波,浅笑盈盈。

“那是当然了,小嫂子亲自下的厨,四哥自然是说好的!”兰馨嘴角轻笑,向玉容飞过去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毕竟是好姐妹,不便拂她的面子,便也随着四哥坐在桌前,胤祥见他们都坐下,也笑着坐下。

胤禛端过一碗,拿起筷子便吃,刚吃了一口,不觉一怔,明显滞了一下,细细嚼了嚼,满脸疑惑的望了玉容一眼,又望望碗中的东西,似在凝神细思,微微摇了摇头,笑了笑,不声不响大口吃了起来。惹得旁边的胤祥和兰馨光顾着探究他的表情,一眨不眨。

“爷就一点也不好奇吗?”玉容撇撇嘴,她可等着他问呢。

胤禛深深望了那兄妹二人一眼,向玉容微笑道:“容儿好手艺,美食当前,爷当然是吃好了再问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是这个味道!”兰馨忍不住尝了一口,但觉鲜嫩爽滑无比,唇齿留香,口感竟是好得不得了,忍不住惊讶起来。

“不知道了吧?呵呵,这可是独家秘方哦,这不是面线也不是米线,是鱼线。”玉容大为得意。

“鱼线?倒也贴切!”胤禛答道。

“鱼能长成这样?”胤祥也惊讶了,忙下了筷子,一尝之下,眼睛亮了亮,立刻大快朵颐,不住赞好。

“好姐姐,这是怎么做的,你告诉我明儿回宫了我让人做。”兰馨一边吃一边笑问。

“这也容易的很。就是选取肥大的鲜鱼肉,剔去鱼刺、鱼皮,切成片,然后再剁成肉酱,一定要剁上两个时辰,剁得黏成一块,辨不出鱼肉的模样才行。然后拿一块干净细密的素色棉布口袋把鱼肉全部包起来,在口袋一角剪开一个绿豆大小的孔,支起铁锅,慢火烧上清水,等锅底冒起细密的水泡时就用力挤压棉布口袋,将里面的鱼肉从小孔挤压到锅里,就像下面条一般,等熟了就可以捞上来了。对了,还有这汤,是昨天晚上用山鸡、猪筒骨、火腿、香菇、红枣、枸杞、板栗、葛根、百合、姜块、干辣椒等装在陶罐子里用炭火熬了一晚上,早晨把汤滤出,撇去上面的油,再用嫩嫩的大白菜叶子把剩下的油腻全部吸干净,加了一点葱汁做出来的,怎么样,不错吧?”玉容大为得意,昂着脸笑道。

“难怪连汤也这么好喝,原来那么磨人做出来的啊!再给爷盛一碗!”胤祥已经连汤喝光,咋了咋嘴叹道。云儿忙答应了去传。

“听起来还真不简单啊!小四嫂好巧的心思,连这都想得到。”兰馨也听得入了迷。

“哼,还好意思说,方才你俩那表情,好像我家容儿会亏待你们似的!”胤禛毫不犹豫的打击他们。说得两人都嘿嘿傻笑。

“就是,谁叫你们都先入为主存了偏见的,差点就冤枉我了,还是爷最好!”玉容极有成就感,与胤禛相视一笑。

“额娘也喜欢吃鱼,容儿,等回京了,做给额娘尝尝吧!”胤禛向她笑道。当着胤祥兰馨的面,玉容只好笑着答应了,桌下的手却用力捏了胤禛一下,笑道:“好啊,可是,我要爷帮忙才成!”

胤祥呵呵大笑,道:“自个的儿子与媳妇亲手做的,德额娘一定会开心极了!”

胤禛猛然有些不自然,动了动身子,躲闪的笑了笑。对于亲生母亲,他总是这样,下意识的便想亲近,却总不由自主的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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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59章 复回京城

胤祥转告了康熙一句话:“老四这些日子这么逍遥,连朕都妒忌了!没事让他赶紧回来吧!”于是,胤禛便带着玉容回了京城,日子一如从前般,上朝,下朝,议事,办差,仿佛什么风波都不曾兴起过,就像船行湖面,被船分开的水波自船过后便合拢平静如初,不见一丝一毫的波动。

玉容抽空去看了绾绾,她如今已经脱籍,与翠红楼再无瓜葛。胤祥本来想好心替她赁一所房子过活,但玉容却建议她不如挂靠在庆堂班依旧演出,不然真可惜了那么高的表演天赋和那么好的嗓子了。

胤祥有些不快,觉得绾绾既然已经脱籍,何必再做这种风尘事?玉容振振有词的反驳:唱歌表演就很下贱吗?这也是一种艺术!靠自己的劳动清清白白挣钱养活自己,有什么不行?何况她看得出来,绾绾是真的很喜欢唱歌,每当唱起歌时,她所表达的那种投入与情感,完完全全是发自内心的。做自己喜欢、热爱的事,不是很好吗?

绾绾颇为震动,毫不犹豫的听了玉容的建议,留在了庆堂班,反正也没人再敢打她的主意。她可是在皇上、太后面前大大露过脸的人呢!

庆堂班的赵老板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立刻命人收拾了一个干净整洁的独立小院落,添办家具装饰,将绾绾主仆安置下来。从此,绾绾便安心在庆堂班住了下来,每月均有三场演出,她天性聪颖,歌舞底子又好,闲暇时间又主动跟庆堂班中旦角学起了昆剧,凭着有口皆碑的名声偶尔登台客串,竟然大受追捧,一炮走红。

玉容见她混得风生水起自是高兴,多时不见重聚更觉亲密,小山催促多时才依依告辞。临行玉容又教给了她一些新曲子,这才离去。

临上车时,玉容眼尖,恰好看到一身银白袍子的胤祥低着头进了庆堂班,玉容抿嘴微笑,也不上前点破。只过了两日晚间随口闲话向胤禛笑着说了,没想到却引出胤禛一番话来。

胤禛瞅了她一眼,淡淡道:“老十三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老喜欢跟那个女人搅合在一处?还有你,以后别再跟她来往了,省得遭人口舌!那个女人也是奇怪,既然脱了籍不正正经经过日子,还做那些勾当做什么!”

玉容心中不乐,反驳道:“爷这是什么话,什么‘勾当’这么难听!绾绾天生的好嗓子,又喜欢唱歌,她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不作奸犯科,靠这个养活自己有什么不对?如今她红透京城,却依然心性恬淡、温柔平和、待人恭谦有加,没有半点的趾高气昂、嚣张自得之色,这样的人品个性连我也佩服的很,十三爷喜欢她也很正常!”

“你住嘴!老十三绝不可喜欢她!她是什么身份?老十三是什么身份?这种话不准乱说!”胤禛脸色一变,冷冰冰的说道。

玉容愕然的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随即冷笑道:“如今太后尚且时不时暗地里派人传绾绾入宫唱曲解闷,谁人不知?爷又何必如此贬低她呢!哼,何况情之一事最难讲理,十三爷若是真动了心,只怕爷也拦不住。”

“你倒是提醒了爷,”胤禛慢慢抬眼直视着她,冷然道:“你明儿再去见那个女人一面,让她离十三弟远点,爷不会让她毁了十三弟的前程!”他见玉容一副左耳进右耳出显然毫不上心的神情,遂凑近她身畔一字一字道:“你若不想法子劝她,爷可没什么耐心,爷只好让她从此消失。”

玉容心头大震,不觉身上一阵冰凉,她咬着嘴唇盯着他,眼中一黯,低低硬声道:“受教了!”

胤禛见她不说“知道了”而说“受教了”,见她变了脸色,神情受伤,心中不忍,揽着她的肩柔声道:“容儿,你生气了吗?爷这么做为了十三弟好,也是为了那个绾绾好。她和十三弟是不会有结果的,皇家的事你不懂,唉!”

玉容身子动了动,慢慢的望向他,苦笑了笑,低声道:“爷的话我明白,可是这话很不中听,伤人!”

胤禛顺势拉她坐在自己膝上,吻了吻她的额,伏在她肩头低声道:“是爷太急躁了些,容儿别恼。”见她不语,便又换了一副可怜的口吻道:“还有几日爷就要出远门了,你还要跟爷置气吗?”

玉容心中没来由一空,心中柔柔的,顺势靠在他怀里,伸手抚上他的脸,低声道:“谁生气了?还不是你自个说的话噎死个人!”

胤禛一阵低笑,打横抱着她往卧室走去……

三天后,康熙带着得宠嫔妃、太子及诸皇子浩浩荡荡往塞外避暑,只有三阿哥胤祉与四阿哥胤禛未有跟随。胤祉留京城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胤禛则不日南下巡查扬州盐务。

临别前夕,玉容心中莫名的升起浓浓的离愁别绪和眷恋,当习惯了身边有个人的时候,一离开总觉得心里缺少了一角似的,那种空落落、上下无着的感觉让人没来由的心慌!

抵死缠绵之后玉容仍紧紧抱着他,贴在他胸前不肯放手,弄得胤禛也不舍起来,一手圈着她的纤腰,一手抚弄着她稍稍浸汗的秀发轻声叹道:“爷一去最少两个月,你要怎么办呢?爷头一遭觉得外出办差不是件好事!”

“爷,不如我陪你去好不好?我扮成你的小厮,保准不露馅。”玉容眨巴着眼。

胤禛轻轻摇头,微笑道:“倒不是怕露馅,一来路途遥远,又是大暑天,你怎么受得了?二来爷是去办正经事,若是皇阿玛知道你这么跟着又该说了;三来嘛,有你跟在身边,爷还怎么办事了?你乖乖的在家等着爷吧,爷会抽空给你写信。还有,不许出去惹事,不然等爷回来非好好惩罚小山她们几个丫头不可!”

玉容捶了他一下,嘟着嘴怏怏答应。胤禛见她没精打采的,用力拥了拥她伏进自己怀里,柔声笑道:“时候不早了,睡吧!明儿晚上可没有这么温暖的怀抱了!”

玉容吃吃闷笑,爪子胡乱摸上他的胸膛,低低道:“好不害臊!”

次日天刚蒙蒙亮,胤禛便悄悄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轻手轻脚放开怀中的女人下床起身。他穿好中衣,又坐在床沿,借着蒙蒙的曙光细细凝视了一阵床上酣睡沉沉的佳人,见她一头青丝柔柔散在枕上,遮掩着小半边脸颊,秀眉弯弯,睫毛轻覆,光滑细腻的鼻尖小巧柔和,恬静纯美,忍不住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唇边漾起一缕笑容,轻轻转身出了房间。

他刚出去,玉容便忽的睁开了眼,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他吻过的地方,余温气息尚在,只是那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她百无聊赖的翻来覆去把玩着自己的秀发,一个翻身坐起,愣愣的瞧了瞧渐渐透亮的朱红色菱花格子窗户,轻叹一声又睡倒下去。心底却不自觉在算着他的归程。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翻了翻白眼,闭上眼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卷 第60章 绾绾番外(一)

在黄金为土玉为泥的京城中,翠红楼不过是一座三流的青楼。可是妈妈说总有一天会跻身一流的地位,因为有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翠红楼的,似乎打记事起就在那里吧。妈妈对我极好,每日里笑眯眯温善善的,吃穿用度不凡,买了惜儿伺候我,更是不惜血本请人教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仪方姿态。

但是,自打我记事起,我就怕她的笑和对我的好,因为她看我的眼睛是发光的,贪婪、决绝、隐忍、充满欲望和有所求的光,那时候我便明白了,在她眼里,我是一棵摇钱树,一棵潜力极大的摇钱树,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我的。

于是,我认命了,不许自己去想未来,因为我的未来是她的,跟我无关!

直到那一天,我从西山拜佛回来,顺便下了马车在玉福祥买缎子。没想到当我买好东西回马车时,里面居然缩着一个女扮男装的俏丽姑娘,她的眉毛弯弯的,十分好看,眼睛黑亮灵动,也很漂亮,只是此时这双漂亮的眼中满是焦急和祈求。她尴尬的冲我拱手而笑,那温婉的、略带歉意的笑令我莫名的对她生出几许亲近之感,我回以轻轻一笑,不动声色将她带了回去。

命运真是奇妙,我以为自己救了她,没想到其实却是她救了我!从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在她的手里改变了。如今回想起来,仍让我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你今天救了我,你想我怎么报答你呢?有什么要求千万别客气啊!”她潇洒的笑着,慷慨爽朗,自信满满,仿佛不管我提什么要求她都能满足我似的。我自嘲的笑了笑,心道我想离开这里,我想跳出风尘,我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你能给我吗?不,不能吧!

我眉头紧蹙,信手拨弄琴弦,却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她望着我的眼睛渐渐发亮,“你先别管我,我有法子救你了!你会唱歌吗?嗓子怎么样?弹琴也好吧?快弹弹唱唱给我听听!”她兴奋的说了一大串话,听得我莫名其妙,结果又莫名其妙的照她说的做了。没想到她果真有救我的法子,她说她有法子让我卖艺走红,然后摆脱妈妈的控制。她会那么多好听的曲子,她随口指点的舞步都那么新奇好看,她还巧舌如簧、利诱哄逼令妈妈签下了一纸协议,令妈妈后来想要反悔也毫无办法。

最令我吃惊同时也充满信心的是她居然说动了庆堂班的老板让我借场登台,办什么演唱会。庆堂班可是京城中最顶尖的戏班啊,连皇宫里的庆典都年年参加的,我居然可以在那里登台吗?我有点不甘相信,也有点胆怯。但她却鼓励我,说我一定行的,不然凭慧眼如炬的赵老板怎么可能答应呢?她还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让我一定要咬牙坚持训练,她一定会一步一步的帮我达成心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相信她,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实心实在的好,察言观色是我从小必学的技能之一,我感觉得到她的真心,无所求的真心。从那时候起,我依照她的吩咐,每天用她教的稀奇古怪的方法训练形体、强化体能、喊练嗓子、习学她所教授的歌舞。比我从小学的要辛苦很多,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因为我知道,这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别人。

对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每每要问总被她打岔过去,我便很识趣的不再探究,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虽然我的心中仍然充满浓浓的好奇和满满的疑惑,因为她每次出门似乎总是偷偷摸摸的。直到那天,我们从城外归来,又遇到了先前纠缠她的恶霸:太子府刘管家的公子。

她笑嘻嘻的、及其随意的应付着,我还以为不妨,哪知道她趁着那帮恶奴分心一脚踹了刘公子滚出老远,然后拉着我没命的逃跑,我这才知道大事不妙……

后来的情况更混乱了,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搅了进来,那时我才知道,她,玉容姐,是四阿哥府上的格格。我的心里乱极了,突然有种极度恐慌的感觉萦绕心头,呆呆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人群是什么时候散尽的。

“喂,姑娘,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直到一个极温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的心里没来由一暖,一转眼,不出所料,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灿若阳光的笑脸,很明朗的笑,让人觉得温暖,平静。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的笑脸,干干净净,温徇如春风,可是当时的我满心只被玉容姐的真实身份惊呆了,没有顾得上他的好意。我摇摇头没让他送,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但我知道他是一位阿哥,是当今天子的儿子,我怎么惹得起他呢!

我原本以为我与玉容姐的姊妹情分就此结束,没想到她还会来找我,一如既往的鼓励我、帮助我!我又惊又喜又不敢置信,暗暗感激上天垂怜,送给我这么好的一个姊妹!

后来,我的演唱会如期举行,她想出来的从门票中抽钱捐款救济贫民过冬的法子更是为我积攒了无数的口碑和人气,也将这场演唱会的名声掀上了天。

那天首次登台之前,我突然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慌,身子抖个不停,腿脚发软,有气无力,脸色发白。幸好有她及时出现。不知为何,赵老板劝解了我无数遍,我就是不能安心,可她一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一脸鼓励的说了那番话,我的心立刻充满了平静、自信和斗志。

没想到两场演唱会下来,赚到的钱还真不少,门票加赏钱两三千两的银子呢!更没想到的是我竟真的一炮走红,一夜之间名满京城,赵老板更是极其热情的挽留我,而妈妈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我重回翠红楼。幸好玉容姐想得长远,她拿出那纸协议,妈妈便无话可说,她当初之所以跟玉容姐签订协议也许是算准了我们不会成功的吧?若是我们不成功,玉容姐便白赔给她一千两银子,若是我们成功了,我的事她便再不许管,我给她挣够一万两,她便还我自由。于是,我仿佛看见了自有的曙光!心中,也越发的感激玉容姐姐。

凡事有利皆有弊,我更没想到的是一夜成名之后麻烦也紧跟而来。六王府的铁贝勒、西城王家少爷、九门提督大公子等等惹上门来,让我手足无措不知应对。赵老板一片好心帮我赔笑脸打圆场,却连累他挨了两记响亮的耳光,正不知如何收场,没想到他出现了。他浅浅的笑着,举手投足一派率性潇洒,话说得客客气气如行云流水却含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凛然,我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怒意,转向我时又那么温柔似水、饱含关切,让我原本惊慌失措的心霎时如退潮的沙滩,平宁安详。

这时,我才知道他是十三爷,当今皇上的十三皇子胤祥。赵老板轻轻捅了捅发呆的我,我忙上前施礼道谢,虽然他也和铁贝勒他们一样是皇室宗亲,可他给我的感觉却那么不一样。

果然,他朝我微笑摆摆手,忽然凑近我身旁低笑道:“绾绾姑娘不必客气,你是小四嫂的朋友,我帮你是应该的!”

他潇洒的离去,那灿若星辰的笑容和绰约如银的背影不断闪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的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有十三爷照拂,绾绾姑娘,你以后可就高枕无忧了!”耳畔传来赵老板似若暧昧、笑眯眯的话语,却像平地一声惊雷,将我从半痴半惘中惊醒过来。我的心没来由的一痛,渐渐往下沉,沉到卑微的尘埃里。

“赵老板,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好,当心祸从口出!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我等可以招惹的起的!”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竟无法入眠,那一夜,我第一次那么厌恶自己,为什么我是这样的卑微低贱呢?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站在他的身边,牵他的手,对他微笑!天,我在想什么!

没想到还能再见他,闹市之中我的马受了惊,马车被惊马拖着横冲直撞,街面上一片尖声喊叫,我也被撞得东倒西歪、头晕目眩。一声长喝之后,惊马仰天嘶鸣,猛的刹住停了下来。我回神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婉俊朗的脸,此时满是焦虑和关切,我的心轻轻的飞了起来,腾云驾雾一般的不真实,脸上热得厉害。慌乱躲开他关切的双眸,垂首微笑道谢,竟有些结结巴巴起来,心都要跳出胸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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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61章 绾绾番外(二)

他送我回去之后正要告辞,没想到玉容姐姐来了,还带来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兰馨格格,她们给我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太后命我元宵节随庆堂班入宫献唱!

我立时惊呆了,吓得腿脚发软。面见太后、天子?我只是个卑贱的歌女,实在没有那样的胆量和勇气。玉容姐姐不住劝我,说只有太后撑腰,才能断绝那些打我主意的人的想法。我知道,可我还是害怕,我怕一个出错便枉送了性命。玉容姐姐何等灵透心肠,微笑着说太后最宠的便是十三爷和兰馨格格,她老人家的喜好他们也是最清楚了解不过,有他们帮忙是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我试探着望向他们:他们会帮我吗?在他的眼中我竟看到一丝喜悦与期盼,我的心一松,竟带着几分窃喜与甜蜜。打那时起,我才发现,原来他的琴技如此高超,他的笛声如此美妙,非心性高洁、品格超凡、心胸豁达者不能为也。他竟是这样一个雅人,而我有幸得识,上天待我何其厚也!

御前献技那晚,尽管事先有了心理准备,当踏入那金碧辉煌、庄严肃穆、朗阔威严的乾清宫时,我还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触目所及,皆是金绣银线、花团锦簇、珠围翠绕,一切的陈设无不透着天上人间无所及的富贵奢靡,阵阵淡雅的甜香与贵妇们身上的脂粉香让我头晕目眩,几乎迷失在一片蕴郁的香海中。我偷偷瞟眼,对上了一双晶亮的黑眸,仿佛看到了引路的明星,那莫名慌乱的心也渐渐的平静下来。他的目中是毫无遮挡的惊喜与赞赏,我心中一甜,唇边漾起一缕微笑,竟有些飘飘然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竟那么在乎他的感觉与看法!

那一晚,我拼尽所能的表演,只为了让他看见我最美的时刻,为了不辜负他多日的指点提教,每每碰到他惊赏的目光,我便觉此生再无所求了!

许是我太卖力的表演,遭来了宫中嫔妃的侧目,后来才知道那是宜妃娘娘,话里话外讥讽于我,还连带上玉容姐姐。我心里一阵凄苦,一晚上的甜蜜霎时烟消云散。是的,我是个卑贱的女子,我在想什么呢?他是天家皇子,多么尊贵不凡,我怎么可以想他呢?就是做梦也不行!而且更让我气愤的是,连累了玉容姐姐,她为了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我早已视她为一生一世的恩人知己,我不许人如此污蔑她,哪怕让我付出任何代价,于是,我话里有话的回应了她,不想太后竟会开尊口打了个圆场,我心中一阵温暖,这个世间好人还是不少的。

皇上笑眯眯的要赏赐玉容姐姐,没想到玉容姐帮我说出了我不敢说的愿望:脱离贱籍!我惊呆了,她待我如此之好,我这辈子怎么报答她呢?而皇上,居然应允了,那一刻,我喜极而泣,从今而后我自由了!

我听从玉容姐的话,留在了庆堂班。

玉容姐问我喜不喜欢唱歌,我想了想,点点头,是的,我是真的喜欢,遨游在歌声的海洋中,让我感到灵魂都在飞翔,感到生命充满了阳光和激情。于是,玉容姐说:“那么,你就留在庆堂班继续唱歌吧,这也是一种职业,职业无分贵贱,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也没什么不好的!”听到这话,我顿时安心。而且,赵老板对我照顾有加,我也应该留下来帮帮他的。可是,十三爷却皱了皱眉,他说我如今不比从前,何必还混迹风尘呢?他愿意帮助我,照顾我今后的生活起居。我又惊又喜又甜蜜,可还是拒绝了,因为我早已经逼自己认清现实,我不能拖累了他的名声,让别人捉他的错处。

留在庆堂班的日子过得很充实,赵老板并未曾亏待了我,衣食住行与收入分成都合情合理,当然,我知道这里面定然有玉容姐姐和十三爷的作用。十三爷偶尔会来找我,听我唱歌弹琴,看我排练,兴致来了还会与我琴笛合奏一曲。每当此时,便是我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惜儿说我的眼底都是浓浓的笑。

我黯然惊慌,我这是在做什么?明明知道不可以,却不由自主、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如果将来堕入万丈深渊的只有我一人,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是我不能连累他,绝对不可以,他是那么潇洒爽朗、丰神俊秀神仙般的人物,我不能毁了他。

恰好此时,玉容姐姐也来了。这一次的她,眉间眼底含着不忍和闪烁,郁郁不欢,好几次欲言又止,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要说的事一定与十三爷有关。我的心一紧,原来我和他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了吗?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窥探这件事。

“姐姐可是为了十三爷的事而来?”她久久不忍开口,我不忍她为难,便笑着说道。

她惊异的望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沉默一阵,道:“你们志趣相投,本是一对,只可惜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拥有他的人生来去路,你若同行,谁知命运如何?绾绾,你应该懂得。”

“我懂,姐姐,我一直都懂。”我的眼睛湿润了,心仿佛被刀子划上了一道口子,这把刀子便是残忍的现实、我们彼此的身份。凭我的出身,又怎够资格嫁给他呢?可是,我还是不肯完全死心放弃,我说:“姐姐,我不在乎名分,什么也不在乎,哪怕做他的使唤丫头,我也心甘情愿!”

“绾绾,可是他怎忍心如此待你?他的府中妻妾成群,都是有背景来历的,她们若三天两头刁难你,岂不是让他平添烦恼?你呢?到时候疲于应付,你会快活吗?”

我的脑中“嗡”的响成一片,心中痛成一团,我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就这样被玉容姐活生生的摊开在面前,逼着我正视。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挖空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痛吗?已经不觉得了!只是空,空得仿佛自己也变得不存在了!

“姐姐,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咬着牙,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唇边一抹殷红的笑容,灿若晚秋的烟霞。

第二卷 第62章 扬州重逢

七月的扬州,晴空万里,骄阳似火,白晃晃的阳光由光磨如镜的大青石反射上来,晃花了人的眼,中午时分更是一丝风也没有,空气沉闷闷的,垂头丧气,仿佛整个世界都已静止不动。

胤禛端坐在办公房中,丝毫不受外间天气的影响,双目炯炯,一丝不苟的翻阅着手头的文件。一个多月了,许多事情已经理出了头绪,要不了多久便可完结。这主要缘于他整顿户部的手段太过雷霆,有了先例,再办这一拨,自然阻力小得多——因为没有谁敢当面跟他叫板。耍心眼试图蒙混过关的倒是不少,可又有几人能瞒得过他?

看了一个多时辰,颇有些昏昏欲睡,他放下手中公文,闭了眼养神,以拇指按住太阳穴轻轻搓揉,不知不觉便想起常常替他按摩的小女人来,唇边勾起一抹微笑:不知她在做什么!

门外一叠声脚步由远及近,胤禛睁开了眼,整整衣衫坐直,淡淡说了声“进来”,便见戴泽捧着封信口称“四爷”将信呈上。胤禛不接,只拿充满疑问的眼睛瞟着戴泽。戴泽忙道:“四爷,据门房说这封信是个花子送来的,只说了句‘故人来访’便走了。”

“故人?”胤禛瞬间将扬州一带的故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想不到会是谁,便接过了信,拆开一看,愣了愣,唇边的线条渐变柔和,眉头却皱着,轻斥“胡闹!”抬眼见着戴泽充满疑惑的眼光,神色一正,淡淡吩咐:“备马,去二十四桥。”

“现在吗?”戴泽愣住了,下意识瞟了一眼外边晃亮发白的地面和万里无云的晴空。

“对,现在!”

“嗻!”

当胤禛带着戴泽来到二十四桥时,放眼四顾,四下里鸦雀无闻,烟水茫茫,唯见波光跳跃,柳枝垂绦。正失望之际,忽闻哗哗水响,波纹四荡,一叶柳叶小舟从桥洞里缓缓撑出,船上俏生生站着一人,月白罗纱长衫,同色瓜皮小帽,眼波流转,肤如凝脂,咯咯笑着向他招手,不是玉容又是谁?

胤禛无奈莞尔,忙策马奔下桥去,趁着小船靠岸一跃而上,扳着她的双肩,又欣喜又抱怨道:“你怎么来了?胆子倒是不小,还敢跟爷装神弄鬼!”

玉容嘻嘻笑道:“在京城里无聊死了,又想你了嘛,所以就来了!怎么样,惊喜吗?”

胤禛一笑,拉着她上岸,道:“也亏你这么多心思,既然来了不直接去见爷还闹这么一出!你该不会一个人上路的?”他的声音徒然一高,声色转厉,灼灼盯着她,面色阴沉了下来。

玉容下意识脑袋一低,嚅噎道:“也不算一个人了,我,我是跟着一队商船下来的,一路上顺风顺水,安全的很。”

“这么说你这一路上是混在一大群男人中间了?还是浑身充满铜臭味的商人!”胤禛的恼怒了,捏着她的手也不知不觉加了劲。

玉容听了这话极是刺耳,使劲甩脱了他的手,揉着雪白手腕上一圈殷红的痕迹,冷笑道:“爷就这么瞧不起商人吗?奴婢倒是觉得一个国家经济兴不兴旺、富不富强,就要看商业发不发达了。商人货通南北、汇通天下,令全国各地互通有无、各取所需、互利互惠,是不可缺少的一个存在群体。若是没有商人,难道想喝茶自己种茶树、要穿衣自己种棉花、读书人自造文房四宝吗?商人怎么了,不够聪明的人还不配做商人呢,又不是种地,有死力气就行了……”

“住口!越说越不像话!”胤禛气得胸口发闷。为富不仁、狡诈阴险的奸商他见得多了,这些人勾结朝中大臣,聚敛财富、肆无忌惮,视律法如无物,此次扬州之行他也与这些人斗了个不亦乐乎,自然而然对行商之人打心底排斥厌恶,此刻听了玉容的话,哪能不气?他却不知,玉容的灵魂便是他口中的“奸商”,而且还是“超级大奸商”,听了他的话,当然觉得不自在。

玉容满不在乎的闭了嘴,眉目神态之间是毫无遮掩的不服气、不认同,仿佛在告诉胤禛:你是爷,你不许说我便不说,但是我心里还是那么想的!你管不着!

胤禛哪能看不出来,愈加气恼,一把拧着她的胳膊,咬牙切齿恨道:“行啊你,这一路上又长本事了!你搭的是哪条商船?爷倒要会一会是什么人,几天的功夫就把你洗脑了!”

玉容挣脱不得,气得大叫:“喂,爷,你放开我!咱们两个男人这么拉拉扯扯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这些话不过是我的小见识罢了,不是什么人说的,爷不信我也没法子!早知道辛辛苦苦赶过来相见,一见面就挨训,还不如不来了呢!大太阳底下您也不顾及顾及人家,光知道训人!”

胤禛忙松开了她的手,四下里望了望,松了口气。见她语含委屈,面上风尘仆仆,鬓角微乱,银白的衣衫上也沾着丝丝缕缕的灰尘印痕,显而易见是才刚刚到此地就急着和自己相见。他心一软,捏着她柔软如玉的柔荑,叹道:“罢了,为着那些不相干的吵架实在不值!咱们回去吧。”

玉容忙着甩开他的手,不理他不悦的目光轻笑道:“爷你又忘了吗,注意身份!”

胤禛脸上讪讪,尴尬苦笑,不觉望了一眼戴泽所在的方向,见他立在远处,悠闲的望着湖上风景,浑不在意,脸上稍缓。清了清嗓子,唤过戴泽雇了辆车,带着玉容往行在地去。

两人在扬州又呆了七八日,一切事宜处理完毕,正准备走京杭大运河回京,谁想又接到康熙折子,令他顺道往山东走一遭,视察吏况。于是,胤禛便带着戴泽、李忠、扮成小厮的玉容及一干侍卫转道山东,一路巡察一路回京。

这一日来至临沂,骄阳依旧似火,就连道旁的树叶也亮得仿佛抹上了一层蜡,死沉沉的一动不动,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低滞沉闷,没有一丝风。行在路上,不刻便汗流浃背,喉咙冒烟,喝多少水也没用,让人的心里平添了几分焦灼不耐。

好容易进了镇中,一行人找了间闹市中的客栈投宿。因时微服私访,胤禛一路上并不声张,只往闹市中茶楼酒肆去,不消什么功夫便可打听到地方官行事口碑如何。

这一天才刚坐下叫了茶水,便听到邻桌三五人在叽叽喳喳议论不已:一个说“真是怪事了!我家的水井十几年来都好好的,前两天忽然翻滚冒泡,水也浑浊了,味也变涩了,这两天简直不能饮了!”

此话一出,好几人附和,另一人呵呵笑道:“巧了!我隔壁张老爷子家那口井,干枯了好几年了,前两天忽然就重新喷水了,清澈甘洌,水质极好,呵呵,莫不是你家的水跑到他们家去了吧?”说得大家一阵发笑。

玉容端着杯子的手抖了抖,心底莫名的感到一阵恐慌,她不觉抬头向屋外天空,纯蓝的天空中,充满着一道一道平行的白云排升至远方,望不到边际。她怔怔的坐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忽又听到一个妇人扯着大嗓门嚷道:“小何,那只臭猫呢?又跑了!真是怪了,养了好几年的猫,这两天怎么中了邪一样上蹿下跳、没一刻安静!”

小何,也就是那店小二忙跑上前点头哈腰陪笑道:“老板娘别着急,那只猫多半又爬上树去了,等会小的就去找!”

玉容心更乱,趁着小二添茶时,遂开口笑问:“小二,最近镇上可有什么奇怪的事么?”

“客官是指?”小何愣住了。

“比如说猫猫狗狗、鱼虫鸟兽之类的有没有什么异常啊?”

小二轻轻“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挠了挠头,笑道:“客官一说,好像还真是的。这两天老听人抱怨,这镇上的狗疯了一般到处乱跑乱吠,白天黑夜的不停歇;还有家里养的鸡啊猪啊骡子啊也不知怎么的,乱跳乱叫,闹人的很;啊,对了,昨天大中午的,街面上突然不知打哪冒出成百上千的老鼠吱吱乱叫跑出城去,被人踩死打死也不怕,疯了一样,怪吓人的……”

玉容越听越惊,一颗心七上八下,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唐山大地震。当初她有一位关系极好的朋友便是唐山大地震幸存的孤儿,曾经跟她讲过那一场浩劫来临之前的种种预兆,此时想起来那些预兆仿佛就在眼前,叫人心惊胆战。

第二卷 第63章 地震来临

胤禛见她脸上阴晴不定,目光闪烁不已,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便起身送她回房休息。回到房间,玉容望着胤禛,几度欲言又止,她想要告诉他心中所想,可又怕万一这只是巧合,岂非自己多事?

胤禛狐疑的瞅了她几眼,微笑道:“怎么了?容儿害怕吗?”

“嗯?”玉容不解,睁大了眼抬头望他。

胤禛揽着她嘲讽道:“自打你听了那几个百姓和那店小二说的那些话便神色不对,你也是的,怪力乱神的那些话何必放在心上?哼,爷还不信了,猫猫狗狗的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不成?多半是有人居心叵测、四散谣言,可惜爷没空,不然非把此事查个透彻不可!你乖了,有爷在,不妨事!”

玉容顿时哭笑不得,敢情这位四大爷倒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还以为怪力乱神呢!玉容忍不住脱口急道:“不是的,爷,这,这一切很可能是地震之前的征兆,我,我是心里害怕!”

“地震?”胤禛脸上抽搐了一下,皱眉道:“容儿,这种话不许乱说,若是传了出去岂不闹得人心惶惶?”

玉容没法跟他解释地壳发生变化时,相应会产生某些物理、化学变化如振动、电、磁、气象、水氡含量异常等,往往能使一些动物的某种感觉器官受到刺激而发生异常反应,使它们恰好能感知到人所不能知的变化,嗅出其中的危险。她只是很清楚的记得朋友描述的唐山大地震,当即一把抓住胤禛的胳膊急急说道:“爷,我从前有位朋友,她的家乡发生大地震之前也是这样的,河里的鱼挤成一堆成群跳跃、蝙蝠蜻蜓飞鸟等成群结队仓皇飞逃、圈养的鸡狗猫羊不食不喝上蹿下跳狂叫不已、还有井水突然变异、好好的平地猛然下沉——对了,爷你瞧外边的云,像一条条直线一样排列的那样整齐,是不是很奇怪?而且这两天爷不觉得天气热得奇怪,叫人莫名其妙的焦躁不安吗?”

胤禛凝神望着窗外的云,似在思索着什么,好一阵方道:“爷倒是记得古书中有‘昼中或日落之后,天际晴朗,而有细云如一线,甚长,震兆也。’的记载,看起来似乎也像,可单凭这样就下定论,是不是太武断了?”

“爷,人命关天的事,再犹豫只怕来不及了!快些让这里的人躲到城外空旷之地才对。”

胤禛摇摇头,道:“就算爷信你,镇中百姓未必会信,若要让他们躲避到城外,除非官府强制。可是容儿,如果到时候没有地震,你让爷怎么交代?皇阿玛若知道了,岂不责怪爷恣意妄为、扰乱人心?”

玉容顿时呆住了,不错,未曾发生的事,谁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句肯定是。万一不是呢?这么大的责任谁负得起?即便康熙不怪罪,胤禛也势必会受到朝中大臣及诸位兄弟们明里暗里的嘲讽,说他宠自己的小妾不知天高地厚,什么玩笑都敢开!难怪“有关专家”说起话来总是模凌两可、似是而非,对于未知的事谁也不敢担保那万事皆有可能的“万一”,古今本来同理!

玉容瞧着胤禛,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不错,自己确实不敢肯定这次地震会不会发生,但是自己敢肯定胤禛就是将来的雍正爷啊!也就是说,这件事无论成败,对他的仕途根本不会造成致命的影响,既然如此,她还怕个什么!

心念及此,玉容精神一振,斩钉截铁、信誓旦旦、不容置疑向胤禛道:“爷,你信我这次,早则今晚,此则明后天,一定会发生地震!爷快点想办法疏散百姓吧,不然酿成大祸,爷又于心何忍?”

“容儿何以如此确定?”胤禛身形不动。

玉容想了想,道:“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动物在某些方面的感觉往往要敏锐过人,比如狗的嗅觉、猫头鹰夜间视物的本事都不是人所能及,如今这镇上这么多动物举动异常,爷就当真一点都不觉奇怪吗?”

胤禛想了想,到底又命随从四下细细打探,听了回报亦疑心大起,便立刻去了趟县衙,命县官在天黑之前将城中所有百姓遣到城外空旷之地,对外只宣称要排查藏匿此地的凶恶反贼。镇中百姓怨声载道,有骂官府的,有骂反贼的,也有自叹倒霉的。于是,除了些许刁钻滑怪之徒东窜西藏继续躲在镇上家中,绝大部分人都带着干粮出了城。虽然临沂不是什么大镇,但上千户人家集体出城,三五成群、或坐或卧聚在城外谈天说地,也可称一大奇观。幸好时属炎夏,晚间清风送爽,倒比镇上更好入眠。

夜已渐深,除了几处火光,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胤禛盘腿坐在火堆旁沉默不语,时而望望天际,时而望望人群,忽又掉头望望抱膝沉思的玉容,暗忖自己是中了邪了,被这小女人一撺掇便头脑发热,办了这么件荒唐事!他轻轻叹了口气,开始寻思怎么善后,尤其是怎么跟皇阿玛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