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胤禛,你,你别吓我,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玉容的心缩成一团,拉着胤禛的衣襟,声音不受控制的发抖。

“十三弟他,唉,他也许还好吧!”胤禛勉强涩涩一笑,黯然叹息。

玉容猛的想起绾绾,脸色一变,几乎就要冲口而出,急急忍住,喉头轻咽,低声道:“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胤禛缓缓望向她,苦笑道:“说来话长!说起来,这事跟你也脱不了干系!”

“爷?”玉容瞪大了眼,疑惑不解。

胤禛背着手,仰天轻轻舒了口气,道:“容儿可还记得那个叫绾绾的女人?”

玉容的心揪了起来,低低道:“自然记得。”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胤禛轻叹,颇含责备道:“爷当时千叮万嘱,不许胤祥和绾绾扯上关系,你倒好,当面答应得爷好好的,背地里却撮合他们!唉!”

“后来,后来怎样了?”玉容无话可说,只得转了话题,轻轻问道。

胤禛瞟了她一眼,接着道:“哼,后来太子不知怎的得知了这事,控制了绾绾以此要挟胤祥替他做了不少不可告人的事,太子阴谋败露,被皇阿玛再次废除,终身圈禁,胤祥也没能逃脱,也被皇阿玛圈禁了!唉,好在胤祥说什么也不肯连累爷,无论太子怎么威逼利诱,他宁可与绾绾一同去死,也不肯做半点对不起爷的事、不肯连累爷,不然,容儿,爷今日岂能与你在此携手相伴!”

乍然闻此噩耗,玉容全身血液仿佛凝冻了似的,顿时僵住,脑中轰鸣一片,心跳快得差点换不过气来,她又惊又痛又悔,舌头打结,一字一字吃力道:“绾绾,绾绾,怎样了?”

胤禛淡淡道:“胤祥被圈禁之后,她服毒自尽了。”

“爷!”玉容惊呼一声,心中骤然一痛,瞪着胤禛,语气中隐含责备。

胤禛捏了捏她冰凉湿腻的手,叹道:“当日胤祥求爷想法子保全绾绾,可是没想到,绾绾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她原本已经逃脱,却又折了回来,向皇阿玛自首,表示胤祥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她的蛊惑,而她早已和太子勾结在一起,故意引诱、设计胤祥。唉,皇阿玛听了岂能不怒?立刻就降旨将她赐死。也正因如此,老十三才是圈禁这么便宜,不然,唉……”

玉容身子一软,跌坐榻上,伏在几上,泪水簌簌而下。胤禛轻轻拍了拍她颤动的肩头,柔声道:“事已至此,你别难过了。”

玉容怔怔流泪,身子突然一震,脑海中霎时闪过一道亮光,太子怎么会知道绾绾和胤祥的事?她不自觉的想起微云,这事微云是知道的,忽又想起胤禛给她看的那份口供,她的心更乱了!微云,难道真的是她……

她闭上眼竭力想要理清思绪,结果却是越理越乱,越想越燥,微云优雅高贵的笑脸萦绕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她还是不能相信,美如仙子的她会做出这等卑鄙之事来!

暗暗打定主意,她不可以去找微云,总可以去找胤祥吧?说不定能从胤祥口中问出些什么来,她不能让绾绾白白死了!

“爷,十三爷是圈禁在宗人府还是他自个府上?没人为难他吧?”玉容寻思已定,拭了拭泪,向胤禛问道。这些年在西北随着红岩谷众兄弟终日切磋,凭她如今的功夫,要悄悄去探望胤祥,根本不是难事。

胤禛道:“原来是在他自个府上,三年前已经放出来了!”

“真的?”玉容一喜,随即又蹙着眉,不解的望着胤禛。

胤禛道:“三年前,朝鲜国王不知听了谁的挑拨,屡屡派兵侵扰我大清边境,爷暗中让十七弟请求与老十三一起出使朝鲜,解决纷争,皇阿玛应允了。他们一去至今未回,不过边患倒是消除了,路途遥远,爷也不知那边境况如何。”

玉容好不失望,道:“他们就这么去,岂不是很危险?爷一点也不担心吗?”

胤禛瞟了她一眼,道:“爷和老十三是帮着太子办差的人,太子和老十三都出了事,虽然没有证据把爷搅进去,但皇阿玛心里多少会有疑影。爷当时只好急流勇退,一时不问,闲散在家,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老十三,若是被人做了手脚岂不坏事?既如此,反倒不如让他远远离了这个是非圈。再说了,难道容儿忘了你当年交给爷的那把匕首吗?”

玉容一愣,恍然大悟,高丽国是唐时候的称呼,清朝称之为朝鲜。那把匕首还是当初从九阿哥胤禟手上抢来的呢,想起往事,再想到前些时日胤禟那冷冰冰、百般忌防得态度,不由感慨万千。她转念一想,不觉又笑道:“爷就不怕容儿当初撒谎吗?”

胤禛忽然瞪着她,道:“怎么?难道你当初是骗爷来着?”

“不,不,没有,”玉容忙笑道:“开个玩笑罢了!爷放心,只要十三爷和小十七把那把匕首献上去,朝鲜国王高兴还来不及,断断不会为难他们的!他们不回来,或许有别的原因吧。”玉容心道,原来这把匕首是如此回到朝鲜国,倒还真是始料不及了,只不知,后来怎的又到了她祖父手里,兜兜转转,祖父又把它赠给了自己。忽然鼻子一酸,她似乎好久好久没有想到祖父、母亲还有弟弟了,前世那么遥远,三百年的时间与空间足以隔断亲密的血缘和亲情,如今她所眷恋的,只有眼前这个男子了!她不禁暗暗问自己,如果有机会回去,她还愿意走吗?!

“但愿如此,”胤禛叹道:“爷也琢磨着叫人去寻一寻他们,也好放心。唉,皇阿玛真不知是怎样心思,他们走了之后,也不闻不问。”

“爷,既然皇上不表态,爷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爷放心,十三爷和小十七一定会好好的回来的!”

“乌先生也是这么说的,”胤禛轻轻一叹,抚着她笑道:“可不知怎的,听了容儿的话,爷心里才平静多了。”

玉容笑了笑,心道:可是我却不能平静,微云,难道她真的变了?

第四卷 归来 第196章 中秋惊变

转眼又到了八月十五,胤禛照例与那拉氏进宫领家宴赏月。临行前,他突然表现出十分心神不宁的样子,握着玉容的手恋恋不舍,久久不肯松开。

八月十五,团圆佳节,对他来说却是噩梦,这么多年来,每到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对着那当空皓月,他的心便格外的痛,对月长吁,黯然伤神,默默的想着她、念着她、盼着她。

他们是在这一晚开始,也是在这一晚结束。相依相伴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从她走的那天起,他最怕过的就是八月十五。

“爷,快去吧,再不去可要迟了!容儿等着你回来!”她浅浅的笑着,如那日一样温柔的语气,一样温婉的笑容,替他轻轻拂了拂衣襟,整了整衣领。

胤禛没来由警惕起来,眼睛一眨不眨,仔仔细细、充满探究的注视着她,仿佛要从她眼神里、面容上、行动中寻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一般。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玉容奇道。

“容儿!”胤禛将她按入怀中,叹道:“容儿,爷好怕,好怕如那天一样,一回来,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玉容心中一怔,吻了吻他的唇,脉脉柔笑道:“爷,容儿还要等着你赏月呢,你早去早回!你不回来,容儿便不睡觉!”

胤禛心头一宽,笑道:“好,等着爷!”这才笑着去了。

因是过节,对府中仆从管得也松了些,下人们都呼朋引伴、三三五五聚在一起过节,玉容提前叫李忠跟玉珊打过招呼,天一黑,玉珊便准了清梦斋各人自去赏月玩耍,自己在灯下等着玉容。

玉容找她本是有事,见了面只寒暄几句,便神色一凝,道:“小山,这些年你可见过八福晋?她过得怎么样?”

玉珊一怔,寻思一回,迟疑道:“奴婢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府中照顾弘历,也就前年升了侧福晋之后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宫里的家宴,一次是今年年初我们福晋生日她过来祝寿,奴婢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应该挺好的吧,八爷对她向来好的。”

玉容沉吟未决,忽又问道:“那么八爷呢?八爷怎么样?唉,算了,你自然不会知道!”玉容不禁苦笑。

玉珊有些纳闷,不知道主子为何如此关心八爷八福晋的事,若是朋友之间的关心,又不太像!她不敢多问,笑道:“奴婢也不知主子想知道什么,不如奴婢叫人暗中打听打听,对了,云儿雪儿常跟着爷出门,或许她们知道什么也不一定!”

“我倒是忘了她们!”玉容猛然醒悟,正色道:“罢了,回头我问问她们吧,今儿我跟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许露出去,记住了?”

“奴婢明白!”

又说了一会闲话,玉容便悄悄折回书房,点起灯等候胤禛。谁知月移西窗,更深露重,屋中泛起淡淡的凉意,那满月的光华也渐渐暗淡下去了,胤禛还是没有回来。

玉容心头有些焦躁,墙上的西洋挂钟突然“当、当”的敲响起来,玉容吓了一跳,抬眼望去,时针已指向12了。烛火冷不防“噼啪”爆响,火花四溅,灯影摇摇,玉容的心没来由的一跳,思绪如受了惊的小鸟,有些惊慌失措起来,阵阵莫可名状的不安从心底深处袭来,令她心神不定、坐卧不宁,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借以宽慰,偏偏什么也抓不住。

“苏培盛,去外边瞧瞧爷回来了没!”李忠随了胤禛进宫,只有苏培盛留在内书房伺候。

“嗻,奴才这就去。”

玉容愣愣的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踏踏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倚着门框出神。

正在烦躁难耐,忽然听到外院大门吱呀响起,侧耳细听,似有多人脚步声,玉容大喜,仿佛心都飞起来了,忙奔出书房,站在廊下张望。

果然是胤禛回来了!只是他的脚步有些沉重,垂着头走在夜色中,仿佛说不出的疲惫和忧虑。玉容心一沉:又有事发生了!

“爷,怎么了?不舒服吗?”玉容挽着胤禛的胳膊,目光关切而急切。

胤禛剑眉微挑,似有些诧异她与自己的心有灵犀,随即紧紧握了她的手,眼神一黯,沉沉叹道:“太后,病了!”

“什么!”玉容的心骤然疼得缩成一团,浑身冰凉如坠冰窖,“她,她老人家现在怎样了?太医怎么说?要不要紧?”

“你别着急,”胤禛被她直愣愣的表情吓坏了,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太医说是受了风寒,休养休养也就好了。”

玉容稍稍放心,忽又担忧起来,道:“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风寒也不是小事,胤禛,她老人家,她老人家真的不会有事吧?”想起太后待她温柔慈祥,百般怜爱疼惜,不禁心中暗暗难过,一双含着水雾的大眼睛眼巴巴的望着胤禛,似在急切的盼着他的确定。

胤禛心中一沉,回想起晚宴中太后突然大咳然后昏迷的情形,内心也有些不安,再一想她老人家这一二年大病小病不断,身体越来越差,更觉情形不妙,一时心里也有些张惶。他想着玉容与太后向来亲厚,不忍她忧思过虑,便勉强笑道:“放心吧,皇阿玛已经下旨,太医们必不敢掉以轻心,过几日也就好了!”

“那,那你记得多打听打听,回来告诉我。”玉容没奈何,也只得按下心中的焦慌。

“这个自然!”

谁知太后这次的病不同往时,忽好忽坏,反反复复,总不能定。如此折腾了二月有余,越发不好了!她脸色蜡黄,目光散乱,脉息微弱时隐时现,还时常陷入昏睡,一睡就是小半天,连床也下不了!康熙侍母至孝,终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每日必定守护榻前,亲自过问太后汤药,又派人祭告天地、大赦天下,为太后祈福。

可惜,太后的身体依然一日比一日糟糕,气息微弱,瘦得脱了人形,原本苍黑的头发短短时日竟变得雪一般白,还大把大把的脱落。太医们都暗自摇头,请求皇上准备太后身后事,康熙心内悲痛,暗地里痛哭两场,亦知天命不可违的道理,只得命内务府照例准备。

**嫔妃、王妃福晋们日日守护慈宁宫,各皇子皇孙每日在慈宁宫外磕头请安,各人心头都笼着一片低低的乌云,宫里宫外一片凄风愁雨。雍王府中,玉容更是神情郁郁,忧思满怀,去了钗环脂粉,淡妆素服,吃斋抄经,日日跪在佛前替太后祈祷,明明知道这不过是徒劳无功,可是除了如此,她还能做什么呢?胤禛知道她与太后感情深厚,只得由着她。

玉容想要见太后一面的心思越来越强烈,终于忍不住向胤禛开口。胤禛有一刹那的迟疑,有些不忍拒绝,但终于咬了咬牙,双手紧紧扶在她的肩头,道:“容儿,这怎么使得,如今**嫔妃、福晋们日夜守在慈宁宫,那些人谁不认识你?爷不能让你去!”

玉容一愣,心一阵一阵的发凉,想起太后待自己的种种好处,如今她老人家重病在床,弥留之际,自己却连见她一面、送她一程都不能够,不由心内大悲,不可抑制的放声痛哭起来。胤禛又痛又怜,将她揽入怀中,语无伦次的劝慰着,劝到后来,却是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

这一日,诸皇子带着各自府中小阿哥们照例跪在慈宁宫大门外磕头请安,谁知慈宁宫的太监突然出来传旨:太后要召见胤禛。众皇子悄悄相视,各人目光中皆是了然,就是胤禛自己也知道,太后是念着玉容才传召他!想到此,心一酸,脸色有些苍白。

胤禛默默起身,垂着头随小太监进去,只见各位宫妃、福晋们齐崭崭全部站在廊下,静悄悄没有半点声音。只有德妃特意站在最外边,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胤禛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太后躺在宽大的红木描金五福捧寿八宝大床上,青白的纱帐钩在两旁,宽大的浅绿荷花银纹绸面被铺满整张床,太后单薄的身子盖在被下,恍若无物,仿佛一片轻薄的树叶。屋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空气沉闷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

胤禛轻步上前,跪在榻前棕色地毯上,磕头道:“孙儿胤禛给太后娘娘请安,恭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福寿绵长。”

“福寿绵长……”太后轻轻叨念,似笑非笑,似在叹息。胤禛的眼中立刻溢出泪水,说不出的伤感难言。

第四卷 归来 第197章 太后仙逝

“老四,你起来,坐下说话。”太后示意宫女扶自己靠坐起来,胤禛忙上前替太后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身后,又替她掖了掖被角,陪笑道:“太后今儿精神好多了,再养几日必定大好。”

太后轻轻笑笑,示意宫女退出去,命胤禛搬了椅子坐在自己床头。太后怔怔望着青白的帐顶,有些失神,半响忽低低叹了口气,道:“老四,可有玉容的消息?那丫头,好狠心哪!”说着双目一闭,泪水顺颊而下。

“太后,太后万勿伤神,太后保重凤体!”胤禛忙起身,从太后枕边抽出手绢替她擦拭泪水。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止住了泪,悠悠道:“她们一个一个都走了,兰馨丫头走了,容丫头也走了,就是绾绾,也走了!为什么你们这么狠,连个说话的人,也不给哀家留下,她们,她们都是可怜的女人罢了,碍着,你们何事!”她说的有些快,一句话说完未免气喘神虚,呼吸急促,带起喉头间一阵呼噜呼噜的痰涌。

“太后!太后万万保重啊!”胤禛大为着急,忙跪了下去,俯首在地。

“你起来吧,唉!”太后吸了口气,匀了匀气息,眼光轻转,抖抖索索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帕子大小、四四方方雪青色的软绸小包,四面用针线缝得密密实实。太后颤巍巍将包裹递给胤禛,喘息道:“这,这是绾绾临走前,托付哀家交给玉容丫头的,哀家本想,亲自交到她的手上,看来,看来是不能够了!老四,你,你……”

“太后,孙儿一定亲自交到容儿手里!”胤禛接过那软软凉凉的小包裹,心头一热,忍不住凑近前去,低低道:“太后,容儿她,她已经回来了!”

“什么!”太后眼睛徒然大亮,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的望着胤禛。

“太后,”胤禛跪着向前挪了挪,低声道:“容儿她真的回来了!她,她还给孙儿带回来一个女儿,她们娘俩如今就在雍王府上,太后。”

“好,好,”太后又惊又喜又悲,忍不住喘咳起来,瘦削的双颊涨得绯红,苦笑道:“哀家白疼她了!她回来了,也不来,看看哀家!”

“太后,您别动怒,等您好了,孙儿一定想法子让她来伺候您老人家!”胤禛忙替她捶了捶,低声安慰。

太后一怔,苦笑道:“是哀家糊涂了,她,唉,她不是那没良心的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四,生死有命,你叫她,不要太伤心了!”

胤禛鼻腔一酸,心中凄凉,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垂在身旁,低低道:“太后……”

“罢了,你跪安吧,哀家有些累了!”太后咳着,转脸向内。

“太后保重。”胤禛小心的将包裹收入怀中,跪下磕头,然后起身慢慢向后退去。

“老四,”太后忽然又叫住了他,低低道:“好好,待她……”

“是,孙儿明白。”胤禛心中凄楚,强忍着不顾一切让玉容入宫的念头,浑浑噩噩退了出去。

十二月十八日子时三刻,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病逝于慈宁宫寝殿,享年七十七岁,谥孝惠章皇后。康熙号恸欲绝,悲不能已,思及自身,亦年老体虚,华发渐生,牙松齿动,隐疾时时发作,料想亦去日无多,回首少年往事,更添伤感,人生苦短之叹油然而生,竟大病七十余日,连年也没好生过。

玉容得知太后殁后,亦哭倒在地,悲痛欲绝,在书房楼上净室供了太后牌位,替太后守灵,早晚上香跪拜。胤禛见她不到一月,身形消瘦,形容憔悴,神志郁郁,原本光洁细腻的肌肤暗淡无光,丰盈娇艳的嘴唇亦变得单薄无色,一双乌漆灵活的妙目盛满哀伤,不由心痛,好言抚慰,百般劝解,又将念儿带来府中,日日陪伴,玉容方才渐渐回转过来。

百日之后,胤禛才把太后交给玉容的雪青包裹拿了出来,玉容意外之余又有些动怒,不高兴道:“爷怎么今日才交给人家!”想着太后,心又复痛。

胤禛轻轻将她抱在怀中,在她颊上轻轻一吻,道:“爷生怕你睹物伤神,更增烦恼,所以想着缓一缓。爷是一片好心!”其实他是因为不知道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生怕玉容见了之后念起旧日情分,不顾一切要进宫看望太后,到时候必定要出意外,而他,已经经不起什么意外了!所以有意先隐瞒了下来。

玉容默默拿起剪子,一点一点的拆剪那密密的线头,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支两股金镶白玉梅花钗、一个缀着大红的同心结,上用金线绣着戏水鸳鸯,缀着长长的大红流苏。玉容知道这支钗是胤祥送给绾绾的定情之物,同心结大概是她的针脚,大概是才做好还没来得及送给胤祥的。她捡起同心结捏在手中呆呆出神,那热烈的大红那么刺目,深深灼着她的双眼。

她轻叹一声,放下同心结,见还有一张薛涛笺、一封信,便先展开那张薛涛笺,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淡淡鹅黄的笺上只有两个鲜红夺目的大字:“不悔!”分明是咬破手指所写,字体有些凌乱,显是写的十分仓促。玉容的心猛的下沉,手中似有千斤拿捏不住,禁不住眼眶一红,一大滴泪水“啪”的落在纸上,如一朵冷清的小花。

“容儿!”胤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伸手将那信笺拿过来,照旧折起放下,神情复杂,颇为不忍。

“爷还觉得她下贱吗?“玉容无力靠在他肩头,轻轻说道。

“自打你走后,爷才明白与心爱的人分离有多痛苦,那种刻骨的相思是何等滋味!容儿,爷早已了然,又怎会觉得她下贱?唉,可惜爷明白的太晚,辜负了容儿,也救不了她!”胤禛轻抚着她,低低叹息。

玉容唇边漾起一丝笑容,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心底莫名的伤感,暗想若是胤禛早这么想,有他提点,胤祥与绾绾未必会被太子所制。只是沧海桑田,人事变换,一切都不能够从头再来了!

玉容信手拈起最后那封信,轻轻取出,抖开一看,双目矍然大亮,低呼一声,双手无力垂下,顿时僵住了。胤禛吃了一惊,从她手里拿过信笺,只见上面亦是一行血字,写的是:千万小心八福晋,切记,切记!

胤禛心头一松,将信笺一折,冷笑道:“爷说什么来着?容儿,这回你可信了吧?”胤禛一拳砸在桌上,咬牙道:“不用说了,这个贱人一定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不准老十三的事她也有份,只可惜绾绾没有时间说出来!哼,将来若有那么一天,爷绝饶不了她!”想到那唯一与自己亲厚交心的弟弟胤祥这些年受的苦,胤禛心中徒然大恨。

玉容心中空荡荡的,扶着桌子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忽然想起胤禟,胤禟那么急切不许她去见微云,难道不是为了微云,而是为了她?可是,胤禟既然防着微云,为什么又与她密谋害胤禛甚至连胤禩都瞒着?玉容暗自琢磨,胤禟与微云之间关系一定非比寻常,微云的事他一定知道……

一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好容易定下神,她暗自决定,她必须要见胤禟一面。

不为别的,她绝对不许他们再害胤禛!微云熟知历史,她知道胤禛是下一任皇帝,如果她真有心帮胤禩,她绝不会放过胤禛。

“爷,以后,以后你可得小心些……”玉容忍不住有些害怕,脸色也有些发白。

胤禛反倒一笑,抚着她的脸颊,笑道:“容儿别担心,爷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爷就不信,那样一个女人还能算计得了爷!”

第四卷 归来 第198章 引起疑心

玉容借口要替太后做法事,便一人住到了南城的远山寺,那是离京城较远、一座没什么名气的小寺,正因如此,无人认识更方便出入。胤禛知道她这些日子忧愁过度,也愿意她出去散散心,只是想着没人保护有些不放心。玉容便笑道:“若是有人真能难为了容儿,爷派人保护也未必有用!容儿即便打不过人家,还能逃不了吗?”

胤禛一想也是,她的武功比之从前不知高出多少,便笑道:“既然这样,那你多加小心,每天记得叫人给爷带个平安信,等爷休沐就去接你!”

玉容万万料不到,才到寺里第二天,就更八福晋微云打了个照面,虽然及时闪避一旁,但她依然清清楚楚见到微云身子明显一僵。

她怎么也没想到,微云这些年为了胤禩,与胤禟私底下做了不少的事,她本不是个狠毒之人,做了亏心事难免心中不安,便特意捡了这所人迹罕少的小寺庙时时参拜以求内心的安宁,却不料时隔七八年之后,居然会看到玉容!虽然只是一错眼,但她敢肯定自己看到了!

“你们刚才可看到有人?”微云问身边侍女。

侍女们都摇头说没有见着,只有贴身心腹小萍说见着一个人影,像是个女的,只是没看清长相。微云稍一沉吟,一甩帕子,道:“走,去见方丈!”

微云来远山寺拜佛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多年以来她时常来此,出手又大方,是以方丈及寺里十来位僧人都十分敬重巴结她。

她径直带人来到方丈住所,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便问方丈寺中可有来过什么香客?

方丈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笑道:“小寺地处偏远,除了附近村民偶尔上山烧香,哪里会有什么香客!今日除了夫人,就只有一位替病中丈夫求签的民妇,这会正在侧堂跪拜呢!”

“快带我去看看!”

微云在门外悄悄看那民妇恍惚便是那道人影,满心失望,扭头低低向小萍道:“方才那道人影,是她吗?”

小萍揉揉眼睛细看,笑道:“好像是的,奴婢记得是穿着白衣裳的。”

微云愣了半响,默然叹道:“但愿是我看错了!”心底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安起来,匆匆下山去了。

方丈带着两个小徒亲自送她下山,突然深深吐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急急回寺,向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的玉容陪笑道:“女,女大王,小僧已经依照您的意思说了,您,您……”

玉容“嗤”的一笑,起身拱手道:“多谢大师了,你的师弟们捆在后边,自己叫人去放吧!我还要在你们这住些日子等我手下人来,喂,记住了,好生吩咐你的徒子徒孙们,别把我的事说出去,不然我叫人一把火烧了你们这鸟窝!”玉容生怕他们见自己一个人落单,会背地里起什么歹心,故意说起同伙,好绝了他们的想法。

“小僧不敢,小僧不敢!”主持暗暗叫苦,却不敢分辨,只好都依了她,从此叫人小心翼翼伺候着。又见玉容行踪飘忽不定,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更加心惊胆颤,丝毫不敢怠慢。

再说微云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她的目光向来锐利,不信自己会看错了。微云不肯死心,便下了帖子,轻各阿哥府里福晋、侧福晋们来府赏花品茗,想要借以暗中察看雍亲王府中各人的反应。

九、十、十四阿哥与胤禩向来走得近,他们府上的福晋们自然一请就到,她们一去别人也都愿意去凑个热闹,因此除了圈禁的大阿哥、太子及带罪在身的十三阿哥府中女眷,其余各人一齐都到了。一时间,八爷府中花枝招展,欢声笑语不绝,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微云生怕打草惊蛇,一时也不敢轻易开口,只是周旋在诸人中间,招呼得既亲热周到又客气体面。

“四嫂,弟妹好久没见着念儿那孩子了,今日四嫂何不把她带过来呢!那孩子聪明机灵,又是个好玩的,招人疼的很,我还真有些想她呢!”说话的是十四福晋完颜氏,当初胤祯把念儿带回去住了些日子,念儿嘴甜人美,天真可爱,上上下下处得极好,就连出了名的小心眼完颜氏也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微云的心中却是一动,她虽然没有见过念儿,但是她不相信胤禛没来由的会认她做义女,胤禛可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尤其是那个念儿那么能闹腾,这倒令她不自觉的想到了玉容。而且她也很好奇,为何胤祯也对她那么感兴趣?又听说念儿不过七八岁年纪,她心中更加起疑,心底隐隐的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了!于是便也笑道:“是啊,四嫂,反正咱们两家是隔壁,不如四嫂就派人回去接她过来,也好教我们都开开眼界,看看什么样的人品模样有这么大福气入得了四哥和四嫂的法眼!”说着把眼神暗暗往玉珊身上一溜。玉珊是玉容的贴身丫环,如果玉容当真回来了,别人不知道,玉珊十有八九却会知道!

果然玉珊眼光一转,眉尖不安一闪而过。

四福晋轻摇纨扇,含笑道:“只怕要扫了诸位嫂子弟妹的兴了,念儿那孩子如今住在圆明园里呢!”

“那么小个孩子住在圆明园,王爷和福晋就放心?”微云故作诧异。

“弟妹不知道,”四福晋微微摆头,耳畔流苏轻摇,笑道:“这是念儿那孩子自己要求的,她喜欢园中景致,不肯回府,王爷便叫云儿雪儿姊妹陪着她住在那里了。再说了,她在府中确实淘气的不成样!”

其他人听了倒不在意,微云亦一笑置之,心中却暗暗盘算,云儿雪儿本就是玉容的心腹,那么巧偏是她们陪着念儿住在园中?再说了,凭胤禛的脾气,再淘气的孩子他未必管教不过来,除非是他宁愿宠着,而除了他与玉容的孩子,她不信他还会宠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第二日,微云约了胤禟,告诉他玉容很可能已经回来了,而且就住在圆明园中,她让胤禟派人去查。胤禟眉棱骨一跳,下意识握住了拳头,迟疑道:“这,这消息八嫂是从哪里得来的?可靠吗?”

“是我猜测的,不过十九八九不会错!圆明园地广人稀,守卫并不森严,我想这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胤禟稍稍放了心,沉吟道:“八嫂打算怎么办?”

微云忽然警惕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看到他的心底,似要把他看穿。胤禟有些不自然,下意识避过目光。微云忽然叹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我只是想用她做诱饵罢了,毕竟……”

“好,我这就派人去试试!”胤禟当即答应,他宁愿自己再信她一次。

第四卷 归来 第199章 再次会面

胤禟的人暗中查访了圆明园,园中只有念儿、念儿的师姐春儿以及云儿雪儿等人,并没有玉容的行踪。这一来,不仅微云,连胤禟自己也暗自诧异。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玉容会躲在胤禛的书房中。

“你确定没有?如果你真的想帮你八哥,要对我说实话。”微云静静的望着胤禟,温柔的目光中透出的压力却如泰山压顶。

“八嫂,”胤禟自失一笑,迎着她的目光,神情有些疲赖慵懒,“我是不是真心想帮八哥,难道八嫂也要怀疑吗?确实没有!”

“难道是我一时眼花看错了?”微云暗自寻思,便笑道:“既然没有那也好,唉,她消失了那么多年,照理也不会莫名其妙再出现。”

“那倒也是!”胤禟微笑,心中却想,她当年既然可以莫名其妙的消失,这会再莫名其妙的出现那也没什么稀奇的!

胤禟万没料到,玉容居然会约他出城相见。他一惊之下,一个随从不带,第二日独自打马出了城,来到十里之外的芦花浦。

那是一片浅湖,滩上密密麻麻尽是高及人的芦苇丛子,平日里人迹罕少,正是个约会的好地方。正是四月暮春时节,碧绿的芦苇抽惠长叶,丰茂无边,如一片碧波涌动的海。

胤禟策马驰入那一片绿海,四顾茫茫,皆是随风层层涌动的碧浪,置身其间犹如一叶小小扁舟。他有些狐疑,皱了皱眉。

“九爷,我们又见面了!”

身后传来女子清脆明朗、带着笑的声音。胤禟心中没来由一喜,她的声音仿佛四月里最明亮的阳光,看不见一丝丝阴谋和欲望。就像她的人一样,她要什么、不要什么,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爷还以为今被人耍了呢!”胤禟笑着,一甩辫子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干净,一袭白衣被风吹得向一边斜斜飘飞,配上他俊美的脸型、明亮的双眸、高贵的气质,颇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感觉。玉容打量着他,竟有一刹那的惊艳。胤禛深沉,胤禩含蓄,胤俄憨实,胤祥洒脱,胤祯任气,而他,则是肆无忌惮的张扬。

胤禟笑盈盈牵着马缰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一身水绿男装与周遭环境几乎溶为一体,头戴同色瓜皮小帽,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脑后,身量纤秾合度,肌肤雪白,一张俏脸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双颊微显酡红,双目晶晶,如月射寒江,俏丽中透着三分豪爽,三分英气。

“上次在八爷府,多谢九爷相救。”玉容从从容容拱手施礼。

胤禟见她举手投足之间英气尽显,有模有样,不觉好笑,双手交叉随意松垮垮抱在胸前,好看的眉挑了挑,笑道:“你冒险找我出来,不单单为了谢我吧?而且我也当不起你的谢,因为我好像没有救过你!”

玉容眼波流转,耸肩一笑,道:“九爷,我不喜欢绕弯子!”神色一黯,忽然叹了口气,仰天望着悠悠白云,道:“我不知道微云为什么想要害我,我不怪她!我们是各为其夫嘛!如果换了我是她,也许我也会那么做的!”

各为其夫?胤禟眉毛挑得更高了些,有些想笑,静静的望着她,算是默认了。

“可是,四爷毕竟是你的亲哥哥,为什么你们要置他于死地?上次江南一行,真是好险!”玉容目光蓦然一闪,盯着他一字一字道。

胤禟微不可觉的颤了一下,面不改色心不跳,悠悠道:“这事没办成,四哥迟早会知道是我们干的!只是没想到他知道的这么快!”

玉容冷笑道:“你们的人被抓了活口,所以,你四哥和我不但知道这事是你们干的,而且知道是你和微云干的。”

胤禟疑惑的望着她,心中暗自寻思,不太相信。他和微云派出的都是死士中的精英,精英中的死士,就算被活捉了也定会服毒自尽,绝对不可能泄露半点消息。

玉容笑了,随口将那三人身形面貌描述了一番,甚至连他们的口音也一一说了出来,淡淡道:“我看的出来那三人都是死士,可我的人不让他们死,他们就死不了!要从活人口里问出想要的话,我有的是办法!”

胤禟目光闪烁,突然笑道:“难怪八嫂猜到你回来了会那么紧张着急!看来,是我疏忽了,能够悄无声息潜入八爷府的,自然非等闲之辈。”

“这些年我不是白混的!”

“你是想告诉我,让我们以后不要打四哥的主意?”

“不错!你们怎么争、怎么斗我不管,但我不许你们害他性命,不然,我不会饶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