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走吧”玉容立刻道:“她在这看着,我简直吃不下饭”

胤禛一怔,道:“那也好,打发她走咱们好用膳。只不过,这也太便宜了她”胤禛有些不甘心,想了想,他随即扬声叫云儿,吩咐道:“把丽贵人带下去,传朕口谕,丽贵人德行有亏,骄横跋扈,当众辱骂殴打同级的安贵人,该当受罚,让她到皇后那里领罚去”

云儿忙答应着去了,领着丽贵人去了皇后处。皇后心中雪亮:丽贵人得罪安贵人事小,招惹了容姑姑才是皇上所恼恨的。她虽不情愿,却知若不重罚,胤禛定会不痛快,便罚她当面向安贵人道歉,在佛堂跪了三晚,禁足半年抄写佛经。胤禛得知结果,这才罢了。

五月中旬,胤禛又带着玉容及皇后等妃嫔搬到了风景如画的圆明园。圆明园植被葱茏茂盛,有福海、后湖两个阔大无比的大湖镶嵌其中,无数弯弯曲曲的水道将之连接,水域面积十分辽阔,夏天风从湖面吹来,十分清爽宜人。玉容与胤禛便是住在九州清宴,后边紧靠着后湖,湖畔长堤遍植垂杨桃树,投下遮天蔽日的清凉。皇后与众妃分住散落在后湖周围的天然图画、上下天光、杏花春馆、山高水长,弘时弘历等已经开牙建府,胤禛特准他们各自带着福晋、一位侧福晋及皇孙入园陪驾,分住福海南岸的洞天深处各个院落。

九州清宴是一组建筑群,大致可分为中、西、东三部分。中部由南往北是一组雄浑威严的主建筑,依次是圆明园殿、奉三无私殿、九州清宴殿。其中圆明园殿的匾额还是当初康熙临幸御笔亲题,正大光明殿建好之前为圆明园正殿,也是胤禛日常办公议事、召见臣工的地方;三大殿两侧是两组建筑群:东边是天地一家春、泉石自娱,西边是乐安和殿、怡情书史、清辉阁,胤禛与玉容平日安歇在天地一家春,也有时住在九州清宴殿。

周遭佳木欣欣环绕,奇花灼灼怒放,合抱的参天大树投下片片浓荫,光影摇曳,珊珊可爱。殿后便是碧波如倾的后湖,近处遍植芙蕖,红花碧叶分外妖娆,有鸳鸯交颈嬉戏其间;远处波光潋滟,水天一色,白色水鸟盘旋而过,鸣声清越。凉爽的风带着水汽从湖面吹来,再热的天也觉不到酷暑的溽气,正是最好的消暑胜地。

美好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已是六月中旬了。年羹尧又传来军报,表示经过一年多的筹谋布局,今年一定可以结束战斗,打一个大胜仗回来,但是他有一个要求,就是钱粮供给一定要宽裕,以免影响士气。不是够,而是宽裕。

胤禛立刻召见允祥、允禩、张延玉等人商量,看看国库里还能拿出多少银子,宁可朝廷紧着些,也要先满足了年羹尧再说。既然他说得那么有把握,胜利在望,依从他也是该当的天地一家春西二殿中,玉容带着秀雅等人在做酸梅汤、清补凉、西瓜汁、龟苓膏、杏仁露、核桃露、杨枝甘露等消暑解渴的饮料,又命雪儿去冰库取冰,命秀清去库房取一整套的定窑白瓷莲花盏,几个人正玩得兴致勃勃,随伺在外的小太监小路子慌慌张张几乎是扑跌着进来,口内急急道:“皇上,皇上不好了”

玉容唬了一跳,皱眉喝道:“没规矩慌里慌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惊着皇上少不了你一顿板子”胤禛脾气本就暴躁易怒,加上极怕热,在炎热的夏日里脾气更甚,因此每到夏日,他身边伺候的大小人等,无不敛声屏气,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好逆了龙鳞。

“什么事?怎么又不说了?”玉容疑惑的瞅了小路子一眼,道:“皇上在圆明园殿议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

小路子被玉容那一声喝骂唬得清醒过来,吓黄了脸,哪还记得要说什么?听玉容问起,才回过神来,暗叫一声侥幸,咽了咽唾沫,规规矩矩跪下奏道:“姑姑,宗人府左宗令来报,二阿哥去世了”

“哪个二阿哥?”玉容愣了愣。

云儿却是脸色大变,道:“姑姑,难不成是废太子?”

玉容吃了一惊,忙道:“怎么回事?废太子好好的怎么会死?”废太子胤礽自康熙五十一年被废后一直圈禁在上驷院,这件事玉容倒是知道。

“宗人府说是病死的,业已移床。天气炎热,恐怕停不了几日,宗人府那边求皇上示下该如何料理丧事。”小路子忙道。

玉容仿佛没听见,只是眼光直直的发怔。她心中暗暗叫苦,心道圈禁了十来年都没事的废太子在胤禛继位第二年便去世,这话传出去只怕什么样的猜测都有,这下子可又麻烦了她瞟了小路子一眼,神色一凛,道:“当真是病死的?”

小路子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慌忙磕头道:“奴,奴才不知是,是宗人府——”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叫左宗令在起事房候着,等禀明皇上再说吧”玉容自知失言,他一个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太监知道什么?自己原不该那样问他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胤禛才疲惫的从圆明园殿过来,身上是规规矩矩的明黄色夏绸龙袍,袍身绣着平金八团庆寿灯笼纹,下摆是八宝立水纹。因为酷热,背后肩胛已是濡湿一片。玉容上前替他一边脱衣裳一边忍不住道:“皇上也是,这么热天何苦非要穿成这样?张中堂他们未必就会说什么”

“哪是怕人说什么?礼不可废”胤禛淡淡道。

玉容白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扶他到后边洗了澡,换了干净薄衫到窗前凉榻上坐下,又端上冰镇的杏仁露递给他,胤禛却不伸手去接,惬意的往后靠了靠,道:“喂朕”

玉容转眼一溜,云儿等不知何时早退了出去,只有湖面吹来的风阵阵袭来,凉爽沁人,吹得水晶帘轻轻晃动,为室内平添几分闲适舒逸。玉容一笑,往他身畔挪了挪,果然一勺一勺的喂了他半碗,直到他摇了摇头,便放下碗,依偎在他身旁,伸出纤纤玉指在他唇上轻轻拭了拭。胤禛拉她坐到自己怀中,握住她的手指在唇边吻了吻,脸上露出几许倦容,笑道:“乖乖陪着朕,朕歇歇。”

玉容只得噎下要说的话,哦了一声乖乖不语。谁知刚刚闭上眼的胤禛却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那一种欲言又止,矍然睁开双目,道:“容儿有话要说吗?”

玉容神色稍滞,终于抬起眼眸,缓缓道:“方才,宗人府来人了。”说着故意停顿,轻轻瞟了他一眼。

“宗人府?”胤禛果然起了注意。宗人府管的是宗室事务,一般是不太可能找到他这里来。“可有说什么事?”胤禛忙问。

玉容轻轻道:“说是废太子病死了。”

胤禛身子一震,显见一时呆住了。他的眼睛睁得极大,脸色变得又灰又黄,整个人仿佛脱了力一般松垮了下来,呆呆的望着前方。半响,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宗人府的人走了没有?”

“没有,我让他等在起坐处”玉容被他的形容吓了一跳,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胤禛轻轻嗯了一声,便高声叫苏培盛,让他把宗人府的左宗正带到天地一家春正殿。玉容有些担心,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柔声道:“皇上……”

胤禛笑了笑,用力回握着她,温言道:“乖,朕去去就来”

其实这一刻,胤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心底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越是想去咀嚼越是什么也咀嚼不到对他来说,胤礽与他的关系十分复杂。

小的时候,他养在孝懿皇后身边,胤礽则长在康熙左右,康熙忙于国事,常常把胤礽留在所信任的皇后宫中,所以,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随后大了些,又是一同入的书房,胤礽长他四岁,因小时与他玩惯了,在功课上常常教他,两人越显亲密,等于是半师的关系;后来长大成人、开牙建府之后,他又是他的臣子,带着依赖亲密自己的十三弟帮他做了许多事,他可以发誓,那时的他是真心实意要辅助他这个太子哥哥的,绝无半点私心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某些东西一点一点的起了微妙的变化,一毫一毫的吞噬着亲兄骨肉之情,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等到蓦然惊觉时,一切都变了,变得无法回到过去,变得往事不堪回首,变得一山不容二虎、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可如今,他死了。他死了,一切也都不存在了不管是愉悦的还是痛苦的往事,一切都不存在了就像一阵风吹过,了无痕迹,留不住,也握不住甚至往记忆中去寻找,也是件困难的事胤禛问了左宗令半个时辰的话,便传张延玉拟旨,追封胤礽为理亲王,谥号为“密”,按和硕亲王仪制办理丧事,又命理郡王弘皙阖府带孝尽人子之礼以及允弘曙、弘晫、弘曦、弘昉、弘春、弘昂等带孝尽礼,与废太子妃瓜尔佳氏合葬天津黄花山理亲王园寝。

回到后殿,胤禛心乱如麻,闷闷不乐,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默默的想着过往的片段,思绪起伏,感慨万千不能自已。玉容也不好说什么,默默的陪在他的身旁,半响,方微笑道:“皇上,淑慎公主那里是不是要……”

胤禛猛然回神,道:“这是该当的,叫云儿去竹深荷净苑告诉她,让她明日去灵前祭奠一趟,也算是尽了生身之孝了”

不多久,淑慎公主在两个贴身宫女的陪伴下来了。只见她一身雪青绣白梅花旗袍,素雅得恰到好处,浑身挂饰全无,脂粉颜色淡到极处,一字头上只缀着两点莹翠的碧玉星子,眼眶微红,星眸含雾,形容却依旧落落大方,端庄娴雅,雍容不迫。进得殿来,向前急走两步,一甩帕子半蹲下去,垂首柔声道:“女儿给皇阿玛请安”

胤禛见她这样,更觉心疼,忙抬抬手,道:“快起来吧,坐下说话,在园子里不需要这么多礼数。”

“是,谢皇阿玛”淑慎公主柔声答应,盈盈起身,落座。

胤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沉默半响,只道:“你明儿一早去吧,朕让苏培盛给安排好了。明早就不必过来请安了你的阿玛——唉”

淑慎公主手中紧紧捏着一方雪绉帕子,忍着泪轻声道:“女儿的阿玛是皇上您,女儿只是去送送二伯父。皇阿玛放心,宫里的礼数女儿都明白,绝不会错了礼数叫人取笑。”

胤禛心中酸痛,点点头,勉强一笑,温言道:“是个知礼的好孩子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闲了大可在园子里多逛逛,别闷出病来”

淑慎公主起身应道:“是,女儿谢皇阿玛关心。如今天时甚热,酷暑难当,皇阿玛也要多多保重龙体,别叫女儿悬心。”

胤禛点点头,笑道:“还是女儿贴心啊,朕有你这么个女儿是朕的福气”

淑慎公主微微一笑,道:“皇阿玛过奖了,有皇阿玛在,也是女儿的福气”说着轻轻一福,道:“女儿就不打扰皇阿玛了”

胤禛轻轻嗯了一声,目送她款款离去。尔后他颓然往后靠了靠,叹道:“这孩子,真是懂事得叫人心疼”转眼瞥见玉容在发呆,推了推她,道:“容儿怎么了?想什么呢”

玉容回过神来,忙笑道:“没什么,我是在想念儿,也不知她们现在在哪里”

胤禛随即想到太后,眼中一黯,轻轻叹了口气:为何自他继位以来,他们一个一个,都要离他而去呢……

理亲王的丧事办得很热闹,和硕亲王是亲王中的最高级别,丧仪自然不会含糊,何况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何况理亲王的儿子理郡王圣眷颇隆,何况淑慎公主亲临驾到祭奠灵前。因此,虽然是圈禁的废太子的丧事,内务府与宗人府丝毫也不敢含糊,更不敢胡乱应付。

第四卷 归来 第258章 圈禁风波

理亲王的丧事办得很热闹,和硕亲王是亲王中的最高级别,丧仪自然不会含糊,何况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何况理亲王的儿子理郡王圣眷颇隆,何况淑慎公主亲临驾到祭奠灵前。因此,虽然是圈禁的废太子的丧事,内务府与宗人府丝毫也不敢含糊,更不敢胡乱应付。

不过,有道是人多口杂。对胤禛来说,此事他已办得仁至义尽无半点挑剔,诸多朝臣百姓也是这样认为,但也有些人不是这么想的——说他惺惺作态、收买人心已是轻了,更有那一等居心叵测之人认为废太子之死根本就是一个谜团说得明白点,他们认为废太子根本不是所谓的“病死”,而是“他杀”,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凡这么想的人人心头都明白胤禛自认为问心无愧,根本没往这上边想去,玉容旁观者清,早预料到极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流言,因此自废太子去世之后,便一直命人暗中打听。很不幸的,果然被她猜中了她生怕胤禛知道后又生事端——依照他那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个性,是非要弄个清楚明白不可的而这一来,天知道又要牵连多少人。于是她便暗暗嘱咐宫中各人、暗示允祥等不许在胤禛面前吐露半个字。依照她的想法,时间长了,说的人厌了,流言自然会越来越淡消逝于无形。

不想,七月二十三日,宗人府的左宗正又来圆明园了恰是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刻,玉容与胤禛在福海中的蓬岛瑶台赏花钓鱼。蓬岛瑶台坐落于福海中央,四面环水,湖风凉爽,由三座小岛组成,各岛之间有覆顶的木桥连接,岛上遍植垂杨、榆槐、香樟、松柏等树,树树合抱,主干冲天,枝繁叶茂,其间又有许多桃杏、合欢等树,越加遮天蔽日,阴凉匝地,推窗即可垂钓赏荷,是消暑的最好去处。

这一日更是无比热闹,除了胤禛与玉容,允祥、淑慎公主、弘历弘昼带着两位小皇孙、小格格也在,玩得十分开心。

园外的左宗令急得团团转,陪笑着让人通禀。起事处的人没有资格随意入园,一层一层报到了九州清宴,留守九州清宴的云儿皱了皱眉,道:“万岁爷今儿好不容易得闲乐一乐,偏他们又来了你去问问,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明儿一早再来吧”

小太监忙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回来道:“左宗令说这事不是十万火急却也不小,若今日不得禀报皇上,只怕将来皇上追究起来担当不起”

云儿想了想,便道:“那就让他先候着吧,皇上这会也不知在园子里哪一处呢等皇上回来再说”

左宗令无可奈何,只好按捺下满心焦急,怏怏等在起事房,苦着脸不住叹气。

直到落日西沉,暮色临降,胤禛才携着玉容说笑着姗姗而来。回到天地一家春,胤禛一边由小太监服侍更衣擦脸,一边习惯性问可有没有什么事?云儿便回宗人府的左宗令又来了。胤禛神色一滞,道:“宗人府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老往圆明园跑?传进来罢”

胤禛万万没有料到,左宗令会带给他这样一个消息:圈禁在宗人府高墙深院中的大阿哥胤缇上吊自尽了“这是怎么回事”胤禛的眼睁得老大老大,浓眉深蹙,凶狠的瞪着左宗令。虽然他与大阿哥胤缇素来没什么感情,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不睦,到底他也是他的兄长。如今他莫名其妙的上吊死了,他可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胤禛越想越怒,脸一沉,冷冷喝道:“你们宗人府好大的胆子”

“奴才冤枉”左宗令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去,浑身筛糠一样抖了起来,牙齿咯咯打架。他磕头颤声道:“皇上明察奴才们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来啊”

“那大阿哥好好的怎么会自杀?”胤禛砰的一拍桌子。

“奴才们也不知道,”左宗令强自定了定神,道:“中午小太监过去送饭时就发现大阿哥吊在房梁上,救下来时已经气绝了。奴才们,奴才们吓了好大一跳,真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呀”

胤禛冷着脸一动不动盯着他,半响才道:“这些天可有什么人见过他?或者传递过什么话?”

“没有,没有大阿哥是圈禁之人,奴才们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传话传递东西、更不敢放人进去。”左宗令听了这话吓一大跳。他口中不得不这么说,实际上被胤禛一言点醒,他自己也不禁有些疑心起来。

“哼”胤禛道:“离了朕的眼皮子,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这些钱能通神、见不得光的事,他在做皇子时可见得多了只是积弊极深,对于这种官场惯例,他自知不可能断绝,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不过,如今既然出了事,就不能含糊过去“给朕好好的查,大阿哥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不,光你们宗人府还不够,会同刑部、都察院一块查,去吧”

“嗻,奴才这就去办”左宗令如释重负,有刑部和都察院参合进来最好不过,这样还可以分散分散责任。

刚刚转身欲退,他又回头单膝跪下,道:“奴才请旨,大阿哥的后事——”

胤禛沉默半响,道:“按贝子品级办理吧”

“嗻,奴才告退”左宗令得了圣旨,忙回宗人府复命去了。

这里胤禛犹自闷闷进入后殿,他是怎么也想不通,胤缇好端端的怎么会自杀?

玉容斟了茶递给他,轻轻道:“皇上真让刑部和都察院一起查这事?”

胤禛点了点头,放下茶碗,叹道:“朕怕宗人府搞鬼虽然胤缇十恶不赦,到底是皇阿玛的骨血,朕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玉容沉默着,轻轻“哦”了一声,心里却隐隐感觉不妥。这种感觉飘飘忽忽的,很淡,但却分分明明的存在着。

第四卷 归来 第259章 一波又起

不出三天,案子算是有了结果了。可是这结果,刑部、都察院、宗人府,没有一个人敢去君前奏对。最后,刑部尚书和都察院都御使结成同盟合成一线,异口同声的表示这事本来就是宗人府的事,理应宗人府自己去向皇上交差,他们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

宗人府的当家宗正无可奈何,更无理可驳,只得闷闷回去。后来,还是左宗正献出一计,让他去找怡亲王允祥帮忙。宗正听了这话如醍醐灌顶,连夜便乘车去了怡亲王府。

允祥看了卷宗暗暗叫苦,心中暗叹:四哥这回真是失策了这下子,太多人知道,想瞒都瞒不住“你明儿随着我一道去趟圆明园吧不过话我可说在前头,是福是祸,我可说不准,你自己自求多福罢”允祥淡淡道。

“十三爷”宗正哭丧着脸,愈加张惶。

次日,胤禛看到案卷后果然怒不可遏,脸色铁青得可怖,双目凌厉如剑,背着手大步大步的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真是气死朕了老十三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真是气死朕了”

“皇上,”允祥瞟了一眼跪在一旁瑟瑟发抖、把头恨不得埋进胸腔里的宗正,吞了吞口水,十分吃力道:“皇上稍安勿躁,这是胤缇小人肚肠胡加揣测,死了也是个糊涂人,皇上不必为他动怒”

“哼,朕才懒得理他”胤禛踱着步,恨恨道:“朕恼的是——”他重重的一甩手,终究没说。

他要死也不挑好日子,活着时与我作对,死了也要添一把乱胤禛在心底恨恨道。

除了玉容在胤缇死时便隐隐感觉不对劲,谁也没料到他的死因竟然是因为听送饭的小太监随口说了几句话。

刑部、都察院与宗人府要查清这件案子其实并不难,胤缇乃圈禁之人,只要把相关人等一一传来审讯,总会找到蛛丝马迹,然后就可抽丝剥茧,细细排查推理,找出真相。

当传问到当日送饭的小太监时,软硬兼施,细细盘问,终于问出了结果。

据小太监供认,大致的情形是这样的:那日他给胤缇送饭,随口说了句上月废太子病死的话,谁知胤缇听了立刻脸色大变,语无伦次的急急问他废太子得的是何病?什么时候病的?又是哪位太医去治的病?死的时候可说了什么?小太监哪知道这些,随口便说废太子是急病身亡,根本来不及传太医救治。然后,小太监又说得眉飞色舞,说废太子的丧事如何如何热闹、有排场、有体面,赏赐如何如何丰厚,连宫里的淑慎公主都亲临祭奠。但是据他说,胤缇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只见他突然呆呆痴痴起来,整个人失魂落魄的,饭也不吃,直着眼喃喃念叨着什么“病死?病得好,病得妙啊,哈哈哈哈……他终于动手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问到这里,会审各部司员吓得脸色苍白,心突突直跳,眼前金星直冒,差点没晕过去,不约而同叫停,不敢再问下去了显而易见,胤缇压根不信废太子是病死,并且认为很快就会轮到自己“病死”,所以,他干脆抢先一步自杀。

三部司员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大感头疼,心底更是大呼倒霉。自古牵扯到皇室骨肉之争的案子,大多都有不可为外人道的内情,谁碰上谁活该何况,胤缇所猜测的,在外边也有类似的传闻,就是他们自己也不敢说完全不相信。这么说来,胤缇之死完全是因为新皇容不下而主动了结,不仅是他,就是太子之死,新皇也有谋杀的嫌疑也就是说,真正的罪魁祸首乃是当今的万岁爷如果此案如实呈报到胤禛面前,谁也无法保证胤禛的反应有多强烈,然而不如实呈报也不太可能,三司会审,参与审讯的人员很多,纸里包不住火最后,刑部和都察院顾不得什么同僚情分,脖子一缩,一股脑儿推往宗人府。宗人府宗正急得没法,私下与允祥商量,恳求他帮着拿主意。允祥也吃了一惊,他不由暗暗叹息,心道四哥这回可算是失策了,他为显自己光明正大心底无私,故意命三司公开会审,谁知审出了这说不得、辩不了的结果不过,依照对胤禛的了解,允祥依然让宗正如实禀报,因为他亦心知肚明:纸保不住火,胤禛迟早会知道,如果他知道他们骗了他,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胤禛看了案卷,果然气得脑门眩晕,眼前金星乱冒,手脚乱颤,这是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结果废太子明明就是急病死的,胤缇这混账东西居然怀疑到他的身上?居然还说什么不堪受辱宁可自己了结?荒唐真是荒唐透顶胤禛越想越气,越想越怒,越想越不甘,顾不得思索,破口大骂起来,也不知是骂胤缇还是骂宗正或允祥或是别的什么人,允祥与宗正也只好一言不发的听着,由着他发泄。

好不容易胤禛发完了火,双目矍然一亮,如两道电光直直射向宗正,冷冷道:“查,继续给朕查”

宗正紧张的清了清嗓子,向允祥递去求救一瞥,见允祥不瞅他,只得硬着头皮、壮着胆挪了挪跪得僵硬的膝盖,试探着道:“皇,皇上,要、要怎么查?”

胤禛双眉紧蹙,露出十分阴沉的神情,死死盯着他,喝道:“你们看守不力,害得朕背了弑兄的骂名,朕没治你们罪,你还有胆问朕?”胤禛冷笑一声,道:“怎么查?哼,就查查外边都有谁在兴风作浪嚼舌头根,难不成还由着这谣言满天飞不成”

“是、是奴才领旨”宗正忙不迭满口应承,同时他心中也暗暗有底了:皇上是想借此对付八爷党允祥皱了皱眉,有些欲言又止,他担心的是因此而闹得人心惶惶,冤狱大兴,可是胤禛吃了瘪正在气头上,劝说的话他也不便再说,只得罢了。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京城里这两段“弑兄”的公案尚未了结,陕甘总督与西北大军粮道转运使李卫又有密折上呈。两人所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九贝勒允禟在西北不老实密折中说,允禟在西北与年羹尧打得火热,二人时时相互馈赠;允禟一个小小的贝勒,居然在当地自称“九王爷”,仗着自己有钱,结交官绅收买人心,排场大得不得了;更有甚者,允禟竟然暗中派人与京城里的允禩等人互通消息,密谋不可告人之事……

对胤禛来说,这真是一刺未除又添一刺,气得肝火大动,胸膈之间隐隐作痛,立刻下了一道密旨,命李卫将粮草转运一切事宜暂且交给副手负责,专心搜寻允禟不轨的证据。

不等胤禛吩咐,李卫早已着手搜寻证据,不到十天,便将允禟种种不法行为让师爷详细记载了下来,连同证人一道秘密送往京城,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截获了一封允禟写给留守京中儿子的密信,连同信差一起被活捉,自然也是押送进京。

胤禛接到这些东西,说不出的又气又恨,联想到宗人府宗正的禀报:允俄一伙造谣生事、辱蔑君上,他心中冷笑,决定要狠狠的严办——反正有了“弑兄”的作为,再加上“弑弟”又何妨?

纵然他爱惜名声,可名声已经被他们处心积虑的破坏,他就绝不会忍让。

一刻也不愿多等,一接到李卫回禀密折,胤禛便召来允祥详谈严办允禟、允俄的事。允祥心里打了个突,微张着嘴,呆了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胤禛见他不做声,心中十分不悦:这是唯一一个向着他的弟弟,他不愿意失去他的支持“十三弟,有问题吗?”胤禛勉强忍着不快问道。

允祥一脸犹疑,嘴动了动,终于缓缓抬眼凝视着胤禛,苦笑道:“四哥,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不叫“皇上”而叫“四哥”,胤禛心底原先的不悦顿时消了一大半,他冷哼一声,道:“这都是他们逼朕的,朕已经让无可让若再不严办,他们还以为朕怕了呢”特别是年羹尧,他虽然怒极,却还没到动他的时候,所以,他一定要隔山震虎,他绝不能让年羹尧和允禟勾结在一起,否则,他们一旦坐大,他想动也动不了了“可是四哥,这样,这样不太好吧?”允祥皱皱眉。废太子和胤缇才刚刚去世,又引起那么多猜忌蜚语,如今又严办允禟允俄,岂不是更证实了流言的真实性?若是因为如此,惹得八爷党惊惶不安之下铤而走险,谁也无法预知会生出多少事来,刚有起色的新朝新政只怕又要毁于一旦了而且说到“严办”两个字,允禟私交大臣、私通密函、自称“九王爷”目无纲纪僭越份位;允俄散布谣言,污蔑君主,也是大逆不道的犯上之罪,两人的罪名都够若夺爵幽禁终生的。允祥自己受过那幽禁之苦,到底是骨肉兄弟,想到此心头亦颇有不忍。

第四卷 归来 第260章 善后余波(一)

胤禛听了一股无名业火“唰”的直冲脑门,允祥向来护着他、顺着他,他万万料不到关键时刻他竟然不跟自己一条心胤禛心头涌起一阵妒意,凉嗖嗖的感觉细细的蔓延全身,他脸色一沉,气呼呼酸溜溜平静的问道:“怎么?你认为朕做得不对?”

允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琢磨着怎么好生想个法子劝解劝解自家四哥,没有注意到胤禛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了听他问自己,他顺口便道:“皇上有点操之过急了,依臣弟的意思——”

“老十三”胤禛气得一拍桌子大喊起来,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情不自禁身子一僵,垂下头屏着气一动也不敢动,允祥也愣住了,睁大的眼中满是讶然。“朕真是没想到,连你也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好,好,这才是朕的好兄弟,一个个都来背叛朕,不把朕逼死你们不甘心是吗既然这么想这把椅子,尽管光明正大的来抢,背地里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胤禛又气又急又心痛,忿忿怒骂不已。

允祥一听,惊得脊梁骨一片冰凉。这些话句句重如泰山压顶,句句都不是他所能承受得起的,他的脸色“唰”的白如蜡纸,“扑通”一声跪下伏地叩头,用无比凄苦悲痛的声音颤声道:“皇上,皇上皇上这话,是,是要臣弟的命吗臣弟、臣弟,咳咳——咳咳……”允祥一股气直冲嗓门,越急越说不出来,身不由己大咳起来,咳得搜肠抖肺,双泪直流,脸色涨出奇异的潮红,红中带白,白中泛红,衬着他格外明亮的双目,看上去十分奇异而虚浮。

当初胤禛打算将胤缇自尽一案交由三司会审,玉容便隐隐不安,如今的结果证实了她心底那一点若有若无的不安,她不禁十分懊恼——早知如此,她当初便该向胤禛提点才是玉容正要往前殿来找胤禛,恰好听到他们在谈严办的事,她便在后殿坐等,后来听到胤禛厉声喝骂,又闻允祥骇得咳个不住,她连忙一撩帘子奔进来,瞪了苏培盛一眼,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扶十三爷起来”

苏培盛一怔,慌忙一挽拂尘,快步上前替允祥轻轻拍着后背,一边搀着他的胳膊,道:“十三爷,您快起来歇歇,奴才给您倒水”早有小太监忙过来帮忙,手忙脚乱把气喘吁吁咳个不住的允祥扶着坐在一旁矮榻上。

胤禛如梦初醒回过神来,默默的坐着,目光殷殷,懊恼不已。允祥对他素来忠心耿耿,对他来说,他那番话确实太重了何况允祥当年圈禁时,为了绾绾之死痛不欲生,沉沦不起,作践自己的身子,元气已然大伤,放出来后不及调养又跋涉千里前往朝鲜处理边境纷争,劳心劳力,忧思成疾,身体更是日渐况下,如今胤禛虽然命太医好生替他调理,无奈重疾难返,又要操心国事,何况当年那一段心事他始终无法放下,他的身体状况便更加一日比一日坏下去,此刻受了胤禛一顿没头没脑、暴风骤雨般的发作,情绪激荡,一急之下,又犯病了。

玉容便走近胤禛身旁,瞟了允祥一眼,柔声道:“皇上,不如先叫十三爷回去歇歇吧,什么要紧的事明儿再说就是了”

胤禛瞅瞅她,又瞅了脸色蜡白如纸、容颜惨淡的允祥一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向苏培盛道:“到太医院去传陆太医给十三爷瞧瞧太医院那些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一点小毛病也治不好……”一边抱怨一边抬脚径自转入后殿去了。

玉容不由咬着唇忍笑:这个人还真是好面子玉容便来到允祥身边,道:“十三爷,皇上刚才是气坏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允祥勉强笑了笑,道:“姑姑言重了,我是皇上的弟弟,他有气不朝我发泄朝谁发呢?我么会认真计较?只不过,我是担心,唉……”允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手握成拳挡在唇边轻轻咳了两下,皱紧了眉头。

玉容下意识往胤禛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道:“皇上的脾性你还不知道?要他容忍不作为,只怕是难”

允祥沉默半响,苦笑道:“你说的不错,皇上受了这么大的冤枉,也难怪他心里有气可是这当口严办老九老十,不是正好落人口实吗?”

玉容点头不语。如此,外边的人越有理由相信废太子与胤缇之死大有可疑了,说不准,就连允禵那边,都会有意外“可惜,这事我又不能替皇上分忧”允祥万般无奈。他宁愿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反正他可疑无所谓,可以不在乎,但身为君主的胤禛却不能不在乎玉容不觉微笑,挑了挑细细的秀眉,道:“你帮他分忧?你怎么帮他分忧外头的人还不是一样把帐算在他的头上”

允祥听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和胤禛的关系非同一般,正如玉容所说,即使他做了什么,不用别人怀疑,就是他自己也无可否认:那绝对是胤禛的意思“难道,我们就该眼睁睁的看着四哥名誉全毁吗?”允祥不觉苦笑,头疼的抚了抚额头,转眼一瞥,却见玉容在怔怔发愣。他不禁诧异,眼睛猛的睁了睁,道:“姑姑,你,你在想什么?”

玉容却怔怔的道:“你说,这事咱们帮不了他,有没有旁人可以帮他呢?”

“什么?”允祥讶然。

“没什么”玉容耸肩笑了笑,道:“十三爷,你先回去吧,你的身子要紧。”

允祥无所谓道:“我的身体总是这个样子也没什么要紧,皇上那边——”

“十三爷”玉容打断了他,笑道:“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皇上想想,若是你因此有些什么不好,你让皇上心底怎么想呢?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皇上这边,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看着他,万一有什么事,一定派人去你府上”

允祥笑了笑,心中一阵温暖感激,道:“那也好吧,我就先回去了,若有事记得一定要派人通知我”

“我知道”玉容忙命小路子带着两个小太监搀扶允祥出殿去,又命人把允祥的软轿传了进来,亲眼看着他上了轿,这才舒了口气,拂拂阔大的衣袖,转身去找胤禛。

胤禛正在天地一家春后廊下背手临湖远眺,漠然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到身后轻柔细碎的脚步声,胤禛身子微微一动,却没转过脸去,直到一阵幽甜的香味窜入鼻端,一只温软的小手挽上他的胳膊,他才轻轻抚了抚她的香肩,淡淡道:“老十三,回去了?”

玉容轻轻靠在他肩头,嗯了一声,道:“皇上不用担心,十三爷老毛病了,休息一阵就好,不会有事的。”

胤禛似浑不介意哼了一声,却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偷听朕说话”胤禛自悔在允祥面前失言,脸上有些下不来,不由抱怨。

玉容诧异的挑了挑眉,微张着嘴,心道还没发作够?怎么连我也有了不是?还说什么“偷听”那么难听就算偷听吧,那也不是第一次了,至于嘛玉容有些不以为然,正准备说话反驳,胤禛又有些过意不去,也怕她顶撞自己弄得更不好看,便忙又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你陪朕走走吧”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玉容“嗤”的一笑,伸手环在他的腰间,仰起头向他眨了眨眼,道:“正午才过,大热的日头底下,去哪逛呢”

胤禛一愣,被闷热的暑气一熏,又见四下里一片寂静无声,怏怏无神,心中更加烦躁,气呼呼一跺脚,道:“哼,连这鬼天气也来跟朕作对”

玉容哭笑不得,心中大喊无语,有几分可笑也忍不住有些同情,胤禛极少会如此不分东南西北的胡乱迁怒、逮谁咬谁,可见他心底确实是烦透了想到此,玉容不禁低低叹了口气。

胤禛更是不痛快,皱眉道:“好好的叹什么气?方才朕说你一句,你也恼了?”

玉容不觉伸手,指尖轻轻抚揉他蹙起的眉头,柔声道:“容儿怎么会生皇上的气?容儿是觉得自己没用,眼看着皇上心烦却不能哄皇上高兴高兴”

胤禛默默凝视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她的指尖柔柔的抚着他蹙起的眉,带起凉凉的触感,仿佛他心底的烦恼也被她轻轻抚去,心底霎时拂过一片熨帖的舒适清明和淡淡的温暖踏实。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肩背,柔声道:“乖容儿,有你在朕身边陪着,朕心底便高兴得很了”

“那,刚才你还怨我偷听?”事实证明,玉容是个得寸进尺、顺着竿子便往上爬的人。

胤禛见她眨着一双妙目,含幽带怨的嗔着自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淡笑,轻轻摇了摇头,在她腮上拧了一把,无奈道:“你呀还真懂得记仇,心眼就针尖那么小”

玉容伏在他怀中,笑道:“谁叫你有的没的胡乱发作?还不许人记仇?”

胤禛不言语了,想起允祥,想起允禟允俄的麻烦事,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玉容见他不似先前阴沉,便试探着道:“皇上可是为九爷十爷的事烦恼?”

胤禛哼了一声,道:“证据确凿,朕有足够的理由收拾他们,何需烦恼?”

玉容也不拆穿他,道:“话虽如此,可是他们毕竟是皇上的弟弟,骨肉相残本就——,何况他们向来与皇上不睦,只怕有些人妄加揣测,认为皇上有意加害想拔除眼中钉也说不准十三爷的顾虑也不无道理,纵然皇上问心无愧,皇上又何必为了这事白白坏了自己的名声呢”

“名声?”胤禛苦笑着摇摇头,无比凄凉叹道:“朕还有什么名声别的不说,追缴库银、推行摊丁入亩,逼得那么多朝廷官员倾家荡产,毁了那么多乡绅土豪的利益,朕的名声早已给他们毁得干干净净了,又何必在乎多加一项弑兄弑弟呢?”

玉容怔怔的望着他,心底泛起一股酸酸的、辣辣的热流,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忍不住紧紧握着他的胳膊,仰起脸切切笑道:“可是,天下的百姓都说皇上是好人啊容儿在江南听到百姓们都这么说的”

胤禛听着她那极其认真的语气心中没来由一慰,却叹息道:“傻丫头,史书上的话语权可不在百姓手中,反正啊,朕这个暴君是当定了的”

“那,皇上后悔吗?”玉容忍不住动容,后世对这世的历史,她多少也懂得一些,她知道他说的没错,令她意外的是,他明明知道会是这样,为何他不设法挽回呢?

胤禛想也未想便摇头道:“朕做事从来不会后悔若说后悔,只有一件,”他抚上她的发际、脸颊、鬓角,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温情和怜爱,“朕当初不该让容儿离去……”

玉容耳畔“嗡”的炸响起来,她仿佛受了万钧雷霆般愣愣的回望着他,他的凝神,他的认真,他的深情,令她的思想仿佛抽空了、凝固了,眼里心里意识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别的酸酸的热流直涌入鼻、眼,她眨了眨亮晶晶泛着水雾的眼睛,心腔中有千万句话恨不得一下子掏出来,喉头却一片干涩,咽了咽唾沫,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皇上……”一头扎入他的怀抱,双颊绽放出最灿烂的鲜花,紧紧贴在他的心口。

“皇上,对于九爷十爷这件事,容儿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不知过了多久,快乐幸福得晕了头的小女人才回过神来,轻轻说了这样一句话。

胤禛没在意,仿佛没听见似的,将她揽在胸前,道:“朕有些倦了,陪朕歇一会,还有好些折子等着朕批阅呢”

第四卷 归来 第261章 善后余波(二)

胤禛没在意,仿佛没听见似的,将她揽在胸前,道:“朕有些倦了,陪朕歇一会,还有好些折子等着朕批阅呢”

玉容见她满面倦意,便没再继续说下去,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笑着与他回殿。

直到晚饭后,胤禛也没再提起这事。玉容本来还等着他问自己有何高见,预下了一大堆话准备侃侃而谈,她哪知道胤禛根本没相信她,认为她不过是随口安慰自己罢了,因此并不往心里去,更不用说主动问她了玉容终于按捺不住,撇着嘴道:“皇上,关于九爷十爷的事,皇上不想听听容儿有何办法吗?”

胤禛闻言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盯着她瞧了一眼,笑道:“等朕忙完了再说吧”

玉容大为不满,怏怏道:“白天时你急成那样,现在人家有主意了你反而爱理不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难道,皇上已经有好主意了?”

胤禛叹了口气,轻微的蹙了蹙眉,道:“朕还没想到什么好主意,也不必想,朕不是八贤王,没那么爱惜那种不知所谓的名声,朕要怎么做,没有人能够左右”

玉容忍不住抿嘴一笑,跪坐在他身后,圈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耳畔道:“那,容儿真的有主意,皇上也不听么?”

“你又要做什么?”胤禛警惕的扭过脸双目灼灼瞅着她,含着浓浓的警惕:“你若是跟老十三一样的心思、想要帮他们朕劝你快快打消这个念头,不然朕听了会不高兴”

玉容依旧挂在他脖子上,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盈盈道:“容儿是皇上的人,自然是跟皇上一样的心思,干嘛要帮旁的人?”玉容心底飞快的闪过一丝不痛快,何况那个允禟,人面兽心,曾经害得她那么惨她有病才会帮他不把那件事告诉胤禛已经够对得起他了胤禛疑惑的盯了她几秒,终于搁下手中的御笔,顺势把她拉过来靠到自己怀中圈抱着,笑道:“说吧你要是说不出个理由,朕饶不了你”

玉容坐直了身子,眼波盈盈一转,不紧不慢道:“容儿觉得,皇上可以把九爷的事交给八爷处理。”

“嗯?怎么说?”胤禛表情明显一滞,眼睛一亮,若有所思。

“依照八爷八贤王的处事原则,九爷犯了事,证据确凿,我想,他一定会秉公处理的。”玉容望着胤禛轻轻道。

胤禛怔了一会,眼中越来越亮,眉棱骨挑了挑,唇角泛起嘲弄的笑意,道:“你的意思是,让老八亲自处置老九?朕怎么没想到,朕还真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胤禛立刻就明白了玉容的用意。允禩与允禟关系非同寻常,这是人尽共知的事,把允禟交给允禩,表面上看起来是胤禛卖给允禩一个天大的人情,实际上是抛给了他一个极大的难题如果他藏了私心,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八贤王”的名声亦会毁于一旦;如果他秉公处理,看在旁人眼中,亦难免“薄情”之论,“八贤王”自然也就不怎么“贤”了甚至还会有人说他为了讨胤禛的欢心不惜牺牲自己患难与共的手足兄弟,这对八爷党也是一个很好的打击分离,至少,允禟的心腹门人心底难免存下芥蒂、埋下不满的祸根总而言之,这件事无论允禩怎么处理,他都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八贤王他想要保住名声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推掉这件差事,但是胤禛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胤禛不由大笑,捏了捏玉容的手,感慨道:“容儿,真难为你,想得出这么好的法子好,朕就依了你,不过,为了防止老八偷梁换柱,朕会让都察院陪他一同审理此案”

玉容秀眉飞扬,嫣然一笑,道:“这只是一部分,容儿还没说完呢”

胤禛来了兴致,将她揽了揽,忙道:“容儿还有什么主意,不妨一次说完”

玉容咬着唇,道:“我说了,皇上不会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