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什么时候真正生过你的气了?”胤禛白了她一眼。

玉容便笑道:“容儿要说的是十爷,对他,皇上大可放他一马。”

“为什么?”胤禛果然有些不痛快。允俄是个炮仗,整天挑三挑四、口没遮拦,第一个好惹是生非的,多次在人前装傻卖呆、插诨打科弄得他下不来台,碍于身份又不便跟他一般计较,如今逮着机会,他岂肯轻易放过。何况,他根本不信,允俄所作所为与允禩一点关系也没有,若不是允禩在背后拿捏大主意,允俄那般粗枝大叶的人,有些话决计说不出来,有些事也决计想不到“皇上,”玉容瞟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他虽然爱胡说八道讨嫌的很,可是他对皇上实在不能构成什么威胁。皇上不想见到他,大不了让他在府中闭门思过就是了,何必跟他计较呢?换句话说,如今已经查到废太子之死的谣言源头在他那里,若是重罚了他,只怕旁人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皇上是因为被十爷揭露出来恼羞成怒呢”

“胡说朕按律、按祖宗规矩办事,怎么是恼羞成怒了”胤禛大为气恼,忍不住拉下了脸一掌拍在几上。

玉容笑道:“容儿不过随便说一句,皇上就气成这样,这些话要是从别人嘴里出来,只怕要难听过十倍皇上要真这样,岂不是天天都要气呼呼的?”

“皇上,只要皇上轻饶了十爷,从十爷那出来的流言自然不攻自破,大家都会想,那些当然都是不可信的传言啦,不然,皇上如果连废太子、大阿哥都不放过,怎么会饶了十爷呢?”玉容见他不做声,便又接着说。

胤禛默然半响,怔怔的凝神思索,不知在考虑什么。终于,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先就这么着吧眼不见心不烦,朕明日就下旨让他闭门思过”

“这就好了,皇上”玉容大为放心,朝他柔柔一笑。

胤禛舒了口气,忽然双目有些迷蒙的望着玉容,若有所思的淡笑着。玉容心头一紧,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紧张兮兮道:“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胤禛眼神一变,十分感慨笑叹道:“容儿,朕真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本事没使出来,原本棘手的一件事,到了你手中轻而易举便解决了”

玉容嘴一撇,道:“容儿是个小气的女人嘛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女人的心思,尤其是小气女人的心思自然比旁人刁钻啦”

胤禛“嗤”的一笑,摇头不语,只轻轻将她揽在怀中抚着。玉容靠在他胸前,心中却默默苦笑,只有当允禩不再是人人称道的八贤王,他才能阖家平安、安然度日,但愿有一天他能理解她的苦心。这是微云恳求她答应的事,而她,已经亲口答应了此事果然不出玉容所料,允禩很快看穿了胤禛的用心,百般推辞不得只好接下这件差事,最终在确凿的人证物证之下,不得不在结案宗卷上签下大名,亲自拟了折子递呈胤禛,折子中说允禟罪大恶极,理应夺去爵位、圈禁宗人府。结果一出,全城哗然,除了张延玉等个别,大多数人都没想到出了名的八贤王会对手足兄弟下此狠心。胤禛自然照准,立刻派遣钦差前往西北捉拿允禟,革去贝勒爵位,只不过没有把他圈禁宗人府,而是把他圈禁在张家口。同时,允俄也被勒令闭门读书,府前不分昼夜站满了监视的八旗兵丁。如此,允禩便等于成了孤家寡人令玉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经此一事,允禩痛失心腹兄弟,反而更激起了满心的愤恨和怨念。如果说之前为了换取微云的平安,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从这一刻起,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与胤禛对抗到底,哪怕是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十月中旬,胤禛带着玉容及后宫嫔妃又回到了久别的紫禁城。十月二十四日,西北传来六百里加急捷报:叛军主力全被摧毁,阿拉布坦亦被乱箭射死,只有极少数漏网之鱼逃窜到了荒凉的北海一带,再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历时将近七年的西藏叛乱终于圆满的落下帷幕。

消息传到京城,举朝欢腾,山呼万岁。胤禛大为欣喜,终于解决了皇阿玛遗留下来的问题,自豪之感油然而生,不由他不意气风发不仅仅是前朝,后宫得知此消息后也是一片兴奋——倒不是懂得其中意义,只是因为皇上很高兴,所以大伙都跟着高兴。于是,众人又羡又妒的目光不由自主纷纷投向景阳宫的年贵妃:年大将军立了这么泼天大的功劳,年贵妃获宠的日子怕是不远了吧?

众人倒是没料错,年贵妃立刻受了皇上大量的赏赐:不但月例加倍,珊瑚、东珠、点翠珠宝首饰、玛瑙玉石、黄金白银、宋元瓷器、金镶玉宝屏、沉檀云降各种名贵香料、皮裘、平金绣绒羽缎、多罗呢、云锦缎、银丝杭绸等更是堆积得小山一般,听在众人耳中,就像心底扎了根刺。

第四卷 归来 第262章 年大将军(一)

众人倒是没料错,年贵妃立刻受了皇上大量的赏赐:不但月例加倍,珊瑚、东珠、点翠珠宝首饰、玛瑙玉石、黄金白银、宋元瓷器、金镶玉宝屏、沉檀云降各种名贵香料、皮裘、平金绣绒羽缎、多罗呢、云锦缎、银丝杭绸等更是堆积得小山一般,听在众人耳中,就像心底扎了根刺。

出乎意料的是,年贵妃反而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有多高兴,隐隐听说她暗地里还哭了一场,也不知是真是假。

只有鹃儿知道,自家主子是真哭了。虽然她没有当着她的面哭,那红肿的眼眶却骗不了人。

鹃儿哪知道年贵妃心中的苦楚?望着那些金辉灿烂、耀人眼目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她的心底有的只是涩涩的苦,仿佛吃了什么苦药一样,那苦味直泛到嗓子眼,吐不出,咽不下太迟了,一切的荣誉都来得太迟了如果十年前,她或许有把握凭着这大好时机去一点一点的占领、感化胤禛的心,如今,她却只能对着这一堆哑巴物价静静发呆、默默凭吊。她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再瞧她一眼,她从来就不曾在他心底占过哪怕立足的位置。所以,她只能在这些精美绝伦的御赐品中荒凉的品尝这份裙带关系所带来的荣誉胤禛原本传旨,命年羹尧将敌方重要将领押送进京,在凯旋门举行献虏仪式。年羹尧却给顶了回来,说是路途遥远,为了以防路上发生什么意外,还是就地处决的好。胤禛心中虽然不快,转念一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也就准了。另传一旨命年羹尧立刻回京复旨,替他庆功。

不料,一直到十一月底,年羹尧依然没有回到京城,在奏折中只说善后事宜尚未处理妥当,脱不开身云云。胤禛大为困惑,便问带过兵的允祥,这善后事宜难道非得主帅亲自处理吗?交给其他将领或者后勤可不可以?

允祥听了只是冷笑,却不说话。

胤禛倪着允祥,若有所思,好一阵才道:“老十三,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允祥轻轻舒了口气,微微仰头凝视前方,悠悠道:“其实他不是不想回来,而是时候未到”

“怎么讲?”胤禛越发疑惑。

允祥冷冷道:“他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不出足风头、耍够威风,怎么肯轻易回来?皇上,他是在等皇上的赏赐罢了”

胤禛眼皮蓦然一挑,脸色唰的沉了下去,握着拳头在腿上捶了捶,不做声。

“如果皇上想让他早日回京,那也容易得紧。皇上只要派遣钦差大臣摆足排场前去接他,他自然就会回来了”允祥淡淡接着说,仿佛在说一件轻描淡举的小事一般。

胤禛的脸绷得直直的,双目瞪着前方一动不动。“如果,朕不派钦差去请他,他便不回来?他敢么”

“他敢不敢,皇上比谁都清楚”

胤禛顿时哑口无言。他知道,他敢他已经不是当年门下那个惟命是从的小奴才,而是手握十万大军、飞扬跋扈的大将军他有什么不敢?而他,还偏偏拿他没办法。

“这个混账东西总有一天……”胤禛重重哼了一声,当即便道:“你马上拟一道旨,派遣钦差前往西宁迎接大将军回京,大将军赐穿黄马褂、赏双眼花翎、特准紫禁城骑马,还有,赏赐锁子金甲一副、龙泉宝剑一口、珊瑚朝珠两串、金玉如意各二柄、黄金二百两,还有,命沿途官员务必出郊十里亲迎,告诉他,当他回到京城的时候,文武百官及郡王以下王公也会出城接他”

“皇、皇上,这、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允祥不由得起了身,圆睁了满是疑惑的双眼。

胤禛瞥了他一眼,似苦苦忍耐般重重道:“朕就是要天下人都看看他的跋扈”

允祥愣了愣,叹道:“但愿他还有点良心,懂得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

“只怕,这是你我一厢情愿罢了”胤禛突然有些烦躁,不耐的摆摆手,道:“快去办吧,务必要让这个混账东西早日回京,不然……”堂堂一国大将军,击溃敌寇,打了胜仗,却迟迟不肯班师凯旋回京,甚至对催促回京的圣旨亦一再推脱,这叫人不起疑猜忌也难或许年羹尧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敢装聋作哑的讨价还价果然,当钦差大人到了西宁宣读圣旨、颁下赏赐之后,在部下面前出足了风头的年羹尧终于满意了,率了十二名心腹部将、三百亲兵鲜衣怒马、旗帜高扬、浩浩荡荡的启程回京,一路上自然逞尽威风,嬉笑怒骂肆意出言取笑侮辱地方大员,将谁也不放在眼里,就连派去的钦差,也受了他一肚子暗气,敢怒而不敢言,几乎可以称之为史上最悲催钦差年羹尧回到京城,见了出城迎接的文武百官,连马都懒得下,礼节性的抱拳作揖也省了,大喇喇的在马上居高临下扫视一眼,赏赐一个淡淡的笑容,便双腿一夹,策马扬长而去,反而将百官晾在那里。百官不由目瞪口呆,一个个杵在那不知所措,却是无人心中不怒有些耿直的御史言官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面色苍白,一口气差点转不过来。

第二日乾清宫庆功宴上,年羹尧又是摆足了派头,过了宴会预定开始时间两刻钟才带着二十名部将姗姗迟来。一进殿便率诸将恭恭敬敬磕下头去,说什么头天晚上喝多了今日起得晚误了时辰,罪该万死、甘愿受罚云云。

头一天钦差进宫复旨,在胤禛面前已经滔滔不绝说了一大通西宁见闻,胤禛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更是火上加火,恨不得立刻拿了他的脑袋不过,这一肚子火他不得不硬生生吞下,庆功宴关乎国家体面,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欢而散、草草收场。

于是,胤禛很大度的挥挥手,故作轻松爽朗笑道:“亮工太过小心了,这是人之常情,朕又怎会怪罪于你?不要为了这一些些小事坏了你我君臣之情分,快,都起来,快快入座吧”

“臣谢主隆恩”年羹尧四平八稳叩了个头,却不急着起身,反而挺直了身子向胤禛道:“皇上了解微臣、体谅微臣,不怪罪微臣,微臣感激涕零,不过,微臣不知在座诸位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怪罪年某人持功自傲、故意摆架子?如果是的话,不妨说出来,微臣也好解释解释,省得坏了同僚之情”说着,冷冽的眼光飞快的环殿一扫。

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僵着脸一言不发,大殿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静得可怕。

胤禛好不尴尬,袖中拳头握得一手冷汗,他暗暗咬牙匀了匀气,笑道:“没有的事谁要是敢起这样的小人心思,朕第一个便饶不过他亮工不必多虑,快入座、入座,今儿是庆功宴,咱们君臣都要好好乐乐,不醉不归”说着眼风一扫,众臣慌忙连声附和称是,大殿中的空气才又有了点流通的样。

年羹尧这才松了口气般露出笑容,响亮答道:“微臣遵旨”说着慢慢起身,微躬着身慢慢往后退,慢慢走到自己座位后,慢慢落座。在这整个过程中,分两列跪在他身后的十二名部将始终直挺挺的跪在当地,目不斜视,一动不动。胤禛觉得诧异,便又拱拱手,笑道:“诸位将军也别客气,都坐、都坐”谁知那些将军如铜铁打制的假人一般,纹风不动,直到年羹尧安安稳稳坐定了,使了个眼色过来,方才抱拳齐声答道:“微臣等遵旨”一齐起身、落座。

胤禛脸色微变,却端着酒杯高高举着,做出满面的笑容开始了宴会……

年羹尧这番张扬肆意、目中无人的举动,惹恼了胤禛,惹恼了王公贝勒,惹恼了文武重臣,然而此时此刻在这庄重的场合所有人都不得不咽下这口气,被迫配合年羹尧的表演,维持着表面的君臣之乐、盛世光景。只有一个人越看越怒,越看越按捺不住,决定要好好戏弄他一番。这个人,就是穿着太监服饰、侍立在胤禛身后左侧、原打算瞧热闹、见世面的容姑姑。

玉容打定主意,趁着给胤禛斟酒的时候忽然抬眼向他狡黠的霎霎眼,胤禛心中“咯噔”一下,回给她一个白眼,含着浓浓的警告。玉容眼珠子转了转,会意一笑,让他放心,胤禛再回以一个犹豫不定的眼神,玉容悄悄摆了摆手,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胤禛双眉挑得老高,终于舒展,微微颔首。玉容见他无异议,心中大喜,微微屈膝,趁人不注意,便退入座屏之后。

年羹尧耍足了派头终于收手了,众人推盏论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一时间郎阔的大殿中倒也一派其乐融融。侍宴的漂亮宫女婀娜多姿,像一只只灵巧的蝴蝶穿梭往来,端上来一盘盘美味佳肴,斟上一盏盏美酒佳酿。

第四卷 归来 第263章 年大将军(二)]

年羹尧耍足了派头终于收手了,众人推盏论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一时间郎阔的大殿中倒也一派其乐融融。侍宴的漂亮宫女婀娜多姿,像一只只灵巧的蝴蝶穿梭往来,端上来一盘盘美味佳肴,斟上一盏盏美酒佳酿。

不巧,一位小宫女在给年大将军桌前上菜时,不知怎的一个不小心竟把一盘油淋淋的红烧鳜鱼扣到了年大将军的怀中。年羹尧惊叫一声,淋淋洒洒的酱色汁水瞬间浸湿了他整个襟怀,那靛青滚边的一品大员官服算是毁了小宫女吓得呆了,半张着嘴脸上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僵着身子、扎着两只手不知往哪里放。喧乐的大殿中立刻鸦雀无声,众人情不自禁都望向年羹尧,个别伶俐的已隐隐嗅到什么意思。

年羹尧正志得意满、左右逢源高声谈笑,这一突如其来的一泼仿佛一盆凉水,将他的好兴致灭去大半,真是要多扫兴有多扫兴。他不由大怒,横眉冷竖正要喝骂,胤禛却早他一步酒樽一顿,沉着脸喝道:“大胆奴婢毛手毛脚,当的什么差来人哪,拖下去打四十大板,遣往辛者库为奴”

于是,殿外立刻进来两名带刀侍卫,将那傻呆呆丧魂失魄犹未回过神来的小宫女拖了出去。直到被拖出了殿,她才吓得大哭起来,那绝望而恐惧的哭声若隐若现传入殿内,令人没来由感到同情,情不自禁的望着年羹尧,年羹尧脸上一片漠然,丝毫不以为意。张延玉等人交换眼神,忍不住皱了皱眉,侍宴的宫女虽然身份低贱,却是皇上的人,纵然疏忽失手,受皇上责罚,年羹尧也该出言求情,这才是为臣之道。如今他老神在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实在是大大的不敬俗话说,打狗还需看主人呢

年羹尧此举等于连皇上的面子也不顾了胤禛既然已经安了心要忍一时之怒,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反而扭头向苏培盛斥道:“你这个总管首领太监怎么当的?这样不长眼的奴才竟也派上来当差?”又向年羹尧笑道:“亮工,你怎样?不妨事吧?”

苏培盛躬身赔罪不已,年羹尧亦无话可说,只得勉强说了句“谢皇上垂询,微臣不妨事”只不过这话他说得确实非常勉强,无论是谁一听便听得出来冷不防玉容躬身向胤禛奏道:“皇上,殿后有干净衣物,不如奴才拿一件出来给大将军替换可否?”

玉容此言一出,殿中诸臣反应各异,齐刷刷的目光立刻转到了她的身上。

允祥、允禩、张延玉等认识玉容的都忍不住心头一紧,满腹狐疑,虽然不知就里,却也猜得出这个皇上宠幸的姑姑八成是要耍花样了,下意识的竟有些同情年羹尧。其他大臣则是满头雾水、莫名其妙,暗暗纳罕怎的一个小太监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如此巴结年大将军,难道,这里头有皇上的意思?如果真是皇上的意思,那么会是什么意思呢?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年羹尧本人呢?眼中一亮,身子情不自禁挺了挺,暗自得意:连皇上身边的太监都懂得巴结他,可见他年大将军的威名那是无处不在了年羹尧并不推辞,依然云淡风轻、浑然未闻的模样,等着胤禛表态。诸臣更气:姓年的这算什么?当真等着皇上叫人拿衣裳给他换吗?真是岂有此理如果是别人敢在这等场合说出这等话,胤禛绝不会大度到轻饶了他的地步,可这人是玉容,胤禛便半推半就的配合下去了于是,胤禛稍一沉思便点点头:“这样也好,去找件干净衣裳给年大人换上罢”

“微臣谢皇上体恤”年羹尧这才连忙起身,跪到殿前,完全忽视一片低低的、轻微的讶然抽气声。

“嗻奴才遵旨”玉容响亮答应着,迅速退往殿后去拿已经准备好的衣裳。允祥听了她那带着点兴奋的声调,忍不住瞟了一眼,眼角顺带转向年羹尧,投以同情一瞥。目光落在他那沾着一大片油淋淋污渍的簇新官服上,配上他那满脸肃穆的表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低头忍笑。

少顷,玉容手捧红漆雕花托盘款款而出,托盘上垫着明黄绸垫,上呈着一件浅棕嵌银丝线的华丽宁绸长袍,叠得整整齐齐,泛着极有质感的丝绸光泽,一看就是上造御制品。

玉容来至年羹尧跟前,稍一屈膝,从容道:“大将军,请吧”

年羹尧见胤禛点了点头,便站起身。玉容身后两位垂手肃立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替他把脏了的官炮脱了下来,退了下去,年羹尧只得自己伸手从托盘中拿了衣裳往身上穿。

大殿中静悄悄的,人人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年羹尧,有的人脸色十分难看,更多人脸上是忿忿不平之色,已经在打腹稿准备参他了衣裳刚披上身,才笼了一边袖子,年羹尧的动作突然一僵,眼风瞟向坦然自若、丝毫未觉不妥正望向他的玉容,然后继续穿衣的动作。

不一会,动作又是一滞,情不自禁又望向玉容,玉容依然丝毫未觉有什么不妥,云淡风轻、嘴角禽笑、十分和善的回望着他。

“嗤嗤”殿中悄悄响起窃笑,众人这回算是看明白了:这件袍子虽然精致华贵,可惜小了尺寸,年羹尧想要穿上很有难度年羹尧十分尴尬,已亦有点恼羞成怒,忍不住朝玉容狠狠瞪了过去,对上她那殷殷期盼的神情、和蔼可亲的笑容,他又有一刹那的失神,不肯、不能相信她是有意作弄自己。

在众人饶有兴致的、看戏的愉悦目光中,年羹尧终于放弃了穿下这件象征帝王恩宠的华丽衣袍,勉强向胤禛拱手陪笑道:“皇上,微臣……这衣服……这衣服太小了,微臣,微臣穿不下……”

大殿中又成功响起了一阵轻笑。

笑声未绝,玉容却用不高不低却清清楚楚的声音悠悠笑盈盈道:“是衣裳太小,还是年大将军您的拳(权)太大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震,目光灼然一亮,面色大变,摆直身子正襟危坐,满脸肃穆耸然。无人心头不暗暗回味咀嚼玉容这句话,再迟钝的人也隐隐察觉了一丝丝异样的情愫。

谁也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会出现如此戏剧性的变化让人畅快得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年羹尧更是一愣,张口结舌无以应答,呆了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此刻,他才明白这位“公公”根本没有半分半毫要巴结他的意思。

胤禛心头大为畅快,暗暗好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悄悄给允祥使了个眼色。

允祥会意,手握成拳挡在唇边咳了咳掩饰那难耐的笑意,和善温煦的目光扫过大殿,最后在年羹尧和玉容身上来回转了转,似无意般握着自己的拳头比了比,爽朗轻松的大笑道:“年将军的拳头当然够大,不然怎么能打败敌军、为我大清建功立业呢小公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玉容故作恍然大悟的神情,一拍脑门,陪笑道:“果然是奴才疏忽了年大人,委屈您了,奴才给您赔不是”他嘴里说着“赔不是”就仿佛熟人打招呼说“你好”、或者“吃了没”一样随意,看不出半分赔不是的诚意,跟着不等年羹尧答话,忙又接着笑道:“年大人,劳驾您稍后,奴才这就慢慢给您挑一件合适的去包您满意”

年羹尧一听他说“慢慢”挑去,不由又气又急:难道他堂堂一个凯旋而归的大将军在庆功宴上要穿着中衣等人“慢慢”去挑合适的衣裳吗?然而人家说的也挑不出错,“慢慢”挑那是为了保证质量,他也不能怪罪人家。只不过他根本不信,他会当真给他挑来,这才是最要紧的。

“不必了”年羹尧当机立断,立刻拒绝,随即转向胤禛,强忍着狼狈双膝跪下磕了个头,恭声道:“微臣何德何能,敢受皇上如此厚赏,还请,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赐还奴才的衣袍罢”

“这个……”胤禛沉吟一下,迟疑道:“恐怕不好吧,有道是君无戏言……”

“皇上”年羹尧急了,忙道:“臣万死不敢受,求皇上成全”

诸臣心中无不大乐,暗暗拍手称快,幸灾乐祸的想:这会知道说不敢受了?早干嘛去了?活该真是报应胤禛勉为其难点了点头,向身旁的李德全瞟了一眼:“去把年大人的衣裳取来”

不一会,李德全亲自捧了托盘进来了,面上的神情有些难看。众人都知又有事故,纷纷伸长了脖子,双目圆睁,侧耳倾听。

果然,当年羹尧正松了口气,伸手去抓自己衣裳时,身子一颤,脱口道:“怎么、怎么是湿的?”

殿中又响起一阵窃笑。

玉容故作懊恼,十分无辜委屈道:“大将军,实在对不住了都是奴才心急,叫人把大将军的衣裳洗了,谁知道……”

年羹尧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胸腔中怒气萦绕越来越盛,几乎要破胸而出了这些年来,他年大将军还从未受过此等戏弄偏偏,句句都是对方有理,偏偏,对方又是宫里的人这一遭,他也只好认栽了“既是公公一片好心,不妨事”年羹尧几乎是咬牙切齿咬出这几个字,板着脸,眼都不带眨一眨迅速穿上自己那身湿漉漉的衣裳,昂首信步重新落座。

第四卷 归来 第264章 君前争官(一)

玉容故作懊恼,十分无辜委屈道:“大将军,实在对不住了都是奴才心急,叫人把大将军的衣裳洗了,谁知道……”

年羹尧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胸腔中怒气萦绕越来越盛,几乎要破胸而出了这些年来,他年大将军还从未受过此等戏弄偏偏,句句都是对方有理,偏偏,对方又是宫里的人这一遭,他也只好认栽了“既是公公一片好心,不妨事”年羹尧几乎是咬牙切齿咬出这几个字,板着脸,眼都不带眨一眨迅速穿上自己那身湿漉漉的衣裳,昂首信步重新落座。

宴罢回到养心殿,胤禛依然笑得直打跌,换上常服,坐在榻上,一把将玉容揽入怀中,笑叹道:“你也够胡闹的,竟想出这么刁钻的法子整治年羹尧你就不怕他翻脸?嗯?”若是年羹尧当真较起劲来,胤禛不由自主的想着,头疼若真是那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玉容在他唇畔轻轻一吻,笑嘻嘻道:“他抓不住我的错,翻什么脸?我对他已经够给面子了,本来打算在他衣裳里撒一把痒痒粉好看他出丑我也没撒呢再说了,他翻脸我也不怕,皇上会保护我的”

胤禛吓了一跳,舒了口气,无奈道:“亏得你没撒,不然只怕真要出事。年羹尧到底是钦命大将军,他太下不来台,朕面子上也不好看”

玉容心中大不以为然,心想十四爷还是圣祖皇帝钦命的大将军王呢,被皇上您软禁了,也没听您说面子上不好看嘛当然这话只敢腹诽,那是绝对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半个字来的。“哼,皇上给他面子,他可不见得给皇上面子皇上,容儿看了他那鼻孔朝天、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嚣张样真想一剑劈了他,难为皇上倒忍得下”

胤禛不笑了,脸上蒙上一层黯然,只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抚着,默然半响,目光深深望着前方,缓缓叹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不想落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恶名,更不想外人讥诮他识人不明、用人不淑——他自己提拔起来的包衣奴才居然也会造他的反所以,不到非动不可的地步,他并不愿意动他。如果非得有那么一天,他也只能……只能说,这是天意三日之后,胤禛又在养心殿西暖阁设私宴招待年羹尧,作陪的只有怡亲王允祥。私底下的宴会更显出非同寻常的关系和恩宠,年羹尧自然十分得意,同时准备了一肚子话要趁机上奏,胤禛,也打着同样的主意,有好些话要跟他说。

围着热腾腾的紫铜火锅,一桌子的精致小菜,君臣三人团团围坐。胤禛坐主位,允祥、年羹尧打横,分坐胤禛左右两边。屋里四下垂着厚厚的帐幔,铺着绒绒的平金绣花羊毛地毯,角落里烧着落地大铜炉,烘得室内暖烘烘的,几案上摆着得水仙和吊兰越发葱翠精神,吐着幽幽的清香。

经过上次庆功宴上的教训,况且又是私下在老主子跟前,年羹尧变得老实、收敛多了,进退有度,谦恭有礼,面上始终陪着笑容,君臣三人谈着往事新闻,倒也相谈甚欢,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酒过三巡,胤禛允祥又随口问了些年羹尧这些年在西北打仗的情形,谈着谈着便谈到了公事。只见胤禛端起酒杯抬了抬手劝了一回,三人饮了,他便轻轻放下酒杯,咳了咳,笑道:“亮工啊,你报上来的立功将士名单太多了些,只怕朝廷暂时没有那么多空缺安排。你看看,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年羹尧向胤禛拱手微微低头,十分恳切亦十分坚决道:“皇上,这恐怕不能,这已经是最少的了还请皇上体谅前方将士拼死拼活苦了这么多年,替朝廷立了大功,于公,理应受到嘉奖,于私,也该让他们好好享享福了皇上的恩典是他们的荣耀,他们可都盼着呢皇上,若是冷了他们的心,恐怕也不太好吧。”

“可也不能为了他们坏了朝廷的体制难道为了安置立功将士,便要把无过无辜的地方官员革职腾位吗?还是巧立名目安置闲员,人浮于事?亮工也要考虑考虑朝廷和皇上的难处”允祥十分不满年羹尧强硬的语气,立刻反驳道。

“十三爷言重了”谁知年羹尧一句话也不反驳,也不生气,立刻转了口风,很干脆道:“既然这事有许多难处,恳请皇上准许微臣收回折子。就当微臣从未上过这道折子罢”

“亮工这是何意?”胤禛大感意外,他可不信年羹尧那么轻易就投降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年羹尧当即道:“不但如此,微臣还恳求皇上收回赐给微臣的一切赏赐。微臣身为主帅,理应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微臣愿意给将士们做个表率,替朝廷着想,也省了皇上的难处”

允祥气得倒吸了一口气,脸色也变了。他没料到年羹尧竟然如此老辣厉害,故意误解了胤禛的意思,以退为进逼迫皇上就范。

不仅允祥,胤禛也暗自恼怒。前线将士打了大胜仗,凯旋回朝,无论哪朝哪代,那是必定要论功行赏的。年羹尧倒好,他只不过说了句报上来的名单太多,他就要将名单全部撤回,还说什么把自己那份赏赐也退回去,这算什么?如果当真如此,天下人怎么看他这个天子皇上?三军将士将来还有谁愿意拼命?

真是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胤禛无可奈何,忍着气勉强笑了笑,道:“亮工误会了若不是你率领三军苦战数年,哪有今日辉煌的战果?你的赏赐和将士们的赏赐都是应得的,怎么能取消呢?不过,怡亲王说的也没错,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一下子要安排五百多个地方职位,也是不容易啊——其实也不是没有空缺,只不过,朕是不忍心随便打发了他们,总得替他们挑拣几个好的位置,所以时间上还是要花一点的。你看这样行不行,就分为三批,两年之内安置完,这两年之内,仍旧让他们回西北军中,俸禄加倍,如何?”

年羹尧情知不能再往前争,何况面子也争足了,便点点头,道:“皇上这么说了,微臣岂敢不知好歹?微臣替将士们谢皇上天恩浩荡”

“如今战乱已定,西北裁军的事,亮工你看该派谁处理比较好?”胤禛忙又追问一句。

年羹尧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胸脯稍稍一挺,当仁不让道:“这是微臣的本分,当然是微臣回去处理”

“可是朕想把你留在京城享享福,兵部尚书的位置迟早是你的。”胤禛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咬牙:这个狗奴才,还想抓着兵权不放,好去做天边的土皇帝年羹尧亦在心底暗自冷笑:兵部尚书?迟早是我的?即便现在是我的老子也不稀罕“皇上,西北叛军虽然已经击溃,对我大清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可是边境重垂之地,还是需要防患于未然。不是微臣说大话,微臣在西北呆了这些年,比任何人更了解那边的状况,微臣愿意替皇上分忧,为我大清镇守西北门户若说享福,微臣行伍之人,又正当壮年,正是为国出力的大好光阴,不敢贪图安逸享乐,还请皇上成全。”

胤禛又是哑口无言,按捺一肚子气,耐着性子闷闷道:“那,你打算怎么裁军?裁多少?”

年羹尧立刻来了精神,忙道:“如今西北大军共十三万,微臣略算了算,留下十万比较合理。”

“只裁掉三万”允祥吃了一惊,心道:你倒是还真敢他双目灼灼盯着年羹尧,道:“光是驻守本地,要的了十万大军?”

“十三爷,您听我说,”年羹尧不慌不忙笑了笑,道:“西北地广人稀,这十万人要驻守近八百里阵线,这样算下来可就不算多了。”

允祥笑道:“陕甘各城各县自有当地驻兵防护,亮工,你不需要这么辛苦吧?”

“十三爷,您不知道如今的情势,若是当真有什么事,地方上那几个游兵散勇能顶什么事?”年羹尧回应得一本正经,俨然一副救世主摸样,令允祥又好气又好笑。

胤禛皱了皱眉,年羹尧这话分明近乎耍赖。何况,如今叛乱已定,他是绝对不可能留十万大军在西北。且不说粮饷的问题,假如哪天年羹尧一个狼子野心,跟老八、老九、老十四勾结在一起举起反旗,那可不是玩的所以,别的方面他忍一忍、退一退就过去了,唯独这件事,他绝对不会让步。

“我朝与前朝不同,”胤禛瞟了他一眼,缓缓道:“我朝并未设有大将军一职,战争一结束,统帅三军的大将军便要回京述职,同时亦撤除大将军一职。亮工,这你总该知道吧?”

“微臣明白。”年羹尧脸色有些不自在,回答得很勉强。

第四卷 归来 第265章 君前争官(二)

“微臣明白。”年羹尧脸色有些不自在,回答得很勉强。

胤禛点了点头,继续道:“亮工若当真不愿意留在京城、宁愿在边境替我大清镇守门户,朕自然准奏。陕甘一带最大的官是陕甘总督,朕就封你为陕甘总督如何?”

年羹尧顿时哑口无言,各级官员管着多少兵马朝廷都有现成的规定,陕甘总督官再大,也决计无权掌管十万兵马,甚至可以说,还差的老远。胤禛这是变相在逼他裁员。而且,胤禛只要搬出“祖宗家法、前朝例制”八个字来,年羹尧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持有异议。

谁知,年羹尧咬了咬牙,突然离座往地上庄重一跪,垂首抱拳道:“皇上”

胤禛情知他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心头大为不悦,暗自冷笑走着瞧“亮工,快起来说话,你这是做什么”胤禛故作讶然。

“皇上,”年羹尧跪着向前挪了挪,抬起头满脸肃穆道:“微臣斗胆,有一事相奏,若是冒犯了天颜,还请皇上恕罪”

“你我君臣之间还用得着如此?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胤禛抬了抬手。

“微臣谢主隆恩”年羹尧深深吸了口气,沉着气,面上显出无比庄重的神情,微微仰头凝视着胤禛,一字一字道:“微臣不做陕甘总督。”

“什么?你再说一遍”胤禛与允祥相顾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做陕甘总督?那他想做什么?陕西巡抚?陕西布政使?或者,他想去别的地方当官?

年羹尧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如此吃惊,故意停顿了一会,待他们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话、回过神来之后,方才飞快的接口道:“是,微臣不做陕甘总督,微臣恳请皇上,封微臣做戍边大将军”

胤禛愕然,仿佛受了晴空里一个霹雳,半响回不过神来。允祥身子一震,微张着嘴,双目圆睁,直愣愣瞅着年羹尧,一脸的不敢置信。

戍边大将军?大清朝就从来没有这号官职他这是自己给自己创造官职呢真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文武双全,有文化胤禛气得浑身血液直往脑门冲,冲得他眼前一阵眩黑,呼吸凝滞,脸色铁青。

不用说了,依照他的想法,这个什么戍边大将军的等级肯定要高过陕甘总督了他也太自信了胤禛暗自冷笑,若是今日他准了他这荒诞无礼到极点的请求,还不知被人嘲笑成什么样允祥也是气得够呛,同时也暗暗叹息:年羹尧,他走得太远,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虽然这些日子来,胤禛对年羹尧一味容忍、退让,但这并不表示胤禛不敢动他年羹尧,他果然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戍边大将军?皇上,咱们大清朝有这等官衔吗?怎么臣弟倒从未听见过不知亮工是从哪听来的?”允祥故意闲闲一问。

“咱们大清朝自然没有这等官衔,亮工,你这是何意?”胤禛冷冷开口。

“正因没有,所以微臣才恳请皇上设此一职,也是为了方便管理边陲之意。”年羹尧忙又解释。

“此事非同小可,得交上书房、六部、八旗宗亲议处。”胤禛的语气更冷了。

“设此一职也是为了便于管理边境事宜,保卫国家安宁,并不是为了微臣个人私欲,只要皇上同意,微臣料想上书房及六部、八旗宗亲人等也是忠君爱国之臣,自不会怀有异议。”年羹尧步步紧逼,仿佛非要胤禛当即答应下来不可。只要胤禛点了头,对其他人,他便可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些年别的事不敢说,杀人,对他来说太简单容易不过了胤禛气得身子轻颤,呆着脸,端起茶碗,捏着盖子轻轻拨了拨手中的茶,默然不语。

“皇上,”允祥突然笑了起来,身子一前一后轻轻仰合,瞟了年羹尧一眼,慢条斯理道:“臣弟道觉得亮工这个提议很不错”

胤禛浓浓的眉毛拧了拧,不动声色道:“哦?怎么讲?”

年羹尧眼睛也是一亮,大感意外,不由凝神望向允祥。

“皇上您没带过兵,或许不理解亮工的难处。边境上有戍边将军统一管理,确实少了许多难处。只不过,”允祥顿了顿,转眼瞟了年羹尧一眼,接着道:“依臣弟看,戍边将军驻守陕甘倒是没有这个必要,倒不如驻扎伊犁河谷、北海之滨,才更能发挥其戍理边境的作用。”

年羹尧脸色大变,心底暗暗叫苦。这个所谓的“戍边大将军”是他和手下一帮幕僚讨论了大半年、经过反复推敲、多轮认证才敢在胤禛面前抖了出来,早已预想了无数种胤禛的反应,并作出了最妥善的对答。总之,直来直往也好,迂回曲折也罢,那是非要逼着胤禛答应不可谁知,千算万算天意难算,胤禛模棱两可,既不说“不”,也不说“好”,偏偏这个时候,允祥反而以退为进,说了句不在他们预料范围之内的话而且,听起来还非常有道理。

年羹尧气急败坏,不由在肚子里暗骂那帮饭桶幕僚,这么简单的问题都预想不到,还好意思伸手拿银子当什么幕僚?他恨不得立刻回去把他们连铺盖一起扔到大街上去让他去伊犁?那个走几天几夜也遇不到一个人的荒芜之地戍守边境?或者是北海(即今日的贝加尔湖,也就是西汉时苏武牧羊的地方)?那个春风吹不到、一年四季黄沙漫天狂风肆虐、夏天要把人烤焦冬天滴水成冰的鬼地方?开什么玩笑年羹尧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谁知胤禛愣了一下,随即含笑点头,略略凝思,道:“怡亲王所言甚是,亮工,你觉得呢?你既然如此热衷戍守边境,朕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说真的,朕很欣慰呀”

年羹尧暗暗叫苦,没想到一句话不当,自己就由攻势转为守势了他当然不可能答应去那种边远不毛之地,于是只好厚着脸皮嚅嚅道:“皇、皇上,微臣……对伊犁和北海那边……不甚了解,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第四卷 归来 第266章 年氏贵妃

“那就从长计议吧你别跪着了,快起来,坐,坐下说话”胤禛舒了口气,立刻一口答应。他知道,这件事年羹尧是永远不会再提起了。

“嗻,微臣谢皇上隆恩”年羹尧规规矩矩起身落座,心里沮丧极了眼看就要到手的大权成了泡影,换了是谁一时都难以接受这巨大的落差,何况他这样狂妄自大的人,何况他以为那大权是十拿九稳的事。因此,他便再也提不起精神,神思不定,精神恍惚,强颜欢笑勉强在座罢了。

应付这一大通下来,胤禛亦疲惫不堪,见他淡了精神,也无心再留,说了几句客套话,年羹尧便跪安退了出去。

谁知好不好的,年羹尧临走前忽然又请求胤禛可否准许他何时拜见拜见年贵妃?胤禛一听便拉下了脸,道:“年贵妃虽然是你妹妹,但内外有别,她很好,你不必挂念,也不必见她了这样对你、对她都好,省得别人说闲话”

年羹尧不便再争,只得答应。顿了顿,却又说替年妃娘娘从西藏请回了一尊白玉送子观音,问胤禛可否将观音送给年妃娘娘。胤禛有些不悦,稍一沉吟,终于点头答应了。年羹尧大喜,再拜谢主,这才告退。

第二日,年羹尧进奉的白玉送子观音送到了胤禛跟前。这是一尊高盈尺的观音坐像,手持净瓶,慈眉善目,由一整块白如炼乳的玉石雕成,线条流畅,栩栩如生,晶莹剔透,雕工精美,通身找不出半点瑕疵,确是一件人间珍品。

除了这尊观音,年羹尧还顺带送给亲妹子不少礼物,玛瑙、蜜蜡、琥珀、翡翠、猫眼、红蓝宝石等各种西域珍宝做成的钗环链镯首饰、半尺来高的一对翡翠狮子镇纸、西域特产的珍贵香料茵犀香、瑞麟香、金凤香等、白驼绒毯、波斯地毯、白狐大裘、貂皮披风、鹿皮狼皮靴子、藏锦、千年人参等等,满满的抬进来四大箱子。

胤禛扫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年大将军好阔绰的手笔不愧是大将军”送子观音?他心头冷笑:他倒是打的如意算盘,等着做国舅爷呢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赶紧抬走,抬到长春宫去,省得朕看了碍眼”胤禛眉头皱得更紧,十分不耐烦的挥挥手。

苏培盛慌忙答应,使个眼色,悄无声息进来十来个年轻小太监,盖的盖、收的收将箱笼轻轻整好,无声无息的抬了出去。估计是胤禛的脸色太难看了,也不知是哪一个,手脚一抖,“哐当”一声,箱子顿到地上,胤禛没堤防唬了一跳,狠狠的瞪了过去。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双膝一弯瘫跪下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的不住磕头,颤得像筛了糠。

“果然是该死该死的奴才,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胤禛没好气凶狠狠吩咐。随即进来两名太监,一左一右将人夹了下去。若在往常,玉容尚会劝解劝解,自打年羹尧回京之后,双方数次交锋,胤禛隐忍得太多太久,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玉容也不便再劝,只在一旁陪着他,由着他自己发泄。

“皇上息怒都是奴才的不是,让人惊扰了皇上还愣着做什么,你们还不快走”苏培盛见余下小太监一个个呆若木鸡直愣愣立在当地,急得冒火,轻轻一跺脚。小太监们如梦初醒,抖着两条腿、屏着呼吸逃也似的去了。

长春宫中,年贵妃乍见太监们抬进来这么多珍贵礼物,怔了怔,向苏培盛道:“前些日子皇上不是已经赏过了吗?怎么又赏这么多?”

苏培盛躬身笑道:“回贵妃娘娘话,这些不是皇上赏的,是年大将军献给娘娘的”

“是二哥?”年贵妃脸上一黯,呆了呆,又道:“是皇后那里和宫里各位姐姐那里都有吗?”

苏培盛依旧保持着和蔼的微笑,轻言慢语道:“只有娘娘有,别的主子都没有。”

年贵妃若有所思,呆呆的望着殿外出神,直到鹃儿轻轻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勉强打起精神,道:“有劳公公了鹃儿,拿五百银子来,赏各位公公买杯茶解解渴罢”

苏培盛倒没什么,小太监们无不喜形于色,一齐谢恩,心中暗道年家的人果然有钱待他们都走了,年贵妃又呆呆的出了一会神,视一屋子的珠宝于无物,时而叹气,时而冷笑,时而蹙眉,时而黯然,看起来十分恍惚的样子。半响,她突然扭头向鹃儿道:“去打听打听,二爷,二爷可还好吗?记住,仔细些”

鹃儿会意,忙答应着去了。仔细些,是叫她打听得细致一些,不要漏掉枝枝末末;也是叫她小心一点,不要让旁人知道。对于后者,她很不解:都是自家人,干嘛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

养心殿中,苏培盛在胤禛跟前复命。胤禛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苏培盛不敢多言,躬着身正准备退出,谁知胤禛突然抬起头问:“年贵妃赏了你们多少银子?”

苏培盛心中一哆嗦,不知胤禛是何意,蜡黄了脸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开口,眼光下意识的望向玉容。玉容忍不住抿嘴一笑,眼风瞟了过去,道:“苏公公,皇上问你什么你说就是了,难不成你还怕皇上要分你的银子?”

胤禛听说忍不住“嗤”的一笑,白了她一眼:“胡说八道”苏培盛这才松了口气,忙上前两步,垂首道:“回皇上话,年贵妃赏了奴才十几个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