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说了一阵话,用了早膳,便往西暖阁中处理奏折。

不出所料,才进西暖阁,胤禛的目光一扫,立刻便皱起了眉。屋里摆设并不多,那七彩大珐琅瓷瓶摆放在东面靠墙的黄花梨长案上,十分显眼。

不等胤禛发问,玉容忙抢先主动认错。她福了福身,轻轻道:“皇上恕罪,那七彩珐琅瓶——被我,被我不小心打碎了”说着垂首低眸,一副等着发落的样。

胤禛愣了一愣脸色微变,眼中显出惋惜之极的神情,叹了口气,到底拉着她的手扶住了她,探究的瞅了瞅她,疑惑道:“当真是你打碎的?”

玉容忙老老实实道:“是,我只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瞧一瞧,谁知一个失手把它碰倒了,皇上,我不是故意的。”

胤禛不答她,却道:“今儿不该小夏值班吗?人呢?”

“她,她有点不舒服,我让她下去休息了。”玉容忙道。

胤禛一副了然的神色凝视着她,却不点破,不过他相信她已经知道自己知道了事情真相。拿住了她的把柄,他便毫不客气将她数落了一番,数落她怀着身子还这么毛手毛脚,一点也不知道小心,不知道顾忌,玉容无法,只得听着。胤禛数落够了,又毫不客气的提出在她养胎期间需要遵守的诸多要求,玉容稍有异议,他便以要追查真相的目光瞅着她,玉容无奈,只得全盘接收,老老实实答应什么都听他的。胤禛心头暗笑,总算是舒了口气。

很久以后,二人不知怎么想起这件事,胤禛又将她好好取笑了一番,玉容心中极不服,便笑问他何以知道花瓶不是她打碎的?

胤禛回以一记“你不是吧”的眼神,道:“这有什么难猜朕没回来时,你根本不会到西暖阁去,何况这么一大早,除了打扫的下人,还有谁会在哪?你向来爱护着下人,朕还不知道?再说了,”他笑嘻嘻道:“凭容儿你的武功和手法,这么大一个花瓶怎么可能会失手打破?若真是你打破的,你定会认为丢了面子,怎肯轻易承认?”恨得玉容牙痒痒。

玉容在养心殿养胎的时日过得十分平静安逸,皇后的储秀宫却是暗波汹涌。皇后自打受了刺激下决心与齐妃联盟时,她的心便没有一刻不沉浸在昂扬的斗志中。

细心揣摩几十载,皇后比齐妃更了解胤禛。因此,当齐妃提议拉拢朝臣拥护时皇后立刻拒绝了,并且还以康熙四十七年八阿哥允禩的前车之鉴极其严厉的警告了她,齐妃顿如醍醐灌顶,吓得一身冷汗。不过,皇后又笑着说朝臣的支持还是要争取的,不然就等于一点筹码也没有,哪还能拿什么来争?

齐妃大惑不解,皇后也不解释,只是叫她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她早已心里有底了。她想要拉拢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廉亲王允禩,另一个是兵部尚书兼九门提督隆科多。

第四卷 归来 第292章 盛京之行

齐妃大惑不解,皇后也不解释,只是叫她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她早已心里有底了。她想要拉拢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廉亲王允禩,另一个是兵部尚书兼九门提督隆科多。

允禩是胤禛的死对头,虽然这两三年办差十分卖力,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公正廉洁,尽忠职守,或许连胤禛对他都失去了戒心,日加信任倚重。但皇后相信,事情没这么简单。如果问她理由何在?她会毫不犹豫的说“不知道”但是她就是相信她的直觉。

女人的直觉就是这样,说不出这么相信或不信的理由何在,但往往比任何说得通时更令人相信。

至于隆科多,虽然在拥护胤禛登基上立了大功,但正因如此,胤禛对他十分忌惮,每每见了他,心里总会腾起极不舒服的感觉。偏偏隆科多自诩功臣,狂妄傲慢,倚老卖老,不拘小节,多次惹得胤禛动了怒,只是念他当年立过大功,忌人口舌不便计较,少不得强忍了下来,心底却十分不快,虽然没有革了他的差事,对他却越来越不待见。隆科多犹毫不自知,总觉得皇上忘恩负义,自己受了委屈,心底十分不甘,郁郁不得志之下,倚老卖老的脾气反而越来越厉害。

所以,皇后盘算,只要抓住了这两个人,就足以搏上一搏了。

三人怀着同样的心思,眉来眼去试探几次,很快就秘密联络上,暗中达成了共识。皇后命弘时私下与允禩、隆科多来往,打好关系,获取他们的扶持。皇后的意思,只是想让他们替弘时暗中布置,让弘时处处压过弘历,以获取胤禛的好感,同时将亲近弘历的朝臣不动声色的暗中打击铲除,等胤禛归西之后,皇位自然是弘时的。

胤禛到底是她的丈夫,谋朝篡位那么决绝,她做不到也不忍做。何况,胤禛的手段和心智她甚为深知,她不觉得自己能算计得了他。若是万一败露了,那个“万一”的结果,她承受不起然而允禩与隆科多对她的想法口头称是,心中却是另一套算盘。

先是隆科多不急不缓笑着问允禩怎么看?允禩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掸了掸衣裳,笑得温润如玉。他淡笑道:“皇后既然想做皇太后,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分别呢”

隆科多当即仰天哈哈大笑,抚掌大笑道:“王爷,咱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说着二人相视一笑。

就在这相视一笑中,二人极有默契的达成了共识。

允禩深恨胤禛逼走爱妻、羞辱胞弟,他早就暗暗咬牙,绝不肯轻易放过胤禛。这两三年来,他一直低眉顺眼的隐忍,正是在寻找最佳的反击机会。如今皇后主动找上门来,对他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而隆科多,郁郁不得志,也早就对胤禛失望了。他本是武将出身,深信“富贵险中求”这一套,既然他当初可以拥护胤禛,今天同样可以拥护别人。

有皇后做内应,允禩对胤禛的动静更加了若指掌。他本就是十分睿智冷静之人,如今心中怀着仇恨,又处于劣势,更加步步小心,时时在意,十分仔细的从各个侧面反复推敲、揣摩胤禛的心思,务必要求自己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既合他的心意又不叫他起疑,以获取他更多的信任、得到更大的权力。

当一切暗中布置妥当后,在十一月中旬,允禩便借着盛京醇亲王的一封奏折向胤禛提议前往盛京祭祖。

胤禛自继位以来,先是军务繁忙,后又实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整顿,一直忙得人仰马翻,也就是这一年,才得到不少空闲。听了允禩的提议,心头亦不觉一动,盛京是清朝入关之前的旧都,宗庙社稷所在地,好几位铁帽子王爷统帅各旗下军队留守盛京,守卫者清朝皇室尊崇为“圣地”的东三省。这些老王爷们都是德高望重、手握兵权的清朝宗室,天潢贵胄,身份尊贵,虽然不直接参与中央枢机,但对天下事却具有极大的话语权,康熙在时都不敢有所怠慢疏忽,他也的确该去祭祖,顺便跟他们联络联络感情了。

于是,胤禛与允祥等商量之后,便决定十二月初从京城出发,前往盛京祭祖。并且立刻派人前往盛京通知各位亲王宗室和各衙门部署。照例是留下弘历监国,带弘时与弘昼一道前去。

圣旨一下,宫里与内务府、礼部又大忙起来,忙着做各种天子起驾的准备,玉容却有些深思惘然、闷闷不乐起来。

胤禛还以为她是不高兴自己不带她一起前去,少不得揽入怀中温情款款好一番劝慰。盛京那些老古董,他并不愿意与他们起任何争执和冲突,别说玉容怀着身孕,就是她无孕在身,他也不便带她一道走。当然,如今她有孕在身,他劝解抚慰她的理由便变得正当了许多,因此他劝慰的语调虽然温柔,口吻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谁知玉容的心思根本不在他劝慰的点上,她看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她有些迷惘的望着前方,皱着眉怔了好一会,才轻轻道:“皇上一定要去吗?可不可以不去?”

胤禛一时愣住了,抚着她的脸笑道:“容儿乖乖在宫里等着朕,不过半个多月朕就回来了。”

“可是我担心你我不在你身边,我不放心”玉容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胤禛神情显然一滞,认认真真的瞅着她,疑惑道:“担心?”他不觉笑道:“朕有大内侍卫和亲兵护驾,容儿不用担心。”

“可是,他们怎么及得上我……”玉容有些蛮不讲理了。

胤禛又好气又好笑,心头却是暖暖,他好脾气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小孩子一样笑道:“好好好,朕的容儿武功高强,冰雪聪明,哪有人及得上朕的容儿呢容儿放心,朕会小心在意的。”

玉容听他分明敷衍,话到嘴边,终于再也说不下去。

她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这一二年来,允禩改变了许多,尽职尽责,所作所为无可挑剔,无不对得起“廉亲王”这个封号。他的这些改变胤禛都看在眼里,心中也渐渐去了忌讳和防范,反而不知不觉对他起了几分内疚。平日里与玉容闲谈中,他便常常流露出这种思想,常常感慨着该赏允禩点什么。玉容看在眼中心头暗喜,曾旁敲侧击、半真半假的向胤禛玩笑说既然廉亲王如今转变过来了,不如把微云找回来,让他夫妻团聚,这样,允禩就更不会起二心了。一开始胤禛有些犹豫,毕竟逼他休妻的是他,这么做等于承认自己当初做错了,面子上他有些下不来。后来渐渐的,他便不表态,等于是默许了。玉容大喜,果然派出心腹暗中查探微云的踪迹,为了给允禩一个惊喜,她并没有向他透露半点风声。

她以为,事情就此只会越变越好,谁知道,该来的依然会来。

半年前的一天,她在养心殿里等胤禛等得不耐烦,便带着秀清出了养心殿的院子往乾清宫去,刚到拐角处,恰好见胤禛与允禩在阶上平台说话,玉容不好过去打扰,便隐身在一旁,静静的等着。没一会就见到允禩拱手俯身,胤禛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便转头往养心殿方向回了,允禩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后微微躬身目送。

可是,就在允禩抬头的一刹那,玉容不经意的瞟见他眼中骤然一亮,闪烁着极怨极毒的恨意,那是深入骨髓的恨玉容当时立刻呆住了,惊讶的微张着嘴半天合不拢来。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可是她敢肯定,她一定没有看错在后来的时间里,她暗中细细留神,果然发现不少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然而,也不过是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罢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甚至连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先入为主作怪?她不信一个人可以把自己隐藏得如此之深这等时候,她自然不便将此事告诉胤禛,唯有暗中继续打探,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可是一听到允禩提议前往盛京祭祖,她的心便没来由“咯噔”一下,有些心慌神乱起来。她想告诉胤禛自己的感觉,又怕万一是错觉,岂不是凭空添乱?毕竟胤禛和允禩化干戈为玉帛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她不想因为她没来由的猜测而毁掉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她只能默默祈祷,祈祷微云早日归来,只要微云回来了,她相信,允禩一定不会不有所顾忌。

可惜,微云一走两年多音讯全无。她们当初约好以青云观作为联络点,每个月初一、十五,她都会派人前往城南青云观上香,如果微云回来了,她一定会知道,可是至今,一点点关于她的消息她也没有接到。

十二月初二,胤禛带着允禩、允祥、允禄及弘时弘昼、张廷玉等宗室子弟及亲信大臣浩浩荡荡离开京城,前往盛京。一路上十分顺利,十天左右便到了盛京。

第四卷 归来 第293章 追赶出京

十二月初二,胤禛带着允禩、允祥、允禄及弘时弘昼、张廷玉等宗室子弟及亲信大臣浩浩荡荡离开京城,前往盛京。一路上十分顺利,十天左右便到了盛京。

新皇登基之后第一次驾临,留守盛京的诸位铁帽子王爷以及诸多宗亲子室、各衙门部署都不敢怠慢,早早的忙碌起来,各各使出浑身解数,以十分隆重的仪式迎接了皇上的到来。胤禛本着笼络人心的心思,对各位亲王贝勒们自然十分客气,亲王们跪在御道旁接驾,老远便有着鲜艳枣红色服饰的太监们飞奔上来,搀扶起各位亲王元勋。

这是天恩浩荡,无上的荣耀,别说亲王宗室们大为欣慰,就是当地的大小官员们也各自松了口气:皇上看起来倒不像传说中那么刻薄寡恩,应该不难伺候胤禛一路上心情大好,留在京里的玉容却是心神不定,神思恍惚,时常望着远处发呆,连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云儿雪儿看在眼里好生无奈,忍不住暗自大摇其头:没想到自家主子对皇上的依恋竟到了这等地步皇上才走三天,她就开始扳着手指头算归程了。她们姊妹亦无他法,只得好言劝慰,时时相陪不离半步。

玉容明知她姊妹二人跟胤禛一样,劝慰完全挠不在痒处,只是不便驳她们好意,每每报以淡笑。

这样煎煎熬熬过了四天,玉容再也忍不住了。尤其当第八天半夜她被噩梦惊醒,就再也不肯安安分分守在宫中了。于是,也不管什么半夜不半夜,命云儿雪儿等人立刻收拾行装,天一亮就微服出宫。

云儿雪儿苦劝不可,玉容哪里肯听,姊妹两人无奈,只得老老实实的去收拾东西,又依她的意思挑了八名心腹侍卫,算上云儿雪儿、小夏小冬,共十三人,赶着马车,骑着骏马,急急往盛京追去,只留下秀清秀雅两个沉得住气的留守宫中。

冬季身上衣裳穿的不少,包包裹裹之下,玉容那六个月的肚子倒也不算显。

依着她的意思,赶路当然是越快越好,云儿雪儿及众侍卫们却免不了心惊胆战,生怕她的肚子稍有一个闪失,酿成什么后果惹恼胤禛,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苦苦相劝。说来也巧,就在她们从京城出发的第二天,天空中飘飘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不过一两个时辰之间,远远近近白茫茫一片,天上犹自扯棉搓絮一般下个不停。这一来,大风雪隔阻,就是心急赶路也没有法子了玉容气得抱怨不已,云儿雪儿等却大松一口气。

路上赶了九日,盛京已经近在咫尺。眼看天色将晚,玉容便带着众人留宿盛京远郊断崖山脚下的一个村庄里,第二日中午便可抵达盛京。

寒冬腊月,关外的气温格外的底,天气格外冷,地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寒风凛冽,呵气成冰。小夏和小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天气,早已冻得手脚麻木,脸蛋通红,躲在屋子里烤火一步也不敢挪。雪儿却按捺不住要出去逛逛,带着两个侍卫策马扬鞭,马蹄飞驰,溅起一路迷雾般的雪雾,瞬间去得远了。玉容倒也想学她出去逛逛,云儿等人怎肯依她?也只好打消念头,好好的在屋子休息。

不想,雪儿与俩侍卫这一去,一个时辰也没回来。冬日天晚的快,说话之间,日头西沉,黑暗瞬间笼罩了大地。屋外除了怒吼呼啸而过的寒风万籁俱静。

再过了半个时辰,她们还是没回来,玉容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听听屋外呜咽肆虐的风声,望望屋中跳跃闪烁暖暖的火光,玉容微微皱眉,抬起头向云儿道:“你们去打听打听这附近的地形,她们会不会迷路了?这么冷的天,迷路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赶紧带人去找找吧”

云儿心里又恼又气又急,早已暗暗不知埋怨了多少次:雪儿胡闹也罢了,那俩侍卫恪齐和肃清却是稳重的,怎么也这么不知轻重起来?在这山野小村,带的人本就不多,小冬小夏又不会武功,如果再分散人手去找他们,万一发生点意外怎么了得?他们倒是真能放心“主子不必担心,这附近又不是荒郊野岭,就是他们迷了路也能找到人家住宿,如今天色已晚,就算去找他们也未必找得着,何况他们武艺高强,恪齐和肃清人又机警聪敏,料想不会有事,主子,还是等明日天亮了再说吧”云儿笑着道。

玉容知道她顾忌什么,微笑道:“还是去找找吧不然这一晚谁睡得着呢再说了,万一他们当真发生了什么意外,难道你心里就过得去吗?”

云儿顿时语塞,望望众侍卫,众人亦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踌躇不已。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吧”玉容不容置疑吩咐道。

云儿与诸人只得答应,决定留下三名侍卫和小冬小夏保护玉容,其余三名侍卫与云儿雇请当地人带路分头去找。

谁知刚刚计较分派准备妥当,正欲出门,“哐当”一声门被推开,雪儿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头发凌乱,靴子上满是泥泞,看上去十分狼狈,她气喘吁吁,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喘了好一阵,才急急叫着“主子”

玉容吃了一惊,往她身后瞧了瞧,没见其他人,心头一紧,睁了大眼直视着她,扬眉道:“恪齐他们俩呢?”

雪儿喘息着道:“他们,他们,”

眼见她欲说说不出来,不仅玉容,诸侍卫都吓着了,心怦怦直跳,各自绷直了脸,凝神屏息齐刷刷的盯着她。

云儿忙扶她坐下,接过小夏递来的茶给她,抚了抚她的背,柔声道:“别着急,慢慢的说,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俩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雪儿饮了两口热水,好容易缓过神来,忙把杯子放下,起身向玉容轻轻道:“主子不必担心,他们没事,他们让奴婢回来给主子报信,请主子拿个主意”

雪儿没头没尾说了这通话,云儿与诸侍卫都如坠云里雾里,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大为愕然的望着他。不过众人听到恪齐和肃清安好无恙,也都悄悄松了口气,心中大定,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了。

玉容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愣,心没来由的猛然紧缩,定定的瞧了她半响,随即吩咐道:“海云、杜仲你们俩到门外守着,雪儿你慢慢说,这里都是自己人,不必忌讳”

“是,主子”雪儿福了福身,深深吸了口气,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第四卷 归来 第294章 惊人发现

听完雪儿的阐述,玉容的心一点一点的直往下沉,沉到不知多深的底去。跳动闪烁的橘红色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诸人也都被雪儿的话吓着了,心怦怦直跳,惶然不知所措,只是默默的望着火光,精神却无比紧张,等着玉容的指示。

“你确定没有看错?”玉容的目光蓦然一闪,凌厉的划过雪儿的脸。

雪儿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目光,吓得身子一震,身子情不自禁往后动了动,忙道:“奴婢绝对不会看错当时奴婢与恪齐肃清一道追逐一只野鹿,不知不觉追到了铁家岭。铁家岭后的山坳中,确实聚集着大军,恪齐和肃清说,看旗帜是属于关外几位铁帽子王的部队,人数不下一万。他们两人说此事有些古怪,所以留在那里监视,希望能够打探到一些消息,特意让奴婢回来禀报主子”

“这就怪了这几个关外亲王暗中屯兵盛京远郊,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想要弑君么”玉容微微仰头怔怔望着前方,喃喃道。

“主子”哗啦一下,云儿雪儿、小冬小夏及诸侍卫不约而同都跪了下去,诚惶诚恐的垂首伏地。他们都被她的话吓着了“你们快起来”玉容料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有这般效果,怔了一怔,忙抬了抬手,接着道:“我不过随口猜测罢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状况看来咱们暂时不能去盛京了。”

云儿等各自起来,均躬身拱手道:“请姑姑做主”

玉容自己亦是心乱如麻,胤禛此次出行,随行大内侍卫和亲兵不过一千余人,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如果诸位王爷当真要做点什么事,结果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偏偏她又有孕在身,不成为他的累赘就好了,要帮忙也是力不从心。谁知一想到怀孕,肚子居然隐隐作痛起来,她的脸色“唰”的一下瞬间变得雪白,皱着眉,咬着唇,双手紧紧揪着衣襟。

“主子,您先坐下歇一歇,别动了胎气。”云儿暗暗叫苦,忙与小夏上前扶着她坐下,替她按摩双肩。

玉容勉强一笑,道:“我没事雪儿,你带人去把恪齐他们叫回来吧,切忌不要轻举妄动,我要好好的问问他们。其他人就地休息,明儿天亮了再做计较”

雪儿忙答应着去了。一时将人带回,玉容命人给他们端来姜汤,待他们稍作休息后,便细细的问了问他们所见的情形。越听她的心越乱,同时也暗暗肯定了诸王谋叛的事实,她随即联想到盛京之行乃允禩牵头安排操办,心中更加烦乱。众人都散去休息后,她却抱膝独坐灯下,呆呆的想着心事,凝神思索,直到东方天际发白,才马马虎虎和衣躺下打了个盹。

次日凌晨,她便安排八名侍卫分为几拨出去打探消息:二人乔装混入盛京瞧瞧有无异常;二人继续回铁家岭摸摸情况,试试能否打听到领兵的是何人;其余四人各自单独行动,去探探住在盛京的几位铁帽子王爷们最近动向,可有什么异常?无论消息如何,下午太阳落山前一律回报。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玉容却找借口支开了雪儿三人,独独留下了云儿,四下望望,捏着云儿的手,用无比凝重的声音低低道:“云儿,你立刻乔装去盛京,给我好好打听打听廉亲王近来的举动还有,打听打听皇上这几日的行程安排,打听好了再回来”

云儿吃了一惊,脸色大变,不由惊愕的望着她, 好一会方强按下狂跳的心,低低道:“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廉亲王从前与皇上势同水火、如今大得皇上信任倚重,这些情形她跟玉容一样清楚。虽然她不明白玉容为何会怀疑廉亲王,但如果此事起头的是廉亲王,那么胤禛就真的危险了好容易一整天过去了,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除了云儿都陆续回来了。这半天等待的功夫,对玉容及雪儿等来说,都是一个难耐的煎熬。

见到回来的人,玉容又期盼又紧张,期盼的是弄清事实,紧张的是生怕所担心的变为事实。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该来的终究躲不掉胤禛倚为心腹的大内侍卫果然名不虚传,手底下的真功夫与手段都不低,再加上诸王们自以为在自个的地盘上万无一失,又万万料不到这当口会被玉容他们发现踪迹,行事难免会有疏忽,让人有机可趁。

出乎玉容意料的,出去打听消息的八名侍卫没有一个无功而返。听完他们心情沉重、神色凝重的回报,玉容反而笑了。

她最怕的就是没底的事。心里没底,难免会有不明的恐惧纠缠着,只要看到了事实真相,她反而没那么害怕了。何况,就凭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打探到消息一事来说,那些个王爷们显然是太自信了,连防范都这么疏忽。如此,她又多了几层胜算。

将侍卫们好言抚慰一番,玉容便打发他们下去休息,自己默默在房中整理思绪。盛京诸王要上演逼宫大戏,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她如今要做的就是等云儿的消息。在这一刻,她依然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这件事跟允禩无干天刚刚黑,云儿总算是满身风雪的回来了。她的脸色淡淡的,神情也淡淡的,与玉容相视一眼,嘴角扯出一缕苦笑。玉容心一沉,将她唤至里屋询问。

她没想到,云儿完全探不到允禩的消息,据说这几日允禩忙得几乎分不开身,所有的宴会、活动都是他安排,胤禛赏赐给诸王的礼物也是他亲自打点,倒并没有什么异常。时间仓促,至于之前允禩有没有与诸王暗中有联系,她也来不及查探了。至于胤禛的行程安排,钦天官已经择好日子,三日后他便亲自驾临盛京太庙,举行祭祖大典,届时,所有的王公亲贵都会参加。

第四卷 归来 第295章 流言之后

这一下,玉容自己也没底起来,可是转念一想,不管这里头有没有允禩的事,诸王反叛却是不争事实,她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给胤禛一个提醒。不过,只要允禩不参与在里头,事情总要好办的多。不然,以目前的状况,允禩完完全全可以出其不意的打击胤禛,那就麻烦了想了想,玉容便道:“咱们明日就去盛京,见了皇上再说吧”

“……是……,主子……”云儿欲言又止,神情扭捏,有些犹犹豫豫起来。

玉容看在眼里大惑不解,瞅着她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吗?还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是,主子”云儿这回答得很干脆,嘴动了动似是在琢磨如何措辞,想了想犹疑着道:“奴婢觉得,主子还是不要去盛京找皇上了……”

“为什么?”玉容大为愕然,瞪了云儿足有三秒,脑中灵光一闪,身子一震,目光蓦然一亮,道:“是不是皇上纳了人家献上的美人了?”胤禛登基之后第一次驾临盛京,诸王也好,地方官员也好,替他物色几个绝色佳人献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主子,哪有这样的事您多想了”云儿哭笑不得,大感无语。

“那是怎么了?快说”玉容秀眉紧紧蹙起。

云儿见她发急,忙快言快语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她在盛京中打探消息时,在皇室宗亲们经常出入的茶楼酒馆转了一会,无意中竟听到了不少流言。都是关于胤禛如何无视宫规贪恋沉迷女色以及凶残暴躁、弑兄囚弟、重用汉人轻视旗人等等有为人伦有违祖宗家法的种种恶行。

玉容听了只是冷笑,道:“盛京里的消息传得倒是快”别的她并不上心,唯独那什么无视宫规贪恋沉迷女色这一条,不用说,说的自然是她了她自然明白云儿的意思,既然盛京里到处在传说皇上不知检点迷恋女色,她若是此时出现,岂非落人口是令胤禛为难?是以婉言劝抚她暂时最好别去。

“可不是”云儿顺口道:“就连主子怀有身孕,那些人都在说呢不过都是人家的闲话罢了,主子不必放在心上。”

玉容本来一副不以为然懒懒的神态,斜斜靠坐在土炕上,嘴角浅浅噙着笑,根本没有半分放在心上的意思,听了云儿这话,怔了一怔,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皮一翻,双目蓦然一亮,直直盯着云儿,道:“连我有孕他们都在说?是谁在说?你确定你没听错?”

云儿被她突然肃然的神态吓了一跳,眼睛眨了眨,认认真真想了想,十分肯定的道:“奴婢绝对没有听错听他们相互的称呼,像是……像是肃亲王家的和襄郡王家的奴才在议论。主子,您这是……”

玉容的脸色蓦然一沉,绷得紧紧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死死的盯着前方,手中禁不住用力捏了捏,道:“这下子糟了皇上危险了,我敢肯定,这次诸王密谋逼宫,一定有八爷的份”

“主子这,这不太可能吧”云儿身子大震,也吓了一大跳。允祥身子日渐不好,允礼又常年在外带兵,允禄管着理藩院事宜,这两三年来,胤禛不得不多多倚重允禩,而且自他发觉允禩没有二心之后,对他的信任更是见长,许多事都是他一手办理。如果这事真的有允禩参与在内,他在明,胤禛在暗,结果会如何就真的很难说了玉容冷冰冰的目光瞟了她一眼,咬牙冷笑道:“错不了绝对错不了”她淡淡接着道:“我对你们也不需要忌讳什么不怕对你说,我的身份尴尬,怀孕一事根本没有公开,知道内情的人只有八月十五那天晚上赴家宴的几家皇室宗亲,皇上还特意吩咐过,不许人在外边乱说。所以,别说盛京,就是北京城里也没有人知道如今这话竟然在盛京茶楼馆舍之间流传,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泄露结合目前种种迹象,不用说了,泄露这话的就算不是廉亲王,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俱你打探回来的消息,三日之后是祭祖大典,我看,多半就是那日要坏事看来这回真是要出大事,这可怎么办”

云儿听了半响作声不得,浑身轻飘飘的,怔怔的站在一旁,只是心跳得厉害。想到差点自己就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漏说了,更是吓出来一身冷汗,暗叫侥幸的同时也暗暗自责不已。

玉容满脑子里都是胤禛的安危,倒也顾不上教导她。只是紧紧抿着唇,支着肘,歪在一旁默默盘算。昏黄的烛光下,她的眼睛异常明亮,明亮得似乎要发出光来,她的脸色也显现着异常的坚毅凝重。这样的她显得异常的英气勃发,仿佛浑身笼罩着一层光环,让云儿不禁怔住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玉容皱着的眉轻轻舒展了展,眸中的神色亦恢复了平静。她身子挪了挪,轻轻活动活动,缓缓道:“我马上修书两封,明儿一大早,你带人亲自把信送过去,一封交给十三爷,一封交给十六爷,记住了,亲手交到他们手里”

“是,主子”云儿稍稍放心,轻轻透了口气,忍不住又问:“那,咱们怎么办?”

玉容微微笑了笑,道:“从明天起,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铁家岭后的兵营,一有异动立即来报。其他的,什么也不必做,等着十三爷他们那边的动静就行,咱们就暂时在这住下吧”

“是,主子奴婢这就替您准备笔墨。”云儿见玉容胸中盘算已好,自己亦安了心。

玉容点了点头,却吩咐道:“留下两个放风,其余的人都叫进来,我要好好跟他们说说咱们目前的状况。”

云儿屈膝应了一声,却有些犹豫道:“主子,是不是缓一缓的好?奴婢担心人心浮动,反为不美……”

玉容不觉笑了,道:“你尽管叫他们进来,我自有道理”用人用了这么多年,她深知越是在这等时候越应该对手下人坦诚相待,这样既方便剖析利害,也容易激发他们“士为知己者死”的斗志。对一个奴才来说,在危急存亡关头,主子的信任和诚意比任何珍珠宝贝更能起到激励的作用,何况,他们都是胤禛的心腹,她会让他们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不出玉容所料,侍卫们听了她一番慷慨激昂、开诚布公的话语,无不热血沸腾、摩拳擦掌,纷纷表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与对方周旋到底以护主子周全,报答主子的知遇之恩。玉容大喜,当下便与众人将目前情形细细分析一番,随后一一安排妥当。众人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望望一针见血一语中的,除了云儿雪儿等追随她多年的旧人,无不目瞪口呆,甚为诧异。诸侍卫只知她向来豪爽不羁,待人亲切,却从未料到她竟有如此敏锐的思想和冷静的思维,相比之下,其处变不惊的风范反倒算不上出彩了玉容没有料错,允禩与醇亲王、肃亲王、襄郡王、敏郡王等确实是密谋趁着胤禛到太庙祭祖时突然下手依照祖制,在祭祖时是不允许佩戴兵器的,除了捧侍祭品的宫女太监以及司仪官、典仪官、随行王公大臣、御前近侍之外,其余闲杂人等亦一律不得入内,大内侍卫们也只能守在太庙门口列队等候。这确实是一个下手的大好时机,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胤禛浑然不知危险悄悄降临,一张巨大的网正无声无息的正在拉开,向他缓缓的逼近过来。当他听完允禩禀报的行程安排时,仍是一脸笑意,十分满意的点着头夸赞不已。

第四卷 归来 第296章 御前惊变(一)

到了那日。一大早,胤禛便换上了庄严肃穆的全套礼服,先是祭告天地,然后登上御辇,在锦衣绣服、旌旗林立的仪仗队簇拥护送之下,缓缓往太庙进发。王公大臣们或骑着马护驾在御辇两旁,或步行随在圣驾之后,无不顶戴鲜艳,服饰齐全,各自凝神屏息,端庄肃穆不已。

祭祖大典如时举行,一切顺利,过程甚至可以堪称完美。胤禛更是十分欣慰,高兴得瞟了好几记眼色给允禩。末了,照例在偏殿休息,胤禛便命给诸铁帽子王、亲王赐座。

随侍宫女刚刚奉上茶来,诸人刚刚喘了口气,一个声音冷不防悠悠传来,说的是:“皇上登基已有数年,不知圣心可有默定,将来哪位阿哥继承大统?这可是我大清朝第一件要紧的大事,臣等都盼着皇上明示呢”

说话的是年纪最大、德高望重的肃亲王,也是胤禛的皇叔。他的语气十分缓和,问题却十分突兀。一言既出,殿中顿时安静得可闻针落地,诸人仿佛被孙行者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眼光不约而同、或隐或现的射向胤禛。

胤禛明显的一愣,双眉不自觉的拧了起来,十分不快,心里暗自嘀咕不已。

亲历了康熙末年惨痛的夺嫡之争,为了杜绝此后再发生这种骨肉相残的残忍之事,胤禛在即位之初,便下了一道圣旨:从今以后再也不立太子,而是秘密写出所选中皇位继承人的圣旨,一式二份,一份放在皇帝身边;一份封在“建储匣”内,放到乾清宫正殿所悬“正大光明”匾的背后。皇帝千秋之后,由顾命大臣共同取下“建储匣”中的圣旨,和皇帝秘藏在身边的另一份对照验看,经核实后共同宣布皇位的继承人。

这是经过明发上谕,昭告天下的圣旨,肃亲王没有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问出了这么一句话,真是太怪异了胤禛本是多疑之人,听了此话更是深为纳罕,便不肯作答,只是捏着茶碗盖子轻轻拨弄清茶,沉吟不语,脸上更是高深莫测、纹丝不动的平静。

“皇上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请皇上明示”肃亲王显然不肯放过他。

胤禛无奈,只得抬眼望了望他,微微一笑,温言道:“朕春秋正盛,还说不到这时候,老皇叔,您老人家太操心了”

肃亲王听了此言,恭恭敬敬起身,颤微微上前,一脸端凝的跪了下去,道:“不然,皇上此言老臣不敢苟同当年圣祖爷比皇上还年轻时,不也一样立了储君?而且,老臣身为大清皇室子孙,关心我大清江山的前途也是理所当然的分内之事,怎能说是太操心呢”

胤禛肚中徒然升起一股闷气,暗暗恼怒,面上却不得不做出笑容,抬了抬手,忙道:“苏培盛,快,扶老皇叔起来老皇叔这是做什么呢朕并没有怪罪您老的意思。只是关于立储一事,朕在即位之初便已下过圣旨,昭告天下,实在不便随意更改……”胤禛话中之意再明白不过:别问这么敏感的问题了,回去自个重温圣旨去吧你记不住了,总有记得住的人“是啊老皇叔,您得体谅体谅皇上秘密立储,可以杜绝许多不必要的争端,于国于民都有好处”允禩冷不防插了一句。

胤禛立刻心生警惕,冷不防瞟了允禩一眼,正要传旨起驾就此打住,肃亲王却不等他开口,立刻接上了允禩的话头,道:“哦?不知廉亲王话中那‘不必要的争端’是指什么?倒要请教?”

允禩目光一扫,为难的笑了笑,道:“老皇叔,这事还是改日再谈吧”他的神情显而易见十分难为,仿佛大有不可告人的隐情似的。这么一来,胤禛反而不好传旨摆驾了,不然岂不是等于间接印证了允禩的话:这里头大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此必将引起诸多不必要的猜忌,大大影响政局的稳定。允禩的表情他看得很清楚,他相信别人一样看得很清楚。

“廉亲王不好说,我来说这有什么,不就是储位之争吗,历朝历代哪个不是这样”襄郡王阿敏性子憨直,听老皇叔和允禩在打太极实在不耐烦,便忍不住嚷了出来。

此话一出,包括胤禛在内,诸人无不变色。一时间,殿中空气更为紧张,充满着异样的宁静。

不料,肃亲王却仿佛十分赞同自家侄子的话,一反众人神态,捻须微笑缓缓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笑道:“阿敏这话料想是不错了,廉亲王,是这样吗?”允禩皱皱眉不语,轻轻咳了一声假装没听见。

胤禛早已怒极,可偏偏一句也不便阻拦,也来了个不理不言,索性横了心来瞧瞧他们到底还会耍什么花样。

肃亲王不管允禩答不答话,依然保持着闲庭信步的姿态,眼中一黯,微仰起头,轻轻叹了口气,叹道:“也难怪皇上如此煞费苦心,难怪廉亲王不便明言阿敏说的也不错,这等事自古以来便不能免,每每思之,真不能不叫人感叹,唉”

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懂这位老王爷想要干啥?见他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把人都夸了一遍,又忍不住心头暗暗好笑。

见他话中牵上自己,胤禛不能不开口了,于是便忙道:“多谢老皇叔体谅朕的苦心,朕——”

“皇上”不等他说完,肃亲王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包括胤禛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目瞪口呆瞪着肃亲王。公然出声打断皇帝的话,这是大不敬的罪名,众人的心不约而同紧紧揪了起来,直愣愣的盯着浑然不觉而神态恭谦的肃亲王。

肃亲王仿佛毫不察觉有何不妥,上前一步,以极真切诚恳的口吻俯身拱手道:“皇上,老臣倒是有个法子,可免此争端,不知皇上可愿一闻?”

胤禛冷眼瞧去,心道:你都这么说了,朕还有的选吗?暗暗忍着气,强自温言道:“若真有这么好的法子,朕当然愿闻其详老皇叔请讲”

肃亲王笑了笑,目光扫过大殿,最后回到胤禛的方向,拱手垂眸道:“当年太祖皇帝建立后金,创建了八王议政的制度,军国大事,由诸王公贝勒等人共议裁决。如此,既可集众人之智慧与力量解决危机,度过难关;又可互相监督,杜绝不公和贪墨腐败。将来再由众人秉公在皇上诸位阿哥中间择贤而立,自然也不会出现什么争端了太祖圣明,当初创建了如此完美的议政制度,为我大清开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实在值得如今借鉴,皇上,老臣说的可对?”

肃亲王话说到此,胤禛心头已是雪亮,同时亦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料不到,这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德高望重的老皇叔居然也会逼宫胤禛心中惶恐惊惧已极,脊梁骨上一片冰凉,冷汗涔涔。心头更是乱如麻,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梳理,更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到了此时,他已经明明白白知道前路有一道无底的深渊,只是不知会不会被人挤下去胤禛自然不会知道,一开始肃亲王其实并没有动过这种心思,虽然他对胤禛即位之后所作所为也很不满,比如重用汉人将军年羹尧、圈禁兄弟、强迫旗人自食其力、摊丁入亩一视同仁收取税款、不留面子处置了不少宗室纨绔子弟等等,背后也发了不少牢骚,但是逼宫造反,他想也没想过他不想,不表示别的人也不想留守盛京的诸王贝勒,无不以天潢贵胄自居,目空一切,傲慢自大。他们不像康熙等入了关的旗人,与汉人交往颇多,对汉人种种已经十分熟悉,不敢生轻慢之心,反而要处处施恩加以笼络。但在盛京诸王贝勒眼中,仍然保留着清朝初建时的成见,把汉人是为手下败将,视为猪狗,相当鄙视。当初胤禛力排众议封年羹尧为大将军命其西征,盛京旗人将领已是一片哗然,许多老一辈的王爷们甚至深夜灯下独坐,抚胸长叹;月下徘徊,泪满沾襟,其愤懑不甘之情可见一斑。谁知此后,胤禛一系列的作为,益发深深的刺激着他们,令他们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人心早已浮动,只不过不敢轻言罢了。后来又听闻胤禛宠幸一个宫女到了日夜不离、千依百顺的地步,更加不齿他的为人。甚至传来传去,玉容的身份也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汉女,这下,这些王公贝勒们更加看不入眼了一来二去的,肃亲王就算再无想法,也禁不住众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洗脑,加上他本人也心怀不满,终于也渐渐的被说动了,以至于后来与允禩一拍即合,两下里立刻就对上眼了不过,依照他的想法,康熙既然已经将皇位传给了胤禛,胤禛就是真命天子,皇位不能落到旁支别系,只能由胤禛的儿子继承。

第四卷 归来 第297章 御前惊变(二)

对于这一点,允禩毫无异议。弑君夺位这种事为千秋后代所不齿,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他早已冷眼取中了毫无才干容易控制的弘时,因此大大的向肃亲王等夸了弘时一番。于是在允禩的安排下,随驾前来的弘时在肃亲王等面前自然少不了一番得体的表现,肃亲王等对弘时的表现甚为满意,暗暗欣喜,也更加坚定了逼宫的心意。

胤禛听肃亲王指名道姓的问自己他说的对不对,心中更怒。坐在太庙之中,当着王公大臣的面,他怎么可能说不对?那不等于将太祖皇帝所作所为都否定了?他无可奈何,只得咬牙颔首道:“太祖皇帝自然圣明不然,岂会有我今日之大清朝”

“这么说,皇上也同意八王议政了?”肃亲王不容他喘息,步步紧逼。

“今时不同往日”胤禛飞快的道:“如今我大清入关已近百年,跟太祖时已是大大不同了,不能一概而论。再说了,太宗皇帝、圣祖爷没有实行八王议政,不是照样天下太平、照样把国家治理得好好的?老皇叔,您说是不是?”

肃亲王一愣,自然也不能说顺治和康熙的不是,只好勉强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胤禛亦不容他开口,随即又道:“我大清朝廷体制经太宗皇帝和圣祖爷据实际情况多次修改,已是十分完善,虽然没有单独列出八王议政制度,朝中之事,诸位王公贝勒人人都可上折启奏,先帝也向来重视诸位的看法,从未有过搪塞糊弄,如今朕也是一样这与八王议政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朕实不知老皇叔何以会有此等想法”

胤禛说着目光一凛,双目炯炯扫过诸王,诸王情不自禁起了寒意,脸色微变,一时静默不语。

不料,一直沉默寡言的果郡王诺伦突然冷不丁不冷不热道:“皇上说的极是只不过臣等却不能放心皇上一味重用汉人,无视我等八期宗室子弟,我等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把祖宗打下的江山又白白送还了汉人”

诺伦此话一出,诸王忍不住交换眼色,面上眼中不约而同显出愤愤的不甘、不平之色,交头接耳不已。诺伦这话将胤禛激怒了,他又想起了那个不争气的年羹尧如果年羹尧规规矩矩的,他们怎么有话攻击他?怎么会让他在人前受此等羞辱?

胤禛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双目灼灼盯着诺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朕用人向来能者居上,不问满汉圣祖爷在世时,也曾说过无数次‘满汉一家’,你们都忘了不成?如果没有汉人,你以为你们能过上这锦衣玉食的生活吗朕今日还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朕的江山,不会分给任何人,更不会送给任何人”

“只怕未必吧”诺伦微微冷笑,毫不畏惧的直视胤禛,道:“听说皇上宠幸一个汉女到了无所不依无所不从的地步,不知道可有此事?听说这名女子已经有孕在身,万一将来此女生下儿子,皇上又爱屋及乌,将皇位传给了他,那还不是等同于将皇位送给了汉人?”

胤禛心思何等机敏,立刻便想到了是允禩通的消息,忍不住狠狠瞪了允禩一眼,深恨他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硬是把玉容说成了汉人这一刻,他完完全全肯定自己是受了允禩的暗算了震惊愤怒之后,心底又涌起深深的悲凉和寒彻心扉的痛苦。他没想到,他终究没有放过他,他隐藏得那么深,只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为了在关键的时刻狠狠的捅他一刀胤禛的脸色蓦然之间变得煞白,双眸却瞪得铜铃一般,死死的盯着允禩。他恬淡的微笑,他从容的神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快意,无不刺痛着他的心,刺痛着他的神经。背叛,他又一次尝到了被人背叛的滋味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如千米之上直泻而下的瀑布,轰鸣倾泻,轰得他脑中一片晕眩与混乱瞬间,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意识,连自己的存在几乎都感觉不到了他这一眼落在诸王眼中,更被认为是恼羞成怒,对允禩的话也更添了一份信任。就连肃亲王亦不由心中一沉,暗自下定决心:为了大清的未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抗争到底允禩毫不在意他那恨不得喷出火的目光,仍是一派温婉如玉的闲闲姿态,他目光轻流低转,带着恬淡的劝解的意味,用极其诚恳、真挚的语气向胤禛道:“皇上,皇叔他们的担忧亦有道理,皇上何不下旨杀了年羹尧和那汉人宫女以正视听、以表心迹只要皇上杀了这两人,皇叔及诸位亲王贝勒去了心头疑虑,自然就会放心了”

“老八,你——”胤禛气急,忍不住厉声怒喝,额上青筋徒然冒起。允禩就是算准了他那不折不挠的脾性绝不会甘愿受人胁迫,更算准了他绝不会杀玉容,故意提出这么个主意,存心教他为难,而他的拒绝,无疑对诸王是一种最有效的反激励果然,肃亲王等无不注视着胤禛的表情,见他非但没有半点“悔改之心”,反而还气急败坏的怒喝允禩,眼底无不闪过失望:对这个皇上,他们是彻底寒心了“老八,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对朕”明明知道此时不该问这可笑的话,可胤禛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的脸色白得如燃尽的灰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痛苦。

允禩眼底闪着快意的笑,垂眸拱手轻轻淡淡道:“皇上,臣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臣弟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好,好好一个不明白”胤禛连连冷笑,面色一寒,目光徒然阴沉下去,态度十分强硬冷冷道:“你们今日想要怎样不妨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东拉西扯”

“皇上误会臣等了,臣等也是为了我大清江山长治久安、盛世永继、传承千载所想,并无私意。”允禩俨然首领,当即恭声接口,而肃亲王等则默默立在他的身后,等同站于一线。张廷玉、鄂伦泰等随行一品大员及苏培盛等随侍太监宫女无不胆战心惊,默默立在胤禛一边,一动也不敢动。

鄂伦泰终于忍不住扬眉喝道:“大胆廉亲王你口出狂言其心可诛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心有不甘、想要谋权篡位吗,何必满嘴仁义道德?依你说,只有依靠八王议政我大清方能长治久安盛世永继传承千载?皇上就做不到吗?你藐视君上,好大的胆子”

“你是何人,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襄郡王不由大怒。

鄂伦泰冷笑道:“我也是旗人,在圣祖爷驾前当了二十年的御前侍卫,天下事天下人都说得,凭什么我说不得?”

张廷玉亦沉沉稳稳道:“诸位王爷口口声声说要恢复‘八王议政’,但诸位可曾想过,除了太祖皇帝建立后金之初,后来可曾再实施过?如果当真如同肃亲王所说的那么多好处,为何祖宗会弃而不用?”

张廷玉话只简简单单一句,却一语中的,恰恰打在七寸上,令肃亲王哑口无言。他所问之话根本不需回答,话外的含义在场的人人都明白。祖宗为何先用而后弃?还不因为初时可以起到联盟的作用而后期变成了对君权的牵制人人心里都明白,却无人敢说,不然,岂不就变成说祖宗的坏话了这是大不敬可以诛九族的罪,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而且,此话还更有一层意思在内,那就是指责肃亲王等明面上说什么为了大清江山而实行八王议政制度,实际上是为了夺取君权肃亲王顿时哑口无言,正思量对策,鄂伦泰却是精神一震,大声道:“张大人所言极是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皇上,天色不早,臣等恭请皇上起驾”

胤禛顺水推舟点点头,瞅了苏培盛一眼,道:“说的是,来人,摆驾回宫”

“皇上,今日之事没个了结,皇上想走,只好恕臣等无礼了”允禩见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上的君臣仪制,索性撕破了脸摊牌,冷笑一声,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