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钧如听得哭笑不得,只能将炎姬让上了车。然而,车上空间有限,严修见又挤进来一位美貌少女,立刻知机地下了马车,找了一匹马后方才牢牢护在车身一侧,惹来炎姬频频目视。“殿下,这位是您的扈从?竟是比几位使令大人更为忠心耿耿,殿下真是好福气呢!”她说着便瞧见自己的侍婢沁雪抱着逢魔古琴,撅着嘴坐在另一匹马上,立刻又调转话题道,“适才在隆明殿中,沁雪这妮子太过轻狂,居然在殿下面前放肆,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才是!”她一边说一边弯腰行礼,脸上却没有几分歉意的表示。

练钧如心中苦笑,却不敢干受对方一礼,连忙还了半礼道:“炎姬殿下言重了,沁雪姑娘乃是真性情。再者,我自幼生长山间,不知古琴珍贵也是可能的,沁雪姑娘一时口快而已,我又怎会责怪?”说实话,直到现在,他尚且摸不透炎姬的用意,只能小心翼翼地敷衍着。

“殿下果然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炎姬显然对练钧如的回答甚是满意,却仿佛突然忆起了什么,不由掩口笑道,“我们俩殿下长殿下短的,听起来着实别扭。嗯,我自小随绎兰夫人学琴,这人前礼数不可少,却都是勉强为之,毕竟这都是繁琐至极的东西,稍有错处便会被人诟病。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殿下倘若不嫌弃,就如吾师绎兰夫人一般,直呼我名如何?”

练钧如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对炎姬确实心存好感,却知道两人间隔着重重沟坎,绝不是能够轻易越过的,因此竭力劝告自己打消非分之想。此时此刻,这样一个清丽脱俗的少女在面前吐气如兰,并示意他可以直呼其名,难道是意味着……他正想脱口称对方明期,猛地又想到车后众人,原本有些迷失的心神又恢复了几许清明。“炎姬殿下虽然如此说,但直呼你的名字绝对不妥,若是你真的坚持,我便去掉殿下二字,称你为炎姬如何?”

炎姬的心中颇为赞许,面上却装着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勉强点头道:“唔,殿下之意我明白了。先前殿下在隆明殿中所言,我句句铭记在心,自习琴起,他人皆以为琴技乃陶冶情操,荡涤心神之道,却从未有人将其与兴衰历史结合在一起,殿下此言令我茅塞顿开,一时间得窥琴道至境,这才在殿上提出了那样非分的要求,让殿下为难了。”

练钧如本以为炎姬的亲近是有其他意图,见她突然又转回了琴道,不由意兴阑珊,但还是竭力打起精神道:“炎姬,不瞒你说,我那只是一时之感慨,哪里有什么真正见识,所以万不敢当指教二字,这才拒绝了你。我初时观那些旧损斑斓的古琴,不由生出物是人非的感叹。历朝历代流传至今的那些古琴,兴许在某朝某代、某时某地的琴人雅集上相聚过,如今却流落不同人之手。炎姬乃是驭琴大家,将来必定会将琴道发扬光大,我在此谨祝你能够超过乃师,成为琴道女杰!”

第十章 对策

将炎姬送回炎侯在华都的府邸,练钧如便命驭者回转了车驾。适才浩浩荡荡的扈从人马着实惊人,若非已是夜深人静,众人又无大声喧哗,怕是早已惊动四周百姓。见炎姬离去,严修则是重新回到了车中,脸上的神情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练钧如也无暇顾及这些,只看伍形易阴云密布的神情,他就知道,对方一定对这突如其来的偶遇很不满意,想来是担心自己和炎侯有什么勾当。

然而,这一夜注定无法平静,离开炎侯府邸不过两条街,车驾就再次被人拦住了,这一次挡驾的不是别人,正是周侯樊威擎。这位素有明主之称的君侯一脸的歉意,甚至亲自下车向练钧如道歉,口口声声说有了不得的大事需要商量,并声称商侯已经在他的府邸等候。练钧如尽管不知对方所为何意,却实在找不出拒绝的借口,思量周侯和商侯定然不敢趁机行刺之后,他便只得硬着头皮喝令转向。

出乎伍形易等人的意料,这一次无论周侯还是夏侯,都丝毫没有让人回避的意思,竟是将练钧如和八大使令全数请到了密室之中,方才神情郑重地诉说了一件颇为棘手的大事。原来,就在四国诸侯齐集中州华都之时,偃旗息鼓多年的四夷竟又再度蠢蠢欲动,而首先挑起边乱的,就是西戎和北狄。

此话一出,饶是伍形易等人经过不少大阵仗,也不由脸色大变,更不用提在一边唉声叹气的商侯了。不过,周侯樊威擎的言语也相当明白,现如今挑起战事的不过是小股敌军,若是突然大军压境,则战事还不知要持续多少时日。须知四方诸侯尽管觊觎中州大统,时刻有想要取而代之的设想,用兵时却慎之又慎,为的就是周边四夷虎视眈眈,时不时会有惊人之举。

“戎狄之人不服中原教化,多次趁战乱出兵,确实是我朝的心腹大患!”练钧如眼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顿时有如芒刺在背,只能勉强应付了一句话。这种用兵之道,让他提出建议无异于纸上谈兵,又怎能真正切中时弊?对于天下诸侯大势,他在藏书楼中参详多日,再加上前世听过的诸多历史典故,勉强还能应付过去,可要是说起对付戎狄,他哪有什么了不起的见识。“不过,这些军政之事,本君着实没有什么大见识,周侯和商侯不妨问问伍形易,他毕竟经略王军多年,说不定还会有些参考的意见。”

周侯樊威擎终于释然,在华都眼线传来的诸多讯息中,他始终觉得练钧如不像一个寻常山野少年,反倒像是豪门子弟,否则又怎会进退有度,面对诸多官员仍不怯场。可是,几乎打听了中州的所有权贵之家,也未曾听说有这样的可能。上至华王姜离,下至中州群臣,都对这位骤然出世的使尊殿下赞不绝口,仿佛他真是中州救星。如今看来,练钧如确实潜力无穷,但毕竟还年轻,这种军机大事就顶不住了。

伍形易却感到很自然,毕竟,当日就是他亲自从那个荒僻的小山庄将练钧如带到华都,后来又一再确认过多次,自然明白其真正底细。他沉吟片刻,见商侯犹自忧心忡忡,便出言安慰道:“商侯不必过于忧心,戎狄之所以骤然出兵,定然是认为我朝内部有变,以为这一次朝觐会中途生乱,这才会扰边以探究反应。依我之见,只需出兵以雷霆之势将这些大胆夷兵扫除,则他们在短时间之内,必定不敢兴兵来犯。”

话虽如此,伍形易心中却是乐开了。中州地处神州腹地,四面就是四个诸侯国牢牢护卫,四夷但凡有兴兵入侵大的迹象,就必定要先大败那一方的诸侯军队,因此中州立国以来,还从未被夷兵入侵过。尽管因为这个原因使得中州武备松弛,但四夷在这个时候蠢蠢欲动,无疑为中州争取了时间。夷兵一日不曾消停,四国便无法抽身,如此一来,他多年的安排便有可能奏效。

周侯樊威擎哪里会不知道伍形易在算计些什么,心中不由冷笑连连,面上却是装出了一副赞同之色。他见商侯似乎仍有犹豫,便在一旁敲打道:“商侯,寡人知道你想来不喜大兴兵戈,只是如今被那些蛮夷之人欺上了头来,你若是再不反击,就显得太过好欺了!贵国之内文事兴盛本是好事,可也不能忽略了战备。使尊殿下,您说是也不是?”

练钧如不防周侯突然将语调一转,问到了他的头上,顿时一愣,见商侯脸色不愉,他便省出了周侯的险恶用心。商侯汤秉赋天性懦弱,却是极为好名,否则也不会花费巨资兴建馆清宫,并纳文士三千于其中,周侯如此直截了当的言辞显然是刺痛了对方的伤口,却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着实可恶得紧。

“周侯此言似乎有失偏颇,商侯宅心仁厚,以民心民情为己任,这才不愿大起兵戈,不知本君猜测得可准?”练钧如见商侯的脸色有所好转,便趁机再次恭维道,“本君早就听说商国之内文事鼎盛,想来天下贤才皆慕商侯之德,因此才矢志报效。虽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但文事韬略若是盛到极致,便足以弥补武事的不足。再者,戎狄不过是小股兵马侵扰,以商侯麾下的大军,自可轻易荡平,商侯乃是心忧百姓,又哪里是心忧什么西戎的侵袭!”

一番话说得商侯汤秉赋容色大悦,顿时捋须长笑道:“使尊殿下果然名不虚传,竟能看出寡人心中真意,若非寡人已经不胜酒力,此刻定要浮一大白以示庆祝!”他向来就喜欢听阿谀奉承之词,国中那些文士自然知道体察君心,说话都是拣好听的。这一次到了华都之后,他的风头就全被其他三位诸侯盖了过去,朝觐之日,那三人吵得不可开交,却无一人来征求他的助力,让其相当不快。这时练钧如投其所好,他又怎能不畅快,大笑过后便对练钧如深深一揖道,“天下之大难寻知己,想不到殿下知寡人如此之深,请受寡人一拜!”

练钧如慌忙离座而起,双手搀扶着商侯,哪里敢让对方下拜。“本君年少,不堪辅佐陛下,只是勉强为之而已。如今既报将有四夷之乱,便只能靠各位诸侯齐心协力了。商侯素有贤名,本君慕风采多日,如今能够聆听教益,自是万分荣幸,哪里当得起商侯如此大礼?”他已是觉察到商侯汤秉赋乃是四国诸侯中最好对付的一个,自然是一顶顶的高帽子往对方头上套去,口中的溢美之词不断。“唯愿商侯能够勤劳王事,为陛下分忧,本君就感激不尽了!”

商侯汤秉赋自然是一口答应,看得旁边的周侯樊威擎叹息不已,至于伍形易等人则是乐得练钧如笼络人心。等到戎狄之事商量完毕之后,却已是早已过了丑时,练钧如此时再赶回御城势必歇不了几个时辰,周侯也就顺势请商侯和练钧如同时歇在府邸之内。本欲拒绝的练钧如拗不过周侯盛情,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这一夜,在周侯的执意挽留和邀请下,三位身份迥异,心思不同的尊贵人物便同睡于一个寝室之内,完全是仿效当年初代天子与麾下将士同眠之举。而伍形易等八个使令却只有半数留在了周侯府邸之内,其余半数趁着夜色不知所踪。

第十一章 撺掇

四夷的意外蠢蠢欲动让中州上下顿时乱成一团,自然,四国诸侯是担心本国武备,而华王姜离却是装作一副极为关切的模样。四夷尽管时时扰边,但对于中州富饶之地而言,危害实在是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这么说,倘若没有四夷牵制了四国的大部分兵力,那四国的国力军力要比眼下更强,对付起来也就更加不易了。

由于练钧如在军机大事方面并无多大见识,伍形易又有心将其撇开,因此本来事务繁忙的他顿时清闲了下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事关军事,本来伍形易派在他身边的孔懿和明空便都告了假,一心一意地和四国诸侯商量开了对策,这样一来,练钧如立刻感到身边的压力减轻了许多。自朝觐之日以来,四国诸侯无一人对他的身份提出异议,他也就顺势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光,如今即便是伍形易,也不再限制其在华都内的活动,只是一二十个随身护卫却是无论如何都少不得。

这一日,洛欣远和闵西全联袂求见,开口就是邀请练钧如出去游历散心。言谈间,两人仿佛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即将归国的意思,练钧如大愕之下,思量自己无事可做,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待到练钧如带着护卫随两人出发之后,闵西全才笑称练钧如老是困在御城之内,还未赏玩过华都风光。练钧如已经提醒,方才想起自己这月余以来始终在应对着各种情况,一根神经绷得紧紧的,确实应该找一个机会松乏一下。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禁不住埋怨了几句,无非是指两人太过狡猾而已。

不过,难得在华都之内结识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尽管知道对方很有可能是敌非友,练钧如还是感到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待到问清一行人的目的地时,闵西全和洛欣远却都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坚称定会使他满意,让练钧如好不疑惑。

“这里不是朝堂之上,我就僭越几分称呼你一声练公子好了!”洛欣远摇扇笑道,“我的练公子,你可知道,坐在你这个位置可以拥有华都内外的多少产业?我知道你现在压根没有什么准备,不少人手也是陛下和伍大人委派的,可是这么下去自然不是道理。身为上位者,还是得有自己的班底才行!”尽管他似乎比练钧如还要小上几个月,说起话来却故意装得老气横秋,逗得闵西全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练公子,你别听欣远贤弟胡说,他那分明是为了自己作势。”闵西全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透露道,“这一次长新君樊威慊并未跟着周侯而来,听说就是想要将欣远接回去。也不知周国贵胄是什么道理,长新君虽然位分尊贵,却也是只有欣远这么一个义子,所以想要早早地接他回去承袭爵位,听说陛下和周侯已经答应了。至于我么,父侯还在和陛下商议之中,多半也会另派质子前来中州,怕是要和练公子告别了。”

练钧如听得眉头大皱,须知四位质子无不是四国中第一等的贵胄子弟,此次突然有两国提出换人,其中蹊跷便有些古怪了。这几日华王姜离一反常态没有频频召见于他,却只是和四国诸侯密商过几次,这已经令他陡起警觉,如今闵西全又故意透露了这一点,岂不是意味着有人瞒着他在计议一切?尽管心中已是惴惴不安,但练钧如仍是竭力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甚至还逼出了几许惊喜之色:“全公子此话当真?那我可是要恭喜你们了,你们俩一旦回国,可以说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自然会大展抱负,只是今后想要见面就难了!”

洛欣远毕竟年纪尚小,面上便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而闵西全则只是摇摇头,便寻了个由头岔过了这个话题。此次出行,练钧如在两人的提醒下换了一驾未带标记,但更为宽敞的马车,因此三人得以同车而行。至于随侍在练钧如身边的严修则是令洛欣远和闵西全频频侧目,饶是好奇得很,两人却知机地没有询问对方来历。

到了地头,拉开马车的帷幕,练钧如便听得一阵喧哗的声响,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人头攒动的景象,竟是一个无比热闹的集市。尽管惊叹于此地的繁华热闹,但练钧如知道自己的处境,哪里敢轻易到人多的地方招惹是非,因此不免露出了一丝不快之意。“两位公子,此处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一些,你们俩究竟是和我卖的什么关子?”

闵西全微微一笑,朝着前方努努嘴道:“此地就是华都最富盛名的地方天宇轩,因为无论你要求如何,都能在其中找到合适的人选。外头的不过是普通大户人家在挑选奴仆,里头的才是真正的权贵云集之地。练公子,你初在中州立足,万不可凡事由他人料理,无论是家将还是家奴都应该及早调配。我听说,陛下早已下令为令尊加封阳明君,又册封你为阳平君,这都是中州内的顶级爵位,加上随着爵位赏赐的大笔财物,你绝对应该好生算计将来。”

他说着说着便嘎然而止,面上掠过了一丝尴尬,“对不起,这些话本是不该我说,只是一时性起,倘若练公子真的没有此意,那就算我多嘴,趁着主事者还没出来,我们现在回转也来得及。”

洛欣远接着闵西全的一个眼色,也在旁边帮衬道:“练公子,世上之事向来如此,你虽然表面看来位高权重,却没有几个心腹,万一事机有变,连一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这样下去岂不会被他人架空?你放心,此地之内多半是各国罪奴,不少人都是待死之囚,后来才被主事者赎出,只要你能待人以诚心,让他们忠心耿耿容易得很。”

练钧如禁不住两人的巧舌如簧,竟是真的有些心动。然而,当他看着满脸谀笑迎上前来的那个所谓天宇轩主事时,脑际突然一亮。若是真的依照闵西全和洛欣远所说,两人此次都要归国,那么,今次的相邀便大有问题,说不定,正是周侯和夏侯在后头撺掇。可是,自己如今的安全都是华王姜离委派的甲士和伍形易的人护卫,即便是买上再多的家将家奴,也不过是给姜离赐下的几处产业添些人口,轻易到不了他的身边,这大费周折地究竟有何用意?

既然暂时想不出什么名堂,练钧如也就只得行一步看一步,在闵西全和洛欣远的左右陪伴下,跟在主事者的后面进了另一条僻静的通道。不用他多罗嗦,那些精锐甲卫就护持在了他的身前身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让前面的肥胖主事心惊胆战,一个劲地琢磨着闵西全和洛欣远究竟带了什么样的人物过来。

这一处通道虽然幽静,练钧如一路走来,却是看到不少身穿粗布衣物的男女,却是动作敏捷,脚步轻盈,等闲没有丝毫声响发出,端得是训练有素。闵西全见练钧如眉头一扬,便趁热打铁地道:“这些人都是质素上佳的货色,也只有达官显贵才能走这一边。这些人之中,不少曾经都是炙手可热的世家子弟,只是因为兵灾或是见罪于王侯才被贬为奴隶,男子大多都习有武艺,而女子更是才貌兼具。今日我们早已打过招呼,让公子见识一下真正的极品,待会你就自己好好挑选就是!”

然而,练钧如的心神却是已被不远处的一对少年男女吸引了过去,一时间,竟是没听到闵西全在说些什么。

第十二章 奴隶

尽管那个身着白衣的少女脸上戴着一层面纱,但练钧如仍是一眼便看穿了对方身份,那个正和同伴巧笑嫣然的少女,正是炎侯的独女炎姬。再看炎姬身边的那个少年,高大俊朗,神采飞扬,黑眸中间或闪过一丝熠熠神光,显然是一位技艺精深的武者。尽管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和炎姬保持距离,但是练钧如却万万没有想到,炎姬身边还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少年陪伴。

仿佛是注意到了练钧如的目光,炎姬突然转过了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练钧如一行。不过,她一见那些甲卫虎视眈眈的模样就明白这三人乃是微服出行,便低声对身边的同伴嘀咕了几句,两人舍下了那一头喋喋不休的一个伙计,笑吟吟地朝这边走来。

“想不到能在此遇见公子大驾,看来天公还真是有意作美!”炎姬偏身为礼道,“来往此地的虽然不乏权贵,但公子应该还没在华都好好逛过,想必是全公子和洛公子撺掇着您到此一行吧?”她说着便朝闵西全和洛欣远投去嗔怪的一睹。

闵西全和洛欣远眼力颇佳,打量了对方几眼之后,便立刻认出了炎姬。不过,他们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地遇上这位尊贵的炎侯独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所幸炎姬身旁的那个少年抢去了话头。“既是相逢,便说明我等有缘,小妹又何必过于执着?不过今日得见三位公子,实在是荣幸之至,怪不得连赫赫有名的天宇轩林主事也亲自随侍。我和小妹今日正好也想挑上几个人,不如就借三位的东风了。”

练钧如听到那白衣少年口口声声的小妹,不由心情大振,原本颇有些尴尬的面色也变得轻松了起来。“我本来就是随全公子和洛公子而来,既然如此,大家结伴同行就是。不过,这种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涉足,你们都是熟门熟路的人,可是得提点一二才是!”他这开口一答应,闵西全和洛欣远自然是如蒙大赦,不过,他们全都知道炎侯膝下无子,那白衣少年既然能和炎姬以兄妹相称,身份便有些奇怪了。

林主事见半途加进来的少年男女似乎和自己的这些贵客相识,而且似乎身份相当,一时间更是眉开眼笑。权贵他接待得多了,可是,像这样地位尊贵的一行少年男女还是头一回,今次想必能够大赚一笔,想到这里,他原本就只有一条缝的眼睛便更加小了,脸上堆满了奉承的笑容。

闵西全和洛欣远却已经是一身冷汗,炎姬似乎漫不经心的问话一句句都击在了正点上,仿佛完全看透了周国和夏国的密谋,这一点明悟让他们分外懊恼。他们今次确实是奉了上命而来,可是,偏偏遇到了冰雪聪明的炎姬阳明期,这搅局的人也来得太快了一些。换作平常,他们自然会大力巴结炎姬,期望能够博得佳人芳心,那样就半个炎国到手了,可是今次却是大大的棘手。赶又赶不得,说又说不得,两人已是变成了一张苦瓜脸,却仍只能小心翼翼地敷衍着。

“各位公子小姐请坐!”林主事终于将这些人带入了一处宽敞的大厅中,这才停住了脚步,“小人虽然只认识全公子和洛公子两位,但也知道各位都是尊贵之人。先前两位公子曾经说过大体要求,小人也已经备下了最上乘的货色,待会各位若是有看中的,尽管告诉小人就是。至于价钱,天宇轩向来是比普通地方贵上一成,想必各位也不会在乎这些赏钱。”

闵西全微微点了点头,便有些不耐烦地挥手道:“这些陈词滥调就不用说了,我们既然为你带来了两拨贵客,自然便不会吝啬。不过,这位公子如今缺的是得力人手,你可别用普通货色来糊弄!”

只见林主事点头哈腰地答应了一声,便立刻击掌三下,刚才还紧闭的侧门缓缓被人推开,一行面色沉静如水,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鱼贯而入,随后面朝众人而立,竟是如同树桩一般挺得笔直。练钧如随意打量了一眼,便发觉这些人的身上都隐隐流露着几分杀气,尽管神情漠然,却仍能够感觉到一丝丝悲凉的意味。

“各位,先头炎国猛将高家曾经因为谋逆之罪而被满门抄斩,其精心训练的家将一百,私兵三千也是死得死,逃得逃,这十几个人都是得敝上收留,随后以重金向炎侯赎出的高府家将。他们个个都有以一敌百之能,若非得了高家家主严命不得报仇,不得自残,怕是早已身殉高家了。”说到这里,林主事的声音便低沉了下去,仿佛也带着几分无奈,而练钧如分明看到,那十几个汉子的眼中精光乍现,随即又恢复了漠然的表情。

炎姬和那白衣少年的表情便有几分不自然,林主事虽然并无一丝一毫对炎侯不敬的言语,但听在他们心中,却是分外刺耳。须知高家自炎国立国起便世代为将,始终是忠心耿耿,可却为了流言和所谓的铁证而全部诛灭,其家将更是沦落为奴。两人身为炎国贵胄,竟都有心中惭愧的感觉。白衣少年正是旭阳门首徒,已经被炎侯收为义子的许凡彬,他天性良善,对于炎侯的暴虐颇有微辞,却由于上下尊卑之道无法劝谏,此刻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随着林主事的介绍,其中一个黑衣汉子突然一步跨出,冲着众人深深施礼道:“各位公子小姐,倘若你们愿意以重金购下我等全部十八人,那么,吾等愿意效死。吾等高府家将百人,如今只剩下了这些,倘若再分开,恐怕再难有当日之威。小人观各位都是囊中富足之人,万望满足小人所求!”

闵西全目中厉芒一闪,顿时重重一掌击在身旁几案上。“好大的胆子,尔等如今身为奴隶,竟敢在贵人面前如此放肆,敢情是贵主没有向你们说过规矩么?即便你们曾经是威名赫赫的高府家将,如今也不过是卑贱的奴隶而已!”他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满脸歉意地转身对练钧如道,“练公子,这些人过于桀骜,恐怕将来你也不好驾驭,若是不满意,我让林主事换上一批人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主事听到“练公子”三字时,瞳孔便猛地收缩了一下,心跳竟也加快了几分,不待闵西全多话便几步冲上前去,大声呵斥道:“高明,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主人好心收留了你等,并不代表你们就是自由身!贵人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还不快快跪下谢罪!”他本来眯缝着的眼睛突然睁开,里头闪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那高明脸现悲愤之色,右手拳头也是咔咔作响,然而,他最终还是双膝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小人一时莽撞,冒犯了诸位公子,还请恕罪!”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竟是带来一种无比绝望悲哀的感觉。

尽管前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练钧如还是对这十八人起了兴趣,毕竟,武将世家训练出来的家将非同小可,他若是能够买下,总能派上用场。一旁的林主事也在那里游说道:“公子若是想要购买家丁护卫,这些人就是最适合的。全公子适才说要换人,说实话,我这里还真是寻不出什么更为上等的货色。他们受了主人大恩,小人敢打包票,绝不会心生背叛,也绝不会再出现刚才那等大胆举动。公子若是真的有意,他们一共十八人,只需二百金即可!若是公子只看中其中几人,那么则是二十金一人。”

第十三章 家将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二百金无疑是可以让他们过上一辈子的大笔财富,而对于此刻的练钧如而言,这区区二百金则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仅是先前华王姜离在封爵时的赏赐,就有足足万金之多,再加上后来陆续封赠的诸多田产以及四位诸侯朝觐时的馈赠,他的家产之丰厚,可以说是富比王侯。

练钧如眼神大亮,竟是直接离座而起,朝着那跪在地上的高明走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高明几乎埋入双手中的头颅,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一个战士的悲哀。十八个人一起买下确实是一个好主意,不提别的,仅仅是这些人身上具有的气势,就足以让他万分心动。“很好,林主事,这十八人我全都要了!”他压根不看那胖子一脸惊喜的模样,又出口问道,“若是他们先前都有随身兵器,也麻烦你一同卖给我。这些身经百战的勇士,寻常兵刃应该配不上他们!”

林主事顿时大喜,就连那些黑衣汉子也是脸色大变,刚才还俯伏于地的高明更是惊喜交加地抬起了头,满脸地不可思议。确实,当初他们被人追杀,连兵刃带人都落入了着天宇轩主人的手中,为了那个人的安全而不得不签下卖身契,从此就沦落成最卑贱的奴隶。然而,和他们的百金价值比起来,那些高家精心打造的兵刃却要珍贵得多,十八人的兵器加在一起,至少得值上千金。为刚刚买下的家奴置办如此珍贵的东西,那个即将成为他们主人的少年,也就是那个中州使尊,究竟是真的有一掷千金的豪气还是那种容易糊弄的败家子?

林主事早已从闵西全的暗示中明了对方身份,自然不会以为练钧如可欺。他略微盘算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公子,他们的兵刃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十八套铠甲和长戈佩剑,再加上另外配置的盾牌,足足得将近千金,您确定真要一并买下?”

千金!在场诸人不由都是大愕,而练钧如也是吃了一惊,这些活生生的人尚且只需二百金,而那些兵刃装备竟要千金?他瞥了一眼闵西全和洛欣远,见两人都是始料不及的模样,方知此事他们俩也不知情。沉吟半晌,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些黑衣汉子,只见这些人都是一脸狂喜,心中的疑惑顿时就放下了。

“唔,我既然开口答应了,那就不会为了区区千金而反悔!待会你带人将东西送到,我自会一并付迄。”练钧如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真的购来了这十八名家将,那便无须为了省钱而降低这些人的战力。

果然,他这句话一出,那仍然跪在地上的高明顿时感激涕零地叩首谢道:“小人多谢公子恩典!公子既然肯为吾等一掷千金,吾等必将尽心竭力为公子效死!”不仅仅是他,其他人也瞬间全都俯伏于地,齐声道:“吾等愿为公子效死!”

练钧如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直到如今,他都不明白这些勇士为何会屈从于像天宇轩这样的奴隶贩子,更是为了区区几件兵刃而感激涕零。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弄清楚这些的时候,他前世就品味过权力的滋味,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人的矢志效忠而心有所动。不仅如此,他的心中隐隐约约仍徘徊着一缕怀疑,这些人的忠诚,究竟是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

“你们都起来吧!”练钧如沉声吩咐道,待众人纷纷起身肃立之后,他又对林主事嘱咐了几句,无非是送人回去那一档子事情。

那林胖子见轻易做成一笔大买卖,早已是笑得满脸放光,示意那些黑衣人先行退下之后,便忙不迭地上前奉承道,“公子果然是宅心仁厚,换作常人,又怎会为了几个卑贱的奴隶而花这样的价钱?那些兵刃都是杀场利器,在任何人手里都能发挥奇效,不见得非他们才行,像公子这样大方的人,小人倒是头一回瞧见。”为了防止练钧如反悔,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话点透,那些东西可都是了不得的凶器,若是闯出点什么祸事,他这个小喽啰可是担当不起。

练钧如却似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兵刃自是凶器,我如何使用难道还需要你提点么?林主事,我既然来了,虽然有所收获,却是还不准备收手,你若是还有什么顶尖的人物,就请不要藏私的好。”话音刚落,还不待林主事回答,练钧如便听见炎姬的轻笑声。

“公子还真是大手笔,你这么一来,到时候浩浩荡荡归去的车队就颇为可观了。不过,天宇轩确实非同凡响,居然能赎出这些炎侯本是志在必得的高府家将,不愧号称能解百忧。”炎姬突然站了起来,缓步朝林主事走去,眼中闪过一丝异芒,“只不过,阁下号称这些人都是从炎侯那里赎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她倏地扯下了面上轻纱,双目寒光凛凛地问道,“本宫身为炎侯独女,为何没有听说过这种事?还有,你将这些人卖给练公子,难不成是别有用心?”

始终坐在炎姬身边,一言不发的许凡彬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平素性情温和、深得宫中仆婢爱戴的炎姬竟会骤然发难,一时间竟是愣在了原地。待想清楚事情关节之后,他也顿时脸色大变,身形一动便护在了炎姬身侧,右手已是蓄势待发。

尽管面前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林主事竟是被对方凌人的气势迫得连退三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却又觉得周身上下被杀气团团围绕,竟是动弹不得。一旁的闵西全和洛欣远也都是被这一变故所慑,竟是不敢上前劝阻,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

炎姬的雷霆之怒练钧如全都看在眼里,此时此刻,他才消去了心头最后一丝忐忑和疑惑。自从适才碰巧遇见炎姬开始,他就担心是周国、夏国和炎国联手炮制了这一场好戏,因此即便他从那十八个黑衣汉子出现开始,就始终按照着对方的期望反应,谁料最终竟是这个结局。他望着林主事求救的神情,心中反而轻松了下来,悠哉游哉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他方才好整以暇地开口问道:“想不到林主事竟是对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既然如此,那就请你好生回答炎姬殿下的问题,我可不想买回去的人还要犯了炎侯的忌讳!”

林主事只感到额头冷汗淋漓,他哪里会想到今次竟会撞见这样身份的人。本来,像闵西全和洛欣远这样的贵公子便鲜少会亲身到这个地方来,更何况是炎姬这样的天之娇女?“炎姬殿下,这个,小人乃是从敝上那里得到的消息,说是炎侯已经下令撤销了对高家流亡在外人等的通缉,所以这才大胆将这些人拿出来展示。若是,若是您有所不满,小人,小人收回就是!”他一边哭丧着脸告饶,一边又朝练钧如打躬作揖道,“使尊殿下,小人哪里敢欺瞒您,此事绝无虚假之处,这些人也都是货真价实的高府家将,您……”

炎姬和练钧如早在对方叫出使尊二字时就不约而同地勃然色变,在这种地方,此人突然变得如此大胆,无非是背后靠山极硬。炎姬瞥了身旁的许凡彬一眼,这才露出了一个慵懒的笑容,“算了,这本就是父侯的事情,更何况使尊殿下都已经看中了,即便他们真的有罪,本宫也会令父侯不再追究。不过,林主事,你当众揭穿殿下身份,胆子倒是不小啊!”她狠狠瞪了一旁的闵西全和洛欣远一眼,便开口对许凡彬道,“大哥,我有些累了,今日出来也大饱了眼福,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许凡彬自然不会拒绝这个义妹的要求,点点头后便向练钧如出言告辞,却压根不理睬闵西全和洛欣远两人。练钧如待到这一对看似璧人的少年男女离去之后,方才阴沉着脸对另两人道:“全公子,洛公子,今次你们可是给我惹了大麻烦!”

第十四章 交心

练钧如在天宇轩买了十八个奴隶的事并未传扬出去,知情的闵西全和洛欣远早已得了夏侯和周侯吩咐,自然不会四处胡言乱语,而炎姬更是恪守承诺,未曾对其父提起一句。至于华王姜离和伍形易,在得知消息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是默许了练钧如蓄养家将的做法。这年头,四方权贵哪个没有自己的班底,练钧如虽然骤登高位,权势财富一样不缺,但是可用的人手起初却是只有严修一个,而且还不能保证对方一定会遵从命令。

尽管平日仍是居住在御城之内,但练钧如并不打算将这十八个碍眼无比的人安置在那里,毕竟,钦尊殿附近来往的朝中权贵太多,稍不留心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那高明等一帮家将在得知新主的身份之后,都是揣着一张惊讶万分的脸,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然而,练钧如却并未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故意装腔作势,只是将林主事送来的武器一一发还给了他们,随后便宣布他们将成为阳平君府的直属家将。

饶是高明先前已是对自己这帮人的前程作了最好的估计,他也未曾想到练钧如会这么慷慨大方。他们本是高府领养的孤儿,为了成为所谓家将,苦苦磨练了足足二十年,这才终于脱去了奴籍。如今练钧如一买下他们,也没有来什么下马威,而是直接委了他们家将,至少这份笃定和洒脱就让他们钦佩。他们谁也不会去想,练钧如这堂堂中州阳平君,仅在华王之下的中州第二号人物,不过是一个担着使尊名义的傀儡而已。

练钧如还是第一次走进这华王姜离御赐的阳平君府,尽管比不上御城内的气势恢弘,但也是富丽堂皇,亭台楼阁中隐隐流露出一种卓尔不群的风范。府中的总管老金见主人亲至,自然是随侍左右一一提点,但也是足足费了练钧如两个时辰功夫,才把这一座府邸游览了一个周全。可以这么说,光是这一座占据了华都最好地段的府邸,就非十万金能够抵偿的,只看随行的高明等人魂不守舍的目光,练钧如便明白,自己眼下已是被人高高供在了神坛上。

练钧如瞥了一眼身后众人,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就对总管金福吩咐道:“老金,这些人本君就交给你了,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虽说如今尚在奴籍,你却不可慢待了他们。不过,也不能让他们太过轻松,陛下赏赐的财物不少,府中却没有多少人手。这样吧,你再去购买一批体格健壮的家丁家仆,然后让他们操练一下,省得让他们闲散着无事可做。陛下那边本君自会去奏报一声,如若有人由此大做文章,你就记得至御城之中通报,记住了么?”

那金福乃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身子骨却很硬朗,眉宇间的神气也不似寻常总管奴仆。他闻言微微一愣,这才开口问道:“殿下,难道您不在身边安置几个人?老奴记得,您身边的人都是陛下和伍大人委派的,除了这一位,似乎没有其他可靠的人了!”

他的一句话把练钧如和严修说得脸色大变,就连那些新晋家将也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总管,心中都在衡量着此人胆色。此时此刻,练钧如实在不明白,身为姜离亲自委派的总管,这个金福为何会骤出此言,这分明是撺掇自己蓄养势力和人手嘛!

“老金,此事你就不用管了,本君的安全,自有陛下和伍大人安排,至于他们,只有在将来才会发挥用场!”练钧如不轻不重地甩出一句话,只有将这些人留在这一处没有住人的府邸中,才有可能不过分招人所忌。

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后面众人脸上打量了一眼,这才伸手唤过高明。“本君知道,你应该是这些人当中领头的,本君也不会让他人看管你们,就由着你折腾好了。”他突然话锋一转,言辞也变得无比锐利,“但是,你得给本君记好了,如今你们再也不是昔日的身份,不管是故主还是旧主,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该怎么做!天宇轩的手段本君已经领教过了,居然连炎姬殿下的警告也能那般对待,对你们的承诺能够遵守几分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高明起先还唯唯诺诺地应着,听到最后一句却不由悚然而惊,面色更是大变,竟是忘了主仆之仪,情不自禁地直起腰来。“殿下,您怎么知道……”他只是吐出半句话便突然嘎然而止,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种无比痛苦的表情,显然,练钧如的话勾起了他的心中隐痛。

“本君不想管你们之间的交易,只是奉劝你们记住如今的身份。没错,本君的一切都是骤然得到的,兴许不如那些世家显爵能够镇得住场面,却也不会轻易让人糊弄!你们记住,凡事好自为之,不要来阳奉阴违的那一套!”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心中怒火之后,练钧如便拂袖而去,今日的事情过于古怪,他可不会自傲到那种地步。这原属高府的十八家将显然是别人的一份厚礼,只是既不知道送礼的主人是谁,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也还不知道而已。

回程的路上,练钧如身侧始终一言不发的严修终于开口问道:“殿下,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这些人是真心投靠你?毕竟,他们已经沦为奴隶,不复以往的威势了!”

一直以来,严修都很少开口说话,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几乎一直保持缄默。练钧如也没有想到此时他竟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不由诧异地转过头去。严修似乎想趁着没有外人的时刻一股脑地倾倒出心中所有疑问,因此连珠炮似的发问道:“当日殿下一出口就是尊师名讳,随后又是毫不避忌地保下了我的性命,随后又将我留在身边,仿佛丝毫不担心我有所加害,那为何又要对旁人抱着如此疑心?”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属于你我。”练钧如终于第一次艰难地吐露出实情。即便是那一次的试探,他最终也只是语意含糊地蒙混了过去。他知道,只要严修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自然便会产生疑虑。就在颠簸的马车上,他开始一点一滴地讲述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语气平淡无比,仿佛是在转述他人的故事一般,从现实到梦境,再到眼下这形同虚幻的现实。然而,他还是下意识地隐去了伍形易逼迫他假冒使尊的事实。

严修已经全然震惊了,尽管隐隐约约感到这个世界和原先的经历截然不同,可他还是抱有一丝最后的期望。他无数次地尝试过,但那曾经引以为豪的道力却只是以水滴的速度缓慢恢复。他幼年遭遇大变,被师傅养育长大后成为落英一脉的首徒,如今却莫名其妙地流落异域,而且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归去,连师傅的托付也一起……想到这里,他不由怔怔地呆坐在那里,目光中的神情瞬息万变,任是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寂寥和悲哀之意。在他身侧的练钧如将一切说完之后,也随即陷入了沉默,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久,练钧如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严大哥,你比我年长,阅历也要丰富许多,你应该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我现在孤立无援,周遭虎视眈眈的不怀好意者却是不计其数,希望你能够帮我!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对旁人抱着如此疑心,那是因为我暂时没法子信得过他们!这华都城内暗潮汹涌,我又何尝知道谁抱着好意,谁怀有异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除了这一世疼爱我的父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你在这个世间也同样孤苦一人,想要回归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一把。”

严修的背影一片苍凉,待他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一贯的淡漠和防备,反而多了几许软弱。

“你,让我好好想想……”

第十五章 妥协

各怀心思的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待车驾到达钦尊殿时,一个侍从上前匆匆禀报道:“启禀使尊殿下,陛下和伍大人已经在钦尊殿中等候您多时了!”

练钧如不由微微皱眉,此时此刻,若是华王姜离单身前来商议,那还顺理成章,可这伍形易也跟在后头赶到此地又是何意?只看先前的光景,这两人应该是水火不容才对。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懒得思考这么多。如今诸多事务头绪繁杂,凭他那点小小见识,能应付得过来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先知先觉地做好准备。他转身对严修嘱咐了一声,便跟在那侍从身后往钦尊殿行去。

一路行去,他却是暗自心惊,只见御城内各处的守卫几乎陡增了一倍,四处可见头脸陌生的持械禁卫。练钧如心知自己根底尚浅,心中却是渐渐生出了一股怒气,不管华王姜离是有意为之还是心存试探,他都必须有所反应,否则必会被他人认为心中有鬼。想着想着,他的步子突然一停,脸色也随即大变,须知按照常例,御城之内的守卫全由八大使令掌管,而如今伍形易手揽大权,应该不会轻易让华王姜离染指才对。那么,难道他们两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妥协,还是华王姜离根本就已经了解了自己身份中的玄机?

“殿下,殿下!”前头领路的侍从见练钧如突然止了脚步,不由愕然回头唤道,“陛下他们已经在钦尊殿中等候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您是不是……”他还想开口提醒什么,见练钧如脸色有异,目光中更是带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连忙知机地闭上了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从,这些大人物的事还是少插嘴的好。好在练钧如虽然心情极其复杂,却没心思和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过不去,因此只是挥手令其继续前行。

推开钦尊殿大门,练钧如果然发觉里头济济一堂,除了华王姜离和伍形易之外,其他使令一个不少,颇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架势。他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行至华王姜离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道:“今日我去安置那些家将,想不到耽误了这么多功夫,让陛下久候了。”他说着便摇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情,“若是知道养几个人有那么麻烦,当初全公子和洛公子一意劝我时,我也懒得费那些功夫。”

华王姜离竟是亲自起身将练钧如扶起,这才不以为意地笑言道:“练卿乃是尊贵之人,区区几个家将自然是应当的,若非闵西全和洛欣远想得周到,朕便要背上小气之名了。”他见周遭众人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便话锋一转道,“朕和伍卿家确实有些要事和你商议,这才召来了所有使令,所为之事你也清楚,无非就是蠢蠢欲动的戎狄。”

分明是借口!早有觉悟的练钧如眉头一皱,口中却哦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地道:“我听说陛下已经和伍形易就此事商议过多次,四方诸侯也都有了十全打算,难道此事仍旧有变么?可惜了,我不懂军机大事,在这种事情上着实没有什么心得,陛下若是相询于我,怕是要失望了!”

这句话一出,其中蕴含的深意顿时让在场众人尴尬不已,伍形易勉强克制住不耐情绪,沉声道:“殿下骤登大位,属下也不敢以戎狄之事劳烦。只是四夷来去如风,陛下和各位诸侯定计之后,已经决定让殿下游历四国,如此方可知战阵辛苦,也好真正了解天下大势。”

一旁的使令明空见练钧如大愕,连忙趁热打铁道:“殿下,伍大人所说只是其一,所谓战阵凶险无比,吾等为属下,自然不敢让殿下轻易涉险。此次朝觐结束后,周侯将会将洛欣远带回周国,然后他将会把幼子樊季留在华都,请太傅大人以王道教化,以便将来交好中州。洛欣远这一次归国后,周侯便欲为其长子樊嘉行冠礼,因此,陛下和伍大人商议后决定,让殿下换作另一个身份,并率王军一师随周侯至周国巡视,一是可以出席周侯长子樊嘉的冠礼,二是为了慰劳抗拒北狄的将士,三是让天下百姓重新了解中州的决心,免得为人污蔑陛下只知坐视诸侯抗敌!”

尽管明空和伍形易的话都说得冠冕堂皇,天花乱坠,但练钧如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机。历来使尊确有奉王命巡视各诸侯国的先例,但那至少是他们站稳脚跟之后。可以想见,像他自己这般有名无实的使尊,只要一离开中州之地,会遭遇什么危险俱是未知数,更何况还是假借其他人的名义。可是,只看华王姜离略有些虚伪的笑容和先前伍形易颇有些逾越的口气,他就知道这一次并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原来如此,看来各位都已经安排周到了,我也早想一览周国风情,此次就要周侯多多照顾了!”练钧如突然展颜一笑,也稍稍解了殿中僵持的气氛,“只不过我来中州未久,若是轻言离开,怕是百姓中的议论绝不会少。陛下可有相应对策?”他虽是向华王姜离问话,目光却是盯着一旁的伍形易,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事到如今,他已然断定,华王姜离、伍形易和不在此地的周侯樊威擎三者之间,应该是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姜离早知练钧如会有疑虑,因此胸有成竹地道:“练卿放心,此次你是以寡人义子兴平君姜如的身份前往周国,至于中州百姓,朕会以你斋戒祈福三年的名义告示天下,除了这里的人之外,应该无人会知道此事。周侯乃是贤明之主,朕以为你此次周国之行必定能够有所收获才是。”

华王姜离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练钧如自然寻不到话头,气氛顿时一片沉寂,各怀心思的君臣都在做着各自的打算。沉默了好一阵子,姜离才再度开口道:“练卿,此次朕不得不委屈你了。四国朝觐本是盛举,无奈背后暗潮汹涌,朕虽然和伍卿家多方周旋,却仍是只能避战一时。中州之地虽勉强能和一国抗衡,却是绝不能抵挡四国合力之威。如今四夷蠢蠢欲动,四国便不能分心他顾,不过能拖延时间也只是有限。练卿并未精习使役之术,此次借着引王师出征之名,可以趁机磨练此术,如指臂使则更佳。”

他说着便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目光中隐现神光。“朕自幼便立志重振王室,谁料天意弄人,十年前大病之后便再无余力,如今天赐练卿,若再不振作,朕便再无脸面对列祖列宗神位!四方诸侯之中,周侯贤名最盛,其人爱惜羽毛,又和王室有亲,朕先前和他暗中商议多次,许他方伯之名,如此,他便可以尊王攘夷的名义号令诸侯。不过,这都是打退北狄入侵后的事情了。而这关键之处就在于练卿你,倘使寡人派其他人前往周国,定然无法安周侯之心,以兴平君这个身份再加上练卿你的才干,才可以勉强镇压局面,若是可以,还能拉拢下一代的周侯。不过,中州从未以形同入质的方式向外派过钦使,此事乃是中州至今最大的耻辱,朕也不想宣之于天下,唉!”

练钧如听得头晕目眩,他万万没有想到,华王姜离会让他充当所谓质子的角色。然而,按照先前所学,王军八师二十万人,光是一师也足足有两万五千人,让他带着那么多人前往周国,又全然不像普通质子。伍形易和姜离究竟想干什么?辛辛苦苦扶植一个使尊,又轻而易举地将他派出去,这究竟在干什么?

伍形易倏地站起身来,手中已是多了一本薄薄的绢册,郑而重之地双手奉上。“殿下,此物乃是历代使尊遗留的珍品,属下一直代为保管,如今就交由殿下了!此次随同殿下前往周国的乃是属下精心训练的王师——无锋,其中全都是武勇绝伦之士,佐之以使役之术则能够傲视群雄,殿下可择机而动。另外,属下还会令孔懿和明空随行,定能佑护殿下平安。”

第十六章 义子

炎侯阳烈这几天的气性相当不好,不仅是因为朝觐时受过那一番奚落,更多的是因为女儿炎姬阳明期的奇怪举止。尽管炎姬那一次并未向父亲透露在天宇轩中的所见所闻,但阳烈最终还是从许凡彬处辗转得知,女儿曾经见过练钧如,这一点令他暴跳如雷。

若是论身份地位,练钧如并无不妥之处,毕竟,中州使尊之名威震天下,所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王权。然而,在炎侯的心中,一个本来出自山野的少年,又哪里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女儿。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当日在隆明殿,他才会出言阻止炎姬的奇怪举动,可却没有料到,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女儿竟会真的对练钧如生出兴趣。

“彬儿,你倒是说说,寡人如今应该如何?”心烦意乱的炎侯挥手召过许凡彬,竟是满肚子的火气,“明期这个孩子向来都是不兜搭那些贵胄子弟,让寡人放心得很,如今竟是突然变了模样,难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么?”

许凡彬心中苦笑不已,面上却只得恭恭敬敬地道:“父侯息怒,小妹兰心蕙质,她既然会对使尊殿下有所兴趣,应该有她自己的道理,不一定就是所谓男女私情。不过,依我当日所见,这位殿下确实不简单,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敢于一掷千金为几个区区家奴置下兵器的,我敢说天下权贵并没有几人能够办到。不仅如此,我总觉得洛公子和全公子竭力撺掇这位殿下置买家将,内中似乎别有详情,而他也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炎侯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一个乡下穷小子,不过是走了一点运气,否则又哪会有如今的风光?暴发户而已!”他见许凡彬不敢反驳,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彬儿,寡人膝下只有明期这么一个女儿,至今也没有子嗣可以承袭大位,每每想来便是扼腕叹息。唉,你无论文韬武略俱是不同凡响,为何不是寡人的亲生骨血?若非寡人和你的师傅早有约定,你又是身负重责,让你娶了明期,寡人再将这诸侯之位传给你,又何来烦恼之处!”

许凡彬闻言心中感动,他虽然被炎侯收为义子,却因为卑微的出身和师傅的嘱咐始终保持低调。旭阳门中弟子多为朝中贵介子弟,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若非得到师傅旭阳门主宠爱,再加上炎侯阳烈的器重,断然不可能身居首徒之位。如今炎侯一语道破心意,他顿时再难抑制心中感激,双膝跪倒在地,颤声道:“父侯器重,凡彬铭感五内。儿臣自知出身低微,决计配不上小妹,还请父侯打消此意!不过,父侯尚在鼎盛之年,后宫诸位夫人也必定会有子嗣,还请父侯放宽心!凡彬既受父侯和师傅养育之恩,便当尽心竭力以图报效!”

炎侯阳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上前亲自扶起了义子,“彬儿,你有此意,为父就颇感欣慰了。你的身份地位皆为寡人赐予,旁人谁敢说三道四?练钧如区区一个山野草民,得了机缘尚且可以居于庙堂之上,又何况你堂堂旭阳首徒?天下四大门派之中,无忧谷不过装神弄鬼,寒冰崖一群女子难以成事,黑水宫行事诡秘,难上台面,只有旭阳门秉承我炎国阳氏血统,光明正大,足以为一时领袖!你虽不能接替寡人的大位,但有朝一日,必定可以傲视群雄,成就一时之大业!”

炎侯这一番话说得气势十足,说到最后的“大业”二字时,他竟是忍不住运出了旭阳门最纯正的霸气心诀,身旁的许凡彬竟是隐隐被压服得抬不起头来,心中更是生出了高山仰止之感。勉强镇定了一番心神,他方才点头道:“父侯之心,儿臣明白了,定会将旭阳门发挥光大,令其他三门望之悦服!”

“好,很好!”炎侯阳烈忍不住仰天长笑,许久才止声,满脸欣慰地看着这个白衣少年,“寡人果然没有看错人,小小年纪就能有所担当,比那些旭阳门中的贵介子弟强上百倍!怪不得你师傅口口声声称许不已,就连明期那丫头也对你言听计从,赞不绝口!既然你有如此大志,寡人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你可敢接下?”

“儿臣有何不敢!”许凡彬被炎侯煽动之意极强的话激起了浑身血性,抬头朗声答道。

从炎侯书房走出,许凡彬的脸上却多了几许怔忡之意。他虽不是豪门出身,但在旭阳门和宫中多年,也是见惯了权贵之中的钩心斗角,你争我夺。从小就被灌输了接掌旭阳门的意识,他对于这个重大的责任并无反感和推辞,可是,就是刚才,他视若父亲的炎侯说出了一番让他错愕惊诧不已的话,每一句无不重重敲击着他的心防。

“大哥,难道父侯又责备你了么?”正在廊柱边呆呆发愣的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有若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炎姬阳明期身着一袭罕有的白衫,巧笑嫣然地站在那里,眸子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是不是父侯又为难你,想让你说出当日的见闻?”

许凡彬自失地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出脑海,这才走近炎姬身侧,郑而重之地嘱咐道:“小妹,此次你和父侯一起回炎国,我身有要事,怕是难以陪你了。你应该知道,父侯平素最为宠爱你,但婚姻大事,你却不可视同儿戏,若是惹恼了他,怕是连庄夫人也护不住你,你千万好自为之!”

炎姬大讶,手中的帕子竟也是悄然落地,“大哥竟不和我们一起回国?”她见许凡彬露出一丝苦笑,随即恍然大悟,“定是父侯又让你去做什么艰险的大事!唉,大哥,你身为旭阳门首徒,乃是将来要领袖群伦的人物,又何必为了那些事情如此奔波?不行,我得去见父侯,非得让他打消主意不可!”她说着说着便怒不可遏,竟是绕过许凡彬,直接往炎侯的书房冲去。

“小妹,不可莽撞!”许凡彬堪堪拉住炎姬的胳膊,用力过猛之下,竟然将那薄若蝉翼的白衫撕破了一条口子,顿时尴尬地转过了身去,“父侯待我恩重如山,他的重托我自然应当竭力完成,你就不要胡乱揣测了。总而言之,我的吩咐你最好能够记住,千万别让父侯他老人家生气,万一他雷霆大怒起来,事情就不可收场了!我先走了,小妹你好自珍重!”言罢他竟没有转身告辞,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似乎炎姬身上有某种让他惧怕的东西。

“大哥,希望你能够永不后悔才好!”炎姬默默地念叨道,苦笑着看了自己的衣衫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十五年习武,始终未曾近过女色,就连看我的时候也始终像看一个小妹妹,为何竟有人卜卦说你会耽于女色而误了大事?那些所谓未卜先知的高人,又如何能断定这种玄虚?哼,我炎姬阳明期绝不会相信什么天命,师傅曾经说过,倘若真的有心有志,逆天改命并非不可能!”

她的俏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煞气,随即便面色大变,竟是直接盘膝坐地调息起来,一阵艳红和惨白过后,她的神情终于恢复了常态。“看来师傅说得没错,我确实太过好强了,逢魔之琴不知有过多少主人,却无一能有好下场。”她喃喃自语道,随即便转身离去。花园中突然刮来了一阵颇为怪异的风,桂花树上开得正茂盛的馨黄桂花顿时星星点点地飘然而下,瞬间使大地为之变色。

第十七章 笼络

练钧如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伍形易所赠的绢册,心中却是一片茫然,那种不知所措的情绪中,夹杂着更多的无奈和悲愤。周侯的贤名他是听说过,然而,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乱世之中,所谓贤名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更深沉的城府和阴谋。既然如此,华王姜离让他练钧如随周侯而去尚可解释为帝王心术,为了拉拢一个中州之外最好的屏障;可是伍形易的认可又岂是这么容易的?他无法想象,如伍形易这般处心积虑,将一个冒牌货好不容易推上使尊的神坛,骤然间又会答应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更不用提会令两个使令随行了。

他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起身而立,身形竟是无比萧索。如今他看似位高权重,得百姓顶礼膜拜,却只是一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而已,连父母尚且护佑不住,又何谈护佑天下万民?姜离曾经有言,令他聚拢中州贤士为国出力,如今暗中来投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其才干也不过中平,难以担当大任,长此以往,难道自己就真的要身殉这几近死局的中州?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严修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自打那一日见过华王姜离和伍形易之后,他就重新定下了规矩,钦尊殿非传唤不得擅入,而只有严修不在禁忌之中,可以随意在殿中通行。对于这个终于下定了决心的同路人,练钧如给予了最高的敬意和信任,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这么一个形同兄长的可靠人而已。

“魏方来了,你这几天一直都在四处瞎转悠,难道忘了你还把这个人安置在了御城么?”严修的语气中有那么一丝不悦,他解开心结之后,在无人的时候也就丢开了明面上那些礼节,“此人虽说算是农户,但那点见识比起腐儒来说要强许多,再者,听他的口气,隐于山野的名士也不少,你若是有心,不妨让他想想办法!钧如,你应该知道,此去周国只是开始,并非终结,你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可是和当初劝诫我重新振作的那个人完全不同!”自从两人真正交心之后,严修便在练钧如的坚持下直呼其名,关系也热络了许多。

练钧如心中一震,面上却浮现出一丝了然的苦笑,“严大哥,你还真是一针见血,半点都不给面子。我知道了,你让魏方进来,我此次离开华都不可能带他同行,确实得交待他一些事情才行。”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绢册,郑而重之地将其藏在怀里,这才整了整衣冠。严修微微一笑,点点头便退了出去,片刻之后,殿外便传来严修低沉的声音。

“奉使尊殿下钧旨,宣魏方觐见!”

大殿的门又被缓缓退开,只见魏方身着一袭宝蓝色的儒服,人也是精神了不少,举手投足见可见几分读书士子的气度,再不复当日苦巴巴的农户相。他依礼在练钧如座前跪倒,重重叩首道:“草民魏方,叩见使尊殿下!”紧随其后的严修却是一言不发,微微欠身之后便上前立在了练钧如身侧。此时此刻,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他们三人,气氛便显得有几分诡秘。

“魏卿起来吧,不必如此拘礼,站着答话即可。”

练钧如的言语分外温和,听在魏方耳中,竟是仿若清泉流过一般。魏方虽然曾经拜过明师,但由于家中困苦,出身卑微,数年游学下来已是身无分文,履投权贵门下却皆遭斥退,最后回到故乡后,早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农户,至于那些学问也随着岁月蹉跎而不复得用。此次他本是冒死求告,却投了练钧如缘法,不仅以礼相待未曾歧视,而且练钧如这个高高在上的使尊甚至流露出几分招揽的念头,如何不令他感激涕零?他一听那“魏卿”二字便浑身一震,紧抠着地上青砖的手更是不住颤抖,只是抑制着心中情绪不敢失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