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西全始终镇定自若的面庞终于出现了一丁点异样,不知是真的难以克制情绪还是蓄意而为,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痛苦。“想不到此事连殿下也知道了,我和霍大人本来没有多少深交,只是在几次请教朝中事务时,无意中见到了霍小姐,一时惊为天人。我虽然也见过不少绝色,却大多是矫揉造作难以相处,唯有霍小姐天性纯良,是我心目中的良配。谁知,大哥竟也是钟情于她!殿下,情之一物乃是世间最难舍弃的,就算我真的想要兄弟和睦,这将来只怕也难以维持局面,再者,霍小姐也对我更有好感,我又能如何?”

练钧如只觉心中酸涩之意更加浓重,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便渐渐释然了。昨夜的欢宴中,霍弗游未曾提到任何婚约之事,说不定早就有意毁约,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执着过深。他和霍玉书,中间隔着的根本就是千沟万壑,几乎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不仅如此,他如今和霍玉书只见了一面,压根谈不上所谓情分。

第五章 佳人

孟尝君斗御殊看着面前神情自若的孟准,突然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情绪。论身份,此人不过是那个兴平君姜如一时性起收下的食客;论地位,此人在周国最高也不过升至下大夫之职;论权势,此人更是从未执掌过权柄,更枉论一呼百诺的威势了。只是,面对这个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猥琐的年轻人,他始终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由此及彼,他对于那位中州王子也多了几分好奇。没错,夏侯迟迟未曾册立世子,就是因为他这个夏国权臣总是态度暧昧,能够看透关键而令孟准前来商榷大事,不得不说是一招妙棋。

“孟准,如今主上迟迟未下决断,依你之见,本君应该即刻发动群臣上书请谏,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他不待坐在对面的孟准回答,便突然仰头大笑道,“本君是孟浪了,想你以舌辩成名,对于时局大势并没有过多心得。罢了,你早已完成了你那主人的托付,本君这庙宇太小,不见得容得下你。是去是留,你不妨自己拿主意。”他正欲起身离开,背后便传来了一个沉静的声音。

“孟尝君大人,您如何断言我就真的不通天下大势?”孟准并未站起,只是托着手中茶盏,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凝视一件绝世珍玩,“当日我为孟家所斥,虽然兴平君殿下勉为其难收留了我,但始终未曾十分重视,就连向周侯开口要人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派我来此地送信,也不过是为了我当年在商国时的出色表现而已。士为知己者死,可是也得是真正可以交托真心的贵人才行。我已经为兴平君殿下完成了那桩使命,此身早已自由,孟尝君大人又何必苦苦相试?”

说完这些,他又在斗御殊面前把玩起那个茶盏的盖子来,“我在周国就如同这杯中茶叶,不是细品看不出成色好坏,若是深深品了又会引起孟家的家变,表现太佳又只会引人注目,对我的将来前程并无裨益。我当日早已和兴平君殿下交换了条件,一旦离了本国替他办完事情之后便可自主。早闻孟尝君大人招揽四方士子,礼贤下士的美名,想不到相疑至此,令人心寒。”他重重地将杯子往旁边一搁,躬身深深一礼道,“既然无法上下相得,那么,孟准在此告辞!”

斗御殊愕然见其昂首远去,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他见过的狂生一流并不在少数,但却从未有孟准这样的人,既表现出世家子弟的从容风度,又具有平民士子的谦卑和学识,谁曾想到,此人竟是如此决绝,自己屡次相试之后,竟是提脚就走。只是为了自己的声名,就绝不能放走了他,想到这里,斗御殊不由连声唤道:“来人,拦住孟先生,本君重重有赏!”

孟准的脚步虽快,却及不上府中层层护卫的传令,终于在大门前停住了脚步。望着气喘吁吁追出来的斗御殊,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笑意,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孟准仰慕大人贤德,这才愿在此地停留。如今大人既已追来,但请赐示,孟准究竟是去是留?”

斗御殊望着孟准精光闪烁的眸子,终于迸出了几个字:“本君决定了,从今往后,你就留在此地吧!”出于对有才者的绝对尊重,他终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不管如何,孟准的身上都留着周国孟氏一族的血脉,仅凭这一点,他日就一定有可用之处。

话说三日前兴平君府中那场祝融之灾着实蹊跷,可无论令尹府还是城卫府都没有找出起火原因,就连练钧如也在仪嘉苏醒后放弃了一切追查,这让不少人都感到万分奇怪,尤其是樊欣远。奉了父命的他自然知道缄默的道理,因此平素除了和许凡彬处得好之外,其他两人他是基本不搭话。如此一来,练钧如的这四位扈从便分作了两伙人,许凡彬和樊欣远一帮,而斗昌和冯聿铭一帮,彼此之间的防备竟是好似仇敌。

这一日,练钧如令人通知了许凡彬和樊欣远,自己却只带了严修一人,四人联袂外出散心,借口则是一览洛都风情。不过,樊欣远和练钧如都是武艺寻常之人,四人之中具有战力的只有两个,万一遭人袭击便极为可虑。樊欣远和许凡彬并排而行,脸上满是无穷无尽的疑惑。好在练钧如只是闲逛了一个时辰便找了一家酒肆歇息,四人正好占了一张临窗的桌子,一面小酌,一面听着里头各色人物的闲聊。

兴许这酒肆中的各色酒液相当昂贵的缘故,因此座上宾客并不算多,些许议论也不过都是私事,涉及国事大局的一个也没有。练钧如正听得不耐烦,外头便传来一阵女子的说话声。须臾之间,一群身着蓝衫的女子依次走入,个个的脸上都是冷若冰霜,却都算得上美人,座中酒客都忍不住朝她们投去倾慕的目光。

虽然按照当时的规矩,女子也可毫无避忌地在外头行走,但似这样成群结队的并不多见,因此练钧如不由琢磨起这些女子的来历。然而,适才一直保持沉默的许凡彬突然站了起来,走至那为首的年轻女子面前含笑问道:“想不到会在此地遇见水姑娘,令师还好么?”

那女子惊愕地抬起头来,待到看清许凡彬的模样,立时便是一怔。只听她一声呼喝之下,其余众女全都站了起来,齐齐整整地向许凡彬行礼道:“见过许师兄!”

“诸位师妹客气了!”许凡彬忙不迭地还礼,寒暄了几句之后,这才指着另一边的练钧如几人道,“你们若是不嫌弃,可否到那一边就座?他们都是我的同伴,今日正好一起出游,谁想竟无巧不巧地遇见了你们。”

水清容本就是奉上命前来夏国,行前师尊的教导她丝毫不敢忘记,因此对许凡彬这个旭阳首徒自然师客气万分。她看了看四个师妹,便点头示意那伙计将桌子挪到练钧如他们这一边,方才施礼问安。许凡彬见其他人竖着耳朵倾听这边动静,不由把声音额外放低了一些。“殿下,她们是寒冰崖弟子,这位乃是灵霜长老的大弟子水清容,我也是当年遇见过她。”

练钧如一听寒冰崖三字便悚然动容,再联想到传闻中的叙述,连忙笑吟吟地和五女打了搁招呼。“想不到今日有幸见到各位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他见只有水清容欠身答礼,又忍不住问道,“诸位远来夏国,不知是否定下了居处?”

水清容早已从许凡彬对练钧如的称呼中明白了其人身份,因此只是略一思忖便摇头答道:“我们今日方才抵达洛都,所以还没来得及寻找落脚地。不过,大家都是在外走动惯了的人,只要地方洁净便可,想必以洛都之大,找一个合适我们居住的地方应该很容易。”她正在推测练钧如的言下之意,便发觉酒肆的门口又出现了一个白衣身影,连忙凝神望去,顿时脸色大变。

只见来人一袭白衣,手中只是拿着一个长长的布卷,显见是兵器一类。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她的来历,所有的人都被那一张清雅脱尘的脸吸引了过去,就连这些时日见惯美女的练钧如也不例外,许凡彬和樊欣远也露出了惊艳之色。平日即便是见到炎姬阳明期或是名姬如笙这一类的绝世美人,练钧如也能寻出些许形容词,然而这一次,他只是沉沦在那不属于人世间的风姿之中,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无双芳华。

自从那白衣女子踏入这酒肆的第一步开始,这原本嘈杂喧闹的地方就突然变得无比宁静,所有人都沉醉于斯人美貌,竟是连一声咳嗽声也不得耳闻。白衣女子大概是没想到众人反应如此剧烈,待要回身退去又觉不妥,只得勉强发话道:“掌柜,给我来一碗素面!”

这一声仿若天纶之音的吩咐顿时将所有人都震醒了,掌柜和伙计自然忙不迭地去张罗,其他人则是仍旧暗自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子。水清容五女都是难得的美人,平日自负美貌鲜少兜搭男子,此时也不由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愣了许久方才勉强和许凡彬说起此行的目的。练钧如从旁倾听,方才知道这些寒冰崖弟子乃是为了商侯而来,似乎,打退了西戎进攻的信昌君汤舜允已成了尾大不掉之局,因此寒冰崖尊主在得了商侯求恳之后,便派人来见夏侯,暗地里估计还有其他图谋。

白衣少女见聚在身上的目光少了一些,这才吁了一口气,一扫四周环境后便拣了练钧如一行旁边的一处座位,轻轻挥袖掸了掸其上灰尘,便施施然地坐了下来。不过片刻功夫,那伙计便端着一个托盘匆匆行来,上头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让其他人诧异不已。须知这酒肆之中向来只是沽酒卖肉,面食一类则是乏人问津,所以难得备有。岂料今日这最不愿意卖这类饮食的掌柜突然转了性子,那些靠墙而坐的酒客不由面面相觑。

第六章 明萱

不知怎地,许凡彬看着那个白衣女子,心中总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甚至隐隐约约生出了几许好感。他见水清容五女也在暗地打量那人,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这才唤回了众人魂魄,连同练钧如也觉得有几分尴尬。这种乱世之中,敢于孤身在外行走的绝世美人,一般都是身有倚仗,不是名门传人就是世家子弟,想到这一点,众人都在暗自猜测那白衣女子的来历。

只可惜并非人人都像练钧如几人这般懂得轻重,三个醉醺醺的汉子实在禁不住那美貌的诱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那女子跟前意图搭讪,最后竟开始动手动脚。樊欣远年轻气盛,早就被白衣女子姿容所慑,啪的一拍桌子就要上前动手,只不过还是慢了一步。只见许凡彬仅是身影一动便出现在那三个汉子身侧,只是轻舒猿臂就将三人全都扔出了酒肆,摔了一个狗啃泥。

他也没有借机搭话,只是朝白衣女子颔首为礼便退回了自己这一桌,这绝佳的风度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刚回到自己的座处,许凡彬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清晰而缥缈的声音,“多谢许兄仗义相助,无忧谷明萱在此谢过了!”

这一句话顿时令许凡彬面色大变,再回头一看,只见那自称明萱的白衣少女在桌上留下了银钱,身形一晃便出了酒肆,转瞬便不见了踪影。佳人身影已逝,座上众人未免有些扫兴,只有许凡彬想着无忧谷三个字,心中疑惑难解。水清容五女本就有责任在身,一如明萱那般叫了面食,随后也匆匆告辞离开。只可怜那三个唐突佳人的醉汉被摔了个头昏眼花,在外头被人指指点点,好不尴尬。

“许兄今日英雄救美,真是好威风啊!”回去的路上,练钧如见许凡彬似乎心不在焉,不由出语打趣道,“只可惜那白衣女子消失得太快,否则又是一场风流艳遇也说不准。对了,上次幽夫人指给你的两个姬妾这一次也跟了来,你得小心一些,我总觉得昨夜的火势有些蹊跷,说不准有人不乐见她们活着。”他的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似乎不经意地扫了樊欣远一眼。

许凡彬听了前面几句话不由莞尔,待最后一句入耳时,他也是微微色变,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樊欣远虽然对那些离幽送出的妖媚女子很是不喜,此时也不得不出言撇清。“殿下,许兄,昨夜的火灾确实来得蹊跷,不过,不去大肆追查却是明智之举。正如幽夫人所说,这些女子都是名门所出,你们带在身边便象征着和周国的密切关系,自然有人不想让她们活着。话说父亲也是周国之人,对于这一点只有乐见,绝没有厌弃的道理。”

练钧如本就是想试探试探樊欣远,听他这么紧张地辩解了一番,心中更是笃定。他微笑着拍了拍樊欣远的肩膀道:“欣远,你如今既然奉了主命跟着我,怎么也算是周侯之人,我也不会多心。对了,许兄,刚才那个白衣少女你可认识?我总觉得这股清逸出尘之气绝非寻常女子所能具有,这种时候有这样的绝色出现在洛都,只希望不要带来什么变数就好!”

许凡彬摇了摇头,无忧谷三个字徘徊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去,对于这个神秘的门派,他早就得到师尊多次告诫,所以半点也不敢小觑。须知无忧谷门人虽少,名声却是四大门派之最,这一点一滴都是历代出世磨练的杰出弟子带来的,比之其他三门暗地操纵列国朝局要高明得多。这个拥有绝世美貌的明萱,究竟来夏国做什么?

明萱最终还是罩上了那一层薄薄的面纱,孤身行走在外,却每每有登徒子为了她的美貌而欲图不轨,本以为在洛都之内能够清净一阵,谁想还是惹来了麻烦。她一想适才在酒肆中的经历,心中便不由苦笑,只不过吃饭歇脚就能遇上旭阳门许凡彬和寒冰崖水清容等五女,这也实在太巧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夏国宫城,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她不是致力于恢复师门往日尊荣的师兄,这谒见夏侯的事情还是让其他人经手的好。然而,陷入沉思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优美的背影仍然落在了他人眼中。不远处的车驾上,夏侯长子闵西原正用一种无比惊艳的目光打量着明萱,眼中尽是迷醉之色,若非身旁侍从提醒,他几乎要下车前去搭讪。最终,他还是想到了舅父的训诫,只能无奈地放下了帷幔,心中却依然留着那无限美好的倩影。

练钧如等人一回到府中便发觉大厅中有人等候,来人一如既往地以白纱蒙面,身影竟是和起先酒肆中的白衣女子有几分相象,看得许凡彬不由一愣。不过,练钧如的称呼却让他暗笑自己的失态,略一驻足便和樊欣远一同离开,心中却依旧存着那明萱的身影。

“如笙小姐,你亲自来我这陋宅,就不怕引起他人注意么?”练钧如示意严修注意四周动静,自己在对面坐了下来,脸上满是疑惑,“有了上一次孟尝君大人的说辞,洛都之中怕已是谣言满天飞了,若是坏了小姐名节,我可吃罪不起。”话虽如此,他却是一脸轻松,显然只是说笑而已。

如笙嗤笑一声,随即取下了面上轻纱,“殿下如今的心情比当初可是好多了,居然有功夫和我调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次亲自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告。”她突然闭上了双眼,许久才倏地睁开了双目,炯炯神光就连一旁的严修也是悚然动容,“中州华都传来了消息,陛下似乎在秘密寻找一个孩子。据我用所有得到的情报仔细分析之后,也许,陛下并不如人们想象那般没有后嗣,而是王后虞姬曾经暗中将一个产下孩子的嫔妾赶出了王宫,此次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证。”

练钧如越听越觉得心寒,“如笙小姐,你对我说这些,究竟是想要我提防什么?你既然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便应该明白,那中州天子之位本就不是我可以染指的。难道……你是说,这个消息会被人有意泄漏出来?”他终于省到了事情重点,如今之所以行走四国而处处受到尊崇,就是因为人人都以为姜离有意立他为储,这个中州王子的头衔才如此好用。假若一旦华王姜离真的立了储君,那么,自己就是处处冷遇,步履维艰了。

如笙这才沉重地点了点头,“殿下上次所言果然没错,伍形易最近频频借着所谓使尊接见群臣,暗地里应该有所图谋。还有,昨夜此地的火灾似乎也是有人蓄意而为,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个放火的应该就是你身边的人,他们不想让你和四国权贵搭上太多关系,如此一来,他们就没法控制你了。如今情势诡秘,殿下,你是步步危机啊!”

练钧如的额上已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自然知道对方并非危言耸听,所谓的尊崇信任,不过是为了他的那个冒牌身份,而伍形易就是一切的关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夷然不惧地迎上了如笙的目光,这才一字一句地问道:“多谢如笙小姐提醒,你说得没错,伍形易将我遣出华都,又说动陛下为我换了一个身份,无疑就是想让我为他吸引众多目光。说穿了,我就是一个诱饵而已,一旦要丢卒保车,他们自然不会顾忌到我。既然如此,我若是再照他们的指令行事,怕就真的要坐以待毙了。”

他冷哼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远在中州的父母,那才是他真正的软肋所在。毕竟,梦中的亲情和现实早已完全交融在了一起,倘若连这一点联系都割断,那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打拼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殿下应该主动出击,至少,得在列国权贵中结下一个真正的盟友!”如笙突然凑近前来,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了一些,“我知道殿下当初曾经和长新君樊威慊有过约定,类似这样的盟约,殿下不妨再试一试。夏国如今世子之争如火如荼,倘若真的照中州的意思,自然是扶助闵西原这个懦弱无知的家伙,可是,只要有孟尝君在世一天,夏国便没有你插手的余地。所以,闵西全才是更好的选择,殿下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自从那一日闵西原形同闹剧似的争风之后,练钧如就对这个夏侯长子失去了兴趣,连敌我盟友都分不清楚,将来又如何指望他不会因为小事而翻脸?“如笙姑娘,你的这个建议我也早有考虑,确实,闵西原为人冒失,若是登上诸侯之位,怕就会成为孟尝君的一个傀儡,我就是在其中再费心也没用。”他起身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转过了头来,“相反,闵西全乃是夏侯庶子,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要夺世子之位,必定要使用非凡手段,只要能够牢牢握住他的死穴,以他的聪明谨慎,必定能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援!”

第七章 苏秦

尽管平日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面对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闵西全还是装不出任何矜持的神情。夏国名士鬼谷子王诩的名字,天底下无人不知,就凭他那纵横天下的无双辩才和对时势大局的敏锐掌握,天下便无人能出其右。如今,这个手持乃师荐书,且又是出身没落名门的苏秦成为了他的人,他怎能不欣喜若狂?那位兴平君姜如初至洛都就和他的大哥有了嫌隙,若是长此以往,不愁他不注意到自己。

“好,好!古人曰一计值千金,想不到苏先生的计策如此实在,仅仅是一个讯息就成功得令我占到上风,真是令人惊叹啊!”闵西全一脸的赞赏之色,显见心情极佳。不过,他毕竟是城府深沉的人,片刻功夫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么,依苏先生之见,我如今可是应该去再次拜访那位兴平君殿下?”

苏秦沉着地摇了摇头,旋即露出了一丝颇为无奈的笑容,连魏方尚且不知兴平君姜如乃是练钧如的分身,他自然不会知道这些隐秘。不过,如今闵氏兄弟政争激烈,若是堂而皇之地找上门去,到时夏侯也会知道其中勾当。“全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劳神,您既然倾慕霍家小姐,那就多多上门拜访好了。虽然如今洛都似乎又有绝色出现,但以原公子的秉性,绝不容许有人染指他看中的女人。倘若让霍小姐知道此人的真实面目,就是霍大人也会倾向于您这一边。原公子当初会为了一丁点小事和兴平君殿下起冲突,未必就能忍气吞声。”

闵西全含笑点头,他对于霍玉书倒是真心实意,在中州为质数年早已磨练了他的心志,所以对于那些绝色的抵御力远远大于养尊处优的闵西原。他想起孟尝君斗御殊那张千变万化的脸,心中不由暗叹,倘若此人乃是他的嫡亲舅父,他就不必处心积虑地算计未来,这世子之位铁定无法逃出手掌心,可惜……他只是略略将此念头在心中一转便撂开了,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对于现实并无任何帮助。

“苏先生,你说得虽然有理,可是,若不接触那位殿下,我又怎能和他攀上真正的同盟关系?”闵西全的心思细密远胜于常人,只是思量了须臾便脸色微变,“难道,苏先生愿意亲自前去为我解除后患?”自从他派人摸清了苏秦的所有来历之后,对其的信任顿时无以复加,口口声声的苏先生尊重到了十分。不仅如此,苏秦的居所乃是他暗地里安排的,表面上和他没有一丝关系,正是为了避人耳目。

苏秦将手中折扇突然一合,霍地站了起来,“既然身属公子之人,便当尽心竭力,这种事情让我去比殿下更有胜算。一来,公子乃是诸侯之子,身份干碍太大;二来,那位殿下身边自有才识之士,说不定早已说动了其主,只要我再晓之以利便定能够令其所动;至于三嘛,我自出师以来还从未用过这三寸不烂之舌,若是放过了这一次机会岂不可惜?”

主从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底充满了畅快。闵西全是庆幸自己拥有一个真正有头脑的幕僚,而苏秦则是因为闵西全的绝佳信任。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极强的冲动,倘若,闵西全是他的真正主人,横扫六合统一八荒的梦想,是否可能在这个男人手中达成?然而,这一丝额外思绪只在他脑中停留了少许时间,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练钧如在丰都的临时居所,正处于权贵云集之地,因此每日总不时有宾客来访,让负责接待的明空很是心烦。这一日,他好容易得了闲,才在藤椅上舒舒服服地放下了身子,耳畔便想起了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七哥,你告诉我,清华别院的那场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空只觉浑身一震,回头之后方才看到一脸寒霜的孔懿,心头陡地一沉。他知道孔懿一向的脾气,连忙强装笑脸道:“小懿,你这是何意?那一场祝融之灾分明就是因为有人不小心,这才失了火。我那天正好有事离开,你跑来向我兴师问罪,未免太离谱了吧?”

孔懿听着明空那天衣无缝的说辞,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七哥,好,你真是好,如今竟然学会瞒着我了!”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倏地在对方眼前一晃道,“此物乃是当日我在火场中找到的,不就是你那随身宝剑上的佩饰么?他人不知道,我可是自小就把玩过多次,你想要欺瞒我却不容易。香洛仪嘉不过是两个女子,你要是担心殿下因为她们而亲近了周国,寻个方法让殿下冷落了她们也就是了,为何要用这等杀人的法子?”

一连串的问句和铁证让明空哑口无言,他怎会想到,孔懿竟会找到那么细小的东西。仰天长叹一声之后,他的面色突然变得郑重其事,“兹事体大,你可曾告诉过别人?”

“你也知道兹事体大?”孔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此事若是被殿下或是外人知道,恐怕引起的风波就大了。所幸香洛仪嘉都没有大碍,否则……哼!”

“那两个女人死了最好!”明空残酷地一笑,眉宇间再不见往日的阳光,“伍大哥的密令早已来了,我看你最近和那位殿下走得太近,所以没有告诉你。那场火确实是我放的,遵的也是伍大哥的密令!”他见孔懿一脸惊愕之色,又无奈地摇摇头道,“小懿,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最好时刻记住,不要轻易信任别人。所谓殿下不过是伍大哥的一枚棋子,随时可以抛弃,也随时可以用来攻打别人的软肋。若是让他和列国权贵太过于亲密,将来还能够控制么?就凭他上一次对我说,可以帮助闵西全成事,这就全盘否定了伍大哥的计划!”

孔懿听着明空几近咆哮的声音,心中越来越觉得冰冷一片。“小懿,他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若不是伍大哥,他还不是一样在那个村子里等死,他的父母能够享受这荣华富贵?一朝被人托上神坛,转眼就想要自己造势,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你还一心一意地为他着想,对得起伍大哥么?他如今顶着中州王子的名义四处周旋,若是不给他一点警告,他日吃亏的只有我们!”

“你们都变了!”孔懿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多年身处高位之后,你们也全都变了!”她骤然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藏在心底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没错,伍大哥当日是救了他,不过,他用练氏夫妇为质,迫使他坐上使尊之位,难道这也算是有恩?我们八人全都是出身平民,如今伍大哥为了权势,早已全然丧失了本心,没想到你也是一样。为了一己之利而不顾他人死活,这等权贵所为你们也都学会了,实在是活学活用啊!”

听着孔懿字字诛心的言语,明空的脸色不由一阵青一阵白,却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八人之中,他和孔懿是最年轻的,所以往日也最为要好,也曾经萌生过一点情愫,谁知如今竟会有这样大的分歧。想到当日共坐观星,想要一扫天下疲敝令百姓安居乐业的夙愿,明空竟是觉得心中一阵阵发慌。事到如今,就连他自己也不再相信所谓的公理,伍形易的一举一动,他又何尝不知道就是强权,然而,他还有选择的余地么?望着孔懿愤然远去的背影,他只觉得周身上下再无半点气力,今日这一次争执,会不会就象征着他们之间的决裂?

“钧如,刚才孔姑娘去找过明空,两人似乎争执得很是激烈,最后孔姑娘拂袖而去,似乎真的闹翻了。”严修无声无息地进了房间,见练钧如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他,便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所见所闻。“看来,那一日的大火确实是明空捣的鬼,而孔姑娘应该毫不知情。”

练钧如漠然点了点头,眉间已是深深地拧成了一个结。“周国那边有消息么?这樊嘉成了世子,但这日子应该不消停才是。哼,突然冒出来一个双生兄弟,若是他人想要李代桃僵,他岂不是痛失好局?”对于周国册立世子时的那天大变故,他至今犹觉得心悸,“何况,我到现在仍旧难以分辨孰真孰假,要是再这样下去,不用将来长新君樊威慊发难,丰都就自己乱了!”

严修知道练钧如不想就身边的那两个人多做罗嗦,也就顺势转过了话题。“长新君的信使估计也就在这两天,不过,他既然放心让樊欣远跟在你身边,想必是有了十足把握。对了,你当初只带了姜明四人,其他十四人都留在了中州训练其他家将武士,是不是让那位少宫主设法把人调出来?如今的中州早已成了众矢之的,你短时间内也回不去,还不如让他们发挥一点作用。你那位总管老金似乎也不是寻常角色,还是让人摸摸他的底吧。”

练钧如面沉如水,如今,他也只能先指望黑水宫这个后盾了。伍形易能够指使人要香洛和仪嘉的命,也就自然而然可以轻易对付自己,要能够扭转不利局面,也唯有兵行险着而已。

第八章 舌辩

“寒冰崖水清容参见君侯!”尽管是和众师妹一同进宫,但临到谒见之时,却只剩下了水清容一人。即便是在夏侯御前,她却仍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只是神情略略恭谨了一些。“行前尊主和师尊托我向君侯问安,她们曾说君侯为人一向不露锋芒,却是列国诸侯中鲜有的深明大义者,所以请君侯在此事上多多费心了。”

夏侯闵钟劫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却并不忙着拆开那一封密函,手指轻轻叩击着旁边的扶手,很快陷入了沉思。商国如今的局势他自然了解,虽然西戎的攻势早已受到遏制,但引兵出征的信昌君汤舜允却在暗地诛除商侯眼线之后,赫然已成拥兵自重。他微微皱眉,信手将信函搁在了一边,这才点头温和地一笑,言语却是分外冷冽。“水姑娘远来辛苦了,不过,寡人却是不明白,这种事情本应是商侯亲自派人前来接洽,为何由寒冰崖越俎代庖?”

“君侯明鉴,寒冰崖和商国本是一体,再者,我寒冰崖少主即将下嫁商侯世子,所以值此关键时刻,尊主和商侯秘议之后,便由我充当了这一次的信使。”大约是平日替师门办事从未遭到如此轻视的缘故,水清容的心中很是不快,却只能勉强克制住不耐的情绪,“信函既然已经送到,一切便决于君侯一念之间,请容我先行告退!”

就在夏侯愕然之际,她偏身行礼后飘然而去,既未索取回执,又未要求任何口信,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令殿上诸人勃然色变。夏侯闵钟劫向来个性阴沉,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立刻止住了欲图开口呵斥的内侍,若有所思地挥手令众人退下。他才不信寒冰崖真的会这样妄自尊大,毕竟,四大门派就算其力再强,也不敢轻易藐视诸侯,寒冰崖尊主水无韧虽是女子,行事却一向谨慎,断然不会放纵属下弟子胡来。

“来人,去孟尝君府宣召斗御殊!”闵钟劫沉吟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另外,去看看闵西原和闵西全两人如今在忙何事,就说是寡人之命,让他们两个行事都收敛一些,不要让外人瞧了笑话!”一想起斗得如火如荼的两个儿子,他就感到一股邪火突然噌噌冒上心头,恨不得唤来两个逆子狠狠教训一番。然而,一想到如今外面的局势,他却最终按下了这个念头,不管如何,让人以为国中乱斗无宁日,总比成为众矢之的好。

练钧如的兴平君府门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停了下来。前面一驾看似不起眼的马车上,端坐着一个衣着不凡,神态自傲的驭者,而从上头下来的年轻人却是一身朴素打扮,看似并非权贵;而自后头一驾马车上下来的人,却穿着一身齐齐整整的官服,竟赫然是上大夫霍弗游。这两位客人彼此对视一眼,似乎并不相识,见此情景,门上的仆役都是一阵惊诧。

霍弗游见那年轻人欠身示意自己先行,连忙颔首谢过,在几个侍从的引导下直接进了正厅等候。年轻男子正是受了闵西全之命前来拜访的苏秦,他整了整衣冠,这才正容对那些仆役道:“学生鬼谷苏秦,前来谒见兴平君殿下,请代为通传!”

鬼谷子王诩乃是夏国名士,却从未有弟子行走世间,那几个仆役都是夏侯所赐的机灵人,只是怔了片刻便一溜烟地派了一人进去通传,另一人则是忙着将苏秦引向花厅。虽然这些日子也时常有权贵来访,但同时来了两拨尊贵客人的情形尚不多见。在他们的心目中,早已想当然地将苏秦的身份定位为前来投靠的食客。

霍弗游这一日只是礼节性的拜访,其中也略略提了提夏侯对前几日大火的一些宽慰之词,别无要事的他只是盘桓了半个时辰便告辞离去。练钧如本想旁敲侧击地询问婚约一事,最终却没有找到任何机会,只能撂下了这一层心思。今日这一次和霍弗游会面之后,他已是暗暗下了决心,一旦重返中州便将那个匣子交还给父亲,只当世间再无此事。

苏秦并不知道练钧如的真实身份,但练钧如心中却是了然。当日魏方离去的时候,曾经言明将先行拜访鬼谷子王诩,因此苏秦能够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候现身夏国,背后一定少不了魏方的谋划。想到这里,练钧如不由更加庆幸当日的做法,有因必有果,倘若真的因为其人出身鄙陋而加以忽视,那最终只是自己错失帮手而已。正是因为如此,跨进大厅的一刹那,他突然换上了一副轻松又不失庄重的神情。

“想不到今日竟有贵客光临,适才那些下人真是怠慢了!”练钧如见苏秦起身行礼,连忙一把将其搀扶了起来,又笑容可掬地打了个招呼,“本君素来敬仰鬼谷子先生的气度风仪,想不到今日能见王先生高徒,幸甚!幸甚!”

苏秦连道不敢,眼珠却是转动个不停,显见心底并不似表面那么平静。“兴平君殿下,学生今日冒昧求见,确实是身怀要务。说实话,以我的才学,要出师门原本还是为时尚早,但却禁不住一位师友的劝说,这才勉强欲出红尘谋一个出身。如今乱世气象已成,就是列国之内,权贵之争也是难以止息,若是我没有猜错,殿下此来夏国,想必也是怀着此种目的吧?”

练钧如装出了一副惊愕的模样,随后便示意严修退到了大门旁。“想不到苏兄初出师门就能知道这些,着实不可小觑!”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方,许久才点点头道,“须知夏国之内的权贵大多都择定了立场,不附公子原便附公子全,听许兄的口气,应该已是选择了其中一位才是。既然苏兄知道本君的目的,那么可有什么高见?”

苏秦似是料到了对方的问题,神情丝毫未变,一动不动地和练钧如对视了良久,方才从腰带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牌。“殿下,如今原公子内挟嫡长子之名,外有孟尝君斗御殊大人为助,中间要做出抉择的主上也仍旧在犹豫不决,如此看来,他已是占定了先机。若是换作旁人,学生自然是建议殿下锦上添花,再助原公子一臂之力,只可惜殿下并非常人,所以不能以常人之理为人处世。学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冒昧,但依我看来,殿下应该暗地襄助全公子!”

尽管早就有此心意,但练钧如还是听得微微一怔。他起先还以为苏秦暗地投靠了孟尝君斗御殊,谁料竟是恰恰相反,其人竟是择定了处于劣势的闵西全,胆量之大不言而喻。在夏国这些时日,他已是摸清了内外局势,可以这么说,无论是谁登上夏国至尊之位,都无法拜托孟尝君斗御殊的掣肘。因此,投归斗御殊麾下的人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比较风险和收获,这是一条康庄大道,否则,这斗御殊门下食客也不会仅次于堂堂商侯而位居天下第二了。

“苏兄未免危言耸听了,不过,本君倒想听听你的理由。”思来想去,练钧如还是决定继续听下去。如今,他身边幕僚尽去,很多东西都是自个殚精竭虑,却没法避免疏漏。看来,得设法寻找一个真正无名却又有才的人了,否则,指不定那个时候自己就再没法子熬过去。

得以一展口舌之才,苏秦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全公子虽然是夏侯庶子,但其天赋秉性都是人君之选,除此之外,当年他自请往中州为质,更是在夏国群臣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而他不在夏国的这五年中,原公子作为主上那时唯一的儿子辅佐朝政,期间疏漏百出,而且尽显优柔寡断的本性,就连斗大人也对这个外甥有所不满。殿下不妨想一想,此人坐上诸侯之位,是不是将始终为人摆布,无法为殿下提供一丝一毫的后援之力?其实,最最重要的就是,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全公子如今正是困难之时,他日有成必不会忘记殿下恩情……”

“够了!”练钧如倏然打断了对方的话,眉宇间尽是冷峻而肃重的神情,“苏兄,本君敬你是鬼谷门人,所以容得你罗嗦到现在。你的这些话若是传扬出去,就是再有师门背景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嫡庶有分,长幼有序,这是我朝宗法中的根本。别说本君目前并无实权,纵是手握大权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胡乱行事!”

苏秦先是愕然,随即低头深思了片刻,脸上并未有丝毫颓然沮丧之色。“既然殿下不愿意听这些,那学生就只能告辞了!”他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随即大踏步地走出门去,那一枚亮晶晶的水晶牌却仍旧留在了桌子上,隐隐流转着出异样的光彩。练钧如瞟了瞟这意外的收获,微微一笑便将其拢在了袖子中,随即闭上了眼睛。

第九章 红颜

只是习练了一个时辰严修所传的练气功夫,练钧如便感到浑身燥热难当。这些天他故意冷落了香洛和仪嘉,却又命姜明等四个家将日夜守护,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从那一日和如笙再一次密谈之后,他就感觉到了明空的敌意和防备,然而,孔懿却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模样,甚至还不时去探望香洛和仪嘉,像足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贴身侍女。

越是如此,练钧如的心中就越发感到不安,就是夜里都往往无法安眠。毕竟,无论如何孔懿都是伍形易安排给他的人,就是要决裂现在也根本未到时机,因此即便他只是相信严修一人,也没法让其彻夜守护在身边。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似乎有东西在靠近,连忙借助内力流转而发出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果然,来人就在他的床前停住了脚步,炯炯的目光有若实质地灼着他裸露的脸。“殿下,您不用装睡了,既然睡不着,不妨我们到外边去小坐片刻,如何?”

练钧如的心陡地一沉,然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面色无比复杂。他不是没想过蒙混过关,但在孔懿这个心思敏捷的人面前玩这一套,无疑是自取其辱而已。“这么晚了,若是被人看见你我二人孤身相处,怕是传到谁耳朵里都不好听。”他一想起有些阴阳怪气的明空,便立刻想要推辞这一次的邀约。面对佳人固然赏心悦目,但是,面对一个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佳人,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明空今夜出去了,想必是为了伍大哥的密令。”孔懿苦笑了一声,面上的神情竟有几许黯然。“你放心,以我的本事,带一个人出城散心不会惊动任何人。你不是很想知道关于使令的一切么,今次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她一抖手中早已备好的包袱,将一套黑色紧身衣丢在了床上。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练钧如又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匆匆将衣物套在了外头之后,这才发觉似乎正是自己的尺寸。孔懿也不再多话,轻轻抓起练钧如的手,几个起落便上了房顶,只见那博乐鸟不知何时已经稳稳停在了上面。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骑乘这类异禽翱翔长空,但练钧如还从未和孔懿共乘一骑,从身前佳人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幽香,几乎让他沉醉其中,就连心中的戒备也是降低了些许。

只是这温情瞬间不过维持了片刻功夫,不多久,博乐鸟便降落在了洛都郊外的一处山顶上。这一夜本是新月时分,天上除了点点繁星的银辉之外别无其他光线,往日皎洁的月光更是了无踪影,一切都笼罩在阴沉和暗淡的夜幕之中。练钧如环视四周,只见入目的除了面前那一湾形若月牙的泉水之外,便只有远处几棵枝叶寥落的大树,看上去冷冷清清,似乎是个人迹罕至的场所。

“此处是我无意中找到的,泉水中阴寒之气刺骨,寻常人根本坚持不过一刻钟,就连习武之人也难以久留。”孔懿见练钧如惊愕莫名,心中不由觉得好笑,脸上的僵硬神情也逐渐舒展了开来,“你放心,对于我等具有魂力的人而言,越是阴寒的地方越容易提高修为,待会若是有暇,你不妨修炼看看,一定会大有裨益。”

练钧如这才心中释然,见孔懿自顾自地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他也就毫不客气地选了一块青石横躺下来,丝毫不考虑什么风度。面对一个深刻了解自己却又不辨敌友的佳人,他的心竟诡异地恢复了平静,四周的环境也一点一滴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映了出来。

孔懿见练钧如毫不避忌的模样,面上反而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但片刻便陷入了梦呓般的回忆中。“我们孔家本来是炎国富商,虽然谈不上是什么豪门世家,却也是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谁知就在八年前,一场大火将孔府夷为平地,父亲正好在外未归,其余人中,侥幸逃出生天的只有我和妹妹。原本以为是天降祝融,谁知竟是炎国司寇虎钺暗中派人所为,他当日未曾发迹时和我父亲有深仇大恨,所以骤登高位之后立刻展开了报复,而我和妹妹,便是他故意留下来意图淫辱的!”

尽管孔懿说得淡然,但练钧如又怎会听不出话语中的滔天恨意。他自己也曾经亲眼目睹过赵庄那一场血腥屠杀,也曾经在夜半时刻莫名惊醒,更无法摆脱那不知何时袭来的梦魇,如今看来,身在乱世,这种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他见孔懿突然止了声,不由试探地问道:“想必,想必是有人突然出现,救了你们姐妹?”

孔懿惨然一笑,苍白的面庞在昏暗的夜幕中更显悲凄之色。“没错,伍大哥救了我,然而,是妹妹奋力让我先逃了出来,这才能让我遇到伍大哥。待伍大哥一行人回转去救我妹妹时,只能看到地上的斑斑血迹而已,那伙为虎作伥的家伙和司寇虎钺,全都不见了踪影。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取得非凡的力量和权势用来复仇!”突然将声音整整提高了一倍之后,她的声音再度低沉了下去,“伍大哥又救回了我的父亲,果然,虎钺没有放过商队,除了我父亲,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归来。由于悲伤和绝望,父亲在三年后便撒手西归。”

练钧如突然想到了四国朝觐时炎侯的随员名单,顿时勃然色变。“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虎钺也陪着炎侯前来中州,你竟然忍得住!”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那个时候,我记得你始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难道你就真的不想……”他突然止住了话头,没错,自己可以因为保全父母而忍气吞声,那孔懿也应该是同样道理,就在这一刻,他觉得两人的距离似乎稍稍近了一些。

“若是论家仇,我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断!”孔懿冷哼一声,回转头来正面对着练钧如的眸子,“这个想法,你也应该有过吧?放任别人屠了赵庄,然后又将你父母软禁为人质,伍大哥的所作所为正如同当日的虎钺一样,你也一样心存深深的恨意,却也不是最多逞逞口舌,而从未真正对抗过吗?”

“你……”

“乱世之中,我们这种无根无底的人只是浮萍而已,若是没有掌握住权势,枉论报仇,就是连生存都不可能,这就是我最后领悟到的一点!”孔懿收起了面上的最后一点笑容,突然起身在练钧如身边坐下,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已经明白了那一晚火灾的真相,也知道你正在积极栽培自己的势力。但是,伍大哥的手段我曾经见识过,不动则已,一旦真的下了决心,以你目前实力,那雷霆一击足以让你万劫不复!我之所以未曾轻易动手,其一是为了妹妹下落至今不明,其二则是为了时机,只能苦苦忍耐而已。”

尽管孔懿的字里行间分明都是警告之意,但练钧如还是觉得心头一暖。倘若真的不顾自己生死,大可直截了当地将一切禀告伍形易,又哪里需要当面和自己说这些?“孔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正如同你的家仇不共戴天一样,即便我肯乖乖地收敛,一颗棋子在该舍弃的时候,你认为伍形易会有所顾忌么?你那一日舍身相救仪嘉,我很感激,但倘若那一次失败了,不就是一条人命?你也该明白,为了生存,唯有一搏而已。”

孔懿的眼神渐渐黯淡了,练钧如也只是默不作声地呆呆坐在那里,然而,面前的月牙泉中突然泛起一阵诡异的气息,倏地便笼罩了两人全身。渐渐的,一股莫名的躁动让两人的不安攀升到了极点,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孔懿拉起练钧如便往博乐鸟奔去,但只是行出两步便颓然倒地,两个人的躯体竟紧紧抱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练钧如的眼神已经迷离了,心中的悲愤无奈夹杂着熊熊的欲火,突然猛烈爆发了出来,他反手搂住了孔懿,向那诱人的红唇重重亲吻了下去,片刻便迷醉在那甘美的感受中。他们俩谁都不知道,月牙泉乃是寒蛟栖息之地,只是散发出来的阴寒淫气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练钧如和孔懿孤男寡女,又怎会有意外?

慌乱无措的孔懿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但身躯却是不由自主地迎合了上去。从未经过人事的她哪里经得起那种撩拨,少女的矜持很快消失殆尽,月夜之下,两具赤裸的躯体疯狂地纠缠在一起,即便起先只是外力作用下的一时冲动,但在彼此之间早已存在的好感支配下,两人终于突破了最后一层障壁。倘若说当初接受了香洛和仪嘉只是为了负责,对于炎姬阳明期的好感也仅仅限于自己心头,那么,这一次的疯狂却是练钧如一直存在脑海中却并未付诸行动的。

他突然察觉到了孔懿面上那一层薄薄的东西,不经细想就轻轻地将其撕了下来,果然,那一层伪装的下面,是不知看过多少次的绝色。那徘徊于梦境的白衣丽人,终于在这一刻揭开了神秘的面纱,练钧如再难分清梦境和现实的差别,深深地在那美好娇躯上沉沦了下去。

第十章 姐妹

两人的忘情缠绵终于到了尽头,一左一右无力地躺在软软的草地上,表情却是各不相同。练钧如的目光中尽是温情,他知道适才两人最初只是受外力所趋,但木已成舟的结果却是一清二楚,没错,他喜欢这个行事刚烈的女子,喜欢这个犹如长姊一般管束着他的佳人,如今既然已经丽姝在怀,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懿,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看顾!”练钧如仰头望着点点繁星,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没有你那些安慰,兴许我早已把持不住了。今夜的事情不是什么冲动,既然要了你,我就绝不会再把你放走!”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斩钉截铁的坚定,一双眼睛也正牢牢盯着孔懿的双目。

孔懿却是心乱如麻,她承认自己对练钧如有好感,甚至存在一些奇怪的情愫,可是,若是真的成了他的妻子,她又有什么立场站在对立的双方之中?一方是有过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情的大哥,另一方则是有过肌肤之亲夫妻之实的爱人,不能抽身而退也不能维持原有立场,难道她就只能迷茫一辈子么?

眼下两人骤然之间关系大进,因此练钧如并无意从中说些什么。没错,只要孔懿愿意,他确实可以知道伍形易的种种密辛,然而,他却本能地不想这么做。思虑良久,练钧如终于想到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竟是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望向孔懿的目光中也多了几许惊异。

“懿,你刚才曾经说过,你还有一个妹妹?”练钧如从孔懿的真实面目想到了誉满天下的名姬如笙,隐隐约约将一条线串了起来,“你那个妹妹原来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孔懿倒没想到练钧如会突然问到这些,稍稍愣了一下方才答道:“我的真面目只有伍大哥看过,但那也是儿时的事情了,如今就只有你这家伙看过!”她心情复杂地瞪了练钧如一眼,这才回转了正题,“我和妹妹是一胎所生,形貌自然是一模一样,她叫孔笙,只是如今也不知道身在何地,唉!”被练钧如触及到心中那一道深深的伤疤,她顿时又想起了悲惨的往事。

“孔笙……如笙?”练钧如先是一阵喃喃自语,随后便突然上前抱住了孔懿的身子,欣喜不已地说,“如果我没看错,那位如笙小姐就是你的妹妹!”

孔懿大讶,她确实听说过如笙的名字,也知道练钧如似乎和这个当代名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是,练钧如的这句话着实惊人,她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你说什么,如笙,如笙是我的妹妹?”她一连重复了好几遍,这才死死地抓紧了练钧如的手,神情紧张地几近痉挛,“你能确定?”

“如笙的真面目和你一模一样,而且似乎也是身世悲凉,应该不会有错!”练钧如想起了当时产生的熟悉感觉,立刻肯定地点了点头,“回去之后我便请人去带话,一定让你们姐妹有重聚的机会。”事到如今,未经如笙同意,练钧如还是决定瞒下如笙的真实身份,有什么话就让这两姐妹自己沟通好了,他若越俎代庖反而多事。

如笙在得到严修传讯后匆匆赶到了练钧如的兴平君府,心中很是奇怪。平素有什么事情都是严修代传,除非自己亲自登门,几乎难得有相见的时候,因此这一遭的相请让她暗自提高了警惕。身处她如今的位置,对于任何人都只能保持距离,唯恐因为一时疏漏而坏了大局,即便练钧如乃是师门和自己亲自择中的人,她也不敢有半点麻痹大意。

还是那一间平常的书房,然而,里头坐着的那一个白衣女子却让她浑身大震。看着对方那熟悉的脸,她几乎要认为自己正站在一面镜子跟前。内心的惊惧越来越强,那已经尘封多年的往事突然全部涌了出来,令人窒息的压力弥漫了整个书房,她能够听到的,只有自己被刻意压低了的呼吸声和那一下一下低沉有力的心跳声。

“殿下,你今日请我前来,应该不是如此捉弄我吧?”如笙突然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好整以暇地在白衣女子身边落座,这才一把掀开了自己的蒙面白纱,“这位姑娘,你究竟是谁?如果你以为和我长得相似就能够图谋不轨,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不用多说,这里只有你我,他并不在此地!”白衣女子自然是孔懿,若是说早先她还心存疑惑,那么此时此刻,她早已抛开了一切疑忌,“小笙,难道你就真的忘记了我们孔家的血海深仇了么?难道你就真的忘记了,还有我这个姐姐了么?”

如笙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脸沉静的孔懿,失手打破了旁边的茶盏。“不可能,不可能!姐姐早就死了!”她的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孔家的所有人都死了,这个世界上,早已没了孔家的任何人!你不要用这种话来骗我,师尊说过,除了我之外,孔家早已没有半点血脉还存于世间!”

孔懿也不反驳,只是凄然一笑便突然松开了外袍的纽扣,白皙光滑的胸前,赫然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这是当日那一群畜生留下的,我本来可以有千万种方法让其褪去,但最终我却留下了这一道伤痕,为的就是让自己记住这血海深仇,让孔家所有人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大仇得报的那一日!你应该曾经看到过这一道伤痕么,倘若你仍旧不信,那么我们之间便再没有任何话好说!”

她正想扣上那些纽扣,如笙却几步冲到跟前,颤抖地伸手轻轻抚了上去,面色惨白一片。“是真的,是真的,你,真的是懿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如笙终于露出了哀婉之色,紧紧地抱住了孔懿的身子,“懿姐,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夜夜梦醒就会泣不成声,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在早已绝望的时候找到了依托,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冲击,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不甚分明,“师尊告诉我,虎钺为人奸诈狠毒,绝不会留下半个活口,因此在寻找了很久之后我便放弃了。尽管知道中州有一位使令和你名字一样,我也没有动过半点心思……”

“你那师尊是谁?”孔懿心中陡起疑惑,不由想到了自己这些年苦苦寻亲的经历,“如果你师尊真的费心寻找,我们两人应该早就能够团圆才对!我的面目虽然隐秘,但名字却丝毫未变,就是为了震慑那个虎钺!我要让他知道,孔家的人绝不会改名换姓,绝不会让他始终逍遥!”话虽然说得强硬,但孔懿已经察觉到了最大的疑点,如笙名动天下,伍形易又怎么会一点消息都得不到,难不成真是伍形易在瞒着自己?

孔笙几乎是顷刻间就冷静了下来,这么多年的姐妹分别,她们早已不是当年幼稚无知的孩童了。孔懿显见是中州使令,而她却是黑水宫的少宫主,之所以两人会拖到今日方才重会,不问自知便是有人在背后悄悄隐瞒了所有的消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敬重如母的师尊竟然会欺瞒了她这么久!

“懿姐,我们相认的消息除了那位殿下,还有谁知道?”孔笙紧紧地拽着姐姐的右手,神情相当不自然,“此事关系重大,也许我们幕后的人早已达成了共识,所以才隐瞒了这一点,目的就是不想失去两个培植多年的亲信。”

在权贵中厮混了多年,孔懿立刻听出了妹妹的言下之意,脸色早已阴沉无比。“除了殿下和严修,应该没有外人知道。”她勉强挤出了一丝凄然的笑容,这才反手将妹妹搂在了怀中,“没关系,只要我们知道就好,我也不管你究竟和他有什么交易,我是不会和自己的妹妹作对的。但是,小笙,你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要对他人掉以轻心!”

“懿姐,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醒悟到为人欺骗的孔笙突然变得无比镇定,“姐姐,我不想瞒你,我的师尊就是黑水宫宫主,我是她的唯一弟子,将来黑水一脉的承袭者!我已经代表师门和那位殿下订了盟约,将来会帮助他成事!姐姐,黑水宫门人本就是诡异莫测,师尊这样对我,我也早已心有准备,你却不一样!”她盯着姐姐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师尊早已声明,我要执掌黑水宫,便必须通过三次试炼,想必这就是其中一次,而伍形易这个人比我的师尊更可怕。你要提防他,不要让他害死了你的心上人!”

孔懿的心中浮上一缕异样,随即重重点了点头。她心中那个完美的大哥形象,早已在练钧如离开中州的那一刻便破裂了,如今不过是再加上一道裂痕而已。然而,她的心真的能够做出最好的抉择吗?

第十一章 野心

斗御殊来来回回在书房中踱着步子,心中的烦躁情绪丝毫无减。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弛,这个道理他自然清楚,然而,看到那个出身卑贱的姬人逐渐占据了夏侯后宫中的高位,他却对妹妹的懦弱忍耐极其不满。本来,闵西原和闵西全两兄弟的世子之争就已经如火如荼了,如今那个该死的女人又怀了孕,岂不是平添变数?

“唉,若非西原这孩子实在不争气,我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立长立嫡都脱不了他一个,可惜他偏偏是个无能之人!”斗御殊仰天长叹,无奈之色溢于言表,“孟准,你倒是说说,如今主上始终含糊其词,我究竟该如何进言?立储乃是国之大事,若再这么拖下去,恐怕事情就不是一丁点棘手了!”

孟准尽管新进孟尝君府,信任之隆却是一众食客之最,此时斗御殊舍其他三人而单单问他,顿时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孟准丝毫不在意他人投来的炯炯目光,只是沉吟片刻便反问道:“大人,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倘若主上真是喜好美色之人,为何后宫诸妃均为绝色,他却只宠幸出身卑贱的令姬一人?”

此话一出,旁边的岳超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主上宠爱哪个姬人,我们身为臣下哪里有资格去管?这令姬如今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自然其他人都得受冷落了。”他自忖往昔乃是孟尝君府的第一幕僚,因此傲然地瞟了其他人一眼,这才发话道,“孟兄新进此地不明形势,主上宠幸哪个姬人并不要紧,倘若令姬产下子嗣也只是幼子,以她卑微的出身以及没有丝毫后援的情势,要争世子之位也是不可能的。依我看,应该将重点放在公子全身上才是,须知这位全公子野心勃勃,目标直指世子之位,他才是心腹大患。”

孟准见斗御殊不置可否,心中明白他早就厌烦了岳超的这些老调重谈,因此只是淡然一笑。“岳先生所言虽然有理,却恰恰忽视了一眼。原公子和全公子两人,孰优孰劣主上早已心知肚明,若是按照宗法,自然得立长,若是他顾及夏国的将来,也应该尽早为全公子谋划。如今主上任凭两位公子相争而很少出言阻止,为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他突然将头转向了斗御殊,石破天惊地道,“夏国有斗家一日,无论谁为国君都得收其钳制,区别只在于多少而已。原公子为君必定对大人言听计从,而全公子为君也不得不曲意安抚大人,所以说,立储的关键在于大人!主上舍弃后宫诸妃而独宠令姬,正是为了给群臣一个告诫!”

所有人都不禁悚然动容,岳超勉强还想开口反驳,却被斗御殊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孟准,你知不知道,就只是你刚才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便足可让你粉身碎骨?”斗御殊趋前一步,面色早已变得铁青,“我斗家世代辅佐国政,忠心可昭日月,主上乃是明君,又岂会疑忌如此之深?不说别的,就凭一个小小的令姬,又能让我斗家如何?”

“大人不要忘记了,得蒙眷宠的姬人自有群臣趋奉,一旦结交起外援来,声势不见得会输给如今的两位公子!”孟准夷然不惧,反而起身站了起来,“因狐媚蛊惑而行废立之事者不知凡几,主上虽是明察之君,却可以用这个借口另择世子,届时只要群臣排挤斗家,那斗家一落千丈的权势还能支撑到几时?”

斗御殊此刻终于省出了自己这些天来的惶恐和不安,这些隐隐约约藏在心底的忧虑被孟准一语道出,他竟有一种拨云见月通透开朗的感觉。“今日之论到此为止,本君不想听到家人中关于此事的流言蜚语!”他用威严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这才沉声道,“你们全都退下,孟准,今后要记住慎言两字,你实在太大胆了!”

岳超三人暗自解气,一一告辞退了下去。孟准新进府中便得到了十足的信任,他们这些多年老人不可能没有一丝忌恨,更何况孟准毕竟是世家子弟。然而,孟准却刻意放慢了脚步,果然,不待他走出多远,一个陌生的仆役便截住了他,又将其请入了另一间密室。